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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说话,总带有当过兵的味道。现在,喝足了酒,他代表着公司董事会表示着欢迎,那手势,那粗脖子的扭动,那时不时的猛烈吐痰,充份地证明着:全联体,除了伍经理,他就是说一不二的人了。
凤友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从他这个角度扩看不见那个秘书小姐。一个县城小姐到这里来找工作,而且还是县长的女儿,这事,有点不可思议。但他明白,自己不是为这事好奇。为什么呢?他就走到另一扇窗下。在这扇窗上下面的两块玻璃都破掉了,糊着报纸。要想看到里面,就得贴着墙,手撑着上到窗台上。凤友把手搭上了窗台,空使了两回劲,又放了下来。他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我这是干什么呢?”想了半天,他转身准备走了。忽听见了一个声音。从没听见过的,一个姑娘的声音。他就知道,那就是她了。刘颖,是的,她叫刘颖。悄悄地,他朝窗户又凑过去。这回他没有上窗台的打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指伸出,在下面的那糊窗报纸上捅破了一个洞。他把眼睛凑上去,朝里看。里头,正好有人把他的视线挡住,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那个声音,清清楚楚。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不高不低,有一种乐感。事实上,那女人说话带有一点鼻音,听上去显得有点娇娇滴滴的。她在致词,表示对伍经理和众位农工联合体员工们的谢意。凤友听着,无法听进话里的内容。表面的东西,那话语本身的韵味,那种美,把他的意识完全吸收殆尽了。
姑娘说完,里面人的鼓掌,叫好,七嘴八舌议论。凤龙清醒了些,把身子站直。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圹那么长时间里,自己几乎一直屏着呼吸的。现在,气有点不够用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往家回走,路很平,他却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妹回来,三姐把孩子抱走了。爹也从地里转回,又在猪圈那边跟那头花壳朗对了几句话。凤友躺在被窝里旷听着所有这些。直到大家都睡了,夜,静得沉井一般了,他还是没有困意。第二天上课时,眼泡肿肿的。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想。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心头。这是怎么了?三姐的两个孩子都在二年级。中午放学时,凤友问:“你爹回来没?”三姐夫一直在外当兵,去年才转业回屯。本来可以在城里安排工作的,那天,伍经理家盖房,他去帮忙,上大梁时,有一头的杠绳崩扣儿了,大梁就砸断了他的左腿。养了大半年,现在,他的主要生活内容,就是到县上去,找民政局要补助。
“回来哩。”,大奎道:“昨黑跟俺娘干架哩,—杵子,就把俺娘眼眶打青哩。”
“是掩娘先打俺爹哩。”二奎道,“用爹的单拐,敲俺爹的脑壳,把俺爹给敲急哩。”凤友于是知道三姐家昨夜一定闹得够呛。平时,他们两口子互相疼爱,在屯里是有名的。三姐再厉害也不会动手打三姐夫。一定出了什么事,而且,此事不小。就对大奎道:“走,到你家看看你爹去。”三姐家在屯东头,碾房后头。两间草房重抹的泥,新苫的顶看上去跟新房一样。院子里鸡有鸡笼鸭有鸭舍,什么什么都齐齐整整的。三姐夫正坐在院子里,腿上放着一只鸭子。昨天它钻进后院茄子地里拧茄秧,三姐朝它扔土块一下子打断了它的腿。三姐夫正给它包扎、上药。凤友见此情形,特别是,注意到姐夫的头上缠着药布,觉得好笑。但是,他让自己脸上更严肃。见着凤友,三姐夫立刻想到自己头上的药布,脸上就不得劲了,讪讪地一笑:“凤友来啦。”从凤友脸上,看出小舅子什么都知道了,脸上更挂不住,终于红了。
凤友也觉得不自在,问:“我三姐不在?”三姐应声而出,怀里抱着孩子,正喂着奶,整个左|乳全裸出来,冲凤友说:“来啦?吃饭吧?一会就得了。”不拿正眼看丈夫,冲着大奎叫道:“跟你爹要钱,到供销社打瓶酱油,再买瓶酒,没见你小舅来了吗?整天跟个木头疙瘩似的,一点人情味也不懂。”又对二奎道:“跟你爹要把锉,把那刀锯锉一锉,把后院那榆树赶快放倒,要不呆会一刮风,非得倒了砸上房不可。你是死人啊,非得看着房倒屋塌、一家人砸成肉饼才舒心啊?”把二奎说得莫名其妙。三姐夫苦笑着,起身,把十块钱掏出,递给了大奎。然后,就一拐一拐地进了柴火棚子,拿出一把刀锯来,到后院去锯那棵枯死的老榆树去了。凤友一边帮三姐烧着柴火,一边也就听明白昨夜干架的由头了。从城里回来,三姐夫脸色就不对。三姐忙着去总公司张罗着办欢迎会的事,也没来得及细问。开始,她以为是没有要到钱在民政局那里受了气他才会那样。让他看孩子队他说有事。三姐知他心情不好,可能要出去散散心,也就没当回事。晚上回来三姐夫忽然大发脾气。先是说三姐瞎跑乱窜不管家里。然后就骂开了。从伍经理到田副经理骂了一大串人。其中自然也捎带了姜家。说那些在总公司里当权的都黑了心,吃人饭不拉人屎。说三姐就知道拍伍经理的马屁,人家吃干的,想捞点稀的,占点小便宜。三姐一听大怒,骂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人家伍经理怎么你了?腿坏了,是人家故意砸的呀,还是你自己窝囊废?”三姐高声道,这时,姐夫已锯完了树正进屋来。“不能干活了,人家给个终身五保,屁事不用干,挣个全劳力的工资。还想咋的呀?他个没良心的,还咬吃你哩,说俺跑前跑后就是为了保住你那个民办教师。”拿眼瞪着三姐夫。三姐夫尴尬地笑着,坐到了一边,顺手把箩里的豆角抓起一把,在手里掐着,也不说话。他的脸更红了。凤友感觉到,三姐夫昨夜发难可能是为了这些,也可能是有着更深刻的原因。他看看姐夫又看看姐姐,想问什么,终于没有开口。三姐嘴快手快,不多会就做好了四个小菜。凤友跟三姐夫就着土豆丝、干豆腐丝,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散装白酒,心里舒畅了许多。借着酒劲,他直直地看着三姐夫,问:“姐夫,咋说三姐帮我,要保这民办教师的饭碗哩?是不是,你听到啥故事了?”
三姐夫一口酒就呛住了,咳嗽着,脸上出了汗。三姐说:“他有啥故事?还不是那个刘小姐一来,屯里就传开了,说伍经理要把你拿下来,让她做校长啥的。都是没头苍蝇,瞎跟着起哄的。人家刘小姐是县长的千金,稀得当个破小校长?没两天,你看吧,人家得上乡里去,当大公司的头儿哩。要当校长,起码,也得上哪个大学校呀。咱那破学校,人家一瞅,还不呕了?”三姐夫想说话,看了看三姐的脸色又改了主意,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凤友问:“既是那样,那姓刘的女秘书,干啥不直接上乡里,到那个靠山国际贸易公司:咋非到咱这小小的巴兰屯儿来?”三姐先用筷子头打了一下二奎的手,不让他用手从碗里抓豆角。然后,才回凤友的话:“咱伍经理,在屯里当多少年支书了?你不知道吧?从大跃进那会,就是他。为啥?因为他有根子。乡里也好:县里也好,总是有人替他说话。多少人想整他,哪一个把人家整倒了?到最后,都是整他的人个个倒了大霉,人家伍支书呢,江山稳坐。你不是不要支书了吗,哎,人家当了‘总经理’!这就是本事。”凤友眨着眼,不知三姐要说什么。“这还不明情吗?”三姐结论性地说,“是伍经理要拍刘县长的马屁,刘县长呢,也舍不得让他姑娘上别处去,到那儿,大锅饭大锅吃,谁照顾她?再说了,人家为啥非要到公司什么的干一干?还不是为了混点经验出来,一回头,就能到县里当个局长什么的?放在别处,高中毕业生算啥呀,什么人没有,哪就能保证好事论上她。在咱这儿,天老大,俺老二,啥事还不是伍经理一句话?别说写个好鉴定,就是上天宫,也正经有把握哩。”
从三姐家出来,凤友觉得自己想知道的已经知道,用不着再为别人的事操心了。这样想着,他感到轻松起来。下午,给三年级讲语文课时,他先把《登鹳雀楼》念给学生。声音那么大,脸胀得那么红,有几个学生就看着他,想:“姜老师喝酒了。”晚饭以后,看着爹又要去承包地老转悠,凤友说:“爹,我去吧。”老姜头怀疑地看着他,想想,就让他把铲刀和篮子带上,顺便打点猪食菜回来。实际上这是老姜头的一个手段:只要打满一蓝子菜,就说明凤友真地上了地,而且没时间看什么书。姜家的地在屯子东南,是一块破地。搞起农工商联合体之后,屯里的地大部份都盖了厂房,租给了外地商人。剩下的几块地是总公司留作“百年大计”的,就分给了几户真正的弄地好手,姜家也算一户。站在地里,脚下就是倭肯河。此时,正是黄昏将尽,夜幕从河岸那边飘过来。地里的苞米长得有半人高了,叶子发出细微的响,却感不到有风。凤友坐在地头,看着倭肯河的下游,那里,西南方的地平线上,还闪着一抹长条形的红光。
天黑下来,他才想起打猪草。胡乱铲了几把,再也看不见了。他觉得,装进篮子里的,有一半是青蒿,或者,更糟糕的,是有毒的龙眼草。猪吃了不会死,却会两三天之内不思饮食。他想把所有的草都扔掉。最后,还是背在肩上矿慢慢地往回走了。走大路,可以直接到家的。他发现自己上了小路。顺着那条道,走过那片茼麻地,就是伍经理家的大院套。他要从院子西边绕过去。那间下屋,就在院子的西头。他想到了这一点,一时,停下,不知如是好了。他想分析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走。在他的下意识里,是不是有一个动机,把他跟这里的什么联系了起来。他知道,就是它那间西厢房。因此,他不敢再朝前挪一步了。远远地,看着伍家的人进进出出。有田家喜背着什么口袋进院子,伍家的那条大黑狗,不知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一见田家喜就扑上来。田家喜骂着,用脚踢着。可是,他的五眼皮鞋被狗叼住了。院子里乱了半天。
又看见伍经理的大闺女,那个外号叫伍大咂儿的,跟一个男的回来了。她是总公司的出纳员,人长得没毛病,家道又好,然而,就是搞不着对象。最近,跟一个关里来的碾米匠好上了。伍家一开始不同意,架不住伍大咂儿又哭又闹,抹脖子上吊的,最后也就认了头。伍大咂儿喜欢不已,整天领着那个安徽人进进出出。听不少的人说,两个人已经“有”了。最近,伍家正忙着准备,秋后就要举行婚礼了。凤友心目中的那个身影,一直没有看到。又过了好长的时间他才动了赶紧回家的念头。他要自己走右手的那条道。那是回家的最近路线。走到了伍家的院子篱笆墙边,他发现,自己走的是西道。从这里,跟那西厢房只有几步的距离,因此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感觉,那个刘秘书的存在,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他就站在篱笆墙边上,朝那屋子里望。西窗户上,挂着粉红色的窗帘。他不可能看到什么。他知道。但是,他觉得,屋里有个人影,就坐在窗下。有时,他觉得那影子也抬起头朝窗外望。这个感觉那么真实,他几乎要低下头要转身跑掉。深深地呼吸着,他要自己站得直直地,一眼不眨地朝那窗帘上看看。那天晚上,他做了这样一个梦:他一个人,在最黑的时候走到了一座桥上。这时候,就有一个东西,准确地说,是一团白色的光。他不能摸,却觉得它有那样一种触感,好像是摸到了最软的布料,又像是触到了女性的肉体。也就是在一刹那,他明白了,这是个女人。他甚至闻到了女性的气息。心怦怦跳着,他朝它走过去,有力地,把它挤到了桥栏杆上。那么有力,他觉得,听见了一个声音。他醒过来,发觉自己遗精了。
凤友是这样一个人,很小的时候,他就看古书,为那些大英雄们的事迹所感动。他要自己做一个英雄,那就是,意志坚强,没有私念,尤其是,没有常人所有的那种感情。他天生就是一个敏感的人,为此,他恨自己,要自己做一个天性相反的人。进入青春期以后他发现自己总是想着女性,又急又愧。经过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没有情欲的人,现在忽然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天还没亮,他便悄悄地起身,要冲一个冷水澡,狠狠地折磨自己,使自己清醒过来,再也不去想那个城里来的姑娘。虽说院子里便有自来水,凤友却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家人,于是,无声地把大门打开出了院子,朝屯东头的那口老井走去。近些年来,那井已经少有人用,除非是哪家的自来水坏了,或者全屯都停电时,才有人上刃陆打水。接近天亮时,显得更黑了。凤友本来路很熟的,还是绊了好几下,差点没摔出个狗吃屎。他暗骂自己太笨,脚步却放得稍慢了些。快到井台时,忽然发现有一个黑影正从台上下来。看上去,那是一个女人。凤友大奇,不知那是哪家的女人,在那里一没打水二没洗头,倒好像是围着井边转悠,想着心事。
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那女人惊慌地抬头,朝着这边看。还没等看清,她便突然跳下井台,没命地朝着北边逃走了。凤友觉得,自己已经看出了这是谁。可是,到底是谁呢?一时又不能肯定了。他来到井台上,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处。“看来,也是跟我一样,睡不着,出来瞎转的吧?”这么一想,便把那女人的事放开了。放下辘辘把,将水桶一下又一下地顺到了井底。头一桶打上来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水。看来,天旱得厉害;井里的水位也下了降了许多。第二桶下去,凤友让它多沉了一会,又用手大力抖了一会儿井绳。这一次水倒是打满了,可是,虽然看不清,却觉得有点混浊。多日不用,这井里自然有些碎土细叶什么的,于是,凤友把水倒掉了。再放辘辘把下去时,天光已经有些透亮。那大水桶还没摇上来,凤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本能地,他觉得就在水桶上出了问题。摇到井口时,他几乎停了下来,在犹豫着要不要把手一松,把桶再放下去了。只呆了那么几分钟。最后,水桶,还是慢慢地给拖出了井口。凤友把它抓在手中,拎到了跟前。
他不想看它,可是,还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桶平静的水。他几乎松了一口气,就要把水桶举起,将冷水浇到自己赤裸的身上了。蓦地,他顿住了。在微微晨曦中,他的身子就像是挨了枪弹,猛地摇晃了一下,便一动不动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水桶,瞪得那么大,几乎凸了出来。在那桶静静的水中,隐隐地,浮现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手,小小的婴儿才有的红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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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大清早的,听见大黄狗叫,老姜头从猪圈那边打招呼:“哎呀,是伍经理呀,快来,快来,快进屋啊。”又忙不迭地骂大黄。大黄心里明白,进院子的这个人,在任何方面都比它的主人更有力道。正因如此,它叫得更欢了,直到挨了老姜头一脚,才把声音压低,最后,恨恨地骂了两声,就跑到一边,继续啃它刚发现的那块骨头去了。
从院门外,进来了一个穿西服的中年人,不是伍经理是谁?前些年,伍经理不过是个屯支书。倒看不出有多大的派头。现在,大队变成了农工商联合体,成了一个公司性质的企业,伍经理顿时有了经理的派头。这不仅表现在他穿西服、喝洋酒、说大堆的官话上,更主要地,是表现在他的交往更广、手法更新、对生活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