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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懒得理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他挥刀砍下一片扇状的蕨叶,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商队正行走在一座大山的山脚,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长长的峡谷。四面群山流下的溪水在谷中形成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湖泊,犹如散落着无数晶莹的珍珠。在山谷中央,一个巨大的月牙状湖泊仿佛一块被切断的玉璧,嵌在群山之间。
白雾渐渐散开,那座月牙状湖泊的弯拱中,现出一座奇异的山峰。那山峰峻秀之陋,形状宛如一个屈侧而坐的女子。她两手扶在脑后,扬起头,身躯向一侧微微倾斜,弯曲的双腿半浸在湖水中,就像刚从碧波中出浴一样,随意梳理着长发,佣懒而曼妙地层露出身体美好的曲线。
远远能看到崖上石屋竹楼,但这一切并没有破坏山峰的美态,而是使她平添了许多生机,显得温柔而多情,不再是冰冷的岩石。
那种维妙维肖的妙态,让程宗扬怀疑这是有人故意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但如此巨大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人力的范围。山峰上密布着苍翠的松柏和美丽的花草,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程宗扬扭头道:“朱老头,这就是你说的破山?破水池子?”
朱老头山羊胡一翘:“可不是吗!你别瞧那水绿莹莹的好看,尽是些坑人的玩意儿!那绿的都是水草,水就两尺多深一层,下面全是烂泥。人陷进去,想捞都捞不出来!”
云苍峰沉默片刻,良久才低声道:“原来这山洞真的可以直通白夷。我年轻时,曾数次派遣人手到洞里探勘,结果都有去无回。”
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别看是刚走出来,俺朱八八敢打包票!这会儿让你们回头,没一个能走回去的!这洞里大洞上百,小洞上千,大洞套小洞,前洞连后洞,一个洞口放一只蚂蚁,能把蚂蚁窝搬空,就是神仙进去也出不来。”
谢艺仰起脸,望着谷中那座形如美人出浴的山峰,仿佛沉浸在这难得的美景中,久久没有作声。
祁远也凑过来:“云老哥,传说中的白夷珠是不是出自这里?”
云苍峰点头道:“不错。白夷珠是湖珠,就出自此湖,每年可产珠数斗,有赤白二色,小者如米粒,大者逾寸,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夜明珠。”
众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有程宗扬不以为然。
在他曾生活过的世界里,由于大规模的人工养殖,珍珠早巳不是什么珍贵物品。
类似的还有珊瑚,都从曾经的珍宝变成廉价的工艺品。白夷族的湖珠,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谢艺从山上栘开视线,笑道:“程兄不想寻一粒夜明珠带回去吗?”
程宗扬笑着道:“谢了,那东西我消受不了。”
传说中的异宝往往会提到夜明珠,但对于穿越来的程宗扬面百,再好的夜明珠,也比不上一粒普通灯泡。况且他知道,大多数天然发出萤光的物体都具有放射性,戴在身上,要冒着患癌症的风险。
云苍峰是这里的熟客,略微一看就辨出方位,领着众人绕过湖群,蜿蜒朝那座美人出浴的山峰行去。
靠近时,程宗扬看到那些湖泊真如朱老头所言,水底都生满水草,浓绿草叶在水中微微飘浮,柔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水草间不时能看到几只蚌壳,灰黑色毫不起眼。石刚和几个奴隶一边走一边说笑:“那蚌壳里面都有珍珠,最小的也能卖好几个银铢呢。”
一名年轻的奴隶睁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祁四哥!”
那奴隶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里,湖水清澈见底,那些蚌壳仿佛就放在脚边,触手可及。他忍不住膛进湖里,弯腰捞起一只蚌壳,在耳边摇了摇:“没有啊?”
石刚哈哈大笑:“你摇能摇出个屁啊,砸开不就知道了!”
云苍峰听到笑声,回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叫道:“别动!”
那奴隶抱着蚌壳,转身想上岸找块石头砸开,却发现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
他不由得慌了神,用力想把脚拔出来。可他一用力,另一只脚就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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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刚踏进湖里还不明显,这时一开始挣扎,下陷的速度徒然加快,起初淤泥只没过脚背,一转眼就陷到小腿的位置。
岸边的石刚伸手去拉,却差了几寸没有构到,急得石刚大喊:“快把手伸过来!”
那奴隶离岸边只有两步,可这短短两步,却成为无法逾越的距离。就在云苍峰开口的同时,祁远也发现情形不对,他丢开马缰飞奔过来,这时淤泥已经淹到那奴隶大腿间,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在湖面上。
“接着!”
吴战威把一卷绳索扔了过来。
石刚跃起身,一把接住绳索,抖开抛过去,扔在那奴隶身上,吼道:“快拉住!你傻啊!还不快扔掉!”
那奴隶两手捧着蚌壳,不知所措地站在湖中,被他一吼才慌忙扔下,一边拣起绳索试图缠到腋下。可他一只手有残疾,几次都没有缠住。就这一会儿时间,他又往下陷了尺许,已经陷到胸口。
石刚瞪着眼,叫道:“谁带着长兵刀!套马杆也成!快!”
“呼”的一声,队伍后面的易彪掷来一根长矛。
石刚接住往湖中递去,却被祁远拦住,低声道:“晚了。”
石刚急道:“晚什么!用把力就把他拉上来了!”
“淤泥吸力大得很。陷到腰间,人就拉不动了。”
祁远低声道:“你用力,只会把他拉成两段。”
石刚怔住了。
淤泥渐渐陷到奴隶颈下,浓绿的水草在水中舒展着,仿佛一张柔软的绿毯,温暖地裹住他的身体。那奴隶拼命拽紧绳索,吃力地说道:“救救我……”
那个渺小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中,最后只剩下一串细碎的气泡从水草间升起。湖水依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沉默地望着湖面。最后祁远一刀割断绳索,低声道:“走吧。”
“意外之财莫要贪。”
朱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一个不小心,把命搭上去就亏大了。”
石刚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艺见程宗扬皱着眉,一手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头痛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那奴隶他还记得,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扶钎,一只手被铁锤砸伤。自己把他挑来走这趟南荒,本来想自己开溜时方便一点,没想到却送了他的性命。
“行商都怕出事,可生生死死总也免不了。”
云苍峰缓缓道:“我们走南荒的,总是一句话: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众人绕过月牙状的湖泊,从后面接近山峰。正面看时,这山峰也不是很险,那美女并在一起的双腿伸入湖中,坡度平缓。后面却陡峭之极,比起他们曾经走过的天藤也不遑鱼让,只有一条之字形的小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
一直走在前面的花苗人,此时落到了队伍最后面。苏荔一手扶着刀柄,面色凝重,后面的花苗女子都沉静下来,紧紧拥住队伍中间那个娇小的身影。
花苗人的热情与开朗给程宗扬留下深刻印象。但这些大度的花苗人,在某些事情上,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倔强。直到现在,她们也没有表露自己的目的,向商队求助。
虽然她们得到确凿的消息,表明鬼巫王身边没有任何侍从和护卫,但只凭她们这些人,想除掉这位南荒的王者,无异是一个巨大的冒险。可这些花苗人不仅没有一个人退缩,并且总是那么欢乐,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戴着面纱的乐明珠像羞涩的新娘一样,微微低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却一个劲的乱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风光。
凝羽也在花苗人的队伍中。在山洞里,乐明珠用一种特异的手法按摩过凝羽的|穴道,凝羽便陷入沉睡。那些花苗女子用藤条和树叶编织成一个精巧的担架,抬着她一路行走。好在凝羽身体轻盈,并不是很吃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白夷是南荒最富饶的部族之一。在这座外人难以靠近的山谷中,不仅出产珍贵的白夷湖珠,还盛产黄金和美玉。每年,云氏商会都要耗费大量人力贩来货物,交易白夷人的金珠珍宝。
从山脚往上看去,能看到半山腰间一座石堡,石堡并不高大,所处的地势却险峻之极,正拦在那条唯一的山路尽头,只有越过它,才能进入白夷族的领地。
祁远对白夷族好奇已久,此时亲眼目睹,不禁啧啧赞叹。和南荒那些简陋的村寨相比,这里简直是都市了。
小魏眼尖,指着山上道:“那里好像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在看咱们!”
吴战威拍了他一把:“不是你眼花了吧?这些天你跟那个花苗姑娘拉拉扯扯的事可没少做,还有心看别的女人?”
小魏嘀咕道:“真有!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深山出俊鸟,”
吴战威取笑道:“都说南荒最俏的女子,除了花苗就是白夷。白夷的风俗跟花苗差不多,说不定你还能再找个中意的。”
小魏笑了一声,没有接口。祁远却上了心。低声道:“小魏,你不会是动了心吧?我跟你说,这种事可当不得真,除非你想一辈子住在南荒的大山里头。”
小魏低头摆弄着弩机,过了一会儿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祁远干巴巴笑了一声:“南荒邪气重,平常人在这里待上半年就到头了,住得久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
小魏闷了一会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老头不是没事吗?”
祁远咂了咂嘴,“那家伙都老成精了,黏上毛就是活猴,你跟他比?”
队伍离石堡越来越近,程宗扬在后面照看了一会儿凝羽,然后打马上来。只见石堡的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云苍峰道:“白夷人生性谨慎,这石堡的大门平常都是锁着的。外人即使走到这里,也未必能进去。”
朱老头哼了一声:“啥生性谨慎?就是胆小!一个个都是兔子托生的,有点风吹草动就钻到洞里。让我说,南荒最没用的就是他们!”
程宗扬讶道:“朱老头,你不是跟白夷人有仇吧?”
“啥仇啊?”
朱老头气哼哼道:“我朱老头就是看这些死兔子不顺眼!在外面让我碰到,看我不一手一个,掐巴死俩!”
程宗扬吹了声口啃。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诸族,白夷人从来都不以勇武知名。但白夷人虽然文弱了些,也从来没向谁低过头。你看这山就知道了,莫说连铁器都要从外面买的南荒人,即便是晋国的北府兵,也未必能攻下来。”
易彪一手握着刀,寸步不离地守在云苍峰身旁。易虎被洪水卷走后,他就成了这些军士们的核心。这个豪爽热情的汉子仿佛一瞬间成长起来,气度变得沉稳严谨。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势,最后点了点头。这里的地势实在太过险要,山势平缓的正面全部被湖泊围住,后山险峻无比,只需十几个男丁守在石堡上,即使数千精兵也只能望之兴叹。
云苍峰亲手打开鞍侧的包裹,取出一面旗帜,迎风一展,高高举了起来。墨蓝色的锦面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环形云纹,中间是一个硕大的“云”字。
云氏商会的旗帜一层开,山上就传来一阵欢呼。接着有人吹起号角,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石堡上立刻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一边招手,一边兴高采烈地叫道:“是云家!云家的商队!”
第五章 白夷
到了白夷族,程宗扬才真正见识到云氏商会的赫赫声名。白夷人几乎举族出动,迎接这些远道来的贵客。号角和铜鼓的声音响成一片,白夷人仿佛过节一样的欢呼雀跃。
云苍峰远远下了马,在正式踏上白夷人的土地前换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他的举动引来了更大的欢呼声,那些白夷人热情地上前替他牵过马匹,拥挤的人群分开一条通道,每个人都带着诚挚的笑意。
族中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女用树枝沾上清水,洒在众人身上,几名明眸皓齿的少女在他们行进的道路上撒下大量花办。
踏入南荒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闹的气氛。那些白夷人身材纤瘦,相貌俊雅,而且前来迎接的女子远远比男人多,一个个娇美的身影花枝招展,让人目不暇接。
道路尽头,是一座纯白岩石砌成的门楼。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石阶前等候众人。他年过五旬,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目沉静如水。
云苍峰走上前去,向这位白夷首领深深躬下腰。
“就像迁徒的候鸟,我们云氏的商人又来到这片富庶的山谷。”
“我们腾出了最好的房子供你们居住。”
白夷族长微笑道:“无论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
云苍峰一招手,易彪上前捧上一匹丝绸。云苍峰解开外面包裹的油布,轻轻一抖,一抹银亮的光泽流淌下来。那丝绸散发着月光一样的白色,摇曳时,仿佛有妩数星光飞舞着忽隐忽现,将他的青袍映得一片莹白。
“敝商会请了一位御法师帮忙,才织出这样月光般的丝绸。虽然不及白夷宫殿里的夜明珠光彩夺目,但到了夜间,也能散发出月亮一样的光芒。”
白夷族长接过来仔细看着,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良久,他让人把丝绸小心收好,然后拉起身后一名女子的手,向云苍峰道:“这是我的妻子阿樨,你上次已经见过的。”
那是一名娇艳的少妇,她年龄比苏荔略长,眉眼盈盈如画,白皙的肌肤宛如牛|乳,光洁的额偷上戴着一串日明莹的珠链,身上白裙犹如百合,肩头披着一条月白色的长披肩,用一口金环扣住,环上嵌着一颗黑色的大珠,气度雍容雅致。
樨夫人柔声道:“云执事还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好像时光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云苍峰笑道:“夫人却是比从前更美貌了。”
樨夫人微微一笑:“远来的贵客,请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多谢夫人。”
云苍峰早已准备好礼物,命人捧来一只玉匣。打开来,里面是一枝纯金的凤钗,钗头的凤眼镶着两枚红宝石,凤嘴悬着一串明珠,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樨夫人含笑道谢。族长却往云苍峰身后看去。
“这次我来带了另一支商队,”
云苍峰托起程宗扬的手肘,“他们来自遥远的五原城,是我们云氏的朋友。”
这些日子程宗扬已经克制住握手的冲动,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道:“见过族长。”
“另一家商馆?”
白夷族长疑惑地挑起眉毛,“难道云氏找到更好的商路了吗?”
“云氏是白夷永远的朋友。南荒部族成百上千,没有哪个比白夷富庶的。云氏和白湖商馆携手,会给朋友们带来更多货物。”
白夷族长放下心来,与程宗扬寒暄几句。云苍峰又道:“与我们同来的,还有一位朋友。”
那道健美的身影走过来:“花苗的阿依苏荔,向尊敬的白夷族长问好。”
“是花苗的族长吗?”
白夷族长高兴起来,“是什么鸟儿,把你们引到深山里的白夷来?”
“是鬼王峒的使者。我们带来了龙神和巫王的新娘,依照他的命令,来这里等候。”
白夷人的欢呼声还在继续,程宗扬却敏感地发现身边的气氛异样起来。白夷族长脸上依然带着笑,眼神却变得深沉。
只一瞬,白夷族长神态又恢复了从容,他客气地与苏荔交谈几句,然后让侍从把客人送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