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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头说:〃你有没有给她们洗短裤?〃
小李说:〃没有呀。〃
我说:〃女工说了,下回请你过去,顺带把电热炉也一起修修。那玩意我们不会修。〃
鸡头说:〃我不去!〃
那阵子因为谣传我们偷胸罩,师傅们都嘲笑我们,但阿姨们都很理解,阿姨们甚至对师傅们说:〃啊哟,有什么了不起的,两个小伙子发春,很正常。你们当年难道就没偷过胸罩?〃师傅们就拍着自己的脑袋,说不出话来。后来我们辩解说,不是偷胸罩,而是看见黄春妹晾着的降落伞,忍不住上去研究研究。阿姨们说:〃啊哟,她的胸罩,美国人都想研究。〃
变态事件在阿姨们的吵吵闹闹中逐渐消解,师傅们都听阿姨的,阿姨说我们正常,那就是正常。后来,她们打电话到电工班,凡是要换灯泡,就会对鸡头说:〃鸡头啊,我们这里灯泡要换啊,把你们的小路和小李叫过来吧。〃鸡头哈哈大笑说:〃你当我这里是夜总会啊,可以点小姐啊?〃每当这时,我和小李就收拾收拾工具,准备出台。假如去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师傅,阿姨们就很不开心,第二天故意弄坏几个灯泡,还得点名让我们去。我们确实就像做三陪的,可以被点的。一直到很久以后,劳资科发现了这个情况,大为恼怒,说是变相Se情活动,我们才结束了这种点名出台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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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第六章 换灯泡的堂吉诃德(8)
九三年,由于换灯泡,我跑遍了厂里的每个角落。
我去过各大车间,去过锅炉房,去过食堂,去过男厕所和女厕所,男浴室和女浴室,男更衣间与女更衣间,去过厂长办公室,去过档案室、汽车班、废品仓库……哪里有灯泡,哪里就有我扛着竹梯的身影。在女工更衣间里,我和小李参观过一溜十几个胸罩,大大小小,晾在一根绳子上。本厂的女工有在上班时间洗胸罩的爱好,洗好了就晾在那里,也没人管她们。胸罩以白色和肉色居多,偶见粉色的,最激动人心的是黑色胸罩,太他妈的前卫了。这些胸罩我看了很久,我二十岁了,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我过的是一种无性的生活,当我想起自己曾经在一片胸罩底下盘桓,就不能不说,我曾经是个性压抑。
某些地方与更衣间相反,拧完了灯泡就赶紧闪人,比如厂长办公室。那地方没什么好玩的,被厂长认准了脸孔,就是一场灾难。厂长办公室有一个美女,常年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她戴着金丝边眼镜,绾着乌黑的头发,露出光洁雪白的额头,很像希腊雕塑。我们换灯泡的时候,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也不动,真像是被砌在办公桌后面。假如她不是那么的美,不是那么的没有烟火气,也许我们会请她吃大白兔奶糖?
做了电工,平时不能去的地方,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跑进去。厂长办公室、档案科、财务科这些神圣的地方我都去过,还有女厕所,那地方没什么神圣的,但是灯泡不亮就会有女工掉茅坑里,所以也得去。女厕所没什么好玩的,如果换灯泡的时候太长,外面的女工就会破口大骂,说我们是吃干饭的,掉在茅坑里才好。
还有女澡堂。我们进去换灯泡,会在门口大喊三声:〃有人吗?!!!〃然后才跑进去。上班时间澡堂是不开放的,但有些女工会偷偷溜进去洗澡,如果电工忘记喊那么一声,就会发生扫烟囱男孩撞上洗澡女孩的事情,这很像是一个童话,结局却可能很悲惨。
九三年的时候,电工班的六根去女澡堂换灯泡。那天本来应该是我去的,但我在和鸡头下象棋。六根一个人扛着梯子去换灯泡,当时是中午,整个澡堂静悄悄的,也没有水声,也没有说话声,外面的树上有一只杜鹃在叫。六根有点迷糊,他走进澡堂时忘记了喊一声。于是,他扛着梯子撞见了一个女工,赤身裸体,Ru房饱满,荫毛上还沾着白色的肥皂沫。六根扔下梯子就跑,后面女澡堂的门帘里伸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抓流氓!抓住六根!〃
六根被保卫科抓了进去,没多久就放了出来。保卫科一查,该女工在上班时间洗澡,而六根是去执行正常的工作任务,错的是女工,不是六根。问题是,这个女工是个没结婚的姑娘。鸡头说:〃这下完了,六根得娶她了。〃我们都很害怕,这也不是旧社会,看见裸体就得娶回家。鸡头对六根说:〃你出去躲几天吧。〃还没等六根答应,电工班闯进来四条大汉,后面跟着那个女工。女工一指六根:就是他。四条大汉拍出四把杀猪刀,要挖六根的眼睛。电工班没窗户,六根无处可逃,绕着办公桌打转,被人擒住,按倒在桌子上。六根说:〃他妈的,就算要挖我眼睛,也不用拿四把刀子吧?〃
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对方都是拿刀的,而且是杀猪刀。这种刀子又长又宽,黑沉沉的沾着血腥味。只有鸡头还保持着镇静,鸡头往地上摔了一个茶杯盖子,然后说:〃闹够了吗?〃
女工说:〃没闹够!鸡头你靠边站,不然连你的鸡眼都挖出来!〃女工说着,手一挥,指向六根的四把杀猪刀,立刻有两把掉头对准了鸡头。
鸡头立刻软了,鸡头说:〃有话好商量。反正他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要不我撮合撮合,照老规矩办?挖眼睛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谈谈恋爱算啦。〃
女工本来脸色铁青,后来就红扑扑的,好像挺害羞的。她朝六根看了看,六根仰面躺在桌子上,衣衫凌乱,眼神惊慌,好像被强Jian过的样子。六根是一个瘦小干枯的青年电工,一双三角眼加一对大龅牙,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秃顶。六根是农村户口,爹妈都在乡下种地,家里还有一个痴呆的弟弟。六根只有小学文凭,初中留了三级都没能毕业,只能出来做工。六根是个六指所以他叫六根。六根就是一部找对象的反面教材,一部缺陷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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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第六章 换灯泡的堂吉诃德(9)
女工咬牙切齿说:〃谁要嫁给他?!〃
鸡头说:〃那你想怎么样?你想嫁给谁?〃
女工昂起头,凛然环顾电工班。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小电工不禁集体哆嗦了一下,接二连三躲出去抽烟。被人砍了也就算了,万一要顶替六根去娶她,那真是生不如死。
那天我站在电工班外面,对小李说:〃万一是我们两个一起撞见了赤膊女人,那怎么办?到底谁娶她啊?〃
小李说:〃我想大概会让我们抓阄吧。〃
〃万一是个老太太呢?〃
〃那就挖眼睛啦,挖眼睛就不用抓阄啦。〃
其实挖眼睛根本不用四把杀猪刀,拍出杀猪刀,纯粹胜于气势。挖眼睛只要一橛直径三公分的镀锌管,也就是家里的自来水管子,套在眼眶上,用手往里一拍,噗的一声,眼珠子就会从管子里掉出来,下面再放个酒杯就能直接泡酒喝。旧社会的土司就是这么干的,用的是竹筒。杀猪刀是很不科学的。
这事最后是由鸡头出面摆平的。反正六根没有娶这个姑娘,也没有被挖眼睛。六根自己很灰心,说,这么难看这么霸道的姑娘,看见她赤膊而且闹得满城风雨,在这种情况下她都不肯嫁给他,说明他这辈子娶不到老婆了。鸡头就安慰他说:六根,你不要老是着眼于城里姑娘,你在乡下还是属于优秀青年的。然后鸡头警告我们:以后不许乱跑乱动,尤其是小路和小李,换灯泡那么好玩吗?看看六根吧。
六根的霉运并未就此结束。
九三年的春天,我们到处参观胸罩,成了个性压抑。我以为只有我们是性压抑,其实工厂里到处都是性压抑。我师姐阿英就是其中之一。那年她三十二岁,同龄的男人都结婚了,她又不想嫁个拖油瓶,就把目光投射到了三十岁以下的大龄未婚青年身上。
阿英年轻的时候曾经放出话来:上三班的男人别想娶她。此话出口,所有上三班的男人都松了口气,并且哈哈大笑。这是工厂里尽人皆知的笑话之一。上白班的男人看见她都绕着道走,生怕她起歹心。我师姐一等就是十年,闺房之前是门可罗雀,用师傅们的话说:大腿里都结满蜘蛛网了。
那年春天特别长,天气一直是闷闷的,有一种无法逃脱的困怠。污水处理房那一带,白色的污水泡沫在天空中飘扬,像雪,像柳絮,像落花。假如你不介意它们是污水泡沫,这景色还是可圈可点的,很像古代诗词里描写的场景,特别容易产生闺怨之类的情思。我师姐坐在污水处理间里,她给食堂里的秦阿姨摇了个电话,请秦阿姨去撮合一下电工班的六根。秦阿姨说:〃哦,就是那个偷看女人洗澡的人啊。谁那么不开眼,看中了他呀?〃阿英怒吼一声:〃我!〃
后来秦阿姨跑来说媒,她的态度也很务实:六根,你想娶个城里姑娘吗?阿英是唯一的选择。六根就转过头来问我:〃小路,你是老牛逼的徒弟,你觉得他们家怎么样?〃我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老牛逼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骑着土摩托周游列国去了。我只能说:六根,你自己保重吧。
阿英要和六根谈恋爱,全厂都知道了。厂里的人说:这是癞蛤蟆想吃乌鸦肉。这帮工人太刻薄。后来他们约会了几次,据六根说,阿英还是很温柔的,并没有想要咬掉他的那个。出去吃饭,都是阿英买单,虽然她吃相有点难看,嚼东西吧唧吧唧的,但六根不嫌弃,六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师姐恋爱之后,性情大变,去食堂打饭都知道排队了,去女厕所方便的时候也不会让隔壁男人听见她讲话的声音了。鸡头说:〃爱情是会改变一个人的。〃那阵子六根也特别精神,穿上了金扣子的枪驳领西装,还剪了一个像香港歌星郭富城一样的发型,就是前面有点秃顶,挡不住眼睛,只能稀稀拉拉地挡住额头。这是六根生平第一次谈恋爱,起初我们替他捏一把汗,后来我们发现六根和阿英是非常般配的一对,他们可能就要结婚了。
有一天,我和小李去换灯泡,回到电工班门口,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凳子上,她把裤带挂在大门的气窗上,打了个结,然后把脑袋伸了进去。我们认得,这是六根的妈,大惊之下,小李抱住老太太的腿,我冲进电工班去报信。六根正躺在里面抽烟呢。我说六根你他妈的还在抽烟你老妈都吊在门框上啦快出去看看吧。众人一听,全都跑了出来。六根跑到他妈妈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说:〃妈,你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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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第六章 换灯泡的堂吉诃德(10)
六根妈说:〃你是不是在跟那个阿英谈朋友?〃
六根说:〃是啊。〃
六根妈放声大哭:〃六根,你要是把她娶回家,你对得起你爸爸吗?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全家遭罪哟。〃
我们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六根娶了阿英就对不起自己爸爸,难道他爸爸曾经和阿英有一腿?众所周知,六根的爸爸是个乡下人,养猪种菜,长得比六根还不如。六根悄悄告诉我们,事情是这样的:工厂门口的桥上,晨昏之际,有很多菜农挑着蔬菜摆摊,就成了个菜市场。我师姐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她跑桥上去买青菜,总是抓起一把,噼里啪啦把菜叶子掰掉,掰成一个小菜心,她就抓着一大把菜心回家去了。假如她心情好,会顺手扔下一毛钱,假如心情不好就什么都没有了。菜农怕她怕得要死,一旦见到她出现在眼前,菜农就会把整个身体趴在竹筐上,护菜。这个动作好像是在做健身操。我师姐也不说话,就从脚底下摘下鞋子,照着菜农的后脑勺猛打。这些挨打的菜农之中,有一个就是六根的爸爸。
六根说:〃我爸爸至少被她打过三次,抢走的菜心数都数不清。〃
我说:〃她打人的时候,不知道是你爸爸吧?〃
六根说:〃她是不知道,可我爸爸一辈子都记住她了。〃
我们把六根妈从凳子上抱下来,老太太的哭声绵长而响亮,并且按照他们乡下的哭法,哭出了起伏跌宕的音调。这下把厂里的闲人都招来了,四周围了上百个工人看热闹。六根妈就把阿英如何用鞋底打六根爸的事情,详细地再三地说给众人听。六根妈是乡下口音,这种口音在大家听来都很有趣,人们一边听一边笑,听不懂的地方还有人主动做翻译。后来六根哭了,六根说:妈,我不跟她谈了,我听你的话。
我师姐阿英想必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事,我以为她会抡着鞋底子跑过来,照着六根的脸上连抽几十下,甚至把这个乡下老太挂在上吊绳上,重新吊死她算了。但她没有这么干,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在污水处理间里安安静静地坐着。后来她一直这么坐着,一个嫁不出去的老虎,等同于报废的水泵。在污水处理间里,观赏那些满天飘扬的泡沫,把它们想象成雪或花,这也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她就这么坐着,直到成为一坨坚硬的影子,留在了我的脑子里。
在厂里,我和小李是哥们。
其实我没什么朋友,读书的时候,朋友仅限于同学之间,进了工厂之后就少有联系。我的生活圈子就是在农药新村和糖精厂之间,两点一线,想不出还能到哪里去找朋友。对我来说,异性之爱是一种渴望,同性之间则不存在这种念头,既然它不是渴望,那就可以被我忽略掉。后来我遇到李光南,我们一起看过黄春妹的胸罩,一起被诬蔑为变态青少年,有了一种患难与共的错觉。
有一天,小噘嘴把我拦住。她说:〃路小路,你是不是真的和李光南一起看过黄春妹的胸罩?〃
我说:〃你怎么也跟工人一样无聊啊?老是憋着想知道这些。〃
小噘嘴说:〃我问你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你又不是法院,我干吗要这么回答啊?〃
〃肯定是你带他去看黄春妹的。〃小噘嘴涨红了脸说。
〃你说错了,明明是他带我去看的。胸罩也是他发现的。〃
小噘嘴真的生气了,扭头就走,一根红肠似的辫子在我眼前晃。
后来我把这事情说给小李听,小李说:〃我正要问你呢,是不是你在杜洁面前胡说八道啊?〃我问他,谁是杜洁。他说就是小噘嘴。我有点明白过来,我问他:〃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小李交待说,他和小噘嘴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九年时间里,陆续有四五年是同桌。小噘嘴读书的时候很凶,小李比较温顺,老师大概也有点变态,就爱把他们俩放在一起,主要是看小噘嘴欺负小李。谁知这两人最后竟欺负出了感情,初中二年级就谈恋爱,毕业以后,小噘嘴读了个中专,学什么企业管理,小李考上了技校,读电工。照理说,前者是干部编制,后者是工人编制,两个人应该吹了才对,但青梅竹马毕竟不是摆炮的,两人感情深得很,把阶级差异忘记得一干二净。小李从橡胶厂调到糖精厂,就是为了小噘嘴。我听了这些,不禁也唏嘘,我的小学同桌全都被我欺负得嗷嗷叫,当时我只图一时之快,没想到长大了还能搞一个过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