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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婚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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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怜悯她,因为她自己根本不在意,也根本不记得。她靠着轮椅行动已经成了习惯,想都不需要想。如果她想起轮椅的话,那是因为她的轮椅牵扯上所有关于玛奈克的记忆。  别的日常生活中的事情,她都不感兴趣,尤其是那些普通人津津乐道的新闻。这个世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法国有没有新任的总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前的那个总统,在一天晚上穿着睡衣,从一列开动的火车上掉了下去。可是她不记得那个总统叫什么名字。这些都是真实的事情吗?维罗尼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容,她轻轻地摇着头,草帽下的黑色卷发也跟着摆动。    
妻子出借(9)
后来她喝到第二杯波尔多酒时,黄昏已经悄悄地爬上窗棂了。她对玛蒂尔德说:“我很想告诉你我是怎么跟布盖闹翻的,可是他要我发过誓,让我绝对不把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  玛蒂尔德用同样的语气回答,还特别加上了一点巴黎口音:“如果你发过誓,那就千万别对任何人说。”然后换成一种比较严肃的态度说:“不管怎么样,我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大概猜得出来是谁告诉我的吧?”维罗尼卡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大大的黑眼睛一转,像个做错事被大人责骂的孩子一样,很委屈地点了一下头。玛蒂尔德叹了一口气:“其实知道这件事对我也没有太大的帮助。你知道,有时候我想像力太丰富了。就拿那双军靴来说吧,我还可以编出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呢。”  维罗尼卡听了这话,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她很优雅地啜了一小口酒,眼睛看着别处说:“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很愉快,我都不想离开了。”  维罗尼卡这句话为这段幻想时光写下了一个句点。三天后,玛蒂尔德进入第二个又黑又长的时光隧道。第一次是在接到玛奈克死亡的消息后。不过,第二个隧道比第一个还要恐怖。  画展结束以后,玛蒂尔德把行李整理好,预备跟西尔万一起回不列敦角。当她正要跟家人出于礼貌共进回去前的最后一次晚餐时,鲁维来电话找玛蒂尔德。她独自推着轮椅去接电话,听筒挂在一个托架上等着她。听筒黑白相间,是她母亲特别精心选购的。她越接近电话,心里就越害怕,拿起听筒时,害怕得简直就要昏倒。这个害怕的心理真实性如何,没有人知道。  很可能是玛蒂尔德事后回忆起这个时刻,用改写历史的心理,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假象,借此安慰自己。  鲁维刚从他的“军官朋友”那里听到一个极重要的消息: 他们在皮卡第区找到了玛奈克和他四个同伴的墓地。他们是一九一七年三月被埋在那里的,每个人的坟墓上都竖了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写着他们的名字。一九一七年三月德军撤退以后,联军在“黄昏宾果”他们两个月前死去的地方找到他们的尸体。一月八日星期一,一队英国士兵发现了这五个人的尸体。出于怜悯之情,英军把他们连着衣服、铭牌,草草地埋葬在一个炸弹坑里,上面盖着一块篷布。  鲁维在电话里说:“小玛蒂,对不起这样伤你的心。你知道他已经死了。你什么时候想去那里看看,我会陪你走一趟。我们带西尔万一起去。”  鲁维把电话挂了很久以后,玛蒂尔德的前额还靠在托架上,像睁眼瞎子一样试着把手中的听筒挂回去。她挂了半天,听筒仍吊在电话线上挂不回去。她忍着不哭。她忍着不哭。     txt小说上传分享
奥赛格的金合欢(1)
当天晚上,玛蒂尔德睡在床上,幻想着那个小渔夫背着她在通往湖畔的森林小径上散步,在不列敦角的大街小巷上游荡。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他们经过,不由得称赞说:“多漂亮的一对!你们看看这种泛滥的友情。”  后来,当她从母亲那里学到,没有人使用“泛滥的友情”这个词汇时,她非常失望。她把老太太的台词改了一下,变成:“你们看看这种传染性的友情”,后来干脆又改成“传染性的爱情”。  第二天下午同一个时间,玛奈克又来了。玛蒂尔德在花园里等着他。这一次,他坐在铁栅栏外的矮墙上,背对着她坐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正眼看她。他说:“我在苏尔兹有很多很多朋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自找麻烦,跑到这里来看你。”她问:“你真的知道怎么教我游泳吗?”他点点头。她把轮椅推近,碰了一下他的背,要他转身看她。他眼睛是蓝色的,黑发卷卷的。他们两人透过铁栅栏,非常正式地握了一下手。  他有一只狗、两只猫。他父亲有一条渔船,停在港口。他从来没去过巴黎,也没去过波尔多。他去过的最大城市是巴约讷。他从来没有跟女孩子做过朋友。  也许就在这天,也许是另外一天,贝内迪特走到阳台上,对玛奈克说:“你坐在外面干什么?你以为我们都是不懂礼貌的野人啊?大门是开着的。进来吧。”玛奈克回嘴说:“你要我进去让那个红发佬踢我屁股啊?”贝内迪特笑起来,把西尔万叫出来。西尔万对玛奈克说:“你要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红发佬。如果你再这样形容我,我真的要踢你屁股了。你是苏尔兹的朗格奈家的玛奈克吧。你爸爸要是知道我踢你屁股,大概还要好好谢谢我帮他教育儿子呢。你最好赶快进来,免得我改变主意。”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友情从打打闹闹开始,到后来越变越亲热。贝内迪特、西尔万甚至鹰嘴豆,全都马上对玛奈克生出无限好感。几乎每天下午,贝内迪特都要为他们准备点心。  她觉得孩子要能吃才算健康活泼。西尔万觉得才十三岁的玛奈克,能在课余之暇帮助他父亲捕鱼,帮助他身体衰弱的母亲做大大小小的家事,可以说是相当难得。  放暑假了,如果玛奈克没有跟父亲出海打鱼,或者没有在锯冬天取暖所需的木头,他就会带玛蒂尔德到湖边去。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一个背向大西洋的湖滨地带,几乎就在哥狄斯客栈的对面。那儿长满了一片矮林、灌木丛和连夏天也开花的金合欢花,一直延伸到沙滩上。  那里向来无人踏足,只有星期天才会有一个留着胡子、穿着讲究、戴着一顶草帽的城里人出现。  那个人在离湖滨稍远处有一个渔夫的木屋和一条木船。玛奈克叫他“凶神恶煞”,其实他并不凶恶。有一次,玛奈克帮他把渔网从湖中捞起来,而且还告诉他如何多抓鱼的技巧。他看到玛奈克年龄这么小,可是对捕鱼的常识那么丰富,感到十分惊讶。玛奈克很骄傲地对他解释:“我根本就生在湖底,怎么会不懂这些事呢?”经过这次以后,“凶神恶煞”也被玛奈克给迷住了。当他看到玛奈克和玛蒂尔德两个人跑到他的地盘时,他只是向他们挥挥手,问他们好不好而已。  第一个夏天过去了,第二个夏天又来了。玛蒂尔德觉得她好像是在第二个夏天才决定要学游泳的。玛奈克用软木制造了一些浮筒,绑在玛蒂尔德的脚踝上。他往前游时,玛蒂尔德就抱着他的肩膀。她不记得在学游泳时曾吞过水,她只记得从心底散发出一种欢乐之情,对自己产生一种感激的心意,这是一种平生少有的经验。她学会了怎么浮水,学会了只用双手划水就可以向前游,甚至学会了只用双手就可以翻过身来,用仰式游泳。  现在细想,她确定她是在第二个夏天,就是在一九一一年那个热浪袭人的夏天,学会游泳的。她在湖里快快乐乐地游泳时,绰号“绅士”的古斯塔夫·拉格朗日,在他忠实的机械工“六分钱”的追随下,赢得法国自行车大赛的冠军。玛蒂尔德那年还没进入青春期,一点胸部也没有;同时,她也没有游泳衣。她第一次下水游泳时,是穿着内裤,光着胸部的。白棉布的内裤下面还开了一个口,这样她小便比较方便。后来,她发现白棉布内裤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晒干,决定干脆光着身子下水,免得麻烦。至于玛奈克,那就更不用提了,他向来是全身赤裸下水游泳。  如何把玛蒂尔德弄到“凶神恶煞”的地盘上,就已经是一件相当伤脑筋的事。首先,他们把轮椅推到离沙滩最近的地方,然后玛蒂尔德抱着玛奈克的脖子,让他托着她的膝盖和上身,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他们穿过矮林和灌木丛,玛奈克还要随时伸出一只手,把挡在面前的树枝拨开。他就这样把玛蒂尔德一直安全地抱到湖边,把她轻轻地放在沙滩上。然后他再自己一个人回去拿轮椅,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免得要是有人看到,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跑去报警,那就麻烦了。游完泳,玛蒂尔德的头发干了以后,他们再把来时的一连串动作倒回去,重复一遍。  一天晚上,玛蒂尔德的妈妈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觉得咸咸的,立刻又在她手臂上舔了一下,很惊慌地说:“你掉到海里去了!”玛蒂尔德从来不撒谎,很坦白地回答说:“我不是掉到海里,海里浪太大;我是掉到奥赛格湖里去的。我本来想自杀的,让·朗格奈把我救了起来。他怕我淹死,决定干脆教我游泳。”   &
奥赛格的金合欢(2)
马帝约·杜奈听到了,也对玛蒂尔德的游泳方式感到害怕。从那天开始,玛蒂尔德终于拥有一件说得过去的游泳衣,玛奈克也有一件白底蓝条纹有背带的游泳裤,胸部上有一个盾形纹章,上面用拉丁文写着几个字。玛蒂尔德在学校已经开始学拉丁文了,当玛奈克问她纹章上的拉丁文在说什么时,她回答说那些字没有什么意思,然后牙齿和手指甲并用,把纹章从游泳裤上扯了下来,在游泳裤上留下了一个印子。玛奈克看了很不高兴,说现在人家会以为游泳裤是二手货。  暑假过后,玛蒂尔德又回到巴黎郊外奥德易镇一个修女办的教会学校去读书,包括学拉丁文。学校就在她家旁边,她几乎都可以像个大孩子似的,自己推着轮椅去上学。可是出身贫寒、在法国北部某个小城长大的杜奈先生,是个马蹄铁匠的孩子,非常希望他自己的孩子能优优裕裕地过日子。他刚用“自己赚来的钱”在拉封登街买了一栋豪华的私家住宅,并要他的司机每天接送玛蒂尔德上下学。玛蒂尔德不想去记那个司机的真实姓名,所以一直都叫他“飞车手”。玛蒂尔德的法文、历史、科学和数学成绩都很好。上课的时候,她坐在教室最后边,正对着中间的走道。她的书桌是两张并在一起的。修女都对她很好,同学也还可以。课间活动的时候,她就看着她们玩。她感到最不能忍受的是,当一个新同学来的时候,总要想办法向她示好:“我帮你推轮椅,好吗?”或是:“你要不要我把球丢给你?”  一九一二年,玛蒂尔德在苏黎世的医院接受完第二次治疗后,告诉她父母,她决定从此住在不列敦角,跟西尔万、贝内迪特、鹰嘴豆,还有老大、老二和老三等狗猫一起生活。两个家庭教师轮流到波爱玛别墅辅导玛蒂尔德的课业,每天三个小时。一位是奥古斯都·杜戴宜先生。  他从前是个修士,后来对宗教失去了信心,还俗教书。另外一位是克蕾蒙斯小姐。她是个退休的私立学校老师,一心要报阿尔萨斯—洛林省的仇(编按: 阿尔萨斯—洛林省曾被割让给德国),她拘谨到笑的时候一定不把牙齿露出来。她教书的报酬是: 以后逢她忌日时,他们要在教堂里为她奉献一枝蜡烛作纪念。后来贝内迪特和玛蒂尔德的确遵照她的心愿,从来没一年忘记过。  一九一二年夏初,玛奈克顺利考出了初中毕业升高中的修业证书。他现在每天都跟他父亲出海,因为朗格奈家并不富有,而他母亲的医药费用却很大。可是当他一回到渔港时,就一定毫不耽搁,一口气跑到别墅,带玛蒂尔德去“散步”  。他们到湖滨那块他们最爱的沙滩上,周围是金合欢,后面是“凶神恶煞”的小木屋。“凶神恶煞”甚至让他们用他的小木船,所以玛奈克就撑着桨,载玛蒂尔德到运河上去。玛蒂尔德坐在船的后部,直接靠坐在船底,两手紧紧地拉住船舷。  当秋天和冬天降临时,如果哪天海上风浪太大,出海太危险,玛蒂尔德那天就可以见到玛奈克。有时候,他借用父亲的马车和那只叫卡达布特的驴子,把玛蒂尔德拉回家去。他父亲是个脾气暴躁,但心地善良的好人;他母亲温柔苗条,心脏有点毛病。他们家养着兔子、鸡和鹅。玛奈克的狗叫做奇奇,是只长毛垂耳的不列颠种猎犬,白白的毛上带着红棕色的点,比鹰嘴豆活泼聪明得多。至于玛奈克的两只灰黑色的猫,虽然非常可爱,但是玛蒂尔德成见已深,觉得这两只猫无论如何比不上她自己的三只猫。  玛奈克教玛蒂尔德用绳头打各种各样的水手结: 母牛结、帆角结、野猪耳朵结、猪屁股结、鳗鱼结等等。玛蒂尔德则教他玩纸牌作为回报。这些纸牌游戏都是西尔万教她的,什么烧水壶、红狗、夹鼻镜等等花样。其中他们两个人都最喜欢玩的游戏叫做“司戈巴”——要是你手上有一张牌,点数正好是桌上翻过来的牌的点数的总和,你就赢了,同时大叫:“司戈巴!”  然后拿一个大栗子放在你手边,作为代币。要是玛奈克输了,他会说:“这是个笨人玩的游戏!”要是他赢了,又是另外一套说法:“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心算要快哦!”  另外一年,大约是一九一三年吧——因为玛蒂尔德的胸部发育得像两个苹果一样,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他们在湖滨小路上找到一只奄奄一息的乌龟。这只乌龟一定是前往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去朝圣,路上饥渴交迫,劳累过度。他们把乌龟收养下来,取名为“司戈巴”。倒霉的是,他们给乌龟吃得太好了,而这只乌龟比克蕾蒙斯小姐还要虔诚。结果它身体一好,立刻又走上朝圣的路了。  还有大海。卷着大浪,爆出千层雪花和珍珠的大海。玛蒂尔德紧紧地抱着玛奈克的脖子,紧得令玛奈克都要窒息,在海浪的冲击下,摇摇晃晃地,又害怕又快乐地大喊大叫。每次在海浪里玩个痛快后,下一次又同样兴奋地再回到大海里。  游完泳要回家时,玛奈克背着玛蒂尔德爬上沙丘,可是他现在没办法一口气走完。他很生气自己必须不时把玛蒂尔德放下来,喘一口气后再接着走。一九一四年的夏天,离大战爆发前几天,就在这么一次不得不暂停的休息中,玛蒂尔德为了想安慰玛奈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胆子突然大起来,让自己的嘴唇滑到玛奈克的嘴上。她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自问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敢尝试。至于玛奈克,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朵,可是她感觉得出来,他也非常喜欢这个新经验。     txt小说上传分享
奥赛格的金合欢(3)
战争的夏季开始了。玛蒂尔德的哥哥保罗才结婚几个月,可是他太太已经怀着第一个孩子了,所以他就被派到巴黎郊外文森尼堡的军需处去,成为中尉后备军。一天大家一起吃晚饭时,保罗的太太用不容置辩的口气对大家宣布,她认识一个给司令部某重要将领送腊肠的猪肉食品商——你们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吧——在一个月之内,和平就会重新降临人间,谁都不需要动武,因为法国佬和德国佬已经秘密签订了一个停战协约,而且被英国国王、奥地利大公还有不知道谁认可了。现在,我们听到的隆隆战鼓声只不过是为了让大家维持一个面子,有个台阶好下。听到这话,连鹰嘴豆都赶快跑到院子里去呼吸新鲜空气。鹰嘴豆那时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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