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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他受伤了,回故乡疗伤吗?但与他而言,故乡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故乡了。故乡已变成一具丑陋的躯壳。他虽然结了婚,组成了家庭,但在精神的深处,却感到一种无家可归的忧伤与恐惧。
他找不到一块安神立命的顽石。他注定了枯萎而死。
他闻见一株植物发出辛辣的气味,十分刺鼻。
他感觉自己大病一场,虚弱极了。他觉得自己肝胆俱碎。
彷徨。他看见黄叶在脚下纷飞。他仿佛看见整个世界都是黄叶纷飞。这是一个凄凉的世界。他感觉自己的衬衫像一层薄冰。
人,一颗平淡无奇的小石子,被上帝随手扔到山上,然后混杂在万千石子之中。从此,永远地迷失。
如何才能找到自己?我该如何才能把自己重新捡起?这是一颗沉默的石子,我能让它喊出我内心的声音吗?我能将它当作种子埋入我广阔的土地上,等待它发芽、长叶、开花、结果,散放出迷人的芬芳吗?是的,我在幻想。
他望着悬崖下的大片虚无,回顾自己的人生。
他说,我在幻想,在我的头脑中有一个大大的幻象。
但幻象有可能是更大的真实。
陷阱里将冒出清澈的泉水来。
现在,他必须用一种近乎欺骗的方式来唤醒自己少年时的激|情和梦想。只有这样,他才能看见花朵、夕阳。
花朵、夕阳。他带着这两样美丽的事物缓慢地走下山去。走到黄叶纷飞的尘世里去了。
幻灭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感受到幻灭的绝望。
幻灭无疑是痛苦的,经历一次幻灭等于经历一次死亡。
一种无形的死亡。内心之死。
就像是正在内心燃烧的一丛篝火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只剩下一堆冒着黑烟的冰冷的灰烬。
在灰烬中挣扎的人啊,你们还相信美丽的光芒吗?
你们在不久的未来还会有新的梦想吗?
你们拼命握住的那颗果实正在腐烂,你们要扔掉吗?
我蹲在一棵小小的松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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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我蹲在一棵小小的松树下,等待5楼的一盏灯亮起来。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吃了两颗大枣、一枚桃子。松树的枝叶在风的吹动下,在我的面前轻轻摇晃。我看见松针距我眼睛很近。但我并不害怕。我想像自己是坐卧于松间的一名隐士,比如王维。可是当时没有月亮,这个城市一般很少能看到月亮。我其实是坐卧于松树的影子里。松树刚栽下一年,还不古老。但我要把它想成是王维亲手植下的那棵,经历茫茫时空会说话会思想的那棵。
我蹲在一棵小小的松树下。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这样一幕场景:松针下一位孤独的少年,被烦恼的丝线缠绕。他的大脑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的口袋里除了几个小面值的硬币,一文不名。
秋天开始了
秋天开始了。我在大地上铺了一张宽大的凉席。芦苇编的凉席。
我每天躺在上面休息。我摊平四肢,让秋天的繁星照亮我的身体和影子。
我侧耳聆听银河从枕边流过,像落叶萧萧,沙子从指缝洒落的声音。
我就像立于水中的一块石头,使银河的波纹涌现一圈圈美丽的涟漪。
54
敌人
有时,我们的世界会突然冒出许多敌人。即使是往日很亲近的亲人、朋友,也会以敌人的面目出现。他们安慰的话语以及欢乐的笑声,都像是对我们的讽刺。但事实远非如此,这只是我们一时的错觉而已。
一块松动的砖
在深夜行走,一不小心踩响了一块松动的砖。
这也许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一块松动的砖。
仿佛是一只开关,发出剧烈喧哗的声响。
惊醒了许多人的睡梦。
今夜,我并不是唯一游荡的人。但我也许是唯一一个踩响一块松动的砖的人。我弄出了使世界侧目的声音。这是唯一值得纪念的地方。
这块松动的砖,仿佛是一只开关。我踩中它,仿佛是踩中了这个城市脆弱的神经,让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拉开窗帘,看见漫漫长夜,点缀着一盏盏的路灯。
前卫艺术家的作品
马路中央,被挖了一个大坑。坑的四周围上一圈黄|色的铁护栏。插上标语:前面施工,注意安全。汽车自觉地分走两边。但这个大坑没有人施工,只是被挖出一个大坑,摆在那里。
几个月来,我一直观察谁来把这空虚填补。这道路的空虚,来自汽笛与尘埃的空虚,如此地巨大,不可救药。
它不动声色地呆在那里,仿佛是一件正向公众展示的艺术品。一件来自前卫艺术家的作品。
苍白的囚徒
囚徒寂寞如僧。苍白的面颊如雪花有融化的危险。
我的眺望无法抵达囚徒的内心。囚徒如一朵带毒的罂粟,在等待中枯萎。
囚徒的残忍只使自己疼痛。
囚徒忘记了那条愤怒而狰狞的蛇原来是自己本身。
剃刀及其他
天空有一种眩目的白。小鸟在倾吐烦闷的情绪。
我与一把剃须刀不期而遇,它的秘密来自我看不见的伤口。
剃须刀安静的姿态如一名赋闲的猛士,但时间苍白如纸,在无人察觉的时刻被轻易划破。我看见时间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灰。
喝彩是一种毒药。血珠在剃须刀的锋刃上行走。时间从遥远的狭缝透出嫣红。我握住生锈的自己,瞥见镜中的面孔布满人间的烟尘。
奔跑
奔跑是我梦境中最常见的场景,同时也是我渴望定格的姿势之一。
但在现实生活中,我总是静止。一如月光下的稻田、废墟。
在静止之时,我是镰刀。收割自己如收割成熟的麦子。
我是火焰,焚烧收割后的麦茬。很快就是一望无际的灰。
于是我奔跑,在内心一望无际而焦灼的土地。
55
我凝视
我凝视我所经历过的那片虚空,并置入其中屋顶的一片殷红。
我凝视那棵光秃的树木。它胸前的鸟巢已千疮百孔。
我凝视一个在交叉小径的花园拉紧一缕光线的少年。
他按捺不住内心飞翔的冲动。
表哥的木板车
已经是第三次写到木板车。
表哥每天都推着它走四十里的路程。表哥推着它向城市的另一边走去。车上有时装满枣,有时装满苹果、桃子、梨。
表哥一路上沉默不语。木板车跟着它上桥、下桥,穿越绿灯、人群。然后固定在某个地方,等待三三两两的买主走来。
夕阳西下,表哥推着空空的木板车回到城市的这边。路上,木板车落满了尘埃。就这样,表哥默默地推着木板车,等回到住处,已是深夜。
一只也没有了
一只也没有了。这是秋天,我相信鸟儿都远走高飞了。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鸟儿,大量的鸟,围着我,喧哗不止。
我对它们的喧哗充耳不闻。我完全忽视它们存在。
它们的欢乐是假的。羽毛是假的。飞翔的动作是假的,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我不承认它们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相信,在我心中它们一只也没有了。
局部
我的视野有限。我所盯着的只能是局部。但我并不感到羞愧。
因为我爱局部。它是天之一角,地之一方,水之一勺。女人的半张脸。鸟儿的一根羽毛。它是织在绫罗绸缎上的一瓣花,倒映于心波的一盏渔火。
完整让我手足无措。我可以接受的只是一堆玻璃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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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着,只拥有一条手臂,但我并不感到自卑。
因为我爱局部的美,尽管有点残酷。
56
可写可不写的文字
中午,阳光正灿烂的时候,忽然下起一场雨来。
这是莫名其妙的一场雨,像天空爆发的一场情绪。
在阳光中,雨柱又白又亮,冲刷着我面前的玻璃。
玻璃干净了,透明得仿佛没有似的。雨慢慢停止了。
阳光依然灼热地盛开。我走上前去,把窗拉开。风一阵阵吹进来。
我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这个闪烁的世界,感到惊异,又有一点头晕。
仅立片刻,几颗硕大的雨珠砸在铝合金窗框上。
更多的雨珠砸在上面。我的脸溅得湿了。雨又开始下了。
于是,我把窗帘拉上,回到书桌边,看一本可看可不看的书,写一些可写可不写的文字。
就这样,一天结束了。
蝴蝶
没有田园,蝴蝶纷纷逃亡。
在电流中,蝴蝶枯萎它的美。
我的内心落满了蝴蝶的尸体。
我哭泣。我说时代已从指间滑落它的美。
最后一只蝴蝶栖在石头上。它说,
没有花朵,我的美注定干涸。
天突然黑了
天突然黑了。当我翻一本书的时候,它就毫无理由地黑了。黑的是那样地迅速而果断,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商量的余地。我知道这仅仅作为一个暗示,这天黑的背后还有更为深广的内容。天黑了,也不过意味着太阳光线的变弱。不幸地是,我手中的这本书只看了一半。我只是草草翻了几页。白纸被灰色的雾一样的物质所笼罩。远方的天空在灰色中又掺杂着无边的混混沌沌的黄沙。我看见血红的一抹或几抹霞光。我还绰绰约约地听见遥远地方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其中一架飞机从屋顶掠过的机器的轰鸣尤其难听。我已不记得这是掠过的第几架飞机了。另外,一股浓重的雨气从开的狭窄的窗缝涌进来,弥漫、缭绕,在某种角度上,它告诉我天突然黑下来的理由。
天空。就是我在黑暗中所凝视着的天空,在无边无际灰色的底子上又镀上一层蛋清一样的颜色,给人一种浑沌的澄澈之遐想。但我知道雨还在剧烈地酝酿,它们压抑许久的急欲表白的欲望一触即发。天空就像一颗熟透的充满汁液的果实悬挂在那里,慢慢等待坠落的时刻来临。
杰作
现在,天空完全是灰色的了。一种纯粹的灰。雨开始下。下得很大,很急,而且正逐渐加着速度。与此同时,天空的灰正变淡。我想,难道是雨水稀释了天空的灰了吗?但这种想法是十分无聊无趣的,真正使我触目惊心的是闪电和雷声剧烈的闪射与轰鸣。
闪电在小小的窗口炸开,像一朵花耀眼地绽放。窗子这时像一个画框,闪电看上去像现代艺术大师的杰作。意蕴丰富而简洁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