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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明白、不能理解的事,弓长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以前他以为他的父亲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他只是个摆馄饨摊的,但对他和弟妹一向很好,不像其它父母一样会打小孩出气,更不会成天追问他们的成绩如何。
所以当他了解到,他的父亲只不过是个软弱无能,又爱说大话又爱吹牛,且经常因为吹牛无法圆谎而花钱擦屁股的男人后,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压力。
怪不得左邻右舍经常用一种很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怪不得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看到他来了立刻成鸟兽散。
以前他很喜欢爷爷经常带回来的零食或者小玩意儿,有时候他还会和弟妹一起去翻爷爷带回来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找到自己喜欢的拿了就走。
后来当他知道爷爷经常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垃圾」后,他才懂得别人嘴里经常说的「拾破烂的」,就是指他爷爷这种人。自此,他再也没有向爷爷要过东西,更不愿再去和弟妹一起去翻爷爷的「宝藏」。
这时候的他,终于知道贫穷两个字的真正含意。这个家最有钱的人是他奶奶。只有奶奶才有老保,每个月固定可以拿到退休金四百元。这四百元对于当时的弓家来说是最
稳定的收入来源,是不可或缺的四百元钱。所以奶奶的话在弓家最具有力量,所以奶奶在弓家最大。
相比较下,又要照顾三个小孩的日常生活,又要帮丈夫看守馄饨摊的妈妈,就成了弓家地位最不牢固的人。但妈妈并不是逆来顺受的那种女人,所以每当奶奶有什么挑头时,妈妈总是不甘示弱的反驳回去,甚至骂得更难听、说得
更过分。这个家自然而然也就变得永无宁日。本来就风雨不断、岌岌可危的家,终于在父亲说了那句话后彻底崩溃。事情的发端在酒席上。
刘家婚宴的酒席上,纪家老夫妇也不知被谁迷了心窍,逢人就说,说只要有人能把他独生儿子从大牢里弄出来或给他减刑,就送他三万到五万块钱谢礼,而弄出他儿子的钱则另算。
酒席上听到的人都是笑笑着倒没有人当真,虽然三、五万块钱在那时候是一大笔钱,但把人弄出牢狱或减刑,在座的自认都没那通天手腕,听过也就算了。
但席间也真有人把这话听进了耳中留,在了心上。也不知道是想引人注意,还是吹牛吹习惯了,听到此话的弓老爸张嘴就说:「那大牢的狱长我认识。以前是哥俩好,让他
帮兄弟弄两个人出来或给他减减刑什么的,肯定没问题!」听到的人都当弓老爸又在吹牛不打草稿,一个个都笑他不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给人当真了就不得了。弓老爸给人笑得下不了台,牛越吹越大,谎越说越多,说到后来,他自己都开始相信他真的认识那座监狱的狱长。听到的人听他这么指天发誓,本来不信的也带了些半信半疑,而爱子心切迷了心窍的纪家老夫妇,更是抓了稻草当救命菩
萨,当晚就把弓老爸请到了家里。
五万块人民币!谁也不知道弓老爸拿了纪家五万块人民币,直到警察找上门。两个月前,弓老爸突然跟家里说他要去老朋友那里看看,第二天就拎了一个新买的行李箱出了门。那时,弓长正在准备高
考。对弓长来说,这次高考是给他离开这个家创造自己未来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家里人也知道这次高考的重要性,加上弓长是家里三个小孩中学习最好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一个,非常
爱面子的弓奶奶为了让大孙子考上重点大学光耀门楣,甚至连出摊看摊都不用他去,而是让一向最受她宠爱的么孙小武去。没想到父亲会在这时候突然访友,也没想到他会一去就去了那么长时间。维持家用的馄饨摊又不能不出,结果这副重担自
然而然就落到了弓妈妈身上。弓长虽然疼惜母亲受累,但弓妈妈也让他以学业为重,家里事什么都不要管,让他先把高考度过再说。在弓长进行最后冲刺的端儿,就在还有两个星期就是高考的时候,警察找上门了。警察上门这种不荣誉的事,一下就在街坊邻居里传开。弓老爸骗了纪家五万块跑路的缺德事也被人知道。极好面子的弓奶奶当场气得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从警察上门那天开始
就死也不肯出门见人。
随着警察的深入调查,弓老爸骗钱逃跑的事也被正式确立为诈骗案。且因为数额不小,影响又大,警察局的老所长也说,这次弓老爸要被抓到至少会被判五年以上徒刑。
警察局同时也来人说纪家同意私了,都是认识多年的老街坊,只要弓家把五万块还出来,就把这个案子撤销。弓家如果有这笔钱的话,好面子的弓奶奶早把这个钱送到纪家,又怎么会让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弓家慌了。馄饨摊摆在外面也没人来照顾生意,天天有人上门打听这打听那,一时之间拾宝街茶余饭后说的,都是这起诈
骗自己街坊邻居的缺德案。弓奶奶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全撒到了弓妈妈身上。
「如果不是妳不好,招财会变那样吗?当初他把妳带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将来这个家败也败在妳身上!妳看妳那脸薄幸样!都什么时候了还把脸擦得跟妖精似的!」
「他会变成那样关我什么事!妳怎么不说妳生的好儿子?就是妳这种刻薄的老女人才会生出那种孬种的缺德儿子!我郑曲嫁到你们家是倒了八辈子楣!」
弓妈妈不甘示弱一边刷碗一边回骂。
「倒霉?」奶奶声音高了八度,「我们弓家让妳进门才叫倒霉呢!楣女人!不要脸!三天两头往别的男人家跑!自己的丈夫也不顾!都什么时候了妳还不出摊,窝在家里想让我养妳啊!」
「出什么摊!妳的好儿子都把那摊子弄臭了!摆在外面也只是浪费煤钱!要出妳去出啊!我才不出去丢那个脸!就凭妳那几个养老金也想养活这个家?我呸!如果不是我郑曲,妳儿子早就把这个家败光了!」
「妳??妳这个死女人,留在家里想气死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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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妳?如果妳真死了这个家也安宁了!早死早安生!」
「妳!郑曲!妳这个骚货别以为招财不在家就没人能管妳!我告诉妳??」
「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成这样!妳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要吵出去吵!孩三个明天还上课呢!小长又要高考了,妳们都疯了是不是!」
弓长抬头看了一眼爷爷,一向不发火的爷爷一旦发起火来也满让人害怕的。可这有什么用?顶多安静一刻钟,过一会儿爷爷回房,奶奶和妈妈还是会口战下去。
「高考?高考又有什么用!就算考中了又哪来钱给他交学费!妳爱面子妳不想让人通缉妳儿子,结果把家里的存款都拿来还给纪家!妳凭什么!那一万块也有一半是我存的!是我给我儿子上大学用的!妳凭什么把它拿出来!
「妳凭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它拿去还人!现在妳拿钱给我儿子上大学呀!拿来呀!妳??妳这个老女人??我恨死妳了!妳怎么不早点死!」
「妈!」弓长听不下去,把哭起来的母亲又拉又推的推回她和父亲的房里。
「你别推我!你问她啊!你问那个老女人啊!问她哪来钱给你交学费啊!她害了自己儿子四十几年还不够,还想害我儿子!呜呜??」
「妈??妳少说两句,奶奶有奶奶的想法。」
「她有什么想法?她眼中就她那个宝贝儿子!烂到底的儿子!」
「妈??小音、小武,你们把妈拉进房里陪陪她。」弓长转头吩咐弟妹。小音和小武很懂事,一直躲在房里没出来,听到大哥叫这才从房里出来,一左一右,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母亲拽回
房里安慰。
弓奶奶看了看弓长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清清嗓子说到:「我听人说大学里都有奖学金,你成绩又好,学校知道你情况肯
定会给你免学费,到时候你再打打小工什么的,也就有生活费了。」弓长苦笑。奶奶还当大学也跟小中学九年义务制教育一样,没钱求求校长就能继续往下读。先不提他能不能考到理想中的大学,就算考取了,他哪来钱交第一学期的学杂费、宿舍费?还有,他不在了,这个家怎么办?小音和小武的学杂费怎么付?奶奶执意要代替父亲还钱,不想让警方通缉父亲、不想让警察立案,那剩下的四万块要怎么还?被骗的纪家哪会好心让奶
奶不加利息的拖上几年?纪家那个被抓的儿子在外面不学好混流氓,他那些表哥表弟也都是,这些人被骗会善罢罢休?
「再说吧。天不早了,爷爷奶奶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摊子还是照样出,过几天小音和小武也放暑假了,到时候叫他们帮着我和妈一起出好了。」
「大子??你能考上重点大学对不对?」弓奶奶一把抓住弓长的手,颤巍巍迫切切地道:「我们弓家就靠你了,你一定要考上清华或北大,复旦啥的也行!只要你考上了,他们也就不会再瞧不起我们家!
「大子,你可不能再给弓家抹黑啊!你一定要考上!一定要啊!」弓长没说什么,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点点头回房了。
第三章
两周后,一年一次的高考来临。弓长没让任何人送,自己提着背了十来年的黄绿布书包去参加考试。
古人十年寒窗,今人十二年,过后还有四年煎熬,且不论这十几年花的工夫是不是值得、学的东西有没有用,至少它代表了一种变相的社会地位。
就为了这么一点可怜的社会地位,也值了不是么?考试过后,弓长也没跟人说自己考得好不好,就连徐天问他,他也只是耸耸肩说就那样呗。弓长并不想替父亲还钱,他也没那个能力还。如今他只想着要如何筹措他们兄弟妹三人新学期的学杂费,除了摆摊,他也
只能摆摊。刚开始几天生意差得不行,他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干著急。家里奶奶和妈妈的矛盾已经达到白热化。
以前妈妈去同院落的方叔叔家玩,奶奶顶多骂骂妈妈,如今奶奶干脆站到门口,指着方叔叔的鼻子让他不要趁人之危,弄得方叔叔一家下不了台。
妈妈气得回来就把奶奶的宝贝花瓶给砸了。这下不光是奶奶急了,就连爷爷也跟妈妈翻了脸,说了几句重话。自那次吵架以后妈妈一下变得很沉默,这几天更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经常看着他欲言又止。
弓长知道妈妈在跟方叔叔借钱,但奶奶那样一骂,弄得如果方叔叔借钱的话,反而好像真有什么意思在里面似的,本来想借的也不敢借了。也难怪妈妈气懵了心,回家就砸了那座据说是清末制、家里唯一值钱的、也是奶奶心头肉的大花瓶。
在遇到父亲那样的事,奶奶也没舍得把这座花瓶卖掉,可见她有多宝贝这座所谓的传家宝。如今给妈妈就这样砸了,那当然是要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就差哭天唤地了。
「哥,哥!」
「嗯?什么事?」
弓长回过神,问身边小弟。
「徐天哥他们来了。」小武抬头用下巴指指那一大串子。弓长看见嘿嘿笑了起来。
「你们这帮家伙,天天吃馄饨也不怕吃不腻!上午到哪儿野去了?」徐天摆摆手,拖过一条长椅一屁股坐下。后面那一大串也呼啦啦自找了凳子坐满一圈。
「上午我们去水库游泳,本来想叫你,徐天说你在忙就没喊。哎,怎么样?老大,日子混得下去不?」罗峪拍拍弓长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问。
弓长眼中露出一丝凶狠,抬手就给罗峪一巴掌。
「老子要混得下去还会在这摆馄饨摊!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巴掌打得罗峪一声惨叫。
「老大!火气不要那么大好不好!天热小心脑溢血!小武你笑什么笑,还不给你罗大哥买两块烧饼来!」
「好啊,小武你去给他买,记得收他跑腿费!」小武高兴地应了一声,又问其它人要不要。
徐天揣给小武十块钱,使个眼色让弓长到一边说话。弓长一把拉过罗峪让他给大家下馄饨,随即一摇一晃地走到墙角根。
「啥事?」弓长双手抄进口袋里斜眼问。
「给。什么时候还都行。」徐天揣给弓长一个厚厚的信封。
「哪来的?」弓长没有接,任徐天在那里急。
「你管我哪来的!不偷不抢就行!这个你先用着,等度过这段时间你有钱再还给我好了!」
「不要!」弓长一口拒绝。
「干嘛不要?」徐天瞪眼。
「你老子娘的钱,不要!」
「我老子娘的钱还不是给我花的!你拿着!」
「我说不要就不要!」
「你倔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个驴子似的!」
「徐天,你别惹我发火。」弓长看着徐天的眼睛道。徐天闷了闷,骂了一句:「你这个烂脾气!」
「这钱提出来你爸妈不知道吧?」徐天不吭声了。
「我可不想你爸妈背地里诅咒我,拿回去吧,如果真急了,我会跟你开口。」弓长嘴上不说,心里却感动得一塌糊涂。
从小到大他也就交了徐天和罗峪这两个知心好友,人说患难之中见真情,徐天家里也不富裕,在这时候他突然拿来这么一个信封,是人大概都会红了眼眶。
弓长硬忍着。徐天就是徐天,和他交了多长时间的朋友了,如果连弓长现在是个什么心情都看不出来,那他岂不跟那个缺心眼的罗峪一
样了。
「我先给你留着,过一个半月开学了,如果你那边筹不过来别跟我假客气,你不顾你自己,还有你那对宝贝弟妹呢!」
「谁假客气了!有用你的时候。」弓长笑骂。
靠原来那帮老同学帮场,馄饨摊的生意也渐渐恢复,虽没有以前客人多,但至少每天能捞回本。弓长这天正在一边下馄饨,一边琢磨跟他妈商量以后进大学的事。想来想去,大学还是要上,否则高中毕业又无一技之长在手,将来恐怕更没混头。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包馄饨吧?如果他上大学,可能要委屈妈一点。他打算一边上大学一边打工同时争取奖学金,这样打工的钱也可以贴补家用。小武成绩不好,与其让他勉强上大学,不如让他进技校或专门学校,学门手艺将来也不怕没饭吃。小音则让她继续上艺术学校,说起来小音真没愧对她那个名字,别的不怎么样,对音乐方面却只比天才差一点──这是他
这个大哥经常对妹妹说的笑话,而他心知肚明妹妹如果从小培养,她就是一个真正的音乐天才。但可惜家里没那个闲钱让她发展、学习乐器什么的,如果不是她音乐老师慧眼识英雌,把小音推荐到市里的艺术学校,还
给她争取了奖学金,别说现在就已经勉强的学杂费,光是学费就能让弓家一起上吊。艺术吃钱哪!
弓长慨叹。但同时又对妹妹的艺术细胞感到得意,这个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什么什么家的女孩子,可是他弓长的妹妹哎!怎么样也不能让妹妹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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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小武,反正那小子也没什么上进心,只要他不惹事生非,普普通通、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就好。
「哥!」小武的声音里有平时没有的紧张。
「怎么了?」难不成给这小子看出了他老哥我偏心?弓长在心中嘀咕。
「纪大头来了。」小武压低声音。
纪大头,纪家的老表,不住在这条街上,但过去经常过来玩。后来纪家儿子纪如申因为吸毒贩毒被抓劳改,这才不怎么来了。
顺便说一句,纪家从母姓,纪老爸是入赘的。弓长皱起眉头。纪大头像是得了纪母的吩咐还不知怎的,这段时间经常来,白吃他的馄饨也就算了,有时还发狠催他弓家
还钱。
「小武,你先回去!」
「哥??」
「你先回去,如果等半个小时我不让人叫你,你就去警察局叫人。别在这附近徘徊,知道不!」弓长摆出做大哥的威严。小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两个兄姐,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