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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了衣袋里。
L终于去做手术了,但做完手术的人,从医院回到家,已变成了一个废人,不能说话,走动,完全靠老婆侍候维持生存。四个月后,L死了。
在L死后的两个月,他的儿子又订婚了,只等他百日之后办喜事。那次在地里的交谈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我还清楚记得他的话,“我要疯了”。
归乡
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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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中毕后回到家,心灰意懒,想这一辈子再没什么指望了,只有当一辈子的农民。每日消极地在土地上劳作,有时也会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冀着那一天有什么奇迹降临。岁月如水流过,消磨和改变着人的心性,文竟爱上了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农忙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苦点累点,但无拘无束,没人看管着,自己管自己,那心情与给别人打工自是不同。农闲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出去在壕边放放牛,打打麻将,坐在树荫下与人闲聊,优哉游哉,好不惬意。又城里亲戚来,文对人家说:还是农民好,虽然钱少点,但自由自在,不像你们城里,把这死身子,到点上班,倒点下班,每天干着同样的活计,一点盼头都没有。然后问亲戚: 你就没有干够的时候?每天都作一样的事情,就是吃饺子也烦了。亲戚说:我们也有娱乐的时候,我们也有假期。不过,每天做同一件事儿是没有什么乐趣,但为了生活,谁不都得这样。文并不罢休,说:现在正好调过来了,原来是农村人进城进不去,现在是农村人进城随便,反倒是城里人想到农村来倒不容易了,没有地给他种,他来干什么。城里亲戚只好附和他。事后文仔细想了想,其实,城市和农村的好坏是不需要这样极力去证明的,而自己之所以极力去证明,还是有点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味道。
文三十五岁那年,在城里做买卖的姐姐来信说,他在城里兑下了一家更大的店铺,原来的小店要兑出去,建议弟弟来经营。文有点拿不定主意,老婆的代态度却很坚决,说这么好的事还有什么寻思的,不愿到城里去才是傻蛋,当下就答应了。
文到城里后,小店经营得很红火,每天进货卖货也没多少闲着的时候。兴奋劲过后,文渐渐觉出了日子的单调。小店挣得钱比在家种地多出好几倍,但每天的生活只在这几十平米的空间转悠,每天接触的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连个闲聊的人都没有。他开始思念乡下那种悠闲的日子,思念那片可以望出去很远的土地,还有那熟捻了几十年的乡人。有几次文实在忍不住了,就特意打车出城,到附近的农村,看看庄稼和土地,红砖瓦舍,坑洼不平的村道,以及一个个面孔黧黑穿着不那么讲究的农人。文越来越不能忍受城里的生活,这也许就是他的命,如果当初在他一心想跳出农门的时候没有落榜。那么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成为城里人,那么,他就不会在农村生活近二十年,他就不会让自己的血脉与那片土地产生牵扯不断地联系,他就会安心做个城里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人到了城里,根却还在那片土地上。世事弄人,文开始变得精神恍惚。时常算查账,拿错东西,或忘了收顾客的钱。饭量比过去少了许多,人也变得苍白消瘦,病恹恹的样子。老婆让他伤医院看看,文总说没病。终于有一天,他对老婆说?你和孩子在这儿吧,我要回乡下去。老婆看了看他说:你回去吧,我要强留你,你的恨我,等什么后愿意回来了再回来。
文又回到了乡下,开始了同过去一样的生活,只是身影比过去苍老了些。
换心人
换心人
姜某作了心脏移植手术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操着另外一个人的口音说话,做着另外一个人想做的事,他不再是自己了。不是他换了心,而是心换了他,借着他这个身体在世上存活,他原来的那个他没了。他开始寻找那个丢了自己,可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在那里丢的,怎样丢的了。他觉得很伤心,一路找,一路哭。来到一座房子前,就走进去,里面没有人,四面墙全是类似中药铺的小抽屉。他刚要拉开其中的一个看看,旁边转出一个人来,问:你找什么?他说:找我丢失的心。那人没有言语,走上前,拉开一个小抽屉,拿出一颗拳头大的小东西,托在手上,问:这是你的心吗?姜某看见那颗心圆圆的,好像小时候玩的皮球,球面上涂抹着几块污迹。他很快就做出了否定的回答。那人又拉开一个抽屉,又拿出一个皮球样的心,姜某又给与了否定。那人不断的拿,姜某不断的否定,姜某越来越对找回自己的心失去信心。那人忽然停下来,说:你的胳膊该换了。一把拽下他的胳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给他安上了。又说你得腿该换了,又强行给他换了腿。然后不管姜某愿意不愿意,又给他换了其它器官。介绍说:我们制造的人体器官是一流的,我们的设备是一流的,我们的技术是一流的,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流的。领着姜某去参观他的车间,一只只人手从输送带上送出来,一只只人脚从输送带上送出来,一张张面皮从输送带上送出来,一枚枚生殖器从输送带上送出来。那人对姜某说:我们的产品质量合格,价格合理,品种齐全,服务一流,欢迎您来参观选购。姜某随便选购了一件产品,从里面出来。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拿的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心,但姜某还没有来得及高兴,手里的心就快速溶化,消失了。姜某一急,醒来了,心怦怦直跳,不知醒来的是不是自己。
千年庆典
千年庆典
某国要举行建国千年庆典,邀请哲学家去参加,哲学怀着轻松的心情接受了邀请。出门时,看见一个孩子正在玩耍,驻足观看。孩子用手撮成一个土堆。说:这是我的城堡。用树枝划了一个圆圈。说:这是我的国家。又把树叶串在树枝上。说:这是我的国旗。哲学家问:你的国家有名字吗?孩子想了一会儿,说:大人国。我的国家叫大人国,我就是大人国的国王。哲学家说:我来当国王的士兵可以吗?孩子说:当然可以。他把一根树枝的丫杈掰去,交给哲学家。说:这是你的枪,现在国王要检阅士兵。孩子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哲学家扛着枪庄严的在孩子面前走过。他觉得这种简单的游戏有一种至深的庄严感,一个大人士兵在接受孩子国王的检阅。
孩子忽然大声喊:停。哲学家停下来。孩子站起身,跑到一边,背对着哲学家,掏出小鸡鸡,威风凛凛的撒了一泡热尿。然后跑回来。哲学家从心里由衷的崇拜,觉得这个在检阅士兵时撒尿的孩子,是一个真正的王。可孩子见他还在那儿肃穆的站着,笑话他真是个傻冒。拔下插在土堆上的树叶做的国旗,撕成几片,交给哲学家 。又把树枝折成手指长的几段。说:现在我们玩买东西。我手里的树枝就是钱,你手里的树叶就是我要买的东西。好,现在我要买一个面包。孩子把钱币交给哲学家,哲学家把商品交给孩子:给你面包。我还要一杯牛奶。好,给你一杯牛奶。我还要一块巧克力。好,给你一块巧克力。两个人操习着人类之间最基本的交换方式。可孩子忽然歪起头,侧耳倾听着。说:是蝈蝈叫,扔下手里的东西,循声跑去。哲学家沉思着。刚才孩子建立了国家,又创造了钱币,但马上又把这些抛掉了,去追寻一只蝈蝈的叫声。孩子在前面叫他,哲学家跟上来,可那美妙的叫声又远了。孩子往前追去,哲学家跟在后面,可却越跟越远,最后孩子在前面消失了,哲学家发现自己迷了路。正疑惑间,耳边响起海潮般的欢呼声。原来,他正在建国千年的庆典上。
出逃
出逃
从医院出来,陈立海觉得一切都变了,医院门口水泥台上坐着闲聊的两个老头还在哪儿,一副悠闲的样子。不远处,卖冰棍的老太太还在板凳上守着那个宝贝的似的冰棍箱子,雪白的帽子显得很刺目。大街上来往着陌生的人流。
这是陈立海到过的第二家医院,从第一家医院出来,他还像一个被判死刑的人怀着上诉的希望,可现在连上诉的希望也没了。两家医院同样的诊断不会都错。“已经到了晚期,你或许只有三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了。”陈立海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逼着医生说出实情的,他记住的只是自己不会在这世界上活太多的时间了。那是个还很年轻的女大夫,比自己大不了太多,尖尖的下巴,略长的脸,在告诉他病情时,一双眼睛很注意的看着他。
已经走出医院很远了,陈立海到了一家新开业的商业大厦前。这里围聚了几百人,有人说话,有人剪彩,而后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剪彩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官员,并不老,脸色红润如青年。在鞭炮响时,他捂着双耳转身钻进屋。陈立海看着他有些眼熟,后来想起他就是本市市长。随着人流,陈立海走进嘈杂的大厦,随便走着。来到一个卖儿童服装的柜台前,他想起要给三岁的儿子买一套衣服,讲好了价,付了钱,拿起来,离开柜台。走出商厦不远,忽然想起自己买的是一套,自己只拿了一件上衣,只好转回去,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原来买衣服的那个柜台了。到处都是人,柜台,商品。他转来转去,有些急,打听一个业主,那人带搭不理地说:“这里卖儿童服装的地方多着哪,谁知道你要找那个。”陈立海只好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找,他已记不起那个卖给他衣服的人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是个中年女人。陈立海来到一个柜台前,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说明来意,对方听了他的话,没有理他,便转身干别的去了。陈立海有些气,想和她吵,但又隐约觉得内心里有什么东西阻止着他。他模糊的记起有一件事,但被他忘了。
满腹狐疑的离开柜台,走出没几步,后面有人喊他,陈立海迟疑的转过身,发现刚才不搭理他的那个女人旁边,一个胖男人叫他,手里拿的正是他忘拿的那件童裤,他笑眯眯的看着陈立海,说:“把你的这个拿去,以后别丢三落四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街上的人渐渐少起来,笼罩上了一层迷蒙的灰色。路灯一盏盏亮了。陈立海只是临时决定到医院看看,至于他出来干什么,已不再重要了。甚至他已经忘了自己出来干什么了。看见前面有卖羊肉串的摊子,他觉得有些饿。走到跟前,想买几串吃。一掏衣袋,里面空空如也,钱不知什么时候被掏了。一股沮丧的情绪涌上心头,但随即又平静下来。这回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想到这儿,他的全身轻松了许多,饥饿感也消失了。
他已记不起出来多久了,陈立海不想回家,家里人不会惦记他,他已是个大人了。记得小时候贪玩,回家晚一些,父母都会很担心。小时候,他是漫游在父母爱海中的小小鱼儿,怎么跃,都会有一个大海托着他,拥着他,包围着他。他是多么想再活回去,再做一次父母爱海中的小小鱼儿。
转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人多起来,黄|色的路灯光把来往的行人车辆罩在里面,在光芒所及的所有物体上涂上同样的色调,让人觉得置身于一座迷幻之城。陈立海更加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他用手去触摸旁边的路灯杆,冰凉坚硬的触感给了他相信这个世界的信心。他抬起头,顺着路灯杆向上望去,星光闪烁的天空幽深神秘而遥远,似乎随时要远离这个世界而去。
东方泛出了光亮,世界从黑暗中摆脱出来,又一个早晨来临了。陈立海走出城市,踏在一条乡间小路上,他要回到母亲身边去,醉人的风迎着他,馨香的泥土气息围裹着他。母亲我回来了,他在心里说。
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
从昏暗的工地出来,来到大街上。这一段的街道没有路灯,只工地的两只白炽灯投射过来,模糊一片。人影绰绰,往来着。出工地,顺大街往东走一百米,遇一临时搭成的木桥,桥面不宽,从中间栅起两道木栏,分成三条人行道。离木桥不远,一座长三十米,宽二十米的钢筋水泥桥正在施工中,工地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正在加夜班。
李明走过木桥时,桥下传来哗哗的水声,一股腥臭难闻的浊味直冲鼻孔。过了桥,大桥豁然宽敞起来,路灯辉煌,笼罩街面,一路伸展开去。大街行人并不多,落寂而空荡。前面中心塔方向传来锣鼓喇叭混在一起的喧闹声。越走近,声音越大,人群在声响处密集。
中心塔四周亮如白昼,卖各种小吃、冷饮的摊床占满街道两旁,地上西瓜皮雪糕纸玉米叶扔得到处都是。一种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说不出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锣鼓和叫卖声响成一片。一大群人围观着一伙扭秧歌的人,一个面孔黧黑的老太太嘴里叼着一颗熄灭的烟头,很自得的扭着。一对矮小的老头老太几乎总是扭在人群的中心。老头头戴白色网眼太阳帽,手拿纸扇,老太腰系红绸,手持绸扇,两人面带天真的微笑,互视对方,怡然忘怀的对舞,俨然返老还童。一中年妇女用很美的姿势扭着,脸上因意识到这种美,而显出的矜持自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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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扭秧歌的人群,向南走,在人隙中穿越,如一条水中的鱼儿。李明在道旁一个卖字画的小摊前停下来,是真正的“字画”,飘逸飞扬,细看时,都是鸟兽的图案,龙字的图案就是一条龙,凤字的图案就是一只凤。李明看了一眼卖字画的人,比自己还年轻,但他并没有停留太久,便走开了。两旁的商店都隐在一片幽暗之中,似在沉睡,大楼的后面耸入夜空的铁塔尖上悬着一盏红灯。在工地时,李明总觉得这盏灯离得很远,在幽深的夜空中无所依托,虚若空悬。而现在。他很真切地看到了它的坚实。
在一家音像精品屋的店铺前,围着厚厚一圈人。两台彩电支在店铺前,一男士正在演唱,紧接着是一男一女的合唱,每个人都唱得很投入,很卖力,但李明除了在荧光屏上看见的歌词外,听不清一句完整的演唱,只一种噪音在耳边响着,叫人无法忍受。
李明离开越聚越多的人群向回走,回到中心塔前时,扭秧歌的人群已散,人少了许多。人们挑逗两个疯子打架。一个在前面拎着衣服跑,一个在后面追,后面的傻子撵不上,就从地上拣起瓜皮,啃剩扔掉的苹果,向跑的人投击。几十人在后面助威欣赏,像浪头一样随着战场的转移涌来涌去。
继续向北走,北面五百米是车站。人稀少起来,李明的身影显得孤单寂寥。但他仍然往北走,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回家的路,他第一次想起了家,那个百里外的小村。那里此时一定很静谧,很安详。但现在在他的意识中已全然成了一个很小的角落。而在家时,那对于他就是整个世界了。
踏上天桥的水泥台阶,向上走,三十六级,永是三十六级,李明已数过无数次。每次走过他都忍不住要数一下。走在天桥上,水银灯照得很亮。白天这里排列着十几个卦摊,现在已空空如也。但李明知道他们明天还会来。每次走过卦摊,李明都忍不住要产生一种试一试的念头,但每次又都不站脚的过去了。
候车室里人很多,散发着熏人的汗味。李明来到列车时刻表前,找到了回家的车次,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出候车室。外面停着几辆人力三轮车,几个打扮入时的姑娘举着牌子,招呼人住店。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