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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又过了三个春夏秋冬。
西峰的女儿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念小学二年级了。
不经意间,西峰的青发里面悄悄地来了些白发。香香很气,说:“当什么作家,我看你比爸当村干部时还累、和你在乡上干的事没两样。你能不能做的少操心的事?操心多了头发不白才怪。”
西峰晃着头似说亦唱:“唉!想当年李太白豪爽,飘逸,却始终难掩内心的郁闷,他与诗为友,把盏作赋,偶然回眸明镜,睹见青丝已经堆雪,就叹息‘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西峰能叹息点啥呢?时光急如箭,青春去若飞?免强有点我的创意,还不是奇言警句。”
三千丈白发两千年变白
一百载西峰二百岁归西
“哈哈,有点诗仙的豪放和毛泽东的超现实主义气魄了,好!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哦!拔呀,拔掉白发!”
香香心疼地说:“胡言乱语啥呢,真是的,比儿子还玩皮。你傻啦你,越拔越长,越白越多,咋办?你才三十多岁啦,成了白头翁好看嘛你。”
“这叫岁月不饶人,规律。”西峰不以为然:“你以后隔段时间帮我染染,就好了。”
香香一边给西峰染头发,一边说:“在外面孩子的费用太大,我和娃回家吧。”
这时的西峰已经有了扎实的生活底气,想卷土重来,向文学的殿堂再次叩门,信心十足地说:“你回吧。我这些年做企业文化真是太浪费了,做的再好不就是一个企业吗?我要鲲鹏展翅了!我想多挤点时间写东西。”
香香要回西部了,也是为家庭经济着想,虽然西峰有些不舍,但同意了。
西峰对香香说:“娃就靠你教导和照顾,又当爹又当妈了。娃可是我们的心头肉,是我们的希望和寄托。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的较量就是母亲的较量啊。”
沉默良久,香香眼圈红了,说:“我们娘仨就要走了,你还有闲心说些大道理……”
一家人在温州火车站的广场上拥抱……
西峰吻别儿女:“娃,回去要学乖啊。”
西峰吻别香香:“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吧!”
第二十二章
那年他们坐飞机回家,桃李湾一片哗然。风乍起,一池春水生涟漪啊。
有人坐过飞机!邻近鸡爪山的其它村子里的人翻山越岭跑过来,问这问那。
西峰就不着边际地瞎吹:
“我们看到了南天门,看到了二郎神。天上的银河有九个湾,九个湾里有九个滩,银河岸边有九根桃子树,五根结桃甜,四根结桃酸,甜桃都是佛祖吃,剩下的酸桃才归那些小神仙。瑶池旁边的那棵梭罗树,比斗筐还大,树身共七十二股桠,有九股桠枝朝上长,有九股桠枝向下撒,有九股桠枝不结籽,有九股桠枝只开花,九,九,九,哦,反正九八七十二股桠,但是却少了一股,你猜咋的?被天蓬元帅偷了,做啥?做了九齿钉耙……”
那说书的陶夫子听了拍案惊奇:“妙趣横生呀,好个西峰娃,好文才!”
于是陶夫子就左中右磨合,选定一个吉日,一定要亲自主持六个哥们姐们的婚礼,并书一横幅“桃李湾三杰小登科”。
西峰仰观横幅,说:“陶大伯,我想应该是‘六杰’才对。”
陶夫子摘下老花眼镜:“你说的也对,但婚姻事最讲吉兆,只能写一次不能重写……专一此生,夫妇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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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之夜,西峰请教陶夫子:“陶大伯,那盐坟的故事咋结尾的?你给我们留下的悬念已经多年,该揭晓了吧?”
陶夫子说:“传说就那些,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你想写么?凭你的本事,编个结尾会更精彩哟。”
婚礼过后,更是喜事连台:
小波把姑姑也接来桃李湾过年。并对家里的兄弟和族亲邻友说:“昨天我有两个妈,就是我的妈和丽珠的妈。从今天起,我又多了一个妈,就是我的姑姑。我有能力也有义务,让我三个妈的晚年过得开心!”
小波丽珠夫妇和他妈、姑姑和桂老师久久地拥抱。西峰“咔嚓”用照相机拍下这感人的一幕,说:“这是可以拿到《人民日报》去刊登的社会新闻图片啊!”
西峰收到一家出版社的通知,他的名字被收入一本文学新人集录。从此,西峰就时不时地收到很多杂志社的邀请函,聘请他做撰稿人,记者等等,他不足为奇,也不理会。在厦门写的发表了的一篇作品,他曾寄给一个同学。无意间被同学的舅舅——乡上的党委书记看到,就有了他四年的党政部门工作经历。
党委书记利用一次下村间隙,和西峰见面了:“看了你的文章,我很赏识!想把你作为招聘干部,请到乡政府来工作。你比上面分配来实习的几个大学生强。其实你比较适应做文书工作。这是政府机关,人又这么年轻,做好了工作,前途是光明的。我也查过你的档案,你爸李革委也是多年的基层干部,根正苗红。我是以组织的名义来找你,只要你点头,后面的事,我会为你安排,你明白吗?”
这番话虽然是实实在在的政府辞令,但也体现了党委书记礼贤下士的诚意。西峰没加思索就同意了,他有点喜从天降的感觉。
回家对李革委说了,李革委就摇头:“为哪偏偏你也想走我走过的路哦。”
水莲很坚决:“儿子啊,你不能去做这事,你爸这辈子多劳累咧。还得罪不少的人。”
西峰就说些浅显的道理:“人和人不一样的。爸的经验我会学习,爸不会的,我会好多呢。要是都不喜欢做干部,这天上都没个领头雁了。”
好在西峰油腔滑调很有些办法,说不尽的千条妙计,道不完的一定之规,总算让父母非常赞同。让李革委和水莲觉得是脸上添彩。
香香自然也喜孜孜的,摸着西峰脸:“是不是要当官啦?啧啧,看你,还是那么瘦,往后可要吃好点长胖点,才象做官的。”
西峰妈就怨道:“傻闺女,咋说话的?看西峰这娃,咋看咋象当官的。当了官,你也享福哦。”
香香就拥抱着婆婆:“我说的不算啦。啧啧,妈说西峰好,就一准好啦。”
西峰成了乡政府办公室文书,抽屉里有党、政两颗公章。二十天后就写入党申请书,年末成为预备党员;预备期满,转为中共正式党员。上面倡导提高政府部门工作人员整体文化素质,公费参加成|人自修,西峰成为乡政府的保举名额。他报了党政、文学创作两个专业,拿到被国家教委承认的学历。西峰代表这个山乡的人民政府起草各种文件、领导发言等。一切都顺理成章。
树大招风,人的能力过强时就有人想贬低你。有一次,乡政府召开春耕生产动员大会,会场布置好了,西峰就挥毫泼墨写标语。站一旁观看的一个管民政的实习生,不怀善意地问:“西峰,啥文凭?字写的不错嘛。”
西峰仅仅是高中文化,现在都用大专以上的人,很多大学生毕业了不包工作分配。而他是党委书记的得意门生,有的人就心里讥笑西峰吃软饭。
西峰就笑,很认真地把笔递过去:“我手发酸,你来吧,你是大学生,写出来一准比我好。我们这个乡是两万人的大乡,这种场合的任何举动都代表政府机关的水平档次。”
那人不敢接笔,找借口走开了。西峰知道:平日那人的字写在纸上,就象众多的蚂蚁在打架。
西峰怄气,回家对香香说:“妈的,以后人家问我文凭,我就说是小学生,你大学生若比我不过,又算啥文凭?”
人的地位一变,人气也就变了。一个乡政府的招聘干部,在老百姓看来,份量也不轻。鸡爪山邻近的几个村子的人都对西峰刮目相看,而桃李湾的人更是对他肃然起敬。当然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也会来搅和,更有亲朋和亲朋的亲朋一串连一串地找你走走后门,西峰就烦。一烦就不近人情。有人说只能与西峰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于是更烦。没法解脱啊,生活中少不了烦!
一年后,党委书记患癌症去世。西峰感激其知遇之恩,在后来编撰《乡志》时,把党委书记作为杰出的乡贤写了进去。乡政府成立“地方志编纂筹委会”,西峰移交了文书工作,出任编修主笔。主要工作是收集编纂本土历史素材,并向《县志》编辑部提交资料。西峰成天价查阅历史源流及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本土大事记;走访高龄遗老,获取有关乡贤、村模、宗教、帮会、盗匪、碑记、轶闻等资料。他很开心。少了些世故与职权的交易,多了些与写作沾边的事。
某一天,从一个晚清遗老那里,查看到一本焦黄的线装《族谱》,书上有令西峰惊奇的记载,说是:早年的桃李湾只有几户人家。大多数山民生活在封闭的鸡爪山腹地,和外界少有接触。后来桃李湾皇榜高中了一个御笔钦点的探花郎,用自己的俸银,在山下建了村落,无偿地把山民们迁徙山下,于是山民们祖祖辈辈在鸡爪山下桃李湾传宗接代,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那探花郎是谁,出于哪朝,书上没有交代。西峰就纳闷:会不会和盐坟有关联?探花郎会不会就是山妹子生下的背二哥的遗腹子呢?探花郎会不会是桃李湾某一个姓氏的祖辈?……等以后这方面的线索多了再定论吧。西峰被盐坟的故事迷住了,心想,有一天,我要写写这个故事。
西峰除了工作,对文学也产生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反思,再一次提不起笔来。每一次到县城里开会,他都会抽点时间去逛逛几家大的书店、图书馆,发现这些年来文学的市场发生了变革,从内容到封面都是Se情、暴力、枪击、武侠等占了主流,而纯文学的东西少之又少了。一贯自认为很美的那种东西到哪去了?他甚至找不见以前的那些主流纯文学期刊在书店的哪个橱窗,是不是都停刊了?而这些书籍经销商的生意还特好。自己在电脑上看到的也是玉体横呈的写作。办公室里的人,一转眼就在他的专用电脑上查看黄|色网站。当然,这好象是气候。其实,有的东西对于开放现实中的成|人生活,并不全是不好。连公共场所也公开发售安全套。这是社会的开明和进步吧?做这类文字,他又做不出来;做自己一贯追求的那种吧,仿佛没有市场空间了,做了谁会看,谁发表?……做好眼下的事吧。西峰告诫自己,是不是正而不足,斜而有余?社会和个人总是在矛盾的磨合中发展。于是,潜心撰写他的《乡志》。全县五十多个乡,西峰的《乡志》最先脱稿。
在乡政府工作的第三年。县领导看重这个务实的年轻人,把他作为重点干部苗子进行锻炼。这个山乡的各项政绩几乎全部是全县前茅,唯有计划生育的工作是全县倒数第一。这项工作,是个大课题,国家纳为国策。地方政府就作为重中之重来抓,作为对各基层政绩考核的一票否决。某地区某县某乡某村,只要在计划生育工作方面成绩显足,都要受到嘉奖,主管人员就要升职。这项工作在农村做起来难度太大。西峰奉命做这项工作,成为这个山乡的计划生育专员。肩负起党委、政府要把这个山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在两年之内推向全县评比排列前十名的使命。
在党、政两委例会上,县派驻乡官员说,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即使有些许出格过激,上级会为计划生育干部伸腰。全乡有几千名育龄妇女,外出打工的占了大半;不经意间,就有人从外面抱回两个娃,甚至娃几岁了才带回家。有的假装外出,实际上躲在家中,十月怀胎生出一个娃。有的就买异地户口,寄养给别人。巨额重罚,有就交,没钱就携家带小外出打工。你有政策,他有对策。这些典型的“超生游击队”农民,不管“人类只有一个地球”“控制人口增长”“女儿也是传代人”的大道理。他们就想要个男娃。有了男娃,又要女娃;有了女娃,会更要男娃。
西峰手下各村设有计划生育专干,负责本村的情况摸底,几个计生办医生和乡治安室以及各村委会一班人随时待命。一有消息,就立即出动,象作战。作战的方式方法由党委、政府统一部署。
这年冬天,八十四集《三国演义》搬上电视了,西峰特意买了一套光碟,再度复习曾经给他带来扎实文字功底的古典名著。深夜时分也要看上一二集。虽然整个心思都在复杂的农村工作上,那个久违的文学梦又一次迤逦而来……
西峰那时就一心想做个有成就的好官。常常会深夜不归。晚上他带着由乡政府同事们和村干部组成的工作队,根据举报,去包围某一户人家。派人把守户外所有的门窗,然后破门而入,抓住计划外怀孕的大肚子妇女,几个人按定后,医生就一针打下去。白天,就催交超生罚款,没钱就搬家具,卖粮食,不管对象户一家老小呼天抢地。政府行为,法不容情。也有过激对抗的对象户,治安人员就上。有上告的,领导就为下属担待,影响大了,调职异地甚至同样有升职。
西峰记得当时副县长的话:“在加大宣传力度的同时,对那些少数的钉子户,就要抓典型,杀一儆百。”
按照省政府《计划生育条例》衡量,这个山乡属于只允许一对夫妇生育一胎的政策界线,所以工作难度可想而知。但是,那一年,这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却有了奇迹般的飞跃,全县排第八名。省、县、乡三级均有授予西峰:优秀计划生育工作者、优秀党员的荣誉和嘉奖。
但是,西峰在年终时,却举动反常。
全县年终计划生育工作总结大会结束时,地区党报的一个记者要采访西峰。问他如何能在一年之内使这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由全县倒数第一推进到前十名。
“这是群策群力的成果,荣誉是大家的。但是,罪名是我一个人担!”西峰用并不配合的表情说。
“如何是罪名呢?”记者是最会缠的,不怕吃闭门羹。
“你不要问我,也不要写我。你写出来的都是假的,但可以登上报。真实的,我才写得出来,却不会有报刊有胆量登出来。你到底滚不滚开?你不滚,那我滚!”西峰拂袖而去。
西峰回到乡政府,第二天召开全乡计划生育工作例会。各村的计划生育专干都拿着当月情况报表来到会议室。书记、乡长讲话。然后是西峰布置工作。
西峰说:“现在,我宣布,我决定辞职,明天就回家种地了。希望大家以后一如既往地工作!”
全场震惊。为什么?!
西峰很平静地说:“人各有志,请同志们谅解。”……
党委、政府一班人就以同事和朋友的方式请西峰喝酒,谈谈心。
大家的话都大相径庭:你不是很有上进心吗?你这样做下去会转为正式党政干部的,半途而废划算?你也是个女娃,是不是爱人不支持你的工作?是不是有被处罚的对象户恐吓你?有组织撑腰,别泄气……
西峰的回答简单:“我现在还是个党员,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所以,辞职的事,无可奉告!”
最后,组织决定:目前用人之际,鉴于西峰突出的工作成绩和出色的工作能力,不同意辞职。给他换了职位:主管全乡科技兴农工作,官衔时称科技副乡长。
这年秋后,一代乡贤李革委病入膏肓,医治无效,在乡卫生院里,躺在西峰的臂腕里溘然长逝……
临终前一天夜里,李革委回光返照,很是清醒,对儿子说:“娃,桃李湾是个小地方。你当不当官都会做好一些事的,比爸强多了。看得出来,你的心好累……”
西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