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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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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这不仅表现在他穿西服、喝洋酒、说大堆的官话上,更主要地,是表现在他的交往更广、手法更新、对生活更有把握了。他文化不高,也谈不上有理想。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靠本能生活,正因如此,他活得比谁都好,而且越来越好了。在表面上,他是一个大老粗,可是在骨子里,他却只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做人的全部弱点了。对上级,他不是简单地巴结,而是用一切手段把他们掌握在自己的魔方里。对下边的人,他一会阴一会阳,上午可能还对你哈哈大笑,下午还没等笑声全歇,便可能一脚朝你踢了过去。而那一脚,肯定会要了你的命。

  伍经理问:“凤友起来了吗?”明知儿子还没起,老姜头一迭声地说:“起了,起了,早就起了,正那啥呢,那啥呢。”他想说“背课”。如此难的词,哪里又说得出?冲西屋窗户大叫:“凤友啊,伍经理来哩!”意思是,假如儿子还在睡梦中,这一声就要把他直接从炕上叫到地上。同时,就找烟找火的,想把伍经理拖住,给儿子一个穿衣服的机会。伍经理不理他,径直朝里头走,跟烧火做饭的凤友娘打着招呼,熟得象到了自家一样。

  凤友根本就没有睡,靠着炕墙半躺着,两手枕在脑后,呆呆地看着天棚。听着伍经理的脚步已到了门边,才坐起,靠在墙—上。伍经理推门而入,说:“咋整地呢?咋这么晚了还不起呢?哎,你是咋整地哩,脸色儿这么吓人哩?是不是一宿没睡呀?又看书熬夜了吧?嗨,你们这些个知识分子儿哎。然而呢,年纪轻轻的,咋不想着早睡早起身体好呢?”凤友不自然地一笑,说:“二叔来啦?”老姜头就在伍经理身后骂:“啥时候啦,还不起呀?让人家伍经理笑死哩,丢死人哩,这年头,养这么个混帐东西啊,咋办哩!”伍经理把门关上,不让老姜头打扰了。凤友要起,伍经理又把他拦住:“俺几句话就完哩,你先呆着吧。”在北炕沿上坐下,先掏出烟包来,卷上一支,抽了起来。那不紧不慢的样子,表明,他并不急着说话。这,引起了凤友的好奇。“到底啥事呀,二叔?”他问,开始下地穿鞋了。伍经理很少到姜家来。对于姜家他多少还是照顾的,因为从老姜头开始,一家人都很老实,都听他的支使。所以,姜凤友一回来,就安排上了小学校当民办教师。问题是,他轻易不会到谁家,有什么事的话,不是在广播喇叭里叫,就是打发别的什么人来传信。现在,他亲自来了,而且,是一大清早。凤友系着鞋带,手都哆嗦起来了。

  他意识到,伍经理要跟他说的,绝非一般的事。一下子,他就直觉到了,一定跟那个秘书,那个姓刘的姑娘有关。

  “然而呢,是这么回事。”伍经理说,“小刘到咱总公司来了,你也知道。然而呢,小刘是城里高中毕业,文化呢,也是没的说的。她呢,自然是当总公司总经理的秘书啦。要不呢,当经理助理啥的。然而呢,这两天闲着没事,她想到咱们学校瞅一瞅。为啥呢?也没啥意思,就是想瞅秋,咱屯里的孩子是咋念书的。然而呢,俺先给你布置一个任务。这事,只能你一人知道,别跟别人瞎说去。成不成哩”凤友咽了口唾沫,问:“到底啥事哩,二叔?”伍经理道:“然而呢,是这么回事。小刘呢,不是来咱这儿了吗?咱得对人家负责任,对吧?然而呢,咱公司支部昨夜商量了,打算发展小刘入党。然而呢,跟乡里打问了,乡里李秘书说了,可以填表,不过,得有群众意见那么一项。然而呢,支部就决定了,就由你呢,代表群众哩,到时,给她作个鉴定。”

  凤友半天没吱声。伍经理的话,这个安排,其中的逻辑,都很简单。可是他一时理解不过来。“你看,行不行哩?”伍经理问,却没有一点问的意思。他只是要悄悄地把此事安排好,对凤友,他是发指令。凤友又咽了一下,说:“我是群众……”伍经理点头:“对呀,群众,然而呢,可不是一般的群众,叫啥哩,中青年知识分子哩。然而呢,以后有机会了,二叔也发展你哩。”凤友又沉默了一会。“我不了解她,咋作鉴定哩?”他说,看着伍经理的脸。伍经理抽口烟,长脸上的松松的黄肉动了一动。“然而呢,今儿抽空,俺带她过去。”他说,“上咱学校瞅瞅去。你呢,就跟她熟悉一下。然而呢,说说话,唠唠嗑啥的,几天工夫,不就了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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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上午,凤友都处在一种从没有过的心境中。表面上,他平静如常。而实际上,却从内心深处感到不对劲。好像是在那里出现了一个绝对的真空。不管他想到什么,看到什么,最后都掉进了那个空洞。上学校去,半路上,他又回来。把一身蓝褂子脱了,换上了白衬衫。出了门,又回屋,将那双从未穿过的白球鞋也穿上了,那是三姐夫上个月进城时给他特意买的。上课时他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走动的脚步,远处的咳嗽,天上飞过的鸟影,都让他心里一跳一跳的。一个上午都没有事。中午回家吃饭,他竟不觉得饿。扒了两口大楂子粥,就出来,提早一个钟头到了学校。他一个人不地在黑板上写字,不成句子的字。直到学生陆续来了他才住手。三个年级,分三列坐着。他先布置一年级抄生字,让二年级做算术题,再给三年级上语文。这时候就听见了脚步声,伍经理的说话声。他的心紧了一下。

  “这房子盖了多少年啦?”一个女声问。伍经理的声音:“多少年了?然而呢,有这屯子,就有这房子啦,你说多少年了吧。”那个女声就乐了起来,咯咯的,有一种乐音,城里人才有的那种韵味。凤友听着自己继续讲着课文,但是,话语里,忽然没有意义了。脚步声近了,姑娘的声音更清丽:“哎呀,那么多年,它也没坏呀?”伍经理说:“上哪儿不坏呀,差不多年年都修一回哩。”两个人出现在门口了。凤友就看见了她穿着浅花衬衫,笔挺西服裤,腰那么细,脸蛋那么秀丽,特别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让人看到了就从心底悸动,为那美,那灵性劲儿。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居然笑了。笑得那么没来由,他想收住,却办不到了。笑纹,就那样僵在那里。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会多么不自然,他咬咬嘴唇,看到自己的鼻尖上出了汗。“这就是刘颖。”伍绍哩说,“小刘啊,这就是俺跟你说的那个姜凤友啊,然而呢,可是我们巴兰总公司的土秀才哩。”

  “是吗?”刘颖睁大眼,看着凤友,忽然,眼睛变弯了,成了月牙形,然后,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土秀才,啊,真是啊,他真象那个,那个土土秀才啊……”凤友的脸红了。他很奇怪,自己并非因为她的话,却是因为别的东西,感到那么害羞,好像,再有一会,自己就会因为羞愧而死了。当她笑的时候,昏暗的教室似乎一下子亮堂了,周围的人,本来平平淡淡的,因为她,她的笑容,忽然高兴起来了。这个感觉,令凤友吃惊。他看着她的脸,那双因为笑显得更动人的眼睛,迷惑了他。不知不觉,他的嘴角也变形,终于,也笑了起来。“你好,土秀才。”刘颖伸过手来,大方,调皮,脸上的笑容可爱。凤友笨拙地把手伸出,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才跟她的手握住。刚一接触,象是触了电,又立刻收了回来。这是第一次,他跟一个女孩子握手。什么感觉?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多次回忆,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了?都在这儿?就这些人?”刘颖走到第一排书桌前,笑着,朝着孩子们点着头。她的表情感染了所有的孩子,他们也都笑了。伍经理说:“然而呢,这是刘老师,以后,她也是你们的老师呢。问刘老师好。”孩子们一起叫唤:“刘老师好!”刘颖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看得出,孩子们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都开心地对着她,期待着她说话,不管什么,只要是她说的,他们就喜欢。他们爱听她说话的声音。“都有谁爱唱歌?”她问学生们。所有的学生,爱唱的和不爱唱的,都举起了手,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辉。“以后我来教你们唱歌,最好听的歌,好不好?”“好——”声音几乎震动了屋顶。伍经理也哈哈乐了:“好呀,咱们就让刘老师教教歌,然而呢,屯里的孩子,嗓门大的耶虎,唱啥歌都好听哩。”

  又说了一会话,伍经理就走了,拍拍凤友的肩膀,让他好好照顾一下小刘,说:“叫小刘也听听课,她没见过咱屯里孩子咋念书哩。”刘颖就坐在前排,手支着下巴,圆睁着眼睛看着凤友,听他继续讲那段课文。

  凤友不看她,然而,能看到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他清了一下喉咙,又清了下。他要自己的声音变一点,有一种庄严,至少,有一种深沉的男中音。可是,他的嗓子那么干,刚一开口,就觉得要哑了。听着那沙沙的声音,他难过,大声咳嗽。结果,嗓音真地哑了。他想把嘴闭住,因为,那个声音不是他的了。他讨厌它,可是,拿它没有办法。鼻尖上的汗更多了。这时候,他念着这样一句:“我们的郝书记,就披着那件旧棉袄去世了。”刘颖忽然笑了起来。他一愣神,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把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发现她真在笑。捂着嘴,看着他,她笑得那么厉害,想憋住,脸都红了,还是没有办法。终于,她咯咯地笑出了声。凤友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嘴,眨着眼。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刚才,他把那句话念成:“我们的郝书记,就披着那件旧棉裤,去世了。”学生们也反应了过来,都笑了,想着一个人如何披着棉裤的情形。顿时,整个教室笑得象天塌了一样。

  凤友看着讲台桌上的一道缝,真想一头钻进去了。

  刘颖过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她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凤友也想笑,怎么也挤不出来。他把书在桌上一摔,转身走了。他生自己的气,气得浑身直颤。把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知道,自己不会把自己打一顿的。意识到此,他的气更足。现在,他才真是生她的气了。她的笑声如同某种物质,令他心悸,也令他着迷。意识到此,他真想把那笑声一拳击破,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构成。教室后面,有一棵老榆树。他坐在树下,一脚把两根缠在一起的洋拉子虫辗碎。听着自己呼呼喘着气,他知道自己多么可笑,因此,对她更加气恼。先是听见教室里响起了学生们的歌声。他们齐声唱着《纤夫的爱》。不一会,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凤友耳朵立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刘颖咯咯笑着,到了他面前。她把两手放在膝间,用双腿夹住。身子微微屈下,正对着他,仔细看着他的神情。这时候,她的笑容,她所表现出的那种娇美,令凤友不会呼吸了。他也抬头,看她一眼。那小脸蛋上的红晕,那种天然的女孩子的艳丽,是他所承受不了的。他又低下了头。

  “怎么啦?真生气啦?”刘颖咯咯笑着,每一声,都令凤友的耳膜轻微颤抖。

  凤友在嗓子里发出一声,低沉,什么意思也没表达出。

  “哎,你多大啦?”刘颖问,又捅了一下他的肩膀。

  “十九。”凤友说。

  “哎呀,那咱们同岁呀。几月份生日?”

  凤友不说话了。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是要拿自己开心。问题是,自己难道就为这,要生气,要脸红吗?一时间,他有点迷惑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自己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可能不了解自己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刘颖说,声音动人,表情更动人,“是我不好,我再也不笑了,向你保证,真的,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这样,不笑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笑了。”可是,她的大眼睛,那样调皮地眨着,笑意已经充满了瞳仁。说到最后,她已经笑了起来。凤友看着她,把脸又扭开。她的声音,特别是,她身上所发出的女孩子的香味,很快就化解了他的情绪。他站起,又看他一眼。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那天晚上,凤友的心情格外好。吃晚饭时,他的话多起来,把二姐的来信给娘念一了遍。二姐嫁到了江北,说是秋后要回娘家来。饭后,帮小妹把算术作业做了。看到爹在猪圈那边,就过去,跟爹一起掏猪粪。老姜头怀疑地看着儿子:“你小子,喝喜老婆尿啦?”凤友笑笑,哼着《纤夫的爱》的曲子,答应着母亲的叫唤,去劈柴了。

  忙活完了,他怀着少有的轻快心情,回到自己屋里。拿起那本《古文观止》,他看着,大声地念了起来。这时,便听见了她那唱歌一样的声音,在院子大门口,好像是,她问:“姜凤友在家吗?”爹答了一句什么,凤友完全听不见了。他的心立刻象敲鼓一样,跳得那么响,他能看到自己拿书的手,因为那震动在颤抖着。很快,那脚步声就到房前了,凤友听出,她在打量着他家的房子,还带着她那微笑。凤友娘正在外屋腌咸鸭蛋,一个个地往坛子里装。抬头,看见了刘颖,她一时愣住了,不知她是谁。就听她问:“大娘,凤友在屋吗?”话里已带出了笑声。

  她的模样,说话的动听,特别是她脸上的秀美的微笑,使凤友娘回过神来,也乐呵呵地看着她,明白她是谁了。“凤友哎,娘叫道:“凤友哎,有人来看你啦。”起身,上前近近地看着刘颖,因为喜欢,拉住了她的手:“哎呀,你就是那个刘秘书吧?咋这么好看哩?不是亲眼见,谁信哩,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刘颖咯咯地笑起来:“大娘真会说话呀。我是来看看凤友的。他在哪屋啊?”凤友已经出来了,站在西屋门口,看着她,再一次,为她大眼睛闪出的美丽而心动。发现她一身“彪马牌”运动装,显出了身子的苗条,站在那里,有一种诱人的弧度,肩上还挂着一支枪。是总公司保安处里的那支半自动。“哎呀,还在看书哪。”她笑着说,注意到了凤友手里的书。“我瞧瞧,是什么好书。天啊,还是《古文观止》哪,你可真行啊。”又大声地笑了。“笑啥。”凤友说,也在微笑。“伍经理说你是什么?土秀才!啊,真是个土秀才!”她笑得气都没了。凤友傻笑着,把书往身后藏,又放到胸前,脸红了,更显得手足无揩。凤友娘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俩,不明白其中的微妙,因而,更为他们感到喜欢。

  这时候,凤琴一跳一蹦,从外面回来了。见到刘颖,也是愣了一下神。她知道这是谁,因为害羞,她躲到了娘身后。刘颖上前,把她的手拉住,问她:“你就是凤琴吧?你哥说过你了,上五年级了,可用功哪,不是吗?”凤琴定盯住她的脸,想说:“哎呀,你可真好看呀。”没说出来,脸已经羞红了。凤友娘道:“啥用功不用功的,屯里姑娘,粗手大脚,没见过世面。那谁,小刘哇,你可别笑话呀。”刘颖喜欢地为凤琴理一下刘海,说:“多可爱啊,看这双大眼眼,多么聪明。凤琴,以后你就管我叫姐吧,有什么作业,找我去,别问你哥。”调皮地朝凤友作了个鬼脸。凤友娘哗地笑了:“哎呀,那赶情好,每回呀,一问她哥,你瞅凤友那德性吧,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有你这么个好姐姐,真是她托了八辈子福啦。”凤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嗫嚅地问:“真的,姐……”刘颖调皮地一场眉毛:“你叫我姐姐,要不,我就不管了。”凤琴脸蛋更红了,天真地看着刘颖,小嘴动了动:“姐姐……”

  刘颖咯咯笑开了,一把抱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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