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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迷惘,一面做抉择……就算犯错,也没有人指出来。
失败、懊悔——
将错就错。
不断反复这个循环直至今天,他没有任何能让自己自信满满地夸耀「就是这个」的事情。
「你已经克服了最重要的环节。」
即使如此,立花的言语却从背后推他一把。
有某种东西涌上他心头。
好高兴。
——非常高兴。
「谢谢您,立花老师。」
「不,我才该道谢,我很高兴能和你说话。」
「那么我先告辞了。」
尚人深深地一鞠躬,缓缓迈出步伐。脚步感觉轻盈了许多,这或许不是他的错觉。累及此,尚人的嘴角不禁绽放一抹笑意。
从学校回到家后,尚人就像往常一样将脚踏车停进车库里,来到玄关解除电子锁。
大发生闯空门事件的隔天,雅纪便拜托业者强化居家周围的安全,细心得连玄关都在一般内锁之外加上了电子锁。
五年前因外遇而抛家弃子的父亲——庆辅用备份钥匙潜入家中,这出乎雅纪意料之外——不,他似乎是痛恨至极。
「因为求助无门借不到钱,就动歪脑筋到筱宫家的房契上?还被裕太用球棒打到骨折,你也太有出息了吧?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在胜木警署里,雅纪与父亲及情妇——真山千里对峙时的冷峻声音,透过门扉付出来。
「一个抛家弃子的男人,没资格摆出父亲的架子说教,你要是再说下去,只怕我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说是厌恶,更像是嘲弄。不只是嘲弄,还有拒绝。辛辣带刺的语气让尚人只能无屏息。
「现在才拿亲情来压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吗?那男人离开筱宫家时,就已经和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了。」
雅纪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粗暴的音质,却一字一句透露了他的震怒。
「从今以后,不准靠近我家人身旁半步,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周遭弥漫一股沉默的胁迫感。那双深遂的金褐色眼眸瞪视父亲时有多么冷峻——那幅景象在脑海里历历在目。
父亲与他的情妇看在眼里,又有何想法?尚人无法想象。
()
但是在最后,尚人听见真山千里号啕大哭的声音,他不明白将他们家人的幸福作为踏板的女人,为什么能哭成那样?
愤怒。
哀叹。
悲哀。
流泪……
但是他们却没有人哭泣。
他们只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着唇,压抑着声音。呜咽地啜泣……就算想大声哭叫,他们也不能哭泣。
然而——
将他们踹入不幸深渊的元凶竟肆无忌惮地泣不成声,光是想到这点就令人火冒三丈。
为了谁?为了什么?
他憎恨弃他们如敝屣的父亲,以及从家人手中剥夺「幸福的权利」的真山千里,恨得咬牙切齿。
然后时光流逝……
尚人最近会不经意地思考,虽然在历经一连串的丑闻骚动后,旁人的眼光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骤变,不过在闯空门事件后,他们总算从「被父亲抛弃的可怜孩子」的诅咒中解放出来了吧?
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父亲和真山千里,再也不是——当时那个软弱无力的「小孩子」。
雅纪已经长大成|人,确立顶尖模特儿的地位,在「恶大罪极的父亲」面前一无所惧的针锋相对,父亲在被裕太打到手腕骨折的时候应该也领会到这一点了吧。
同样的,真山千里应该也深深地体会到何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吧。
那么,这样就够了。今后他们的生活里,「过去」是不被需要的,只要那两个人从他们眼前永远消失……这样就够了。
不论好坏,他们的日常生活都在改变。
日子是过去的沉积,季节流转,时光永远不会倒流。日升、日落,这才是唯一的真理。
尚人像往常一样缓缓地打开门。
下一秒——
「太慢了!小尚,你在干什么蘑菇到这种时候!」迎面而来一阵怒吼。
「裕……太……」
尚人握着门把,僵立在门口。
除非是晚饭时间,否则在尚人去敲他的房门之前是不会离开房间一步的裕太,现在竟然叉着腰站在玄关?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以为现在几点了!」裕太横眉竖目地说道。
「咦……」
尚人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
(……不会吧!已经七点半了?)
()
因为放学后被叫到校长室,他确实知道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平常还要来得晚。
(……糟了。)
最近因为白昼变长的关系,所以他没有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对不起!」
尚人慌慌张张地关上门。
「你肚子饿了吧?我马上去做饭。」
急急忙忙地脱下鞋子,直奔厨房。将书包丢在一旁,来不及换下制服便直接罩上围裙。
(唔哇哇……糟了!)
太赶了。
(现在开始洗米的话,要等到八点半才能开饭了。)
而且那还是……最快的情况。
之前冷冻起来的剩饭都用在昨天的炒饭上了。
尚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发现饭锅正显示保温状态。
「咦……」
他惊讶地打开锅盖,锅子里竟煮好了热腾腾的米饭。
(这是……)
尚人盖上锅盖,回过头去。
「裕太……饭是你煮的吗?」
(难道……是真的吗?)
裕太不满地噘起嘴。
「好啦!快去做菜!我肚子饿死了!」
裕太在以他的方式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
太过刺激他的话会让他闹别扭。
「……嗯,我马上就做好,你等我一下。」
尚人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感动和喜悦,从冰箱拿出食材。
(裕太竟然会煮饭。)
一思及此,尚人的嘴角不禁绽放一丝笑意。
(无论如何,总算是前进了一步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裕太确实改变了,这让尚人感到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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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人所就读的翔南高中是县内首屈一指的超级升学名校。
任谁都想穿上明星大学升学率遥遥领先的翔南制服,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资格。所以有人说穿上绣有翔南校徽的深蓝色制服,就代表在高中升学考试中「大获全胜的证据」。
尚人在浅灰色的长裤上搭配剪裁简单的短袖白衬衫外,罩上了一件热带雨林风格的围裙,裕太凝视着平常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装扮的背影。
(真是的……那么晚回来!就不会先联络一下吗?)
从家里骑车到学校单程约五十分钟——在事件发生之前,最快只要四十分钟,但是最近雅纪严禁尚人走那条渺无人烟的小路——尚人上礼拜才开始骑脚踏车上学。
平常在这个时间尚人早就已经回到家了,现在却始终不见人影,裕太焦躁不安地等着他。
尚人的活动范围非常狭隘,几乎每天只往来家里和学校。既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放学后也不会和朋友聚在一起瞎聊。
难道脚踏车爆胎了吗?还是中途到哪里买东西了?今天并没有委员会要开,难道他当值日生?
平常总是准时放学回家的尚人却一直没有回来,裕太想着各各理由,心里感到焦虑不安。
不过只有「突发性」的意外被他完全排除。
他绝对不能去想,强迫自己摒除这个念头,害怕这股不安成为不祥的事实。因为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恐惧。
那天晚上……要是沙也加没有突然打电话来,裕太会忍着空腹感狠狠骂晚归的尚人一顿,也不会想到可能发生意外了,更遑论尚人竟被卷入凶残的事件中……
过了深夜,直到雅纪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怖表情回到家以前,裕太独自一人抱膝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
浮现在脑海中的种种想法让他感到混乱,但他仍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丢脸的是,他两腿发软一步也走不动了。
当时裕太第一次发现,一个人被留在家里,那种无法言喻的寒意……
他不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想的,但他拒绝上学是无言的抗议;足不出户并非逃避,而是拒绝。所以他并没有那种孤立于世的悲壮感,单独一个人也不感到痛苦。
没错,直到那天为止——
平常就算关在房里,家里还有尚人在,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之外,尚人都会准时回到家里,彷佛一种义务感一样。一到吃饭时间尚人就会来敲门叫他,他觉得尚人「很烦」,但也不曾感到身体深处寒冷到麻痹的寂寥感。
对裕太而言,这就是平常的事。
然而,那一天……裕太的日常生活里毫无预警地丕变。
那天,当他得知父亲外遇而离家出走时,因为大受打击,头脑一片混乱。直到昨天为止都很平静的家庭在瞬间崩溃,裕太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的苦衷?
他才不管这些。他只想知道父亲和母亲到底是从何时、为什么变成了那样?然而大家都绝口不提,彷佛那是不可触碰的话题。
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摒除在外的疏远感,因此裕太——选择拒绝一切。但是一想到被卷入暴力事件的尚人可能就此无法再回到家里——就像全身血液被抽干,头皮冷得发麻。
尚人会不在了吗?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此一来……会变得怎么样?
尚人要是不在了,雅纪绝对会舍弃自己离家而去。一思及此,他便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昨天……不,是从沙也加打电话来之前,对自己深信的、极为「普通」的日常生活,产生瞬间从眼前消失的恐惧;这不是妄想,而是可能成为血淋淋的事实,这让裕太全身血液冻结。
雅纪和尚人之间的肉体关系,让裕太有着无尽的嫌恶与疏远感;即使雅纪毫不在乎他,他知道尚人绝对不会抛弃自己。
因为尚人有愧于他。
尚人明明知道哥哥与母亲所犯下的禁忌却默不作声,因此姐姐才会离开筱宫家;还有和亲哥哥发生关系。
或许……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裕太不知道的事也说不定。
所以就某种意义而言,裕太很有自信——
尚人不会舍弃我,如果我有心,我随时可以舍弃他,但只要我不说要离开这个家,尚人就绝对不会从我眼前消失。
自欺欺人——
狡辩……
无药可救的狂妄。
在那时裕太就充分地明白,他的深信不变其实毫无根据。
爸爸。
妈妈。
雅纪。
沙也加。
大家都抛弃了裕太。
除了尚人,没有人看着他、需要他。不论裕太再怎么反抗,只有尚人绝不会放手。他发现自己所忌讳的一切,只不过是「撒娇」和「逃避」的行为。至今不曾试图去正视的现实毫无预警地降临在他身上。
是惊讶也是愕然。
说是震惊,倒不如说他脑袋已经一片空白。然而他虽然很痛快对雅纪口出恶言,但在尚人面前却怎么也无法变得坦率。
或许正因为如此,在那起事件之后,只要尚人没有准时回家,裕太便变得无法冷静。
不断操心又焦虑着。
心跳加速——
无法默默地待在房间里等尚人回家。
他想,或许尚人会打电话回家,忍不住下了楼来到客厅。接着,一听到开门的声音,才会安心地叹口气,再急急忙忙回到房里。就像平常一样,等尚人来敲他的房门。
五年来的积欠太过沉重,过去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算得清。
事到如今,裕太不能主动去接近尚人,因为尚人会去敲他的房门,对他打「出来吧」的暗号,裕太才能松了口气地离开房间。
尚人一定知道这种事,因为裕太不想让他知道这种丢脸的事……所以他才忍不住口出恶言。不过一直以来也是如此。
(所以雅纪哥,算我求你,买一只手机给小尚吧!)
最近裕太强烈地有了这种想法。
如此一来,就算尚人没有准时回家,自己也能打电话向他确认。
如此一来……他就能安心。
如此一来……他就不会焦躁不安。
只要尚人身上带着手机,他就能拥有一种随时能联络上他的「安心感」。
(不过以小尚那种标榜「朴实简约」的个性,应该会说他不需要吧。)
应该会说吧。
一定……会说。
绝对——会说。
尚人其实拥有相当倔强的一面,平常极少发怒;一旦心意已决,便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决心,否则早就像雅纪一样弃他而去了吧。
(这种年代还没有手机的高中生,应该也只有尚人一个了吧。)
就连对上补习班的小学生而言,手机都是生活必须品了。
不……别说是手机了,搞不好尚人连零用钱都没有吧?
(真的要买的话,手机也不是多贵的东西。)
裕太认真得考虑下次要好好拜托雅纪了。
「让你久等了。」
因为饭已经煮好了,所以尚人做了一些能立即食用的简单菜肴端上餐桌。
裕太应该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待尚人指示,早已摆好碗筷坐在椅子上等。
尚人将盛好饭的碗递给裕太,裕太默默地吃起饭来。
——话虽如此,他的食量依旧小得惊人。
本来,跟同年龄的男孩子们比起来,尚人也属于食量小的一群。
尚人觉得自己的食量很普通,但进入翔南高中,自己带便当以后,得知高中男生个个食欲有多旺盛,也不禁感到愕然。
总之,就是吃。特别是有参加社团活动的,食量更是惊人。
「筱宫,你应该不会只吃这些吧?难道你会偏食?」
中野对他食量之小惊讶的不得了。
「又不是在吃减肥餐。」
尚人是想摄取均衡的营养,所以以蔬菜为主的便当是他的得意之作。
当然,尚人所做的便当也兼作为裕太的早、午餐,所以尚人做菜也是经过了一番考虑;再来考虑到裕太食量不大,所以他尽可能以不留下剩菜剩饭为前提而做调整。
中野的理论,简单来说就是「高中生正值成长期,要吃更多的饭和肉」!
——似乎是如此。
顺带一提,比起肉,尚人更喜欢鱼,单纯只是因为鱼比肉还便宜,所以每天的餐桌上都是以鱼为中心吧……
无论为何,他们兄弟之间存有磨擦、争执,以及包含感情上的龃龉等种种问题,虽然他们彼此对根本的禁忌视而不见,但能像这样与裕太一起共进晚餐,让尚人心里雀跃不已。裕太凭着自己的意志接近他了,若非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
要是能和雅纪三个人一起吃饭的话,一切就太完美了!不过雅纪还是一样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梦想至今仍未实现。
「小尚。」
「什么事?」
「你今天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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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难得呢!裕太在吃饭的时候居然主动跟他说话……)
他不曾——在吃饭时和裕太说过话,就算一起吃晚饭,裕太也不会轻易开金口。
即使如此,尚人还是感到很满足。一个人吃饭时那种食不知味的感觉消失了,餐桌上的菜肴看起来变得丰盛,不觉促进了食欲。
「回家的路上被学年主任叫住了。」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尚人据实以告。
「为什么?」
「嗯……他有点事想拜托我。」
「什么事?」
霎时尚人犹豫了,因为内容与那起暴力事件有关,他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而且……尚人没想到裕太会追问,以为裕太想知道的只是「那么晚才回家做饭的理由」,所以听到这个回答应该就会满足了。
尚人继续保持沉默。
「怎么?是我不能听的内容吗?」
下一秒,裕太心情转为恶劣。
「……不是这样的。」
「那你就说啊!我也有问的权利吧?不然我好像是吃闲饭的一样!」
(他说……权利……)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尚人不知所措,他并不是讨厌这种感觉,老实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话题?
(今天净是发生些怪事。裕太那家伙到底怎么了?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尚人反而担心起裕太来了。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裕太不耐烦地提高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