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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的席位写着云栖峰的名字,旁边注明是云家老五,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云家人。他这会儿正和众人一边观赏远洋异宝,一边满面春风地说笑。
众人交谈虽然被他打断,但云栖峰插话的时机恰到好处,众人都尽抒己见,又没有谁落在下风,若有些许不尽兴,也因眼前的珊瑚宝树而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栖峰又特地送了谢万石一颗大珠,谢万石虽然没有在席间一逞辩才,也大为高兴。
谈笑间婢女送来酒菜,几名舞姬在堂中轻歌曼舞,为客人助兴;仆役们川流不息来到堂中,将船队带回的贵重宝物陈列席间,供客人观赏。
程宗扬对那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随便看了几眼就在琢磨如何趁云大小姐还没来,赶快找借口离开。
云栖峰离开席位,举觞逐席劝酒。他交游广阔,又有官职在身,众人多多少少都给他点面子,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王处仲也举觞略一沾唇。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纨裤居多,每人身边都围着一群侍女,为他们递酒献肴。最夸张的还是石超,他身边的侍女足足有十六个之多,连酒都要人喂,难怪会长成大胖子。
云栖峰向萧遥逸敬过酒,然后举觞道∶「程兄,请。」
说着一笑,举觞一饮而尽。
程宗扬心头雪亮,自己与云苍峰交往甚密,但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至云家登门拜访。想来是云家当家的六爷还没有对双方的关系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过自己的身份在云家已经不是秘密。
「多谢五爷。」
程宗扬徐徐饮干,放下酒觞。
石超正在说曲水流觞的雅事,云栖峰过来也举觞与他对饮一杯。众人兴致渐渐高涨,席间胱筹交错;萧遥逸来者不拒,喝得又痛快,让张少煌连连鼓掌。
萧遥逸倚在一个侍女身上,低声道∶「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这酒比起当日的画舫,似乎淡了点。」
「哼哼,你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芝娘那里的花雕怎么比得了云家佳酿。」
萧遥逸道∶「一会儿别人敬酒,你不想喝就不喝。但石超敬的,一定要喝。」
程宗扬笑道∶「他面子那么大?」
萧遥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石超开始劝酒。他本来是客人,但众人你来我往,也不分那么多。
谢万石已经喝得差不多,依他的身份,石超的敬酒他喝了是给石超面子,不喝也无所谓。但石超晃着胖大的身体过来,一挥手,旁边一个美貌侍女捧酒举过头顶,谢万石苦笑着拿起来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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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遥逸装作半醉的样子,歪在一个侍女膝上,衣袖垂在紫檀木榻上,靠近程宗扬冷笑道∶「好戏来了。」
石超敬过谢万石,又去给王处仲敬酒。王处仲面无表情,那侍女献上酒,他连看都不看,冷冷道∶「本侯酒已尽兴。免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举着酒觞低声道∶「请驸马。」
一连三请,王处仲都不肯饮。石超手一摆,一名护卫上来,将那名侍女拖下去,又换了一名侍女敬酒。
程宗扬看得纳闷∶「这是做什么呢?」
萧遥逸冷笑道∶「金谷石家的规矩,客人不饮,就杀劝酒的侍女。」
程宗扬一惊,抬眼朝堂上看去。另一名侍女二请之后,王处仲仍是丝毫不加理睬。眼看又要换人,谢万石在对面看不过去,醉醺醺道∶「王驸马,不如便饮了吧。」
王处仲不动声色,淡淡道∶「他杀自家人,干你何事?」
谢万石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石超更是下不了台,一挥手让护卫把那名劝酒的侍女又拖了下去。石超眼睛转了转,指着一名侍女道∶「你来。」
那侍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石超身边侍女中最美的一个,生得雪肤花貌,惹人怜爱。被石超点中,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走到王处仲席前,跪下来捧起酒觞,小声道∶「请驸马……」
这杯酒再劝不下去,这个美丽的小侍女免不了又要身首异处。可王处仲仍然铁石心肠,既不把石超放在眼里,更不把这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放在眼里。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这姓王的心肠够硬啊。」
萧遥逸低声道∶「当日公主下嫁,把宫里规矩带到王家。这位驸马入厕时看见漆盘里盛着干枣,不知道是塞鼻的,随手拿来吃了,还把洗手的清水也喝了,引得公主的侍女在背后说笑——你猜他后来如何?」
萧遥逸冷笑道∶「后来,王驸马去外地做太守,正遇上叛匪作乱,城池危在旦夕。驸马爷一声令下,把公主的侍女尽数赏赐给军士,一个不留,又亲自登城作战,大胜叛军。」
「这么做,晋帝会饶得了他?」
「打了胜仗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传到建康,朝中重臣都称他临危不乱,是大将之才,还因功被封为汉安侯。」
萧遥逸鄙夷地说道∶「石超这笨蛋,这回可要丢脸了。」
那名小侍女已经三请,王处仲仍然不理不睬。这会儿宴席已经冷落下来,众人都看着王处仲和石超。王处仲神情泰然,只怕石超的十六名侍女杀完,他也未必会动一动眉毛。
这会儿石超连个下台的台阶都没有。王处仲家世显赫,本身又是汉安侯兼驸马,他不肯饮,谁都没办法。谢万石已经碰壁,其他宾客身份都不及谢家,更不好劝说。云栖峰身为主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劝的说词,席间一时尴尬万分。
石超一跺脚,吩咐旁边的护卫∶「把她拖下去!」
程宗扬朝秦吴二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向云栖峰施了一礼∶「今日贵府盛宴,在下冒昧赴会,有幸见到诸位名门高士,令在下大开眼界。」
这会儿席间气氛尴尬,有人出面,云栖峰求之不得。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离席挽住程宗扬的手,笑道∶「这位是盘江程氏的少主,一向在南方。我们云氏这点东西比起程家的珍藏可差得太远了。」
一个少年笑道∶「可是与小侯爷夜饮秦淮的程公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的形象往后只怕就要和萧遥逸的荒唐划上等号了。
萧遥逸甩开扇子,大刺刺道∶「桓老三,程兄的酒品可比你强多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堆起笑脸∶「难得今日群贤毕集,在下有件小东西,请诸位一观。」
云栖峰在他手上按了按,回到席间。
秦桧走到席间,从袖中取出一根弯剑式样的物品捧在手上。那物品通体光滑莹白,长及两尺,呈现细圆的锥形;锥身略带弧线,前狭后粗,只在末端装着一个精巧的护手。
接着秦桧拿出一柄宽刃短剑,「叮」的击在锥上。那细锥绞丝未动,精铁制成的剑刃却迸出一个缺口。然后他提起尖锥,朝短剑上一刺,看似无锋的锥尖却锐利无比,轻易将短剑斩成两段。
王处仲眼角微微一跳∶「龙牙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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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微笑道∶「侯爷果然识货。」
在南荒杀死的那条巨龙体格太过巨大,龙牙有一人多高,又结实得要命,程宗扬用珊瑚匕首切了一个时辰,才在上面划了道细痕,不留心还看不出来。
这东西让他伤透脑筋,谁都不可能背着一人多高的龙牙当兵刃,最后云苍峰要走两枝龙牙,准备装在舰首作为冲撞的武器。
好在巨龙靠近咽喉的部位还有一对新长不久的小齿,齿形细长,连打磨都不用,装上护手便是一对天然的利锥。
谢万石那样的文人雅士倒也罢了,张之煌一看到这枝龙牙锥,眼都直了,衣袖碰翻席上的酒觞,酒液淌了满袖也顾不上擦,叫道∶「程兄!这枝龙牙锥我买了!价钱你随便说!」
石超同样看得心动,但张侯爷已经先开口,只好咽了口唾沫。
桓家那个少年也性喜射猎,闻言道∶「张侯爷,你不是看中我那匹绝羽马了吗?这龙牙锥你让给我,绝羽我立刻送到府上!」
张之煌拂袖道∶「绝羽你留着吧。这枝龙牙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
秦桧将斩断的短剑往空中一抛,单手作势,龙牙锥如刺软革,将两截断剑并排穿在锥上。这一手亮出来,众人目光越发炽热,桓家少年叫道∶「程兄,这龙牙锥你开个……」
他还没说完,萧遥逸就叫道∶「我出三千金铢!」
程宗扬心道,萧遥逸这边鼓敲得真不错,一口就把价钱抬到三千金铢这个吓人的高价,既显得这件异宝奇珍难得,又是在座世家子弟能承担的范围内。
云栖峰也抚掌夸赞道∶「程公子身边竟然带着这等至宝!云某这些小玩意与这龙牙锥一比,直如砂砾弃瓦。」
张之煌叫道∶「程兄尽管开出价钱!我绝不还价!别说三千,就是五千我也要了!」
萧遥逸一拍案∶「五千就五千。」
桓家少年道∶「五千!再加一匹马!」
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管他们出多少,我都加一千金铢!」
张之煌怪叫道∶「驸马爷,你又不打猎,跟我们抢什么啊!」
王处仲双眼望天,用鼻孔哼了一声。
程宗扬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笑道∶「久闻汉安侯是我大晋不世出的名将,今日一见,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初来建康,无以为敬,这件护身利器便请侯爷收下。」
王处仲冷冷道∶「索价几何?我明日让人送到府上。」
「分文不敢取。」
说着程宗扬从那小侍女手上拿起酒觞,捧到王处仲面前,一边拿过自己的酒觞∶「借石兄的酒,程某只请与侯爷对饮一杯。」
王处仲冷漠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觞与程宗扬一碰,一口喝干,「谢了。」
程宗扬把酒觞放回侍女手中,那侍女感激地看他一眼,起身退到一边。程宗扬拉住石超∶「石少主,我敬你一杯。」
石超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连忙与他对饮一杯,小声道∶「程兄,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石超的事!」
云栖峰见机道∶「恭喜驸马爷得此至宝,在沙场必定如虎添翼,来,在下再敬驸马爷一杯。」
两人一唱一和,把一场尴尬化为无形,席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程宗扬回到席上,萧遥逸低笑道∶「程兄惜花怜香也是大手笔。啧啧,那龙牙锥你可真舍得。」
程宗扬低声道∶「龙牙锥是一对,还有一枝长一些的,一会儿送到你车上。怎么样?够意思吧?有没有感动得想以身相许?」
萧遥逸扮出羞色∶「原来你是看中人家的姿色,才跟人家亲近。」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可是喝了一肚子酒,你再说,我吐你一脸。」
「程兄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吧?」
萧遥逸嘿嘿笑道∶「程兄可知道,自从梁山伯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就不再喜欢她了。」
「只有你这种变态才编得出来吧!」
程宗扬推开萧遥逸,到张之煌席前递了杯酒。
张之煌一脸沮丧地长吁短叹∶「程兄,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我打猎的鹰犬不如小侯爷,马匹不如桓家老三,好不容易遇到件难得的利器,你连机会都不给我。本侯这杯酒怎么喝得下去?」
「龙筋做成的弓怎么样?」
张之煌一口呛住,眼睛瞪得老大。
程宗扬歉然道∶「可惜没有石少主弹弓那么华丽,也值不了几个钱……」
张之煌一口酒咳在胸前,侍女连忙用巾帕抹拭。张之煌理也不理,一把按住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可别让萧哥儿听到了。多少钱,我买了!」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本来这杯酒就够了,可侯爷咳出来一半……再罚一杯吧。」
「那怎么行!」
张之煌一把推开他,怒道∶「我把这一瓮都给喝了!剩一滴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云栖峰远远朝程宗扬举觞,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喧宾夺主不悦。
这边石超又拉住他∶「程兄,小弟敬你一杯。」
奉酒的侍女还是刚才那个,她把酒觞举到头顶,柔声道∶「请公子满饮。」
程宗扬笑道∶「我要不饮,你是不是也把她杀了?」
「那怎么会!」
石超脸上肥肉挤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说道∶「程兄是不是看中雁儿了?程兄喝完这杯,我就让她跟你走。这雁儿我可是连碰都没碰过她一根指头。程兄要不信,一会儿散了宴,到车上给雁儿开苞验货,她要不落红,我赔你十个绝色!」
同样是直爽,萧遥逸直爽得可爱,这石超就直爽得粗鄙了。眼看雁儿羞得满面通红,程宗扬拿起酒觞∶「免了吧。活人又不是大白菜,这么送来送去的。」
石超挤着眼笑道∶「程兄一个侍女都没带,莫非是……嘿嘿,要不小弟再送程兄两个标致的娈童!」
程宗扬一阵恶寒∶「你自己留着吧!」
刚才程宗扬出手不凡,用一枝龙牙锥替自己解了围,这分人情可不小。又见他和萧遥逸、张侯爷、云家都关系菲浅,石超心里既感激又有意结纳,连忙道∶「雁儿,还不见过新主人?」
那侍女又羞又喜,俯身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看着那侍女的羞态,也有几分心动。小紫既然没指望,有个听话的小丫鬓也不错……石胖子家大业大,一个侍女也不放在眼里,况且落在他手上还真不如给了自己。于是不再客气,带了雁儿回到席上。
第六章 闭月
与诸人又喝了几杯,程宗扬离席出来透透风。秦桧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吴三桂正在门外,这时上前道∶「已经和石家的护卫说了,让他们先不要动手。在下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张名刺。」
程宗扬点了点头。用杀人来敬酒,这些人也真做得出来。无论是石家还是王处仲都一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样子。谢万石等人空自把德性说得嘴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才出面解围。
王处仲的事程宗扬听着耳熟,但想不起是谁。不过既然是领过兵的,对武器兵刃总是留心的多,一试之下果然投其所好。他刚才让秦桧在席间献锥,已经先一步让吴三桂去阻拦石超的护卫。这会儿自己帮了石超一个大忙,让他饶了那两个敬酒的侍女,这点面子总会给的。
程宗扬左右张望,秦桧在旁立即道∶「那边围着锦幛的就是溷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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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笑道∶「会之,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明白。」
秦桧垂手道∶「这点察颜观色的本事,我们做手下的总要有几分。」
海蜃楼外靠近院墙的位置,一片紫色的锦幛重重叠叠围着,便是供宾客使用的厕所。云家人细心,把入口设在远离海蜃楼的另一侧,免得冲撞客人。
程宗扬绕过锦幛,正在找厕所入口,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谢家、桓家、袁家,还有张侯爷和小侯爷。」
接着一个带着金玉般清音的女声冷冷道∶「一群酒囊饭袋!」
刚才说话的婢妇道∶「大小姐,五爷说,你只要去打个照面就成。再过一会儿,那些人喝醉就不好来了。」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都变成冷汗流了出来。自己一路小心翼翼带着秦、吴二人,偏偏上个厕所就撞上这位云家大小姐。虽然自己也是客人,但这位大小姐似乎对这边的客人没什么好感。说不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狭路相逢,顺手给自己来个手起刀落,那就冤枉了。
逃进厕所也许是个好主意,可这云家的厕所也太华丽了,只看到锦幛重重,硬是找不到入口。程宗扬急中生智,那锦幛是软的,不好借力,干脆攀住院墙,一个虎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