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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来后,我好几次经过她和她父母曾经住过的房子,真有些希望她还住在那儿。但新房客搬了进去,赫姆洛克一家杳无踪影。再说——我这个半吸血鬼的衰老速度只是人类的五分之一,因此,尽管我最后一次吻黛比已是十三年前的事,我看上去只不过老了几岁。黛比现在一定已经变成一个妇人。我们再见面的话,一切都会乱套的。
通向卧室的门开了,哈克特一边走进来,一边用旅馆的大毛巾擦干身体。“可以洗了。”他说,一边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他那结满伤疤的灰色秃头。以免碰到他没有眼皮保护的绿色圆眼睛。
“干杯,耳朵。”我微笑着从他身边闪过。我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哈克特和别的小人一样,也有耳朵,但它们都被缝在头侧的皮下,所以看上去好像没有。
哈克特已排空浴缸,插上塞子,还打开了热水龙头,这样我进去时,已经放了几乎满满一缸新水。我试试水温,又加了些凉水,关上龙头,就溜了进去——哦,老天!我想举手拂去钻进眼里的一绺头发,可就是抬不起胳膊——我太累了。我全身放松,打算就这么先躺上几分钟。我可以过会儿再洗头。就这样躺在浴缸里放松一下……就几分钟……就几分钟……
转念之间,我已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我浑身冻得发青,因为整整一天我都泡在这缸冰冷的脏水中。
第二章
又一个漫长而令人失望的夜晚结束了,我们回到了旅馆。自打进城,我们始终住在这个旅馆里。我们并不打算这样——每过几周,应该另找个地方落脚——但搜寻吸血魔把我们折腾得精疲力竭,再也没力气换新地方。就连不需要多少睡眠的健壮的哈克特·马尔兹,每天也得打上四五个小时的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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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了个热水澡后,我感觉好多了,打开电视,看看有没有关于杀人的新闻。我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四的凌晨——跟吸血鬼们待在一块,日子好像融化在一起,我很少注意哪天是星期几——没有新的死亡报道。发现上一具尸体已是近两周前的事了。城里的流言给人一丝希望——好多人觉得这场恐怖已经到头了。我虽然怀疑大家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但在关掉电视、一头扎到旅馆舒服的床上时,还是希望这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我猛地被人摇醒了。一道强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射了进来,我立刻意识到已到了中午,也许刚到下午,离起床时间还早着呢。我一边咕哝着,一边坐起来,发现哈克特正一脸焦急地俯身看着我。
“怎——怎么了?”我擦着眼屎说。
“有人在敲……你的门。”哈克特压低了声音说。
“教他们走开就是了。”我说——也许说的是其他类似的话。
“我倒是这么打算来着,可……”他犹豫着。
“到底是谁呀?”我问道,感觉有麻烦来了。
“我也不认识。我把我的房门开了道缝儿……偷偷看了一下。那家伙不是旅馆里的,哦……对了,有个旅馆里的家伙倒是跟他在一块。他是个小个子,拎着个大……公文包,他是……”哈克特又犹豫了一下,“来找你的。”
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我站了起来。冲进哈克特的房间。暮先生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香。我们蹑手蹑脚地绕过他,把门打开了窄窄的一道缝儿。走廊里的其中一个我认识——旅馆的日班经理——但另一个我从来没见过。他个子很矮,像哈克特说的那样,很瘦,提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公文包。他身着深灰色西装,脚穿一双黑鞋,戴着一顶老式圆顶礼帽。他皱着眉头,抬手又敲了起来,我们轻轻掩上门。
“我们该让他进来吗?”我问哈克特。
“嗯,”他说,“他看上去不像那种……没人搭理就走的人。”
“你看他是谁?”
“我不敢肯定,他好像……有点爱管闲事。也许是个警察或者……是军队上的。”
“你看他们会不会知道……?”我朝那个熟睡中的吸血鬼点了点头。
“那他们不会只派一个人来……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哈克特答道。
我想了一会儿,有了主意。“我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他进来的——暮先生休息时,我不想让人在这儿乱转。”
“我就待在这儿吗?”哈克特问。
“对,但就待在门这儿,别锁上——碰上麻烦我就喊。”
哈克特去拿他的斧子,我赶忙提上裤子,穿上衬衣,去看看走廊里的那个家伙究竟想干什么。我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没开门,清了清嗓子,跟他装糊涂:“谁呀?”
立刻传来了回音,像只小狗在叫,那个带公文包的家伙问:“霍斯顿先生吗?”
“不是。”我答道,轻轻松了口气,“你找错房间了。”
“哦?”走廊里的家伙好像感到很奇怪,“这难道不是封·霍斯顿先生的房间吗?”
“不是,这儿是——”我把话咽回了肚子。我忘了我们登记时留的假名字!暮先生登记的是封·霍斯顿,我是他的儿子。(哈克特悄没声儿地溜了进来。)“我是说,”我又开了口,“这是我的房间,不是我爸的。我叫达伦·霍斯顿,是他儿子。”
“啊。”我隔着门都能感到他笑了,“好极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找你。你父亲跟你在一起吗?”
“他……”我犹豫着,“你问这个干吗?你是谁?”
“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我再跟你解释。”
“我得先知道你是谁,”我说,“这阵子太危险。他们不让我给陌生人开门。”
“啊。好极了,”小个子接着说,“我当然不指望你给不速之客开门。请原谅。我是布劳斯先生。”
“不老实?”
“布劳斯。”他说,然后耐心地拼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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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干吗,布劳斯先生?”我问。
“我是督学,”他答道,“我来看看你为什么不上学。”
我的嘴巴张开了足足有一千公里。
“我可以进来吗,达伦?”布劳斯先生问道。我没有回答,他又敲起了门。大声叫出了我的名字:“达——伦——?”
“嗯,请等一下。”我咕哝道,然后转身轻轻靠在门上,飞速盘算着该怎么办。
如果我不理这个督学,他会带帮手再来,所以我最后还是开门让他进来了。旅馆经理看到人找到了,就转身走了,把我一个人扔给了这个相貌严肃的布劳斯先生。希劳斯先生先把公文包放在地上,然后摘下圆顶礼帽。左手拿着背到身后,用右手和我握手。他仔细地打量着我。我的腮边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胡茬,头发又长又脏,脸上还带着七年前入会测试时留下的疤痕和烧伤痕迹。
“你看上去挺大的,”布劳斯先生说道,一屁股坐了下去,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早熟得不像十五岁啊。也许是头发的缘故吧。你该剪剪头,刮刮胡子了。”
“我想……”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认为我是十五岁,我心里太慌乱了,也没纠正他。
“是这样!”他大喊一声,把圆顶礼帽搁在一边,把他那大大的公文包横在膝盖上,“你父亲——霍斯顿先生——他在吗?”
“嗯……在。他在……睡觉呢。”我发觉把每个字串成句子变得困难起来。
“噢,当然。我忘了他是上夜班的。也许我该找个更合适的时候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拇指一按,弹开了公文包,翻出一张纸,仔细看了看,仿佛在看一份历史文件。“啊,”他说,“不可能重新安排了——我的计划排得满满的。你得去叫醒他。”
“嗯。好吧。我这就去……看看他是不是……”我匆匆来到熟睡的吸血鬼身旁,赶紧把他摇醒。哈克特站在后面,一语不发——他全听见了,跟我一样一头雾水。
暮先生睁开一只眼,看到还是白天,又把眼闭上了。“旅馆失火了?”他哼哼着。
“没有。”
“那就走开——”
“我屋里有个人。是个督学。他知道我们的名字——至少知道我们登记时用的名字——他说我十五岁。他在调查我为什么不上学。”
暮先生像被东西咬了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他厉声问道。他冲向门口,又停住了,然后慢慢退了回来。“他是怎么证明自己是督学的?”
“就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布劳斯先生。”
“这可能是他胡编的。”
“我不这么想。旅馆经理跟他一块来的。如果他说的都是假的,经理不会让他上来的。另外,他看上去挺像个督学的。”
“光是看上去像是会上当的。”暮先生强调道。
“这次不会。”我说,“你最好穿上衣服,去见见他。”
吸血鬼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我让他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收拾,我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上了窗帘。布劳斯先生奇怪地盯着我。“我父亲的眼睛怕光,”我说,“所以他宁愿上夜班。”
“啊,”布劳斯先生说,“好极了。”
有好几分钟我们没再说话,等着我“父亲”出场。和这个陌生人一语不发地坐在一起,我觉得很不自在,但他倒觉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等暮先生终于进来后,布劳斯先生起身和他握了握手,紧紧捂着公文包不放。“霍斯顿先生,”督学微笑着说,“很荣幸见到您,先生。”
“彼此彼此。”暮先生淡淡一笑,找了个尽可能远离窗户的地方坐下,把红斗篷紧紧裹在身上。
“是这样!”布劳斯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叫道,“请问我们这位小童子军出了什么岔子?”
“岔子?”暮先生眨眨眼睛,“没出什么岔子呀。”
“那他为什么不和别的孩子们一起上学?”
“达伦不上学。”暮先生像在对一个白痴说话,“他为什么要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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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劳斯先生吓了一跳。“为什么?去学东西呀,霍斯顿先生,和其他十五岁的孩子一样呀。”
“达伦不是……”暮先生打住了,“你怎么知道他多大?”他狡猾地问道。
“当然是看他的出生证明了。”布劳斯先生笑道。
暮先生的目光投向我,似乎在寻找答案,可我跟他一样摸不着头脑,只能无奈地耸耸肩。“那你是怎么拿到他的出生证明的?”吸血鬼问道。
布劳斯先生奇怪地看着我们,说道:“不是你送他去马勒学校入学时。把它和其他材料放在一起的吗?”
“马勒学校?”暮先生重复了一遍。
“就是你为达伦选的学校。”
暮先生瘫坐在椅子里,思索起来。接着他提出想看看那份出生证明,以及其他“相关材料”。布劳斯先生在公文包里摸索了半天,翻出一个文件夹。“给,”他说,“出生证明、原先那个学校的记录、医疗证明、你填写的入学材料。都在这儿,没错。”
暮先生打开文件,翻了几页,仔细研究了一份材料末尾上的签名,然后把文件递给了我。“仔细看看这些东西,”他说,“核实一下这些资料是否……没错。”
当然有错——我并非十五岁,近来也没上过学;自打加入不死的吸血鬼族的行列,就从没看过病——可上面记载的相当详细。这些文件生动讲述了一个叫达伦·霍斯顿的十五岁男孩,今年夏天和父亲一起搬到这座城市,父亲在本地一家屠宰场上夜班……
我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有些喘不上气——正是那家屠宰场,十三年前,我们就是在那儿首次碰到那个疯吸血魔莫劳!“瞧瞧这个!”我惊魂未定,把那份材料递给了暮先生,但他并没有接。
“准确吗?”他问。
“当然准确了,”布劳斯先生答道,“你自己填的材料嘛。”他眯起眼睛。“不是吗?”
“当然是他填的。”我抢在暮先生之前答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这个星期过得很不顺。嗯,家庭问题。”
“啊。这就是你没来马勒学校的原因吗?”
“正是。”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应该打电话通知你。对不起,我们给忘了。”
“没关系,”布劳斯先生说,把那堆纸收了回去,“原来是因为这个呀,那我就放心了,我们本来担心你们出了什么岔子呢。”
“没事,”我说道,同时用眼睛示意暮先生跟我“配合”一下,“什么事也没有。”
“好极了。那你下周一就可以去上学吗?”
“下周一?”
“明天就去的话意义不大,反正星期五什么也干不了。下周一早上早点来,我们为你选个课程表,领你各处转转。看看——”
“抱歉,”暮先生插了一句。“下周一,不,不论哪天,达伦都不会去你们学校的。”
“哦?”布劳斯先生皱了皱眉。轻轻合上公文包,“他转到另一所学校了吗?”
“不是,达伦没必要上学。我来教他。”
“真的吗?可材料里并没说你是个合格的教师啊?”
“我不是——”
“而且,当然,”布劳斯继续说,“我们都知道,只有合格的教师才能在家里教孩子。”他像条鲨鱼一样龇着牙笑了。“不是吗?”
暮先生不知说什么好。他对现代教育制度一无所知。他小的时候,父母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孩子。我决定这事由我自己来解决。
“布劳斯先生?”
“什么事,达伦?”
“要是我不上马勒学校,会怎么样?”
他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你上另一所学校,并把证明材料给我,那就万事大吉了。”
“要是——我只是假设——别的学校我也不去呢?”
布劳斯先生笑了起来。“谁都得去上学。等你长到十六岁,你的时间才是你自己的,但在接下来的……”他又打开了公文包,查看了一下那些材料,“……七个月里,你必须去上学。”
“要是我不想去……?”
“我们会派个社会工作者来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要是我们让你撕了我的入学材料,忘记我的一切——比方说我们把材料送错了——又会怎样?”
布劳斯先生用指头敲着礼帽的圆顶。他对这样奇怪的问题明显不太习惯,不知道该拿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撕官方材料,达伦。”他不安地咯咯笑了。
“可要是我们确实不小心送错了,现在想收回它们呢?”
他坚决地摇着头。“你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对你一无所知,但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你了,就要对你负责。如果我们发现你现在没受到正常的教育,就会一直追着你。”
“就是说你会派社会工作者来找我们?”
“社会工作者先来,”他表示同意,看着我们,突然眼睛一亮,“当然,如果你们不让他们好过,我只能再叫警察,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我把这些记在一张硬纸上,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暮先生。“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吧?”他迟疑地盯着我。“你得给我做午餐盒饭去!”
第三章
“多管闲事,自以为是,愚蠢的小……”暮先生咆哮起来。他在旅馆房间里来回走着,咒骂着布劳斯先生的名字。督学早就走了,哈克特回到了我们身边。隔着薄薄的房门,他听了个一清二楚,但和我们一样摸不着头脑。“我今晚跟着他,非把他的血吸干不可。”暮先生发着誓,“这样才能教会他别伸着鼻子到处乱闻!”
“胡扯这些丝毫解决不了问题,”我叹道,“我们得动动脑子。”
“谁说这是胡扯?”暮先生反驳道,“他留了电话号码,让我们必要时和他联系。我这就去查出他住的地方,然后——”
“那只是手机,”我又叹道,“靠它查不出住址来。再说,杀了他有什么用?还会有别人来代替他。我们已被记录在案,他不过是个跑腿的。”
“我们可以搬走,”哈克特建议道,“找家新旅馆。”
“不行,”暮先生说,“他和我们见过面,会把我们的样子讲出来。到时事情会闹得比现在还糟。”
“我想知道的是,我们的记录是怎么交上去的,”我说,“文件上的签名不是我们的,但真他妈的像。”
“照我看,”他嘟哝道,“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