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知道是因为难受还是高兴,反正为男人的细心所感动,她迷糊了:男人到底是细腻呢还是粗心呢?
女人的肚子鼓鼓的,像一肚子的满足和憧憬。她常想叫丈夫把耳朵贴上去,去听胎儿的躁动,猜测是男是女,而后就自顾自地讲话。有一次金首志忽然截住她的话题,说要是生个小子,就起名叫亮子吧,人总得奔着亮堂的地方走。秀姑说找郎中看过了,这先生历来看得准,说是男胎。尽管如此,秀姑还是担心生丫头,金首志淡淡地说了句:闺女也有闺女的好处。
夜阑人静,金首志扭过脸去,他厌恶女人的霸道。他心目中的妻子应该是温顺娴静的,而不是舞枪弄棒,可以容忍她的天足,却难以忍受她的张狂。秀姑蛮横野气,虽不至于河东狮吼,但实在缺少女人味。在他看来,秀姑没有一点“三妻四德”的味道,和在她一起太过压抑了。他老是觉得自己是被征服者,时时觉得难受,心里憋屈得慌。秀姑固执惯了,从来不施脂粉,腋窝里就有种艾草的味道,在一起生活得愈久,越是难以忍受。兴奋中的女人不想睡,伸手去扳他的肩膀,她太贪恋丈夫的前胸了,像是命令:“你过来,瞎寻思啥呢?”金首志很不情愿,托词说想家,想得厉害。秀姑很是同情,说随时陪他一起回安城县。金首志沉默良久,说:“没脸见爹娘。”
秀姑也跟着叹气,问:“是我不好吧?”
“没。”
“那为啥?”秀姑有些警觉了,“咦,你不是想扔了俺娘俩吧?”
金首志一惊,说:“哪能呢。”
“你要是没良心,看不宰了你!”
金首志忙岔开话题,道:“没混成|人样。”
“不挺好的吗?”
“是好,白吃白喝。”
“啥意思?”
“这叫啥出息?秧子货。”
“俺是得跟你回家看看,”严秀姑坐起身,认真起来:“你说,是丑媳妇难见公婆吗?”
“你不丑。”
“那你干啥老躲我?”
“唔。”
“干脆,把你爹妈接来得了。”秀姑斩钉截铁。
()免费电子书下载
金首志道:“不行!”
“那我就去老虎窝。”严秀姑耍起娇来,怀孕中的女人更有资格胡搅蛮缠。肌肤挨着肌肤,但金首志还是觉得女人陌生。日后他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能把肉体和感情分得很清的男人,和严秀姑厮守了这样久却鲜有温情,或者说没多少感觉。对金首志而言,缺乏温情的夫妻关系味同嚼蜡。他不喜欢秀姑,所以极少有过全身心的欢愉,而严秀姑却全然没有这样的感受。他想了又想,说:“等你生完吧。”
“好吧,不兴耍赖!”
金首志再一次失眠了,辗转反侧,心乱如麻。而严秀姑天不知地不知地睡了,睡得酣酣的,一点声息也没有。经过一夜好睡,严秀姑又恢复了常态。早饭后,男人依旧牵马出去了。大门咣当关上之前,秀姑还瞅了丈夫一眼,背影是那样的平静,叫她看着踏实。但是她万万想不到,这是男人留给她最后的身影。暖洋洋的风在小院里徘徊,夏天真切地停泊在窗前。下人们没有随男主人外出,他们被吩咐劈木柴,劈好的木柴拌子整整齐齐垛起来,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严秀姑临窗摆弄婴儿的衣物,沉湎于憧憬之中,以至昏昏欲睡。布料是精选的,质地很柔软,像温存的絮语,又像袅娜的青烟,让她想到了婴儿细嫩的肌肤。门外的大树上有喜鹊,飞过来飞过去的。毕竟是女人,与生俱来地有种敏感。今天她老是出错,总有一些间隙飘飘忽忽地走神,心里毛茸茸的像长了草。她暗自诧异:有啥地方不对头了?
从老金厂住处到木其河约莫二十里路,不消半个时辰就到,金首志找到了几个江驴子②。马跑的浑身是汗,头左扭右扭的想摆脱缰绳。恐惧感笼罩了金首志,他定了定神,问:“哪位是把头哥们?”
“我就是。”一个红脸壮汉应声道:“啥事?”
“去趟船厂。”
木把③们摇头,金首志仍有把握:“啥时辰流放?”这是明知故问,他对此处已了若指掌。大青沟的木材顺木其河而下,在临近江口处靠岸过夜,等待翌日漂入松花江。把头说:“瞧你就是富贵身子,怎坐得江排?险的要命哪。”
金首志呵呵一笑,连说不怕,还说他三年前已经流放过一回了,木其河以下的水路好走的很呐。他还说:“再险能险过上边的老恶河?松花江铜帮铁底,七七四十九道哨口,四十七道在上游呢。”金首志的从容,震住了所有人。他掂出一块金疙瘩,于手心里抛了抛,闪动着诱人的弧光:“哥几个分分,够吧?”
第四章(6)
木排在水中漂流,山峦在缓缓后移。过了漂河哨口,金首志的心才渐渐安稳,不再担心有人追赶了,总算逃了出来。排上的时光不总是惊险刺激,这一段水势不同上游,江宽水阔,风平浪静。江驴子们高兴,喝上一碗烧酒,全都来了精神,齐声吼唱“赶河”号子:
老恶河呀,
十八浪,
浪浪打在心坎上。
逼近黑山头,
大排抖三抖;
把心衔在口,
小命攥在手。
哥哥这一走,
割掉妹子心头肉;
只恨那晚上,
稀罕你没个够……
歌声如诉如泣,叫金首志的泪眼迷蒙了好久。山峰连绵不绝,偶尔看见岸边的村庄,村庄的上面升起袅袅的炊烟。山川沉默,不露声色,而寒暑往来,都在有规律的变幻着。没有谁知道在轮回的季节之中,人究竟丢掉了什么。歌声里,层峦叠嶂被远远地抛向了身后。内疚在金首志内心升腾起来,拂之不去的全是他和严秀姑的往事。一点一点地想心事,他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的绝情,后悔没和孩子见上一面。这注定将是一个阴影,这阴影必将吞噬此生。想着想着,不觉眼眶潮湿了,想哭。水势越来越平缓,天上白云悠悠飘荡,岸边青山一一入画,江风舒缓,像柔曼的乐曲。而排上的歌总是凄怆,木把们一首接一首地唱:
世上三百六十行,
一行一行又一行,
没有木把这一行。
三教九流有名次,
七十二里排不上。
少小离家闯关东,
长白山里做木帮。
春夏离家赶河去,
十冬腊月蹲山上。
北风刮掉脚指头,
鼻子冻得像大酱。
叫声爹,
叫声娘,
回家看你没指望。
娘啊娘,
回家看你没指望……
离吉林街还有一天路途,木排停在江边过夜。谁也没想到,红脸把头和金首志悄悄地上岸,溜走了。其实红脸把头早就看穿金首志的身份了,私放严家姑爷,还不是死路一条?这阵子,夹皮沟内外肯定翻了个底儿朝上。红脸把头建议提前上岸,他说:“别去吉林了,说不定人家早在岸边等你呢。”金首志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惊醒了,说:“大哥你领我出山吧?”红脸把头跺跺脚:“反正木头也做够了,俺这就回山东!”金首志原本想回老虎窝,后来一琢磨觉得不妥。凭严边外的势力,早晚得派人去找。好在身上带着几粒金砂,盘缠无虞,就辗转去了宽城子。
①被格套:旧时东北用来放被褥的家具。
②江驴子:放江排工的贬称。
③木把:放江排工。
第五章(1)
初冬的雪细细的,并非想象里的鹅毛大雪,空气中氤氲着特别的气韵。赵前一路走着,任凭颗粒状的落雪扑打在脸上,雪粒儿掉在脖领里凉丝丝的。天色渐暗,雪花密密,于空中旋转着飞舞着,散发出近乎幽蓝的光泽。赵前止住脚步,提了提裤腰,仰脸朝天,张大嘴巴去接空中落下的雪花,犹如孩童般惬意。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之间,十几匹马从雪幕里冲了出来,身后掀起了厚厚的雪尘。马背上的人穿着各异,有的戴黑缎帽头,有的戴毡子帽头,还有人脑袋上扣着“八块瓦”,但多数人头顶狗皮帽子;他们有的身穿对襟黑夹袄,胸前一排布疙瘩纽襻;有的外罩大棉袍,将棉袍的一角撩起来掖在腰带上。七长八短的一行人,脚下一律打着绑腿,手里绰着家什:短枪、长枪还有打鸟的洋炮①。其中有一位围着狐狸围脖儿,一看便知是打头的,策马过来,略微欠身,开口道:“哥们,去赵家大院怎走?”
马匹跑得大汗淋漓,被勒住了缰绳原地打转,马蹄踢踏,雪地一派凌乱。在这伙胡子眼里,雪地里的汉子相貌不扬,连帽子都没戴,穿家织土布的灰棉袄,胯胯大大的裤裆,腰间还缠了道麻绳。穿戴打扮遢拉,再典型不过的庄稼人。赵前心头雪亮,知道自己碰上了胡子。他从袖管里抽出手来,指点一气:“喏,看见前面那棵大树没有,在大树根底下打右转,捡直走,再有三里来路就是哩。”
“谢了。”哗哗哗的马队转瞬消失雪幕之中。
南沟赵家大院被砸窑②了。胡子原打算绑赵前,没想到扑了个空。他们踢开大门,发觉当家人不在。偏巧赶车的马二毛也回自家去了,屋里只有两个女人带孩子,炕上爬一个,炕边站一个小小的女孩,咧嘴想哭又不敢哭。家里的摆设很一般,与预先设想的相差甚远,胡子头觉得扫兴,想不到远道而来却两手空空。狐狸围脖儿伸手揭开了锅盖,大锅里头蒸的是通红的高粱米饭,还有白菜土豆汤。他摇了摇头,吩咐:“翻!”霎时间,翻箱倒柜稀里哗啦,好歹摘下了架新座钟,搜查出二十来两碎银子。狐狸围脖儿气愤得抽了赵金氏一个嘴巴:“妈了臭的,你家咋装的大财主?”
赵金氏又在怀孕,这一巴掌打的可不轻。她捂着脸,眼睛里头漫上一层泪花,说:“大爷,俺家那有啥钱儿呀,净是别人吹着唠的。”惊惧的灯苗上下蹿动着,女人大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狐狸围脖儿不信,屋里屋外亲自翻了翻,并无金银财宝的迹象。借着灯光,胡子将老金太太和金氏的耳环扯走了,一看是银的不是金坠。有个胡子顺势在金氏的胸脯上摸了一下,女人敢怒不敢言。
狐狸围脖一脚踹翻了凳子:“真气死我了!金镏子也没有?”
老金太太哆哆嗦嗦地说“呦呦,土地是吃食儿,房子是养老儿,金银是追命的鬼儿,俺们全家也就这点房子地,没金银首饰,也没啥财宝。”
“你放屁!你家是老虎窝有名财主,谁不知道?别他妈的拿我当小孩耍!”
“真的,俺老婆子说话不带谎儿。”
“你家就没个大烟啥的?”胡子们折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很不甘心。
“大兄弟,别、别生气,”老金太太胆子大起来了,她说:“家里的东西,看上啥就随便拿,俺老婆子不拦。”
“去你妈的,谁是你的大兄弟!”狐狸围脖手中马鞭子狠狠地一挥,发出了呼呼的声响:“老不死的,你当我们是来要小钱的咋的?!”
赵金氏:“家里只有点粮食,卖粮收租没几个钱儿。”
“糊弄谁呀?”
赵金氏解释道:“真的,吃地租不假,还没到年头呢。”赵家募人招垦,免前两年的租金,现钱确实不多。胡子不信:“操,不是埋地下了吧?”
赵金氏委屈,连声道:“没有啊,有点钱都给侄子说媳妇过彩礼了,再就是备房料。”
“房料?”
“想盖房子。”金氏不像开始时那样害怕,飞快地打量着狐狸围脖,胆子大起来了,说:“大爷,俺妇道人家不说假话。”
狐狸围脖儿生气,骂:“盖那么多房子干屁?真他妈的够土鳖了。”
一个矮胖的汉子说:“大当家的,女人藏黄金和烟土有地方啊。”
“哦?”狐狸围脖儿感到诧异,“在哪儿?”
“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啊,那玩意儿啥都能藏,嘿嘿。”
胡子们听了哈哈笑起来,狐狸围脖儿冲那人屁股踢了一脚,骂:“牛蹄子上供——就显你爪大?娘们儿那地方也能掏?真他妈的尿性。”
其他胡子七嘴八舌说:“要是压裂子,窟窿多的是嘛。”
狐狸围脖儿显然不耐烦,挥手截断话题,说:“去你妈的,劫财不劫色,耗子洞不乱挖。”
有个胡子威胁道:“快说,不然把房子烧了!”
赵金氏有股火气往上涌:“俺家的地多是不假,不少荒地,一大半都让别人白种,哪来的钱?”
“哎呀,带崽的娘们儿还敢嘴硬?”狐狸围脖儿觉得奇怪,又问:“你当家的呢?”
赵金氏迟疑了一下,说:“去,去老虎窝街上了。”
有一个精瘦的年轻人过来,这人鼻梁高耸得有些夸张,讲了句黑话:“大当家的,可别底线漏水。”
第五章(2)
狐狸围脖儿点点头,说:“小兔崽子,你他妈的盘子③踩得不准。”
高鼻梁喏喏连声,闪在一旁建议:“那咱吃臭④吧?吃小臭也成。”
胡子在角落里搜寻,连猪圈都没错过,仍一无所获。狐狸围脖儿终于泄气了,说:“你家就这么两破丫头?连个小子也没有?”一把揪住了赵玫瑰,推搡给了刚才的年轻人:“小郭子,给我看着,别让皮子跑了!”然后抬腿往外走,边走边羞辱女主人:“你他妈的光养丫头,连儿子也不养啊,操个老母鸡还下公蛋呢!”
许多年以后,赵玫瑰牢牢记得被绑票的情形。颠簸的马背仿佛起伏晃动的大船,浓烈的烟草气味笼罩,胡子的一只大手搂住她,叫她丝毫动弹不得。在那风雪交加的夜晚,她不停地哭啊哭,最后嗓子哭哑了。胡子心烦,吓唬她说:“小丫头,再哭撕了你的嘴!”黑夜彻底覆盖了雪原,除了漫天的飞雪就是急促的马蹄声,赵玫瑰的脸蛋冻得麻酥酥的,哭着哭着睡着了。
赵玫瑰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老女人坐在炕边瞅她。赵玫瑰感到特别恐惧,她张张嘴想哭,可是嗓子嘶哑无声,眼泪簌簌又流了出来。“醒了呵,小闺女别哭啦,”老女人和颜悦色地摸摸她的手:“起来吃点儿饭吧。”
胡子们在隔壁饮酒作乐,粗喉咙大嗓门地唱:“西北悬天一块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黑云是白云?黑云过后是白云,白云完了都是云……哪位是君,哪位是臣?”乱哄哄中有胡子嚷嚷:“大当家的,明个哪哒子⑤去乐?”
“砸!砸就砸它个一个红窑!”
屋里还有几个肉票,有老有少,都愁眉苦脸的默不作声。只有老女人说话,一边就着马灯做针线活,一边唠叨:“今天砸这个明天砸那个,早晚不等,得砸掉脑袋。”老女人缝袜子的线脚很细密,换线头时碰碰赵玫瑰说:“闺女,给认个针儿吧。”赵玫瑰接过针,将线头在嘴中抿湿了,对准针眼儿穿了进去。老女人就夸奖,闺女好乖乖,长大准是个巧手媳妇哩。赵玫瑰差点笑了,一想到自己处身于陌生的环境,没敢笑,鼻子酸溜溜的还想哭。夜深了,胡子们仍兴奋得不想歇息,借着酒劲过来折腾肉票。他们将肉票吊起来打,打完以后还勒令在地上爬,学猫叫学狗叫学驴叫。胡子们兴高采烈,开怀大笑。胡子喊:“老婆子,该你的了。”赵玫瑰吓得大哭,哭成了声嘶力竭。狐狸围脖儿见状只得作罢,说老婆子今天便宜你了。胡子终于散去,屋子里满是哼叽叽的呻吟,老女人轻轻叹气,拍着赵玫瑰说闺女睡吧睡吧。赵玫瑰身边的老女人,也是被绑来的,因家里无钱来赎,只好给胡子烧水做饭,缝缝补补。赵玫瑰睡不着,睁大眼睛盯头顶上的梁柁。窗外面的雪还在下个不停,有胡子岗哨来回走动,而炕洞子里的柴火噼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