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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涛说:“大树底下不长草,我不能总是像孩子似的在你爸爸的遮阳伞下工作。”
孟瑶叹道:“那我就放心啦!”
也同样找不到爱情答案的赵振涛,满怀激愤和痛苦地送走了孟瑶。他发现他们之间缺少了交谈的基础,过去的孟瑶不是这样的啊,孟瑶像是有什么邪念附作了。他们婚后的生活,应该说是甜蜜的,虽然这种甜蜜浸透着疲劳和苦涩,可那个温暖的小家庭还是给他带来了说不出来的安慰。这一切都是另一段的往事了。孟瑶矫情了,他对女人的矫情嗤之以鼻。孟瑶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其实,孟瑶压根儿就没有想说服他的意思。他忽然想到了孟瑶说过的一句话,人生是可以分段活的,每一段的思想和活法都是不一样的。
赵振涛在孟瑶离开的最初几天,默然无语,甚至有些颓废的表情,双眼里蒙上了一层睡不醒的倦意。他什么都没有了,老婆、孩子和朋友,只有那个港了。想想孟瑶往日的好处,赵振诗心里又是无尽的依恋。他就带着持久的依恋和新鲜的伤痛,独守漫漫长夜。孤独的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鼻子,再用男人的方式来化解内心的伤痛。没有几天,赵振涛就自己救助自己,走出了阴影,他焦躁不安,又踌躇满志,渴望雷电,渴望风暴,渴望翱翔——3一个月后,北龙港与国际通航。
两个月后,北龙港与北方直辖市桑平市联合建港,使桑平市这样的特大型城市有了出海口,使北龙这样的重工业基地有了强大的后盾。一批分支企业、分支公司和某些新兴产业纷至沓来,把北龙港的“外引内联”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铺垫了这个新型港口城市的雏形。盐化县正式由县改市。赵振涛深切地感到,北龙港通航的几个月里,北龙的经济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拿出口创汇额来说,一个季度就提高了十个百分点,明国境内的金山水泥厂、全国十大钢铁基地之一的北龙钢铁集团和盐化盐场增幅最快。一个经济学家来北龙考察时说,你们抓住了机遇。一个机遇抓住了,又一个机遇微笑着朝你们走来!
每一轮日出,都完成一次历史性的跨越。
北龙崛起的讯息,传递着太平洋世纪的潮汛。
跨海大桥在一年后剪彩通车。
两年以后,北龙班子的调整是在北龙港全面通航的情况下进行的。这时的北龙经济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水平:国民经济总产值由原来的全省第七位,越升至全省第二位,仅次于省会城市。赵振涛出任书记,市长是原北龙钢铁集团的老总李赵彬出任。盐化市的许市长调任北龙钢铁集团出任老总,齐少武接任了许市长的职务。赵振涛本来想让冯和平回到卫原化工厂,可是这时的卫原厂已经无法挽救了。他马上改变主意,在熊大进离开北龙港奔赴黄连港的时候,让冯和平接任了北龙港港务局局长兼党委书记。
在赵振涛的主持下,盐化盐场兼并了卫原化工厂。就在兼并的签字仪式上,赵振涛听到高焕章在明国医院去世的消息。在签字仪式上,他提议全体与会同志给老书记高焕章默哀三分柳。默哀的时候,赵振涛简直不敢想象,患了晚期胃癌的高焕章是怎么挺过了三个年头。在这三年里,他一直住在骆驼峰的小站上,小房子前面种了一块菜地。其间他的老娘去世,他还尽终尽孝了。高焕章自愿当上骆驼村的顾问,瞎支书郭老顺竟然用滑杆将高焕章抬到村里,办完事再用滑杆把他送回小站。高焕章主持着骆驼村村民凿了山道,通上了电,建成了一个小型红果罐头厂,还在山上栽了不少板栗树。红果罐头与骆驼村的板栗,就是从小站运往北龙港,发往全国各地市场的。听说他们的板栗还出口到了日本。赵振涛赶到明国县城医院给高焕章吊唁的时候,医生说他的尸体保留下来了,他的眼球被摘,准备给郭老顺带到北京,做眼角膜更换手术。赵振涛想,郭老顺的眼睛换上高焕章的角膜,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能够重见天日吗?
等郭老顺的眼睛看见人的时候,赵振涛去骆驼村搞扶贫调研。其实他是奔郭老顺去的,想看看郭老顺的老眼里有没有高焕章的影子?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他觉得高焕章的眼睛永远盯着他。
赵振涛在心里默默地说,老高啊,北龙现在的样子你这二五眼是不是都看见啦?想着想着,他就轻轻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就偷偷用手绢擦眼睛。他这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欠着老高两瓶茅台酒呢。他与老高打赌,北龙港通航仪式上老高不讲话的话,赵振涛就输给他两瓶茅台酒。赵振涛赶紧让秘书到明国县城买酒,买回来后就到小站房后的高焕章的墓地,将酒一点一点洒在他的坟头。老高的墓碑旁生长着一片繁茂的胡林树。这是渤海湾的树种,怎么会生长在骆驼峰呢?郭老顺告诉他,高书记十分喜欢老蟹湾的胡林树,他就让火车司机到老蟹湾挖一些回来,栽种在高书记的墓碑旁。
那天陪同省人大代表考察团去北龙港,赵振涛就看见老蟹湾的一片片紫红的胡林树。走到盐化盐场的盐池旁时,看见了白花花的盐垛旁长满了胡林。盐化盐场的规模引起了省人大代表的浓厚兴趣。赵振涛告诉他们,盐化盐场的面积相当于北京市的面积总合。代表们惊讶了,有这这么大吗?赵振涛说不信你就开车跑,从这头跑到那头,得五个钟头。
走到一个盐池旁,赵振涛看见几个盐工正在刮盐粒儿,盐场的副厂长薛敏芝偷偷告诉赵振涛说:“赵书记,你还记得那年海港工人酒精中毒的事吗?”
赵振涛说:“我怎么不记得?你们卫化的下岗工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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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敏芝指了指干活的盐工说:“赵书记,这四个工人就是当年卖假酒的卫化的三车间的工人。如今他们改造得可好了,计件包工,他们每月都能挣上一千块钱呢!”
赵振涛欣慰地点点头。
盐场的佟场长说:“这全托北龙港的福哇。过去,我们这里到处是盐垛,纯属废弃的资源。有一回海水冲坏了小路,工人们用盐粒垫坑,照样没人心疼,眼下地上掉个盐粒,谁都会弯腰捡起来。虽说盐是由国家统一调拨,可是运输依然是个大问题。当年为啥让李广汉挪用资金钻了空子?还不是因为上下都盼着跨海大桥开通啊!”
赵振涛笑着说:“事实证明,抓基础中的龙头工程是对的。北龙港下马的日日夜夜,我们就想,一边治理风暴潮,一边建设北龙港和北港铁路,没有钱也要上,甚至冒着丢掉乌纱冒的危险也要上。上了也就上了,等靠要,就会失去良机。不是吗?”
人大代表满口称赞。
佟场长跟代表们说:“这个港口,是全国第一家地方筹资、第一个人工挖入式的港口。没资金的时候,赵书记和原来的高焕章书记顶着压力,把金山水泥厂的两年利润没有列入财政。”
赵振涛说:“佟场长,几年前,你们盐工在盐化宾馆门前闹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里面?”
佟场长说:“是啊,那个向你提问题的就是我呀。当时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哇,我们不闹,李广汉就当上副县长啦。你问问工人,现在打死他们也不闹啦!”
赵振涛说:“要居安思危呀,我们要有危机感,一时疏漏,还会惹怒民愤的。当领导的,一定要把矛盾化解在平时扎扎实实的工作里。”
佟场长和薛敏芝点着头。
前面有一辆汽车停下了,车里走下一老一少两个人。赵振涛眼力很好,马上认出那个老太太是葛老太太的姐姐葛玉梅。她在一个年轻小姐的搀扶下,颤颤地朝赵振涛走来。葛玉梅走到赵振涛的跟前,在两米的地方站住了,她吐字很清晰地说:“赵书记,您还认识我吗?”
赵振涛笑着握了一下老人伸过来的手:“葛副总裁,您又来北龙啦?”
葛玉梅说:“我想跟赵书记说几句话,好吗?”
赵振涛让佟场长带着人大代表们继续往前参观,他走近了葛玉梅:“葛总,您说吧!”
葛玉梅说:“首先向您诚挚地道歉。几年前的饭桌上,不能说是你的错,而是我们葛家的错。严格地说,我妹妹和艳萍做得太过分啦。”
赵振涛说:“过去的事儿啦,就不提啦!我们往前看!”
葛玉梅叹息着说:“往前看是可以的,过去的事不提是不行的,就拿我妹妹来说吧,她活得很沉重,她总是忘不掉过去。还有,上次在酒桌上,我真是被蒙在鼓里啦!为了一个李广汉,逼你掀了桌子,逼我们葛氏集团撤掉投资,实在是个错误。我这次来,就想找你公开承认错误,继续投资。”
赵振涛笑着说:“我上次就跟您说过,北龙的大门永远向您敞开着。我们诚招天下客,可我们也不会丧失尊严!”
葛玉梅说:“说得好,我赞成你。北龙港的投资环境这样好,我们葛氏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再也不能坐失良机啦。”
赵振涛说:“欢迎啊,欢迎。”
葛玉梅问:“上次您给予我们的优惠政策,会不会改变呢?”
赵振涛说:“我会跟新任李市长打招呼,所有的政策都不变,甚至还要更加优惠呢!”
葛玉梅笑了:“那我就放心啦!”
赵振涛说:“北龙港是聚宝盆,这是新加坡李克栋总裁的原话。希望你们不要错过机会!”
葛玉梅说:“是啊,大陆经济软着路的成功,使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我在香港见到了李克栋总裁,他说,北龙的人民是友好的,北龙市的领导是非常有远见的。他说他在北龙港投资的两个企业,在亚洲金融危机中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是你们市政府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在海外逢人便讲啊!”
赵振涛说:“凡是到北龙投资的外商,都是我们的朋友。什么叫朋友?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有了困难,我们能看热闹?我们对外资企业采取了一些灵活的措施,像适当减免税收,减免缓交土地使用费呀,等等。”
葛玉梅说:“我们北龙的根性就是善良和信义!在这里投资,我们心里踏实哩!好,您先忙,再见!”
赵振涛目送着年轻小姐搀扶着葛玉梅走进汽车。这时,他已经把葛玉梅与葛老太太和孙艳萍截然分开了。葛家的女人并不是一样的。葛玉梅生长在香港,素质和修养是葛老太太和孙艳萍所不能比的。还有,孙艳萍与葛老太太也是不一样的。男男出事后的一个晚上,孙艳萍找到了赵振涛,送来了一束花圈,表示了她自己的一份哀思,还说要跟她的母亲彻底决裂。她说在母亲去省城和北京找马部长告他的时候,她一直在回避着,不管你信与不信,她都是这样做的。赵振涛有些累了,他不愿再听到她的声音了。他觉得孙艳萍额头的横纹,既有女人经历“蜕化”过程的智慧,又有世俗的无知。从她这个无事可做的生意女人的身上,可以看出世纪末的颓唐。用金钱强撑起来的虚荣,很难掩盖她内心的渺小和无助,再就是内心说不出来的孤寂无依。有一次,孙艳萍竟然乍着胆子向他提问,我这张旧船票还能不能登上你的客船?赵振涛直截了当地向她说:精神上的虚弱是很难补救的,你这样的女人让我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赵振涛本来想等待他与葛老太太和孙艳萍之间矛盾的化解,可是随着葛老太太罪行的暴露,生活再次把他们推到对立的顶峰。整个过程就像赵振涛怀疑和预见的一样。
盐化跨海大桥行贿受贿案,终于在五年以后的秋天结案:起初拖了一年半的时候,整个案件审查、起诉到判决用了三年的时间。原盐化县委书记柴德发受贿数额巨大,被判处死刑;原盐化县长白春元因受贿罪和读职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原盐化县富强建筑工程公司经理卢国营,因行贿受贿罪和重大工程违章施工菲,被判处无期徒刑;原盐化盐场场长李广汉,因行贿受贿罪和一些刑事犯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十年。这个惊动全国的大案终于在北龙港新建跨海大桥通车一周年后完结。法庭审理和宣判都是公开进行的,中央电视台和省市电视台都做了现场直播。
柴德发被执行枪决的那一天,赵振涛接受了一位记者的采访。当年这位记者在柴德发被评选为全省十佳青年改革家的时候,也曾采访过柴德发。他问赵振涛对柴德发过去的改革行为有什么看法?赵振涛胸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懑和痛苦,他激动地说:“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改革家,而是地地道道的改革的投机者和蛀虫!破坏和颠覆改革的就是这样一些嘴上喊着改革的人。我们改革的目的是发展生产力,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绝不是让少数的腐败者得逞和富有!”
记者又追问了一句:“听说柴德发是已故高焕章书记提拔的干部,这种提拔和器重腐败干部的领导,是不是也是一种腐败行为?”
赵振涛摇了摇头说:“你说错啦,高书记和柴德发是高尚和卑劣的两个典型,只能说是柴德发欺骗了高焕章书记。今天,我们更加怀念高书记!”说着,他眼睛就红了。
记者问:“这个大案为什么五年后才判决?”
赵振涛真诚地说:“现在办案是很困难的,雷娟他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惜,仍让人民期待得太久了,太久了。我向大家道歉。好在我们政府有信心,好在人民对反腐败的热情期盼之火没有熄灭——”
赵振涛的答记者问,播出后在百姓中间反响强烈。
李广汉的判决并没有使葛老太太和孙艳萍怎样地难过,她们甚至还暗暗庆幸,李广汉没有把葛老太太的不可见人的事情交代出来。早知今天,葛老太太就不会低三下四地花钱求人了。他进去两次确实使葛老太太破费很大,为了这个杂种,葛老太太还跟赵振涛闹翻了脸,想想现在,真是得不偿失啊。望着自己漂亮的小楼和豪华的汽车,葛老太太心中的欲望再次在黑暗中充满,财富聚敛在她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她甚至对来自香港的姐姐,辛辛苦苦为建厂奔波表示可笑。可是葛老太太忽略了一个最普通的人生法则,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个月后,赵振涛收到了一封署名“北龙市深受其害单位中人”的关于葛老太太非法集资达一个亿的举报信。信中多次提到判刑的李广汉,还说为什么把这封信寄给赵振涛,就是因为他们听说他给葛老太太掀过桌子,对他的行为十分钦佩。信中还说:可是不知道赵书记对这个事情的危害程度是怎么看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走进风暴的勇气?你要是在今天夜里十点钟,站在你办公室的窗前,向北龙市的夜空凝望一个小时,我就感到你的决心和力量,我就会相信你而走到明处来。你如果不站,我就永远不会露面。因为这个案件,没有足够胆量的领导是不敢碰一碰的。你行吗?赵振涛?你这个与孙艳萍有过恋情的、吃过葛老太太奶水的赵书记有这个勇气吗?我真诚地期待着。
赵振涛心中积存了很久的疑问终于揭开了,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身边的惊心动魄的生活舞台。他放下信,走到窗前,十分震惊地凝望着北龙市的夜空,心里风起云涌。夜灯亮起来了,闪闪烁烁的一大片。多么安宁的城市,多么繁荣的北龙港。他们刚刚埋葬了侵扰了北龙的百年风暴潮,看来这只是一波潮汐。每一波潮汐,都会孕育一场风暴的来临,瞬息之间掀起善恶对垒的金融风暴。
这个写信的人是谁呢?
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出来?
赵振涛焦急地看了看手表,他已经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