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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兰产下的并不是男婴,她有些失望,但是金首志高兴,说咱闺女就叫小容吧。别看金首志只是个所长而已,却忙得不可开交,每天照样出警,只好把老婆孩子托付房东照料。勤勤恳恳的金所长想不到,他的好运就要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苗厅长的妹夫前程似锦哩。娘家终于来人了,是嫂子找上门来。甭说以前姑嫂情怎样冷淡,但毕竟是亲人。苗兰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多少有几分委屈在里面,这种感情不是装出来的,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嫂子说:“你哥叫我来看看,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别记恨就成。”看着家徒四壁的样子,嫂子唏嘘良久,眼圈红了又红,临走还丢下十块大洋。隔了几天,嫂子带人又来,捎来了不少钱物,还再三嘱咐说,再难也不能亏空了身子,想着吃点好的,也好有奶水带孩子,一番话说得苗兰再次泪眼汪汪。
不久,金首志接到了警察厅的委任状,任命他为隆德县警察事务所副所长,限十日内到任。
第八章(1)
县知事李维新莅临老虎窝,由老牟陪同去了赵家大院。李知事说:“老虎窝该有个学堂了。”赵东家连连称是,可是上哪儿去找先生呢?村上够格做先生的只有老牟,老牟是村长,当然不屑做这个,他说过:家有二斗粮,不做孩子王。见知事提起学堂事,赵前索性把难处讲了出来,李维新笑道:“不妨,派一个来就是。”
县上派来的先生姓荆名子端,身穿麻竹布长衫,平发短须,举止斯文。荆先生带一五六岁的小男孩,叫荆容翔,眼睫毛很长,躲在父亲身后,小闺女似的害羞。赵前见了就笑,喊来赵成华说:“去吧,和小哥哥去玩。”赵金氏刚生了个男孩,取名成国。女主人硬撑着下炕,炒了几个菜,烫上一壶酒。宾主正说得入巷,忽听得院子外面阵阵喧闹,打竹板的声音翻墙而入。
“叫花子要饭来了,”赵前微微颔首。“我去看看。”老牟起身离炕。一出大门,见一群孩子围着嬉闹,一老一少的叫花子,头戴油腻腻的狗皮帽子,噼里啪拉的打着竹板,莲花落唱得正欢:
打竹板,进福门
东家是个富贵人
左厢房里堆着金
右厢房里垛着银
田里土地连成片
圈里骡马成了群
家里还有摇钱树
屋里藏着聚宝盆
山珍海味吃不完
绫罗绸缎用不尽
……
老牟的两只手抄进袖管里,晃晃脑袋打趣:“净扯,看我像东家吗?哪儿藏得了啥金银呢。”摸出三文钱递了过去。一老一小没接,是嫌少,又一劲儿打板唱将下去:家有诗书千百卷,不是文人是先生,不是秀才是大官……
“唱得好!”老牟回头见是赵东家。赵前头戴呢毡帽,身着缎子长袍外罩羊皮坎肩,羊皮坎肩的边缘齐整地露出了羊毛,显得卓然不群。赵前递过一块小洋,老一点儿的花子上前接了,又扯着小花子躬身施礼,清清喉咙再唱:
打竹板,连环套
善人家里我来到
你家没有恶狗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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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个财主对我笑
掌柜精明真荣耀
精打细算真周到
人和心来马和套
人和心来钱柜满
马和套来粮囤高
傻子今天没吃饱
给钱给粮我都要
福星高照福门地
你家年年福星照
唱词引得赵财主发笑,他扭头问荆子端和老牟:“各行各业都有个祖师爷,你说这要饭的祖师是谁呀?”荆子端微微一笑:“范祖。”当年孔圣人在陈地受阻,派弟子去范丹借粮,范丹乃陈蔡之地的乞丐头儿。范祖问:“世间何事欢喜何事恼?”圣人弟子答:“借钱欢喜要帐恼。”回答对了问题,范祖借粮使圣人度过难关,出于感激孔圣人在竹简上留言,后来这竹简就成了花子讨要的响器了。赵前连声称赞:“到底是读书人啊,出口成章啊,知书达礼啊,咱老虎窝不愁吃穿,缺的就是学问啊。”
确实,老虎窝的日子太滋润了,可以说遍地是宝,种下庄稼就不愁收成。初来乍到的移民心里不塌实,老是怀疑这日子是否真实。可不管怎么说,老虎窝人丁兴旺起来,小镇也随之有模有样,神态安然地坐落于河谷山褶之间。因农耕的诱惑或者亲友的招徕,总之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人们先后迁徙于此。老虎窝很少有本地人,本地人的概念仅仅是从前的猎户和先一步落脚的移民,屈指可数的本地人被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淹没了。人们互相攀谈,无法追溯多远,问老家问爹娘,至多问到他爷爷奶奶,再就是老婆孩子以及扁担和行李卷,然后就是大同小异的旅程。老虎窝的成年人,大概都走过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闯关东之路。方圆百里哪来的人都有,却都在努力说当地话。可一张口就听出来,山东的,河北的,河南的山西的,甚至个别还有陕西的。占压倒多数的当属山东河北,直隶和齐鲁之地离这儿近,抬腿儿就过来了。
人烟渐生,山南海北的习俗汇集。奇怪的是人多了,却并不杂乱,因为初来乍到的人更注意守规矩,更想入乡随俗。移民们都把过去隐藏在自家的小院里,怕人单力薄,怕旁人笑话,有意观察别人的举动,尽量使日子过得和邻居一模一样。但是口味上存在差异,故乡的吃食常令人痴想。怀想之余,试着烹饪且向四邻炫耀。手艺总要受原料的局限,凡是普及的都是能够在当地流传的。有一阵子,小街忽地流行起烙春饼来。春饼做法是从关内带来的,本来是立春时啃萝卜嚼春的吃食,但是人们都喜欢。于是各家的女人都学着做,面粉是男人用黄豆换来的。女人们将面擀得如饺子皮儿一样薄,每张上面都抹些豆油,四五张叠在一起,再用擀面杖摊圆摊大,烙熟或者蒸熟,便可如纸样层层揭开来吃。春饼卷上豆芽小葱,极为爽口。
日子按节令走,邻里间特别在意礼尚往来,逢年过节的都要互赠互送,腊月杀猪大大方方地宴请四邻。乡亲们互相去赞美别人,很在意别人的看法。百金求名,千金买誉,老虎窝人格外看重名声,要是某某人不幸被评价为小气,简直比骂他还难受。人人都讲究大方,讲究到死要面子的程度。庄稼院间互相赠送血肠,要是不收下,送的一方便觉得面上无光,会气得盘子碗当街乱跳。
第八章(2)
沐浴着淳厚的民风,老虎窝小镇一天天长大了。两排整齐的平房沿街排开,安静而谨慎的模样。在鸡犬相闻中,寂寞孤单如过眼烟云,取而代之的则是溶入之感、汇聚之感。在辽河上游众多的市井当中,老虎窝小镇并无特殊的风格,但它可以成为一个坐标,以自己的方式铭刻了历史。老虎窝人不讲门第世家,不讲宗族礼法,但他们的眼界不宽,习惯盯住眼前,不思长远。他们对待学堂的态度,即是眼光短浅的佐证。老虎窝公立学堂共征地一亩七分五厘,新建瓦房九间,多数居民说三道四,深以为奢侈。
遵从奉天省的规定,乡村小学属于初级小学,只设置一至四年级,五年六年级是高等小学要到县里去念。荆子端十里八村地动员,却遭到了农户的哂笑,大家的意思是读书顶个屁用,还不如教孩子种地呢,念书能把人念傻哩。招生之难出乎预料。老牟心生一计,通知说凡是来读书的孩子发给葫芦头饽饽一串。这饽饽是用糖合面做的,很甜很诱人。如此一来,七长八短地收了五十多个孩子。孩子多了也愁,只好分做两个班,半天轮换上课。虽说是公立的学堂,却像是私塾。教室的东墙供奉孔子的牌位,上书:“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牌位之前摆设香炉,每逢初一十五要烧香磕头。牌位的两侧是对联:泗水春风传万事,尼山代雨震千秋。横批为:学贯古今。
赵家大院有两个孩子没去念书,一个是三岁的赵成国,另一个就是赵玫瑰。赵前不理睬赵玫瑰渴望的目光,说:“闺女大了,不能抛头露面的。”而赵冰花、赵百合姊妹背着书包进了学堂,书包是赵玫瑰一针一线缝的。冰花、百合姊妹开老虎窝风气之先,女孩子进学堂是荆子端据理力争的结果,前提是男女娃分班。老金太太嘴碎,叨咕:“家有黄金用斗量,不如送儿上学堂,黄金有价书无价,学问要比黄金强。”
赵玫瑰想问为啥先生的她而不是弟妹,但她无从启齿,只有暗自垂泪。赵玫瑰长大了,十五岁了。她的生命轨迹完全是无意识地划进了陌生的领域,在叮叮当当的铁锤声里雾化做迷乱。那天,王德发领着儿子大猫来串门。男人之间有的是话题,赵前和客人站在前院花池前,一边品鉴刺玫、芍药等花草,一边说话。王大猫有些孤单,正巧见后院的磨盘坏了,觉得有了用武之地,找来工具卸下磨盘,赵金氏见了高兴,说:“瞧,大小伙子啊!”
夸奖就是动力,大猫的干劲高涨,铁锤铲石磨铿锵有力。马厩里的牲畜也在兴奋骚动,打起了响鼻儿。大猫干得热了,随手脱下外衣,露出了粗壮的胳膊。赵玫瑰看得眼热心跳,定了定神,倒了一大碗水送去。手指碰着手指,碗里的水洒掉一半。四目相接如电光火石,王大猫傻了,而且快要痉挛了。赵玫瑰忸怩一下,跑开了,但仍感到后背上目光的压力。好闻的香气飘走了,大猫仍如醉如痴,赵玫瑰原来是这样的好看。她穿一身蓝花土布衣服,腰肢款款,扭得他心狂跳不止,那条垂过后腰的辫梢上系着红红的头绳儿,火苗状荡来荡去,像似无意的回眸让他心旌摇荡。大猫惊觉,石匠的活计竟是如此曼妙。
大猫是有大号的,叫王宝安,年方十七。铲过两遍地的时候,王宝安再次来到老虎窝。令人沮丧的是赵家的磨盘没坏,小石匠无用武之地。房檐上悬挂着蝈蝈笼子,蝈蝈吱吱扭扭唱得耐人寻味。蝈蝈笼子是王大猫编的,成华、成国肯定会喜欢,特意送给他们的。成华给乌黑眼珠的蝈蝈起名叫“大将军”,“大将军”气宇不凡,两条大腿粗壮有力,紫红色的背部闪烁铁甲的光泽,长须神气地晃动。“大将军”的叫声脆亮而清润,颤动腰身一开叫,房前屋后的蝈蝈们全都随声合唱。吃晌午饭的时候,房檐下蝈蝈们吟唱得高低错落,一叹三复。王大猫落寞寡欢,听蝈蝈的呜咽如诉如泣,饭吃得全无味道。赵金氏挺喜欢王大猫,边夹菜边劝:“吃得多才能干呢。”
王大猫没见到赵玫瑰,失望而回。慢慢蹀出了镇子,独自对河滩上的柳树毛子发愣。忽觉身后有动静,猛一回头他的心几乎要蹦了出来,赵玫瑰羞涩地站在身后。赵玫瑰刚才准是一路小跑来的,胸脯起起伏伏的,热汗透着香气环绕,晃晃悠悠的迷人魂魄,王大猫的血液倒流了。赵玫瑰吁吁气喘仰起脸来看,衣襟张开的领口对准王宝安的鼻孔。王大猫差点要晕了过去,怔愣了片刻之后,他将手探了进去。王大猫的手是贪婪的,他紧紧钳住了那对小巧的Ru房,它们娇不盈握,羞怯而挺翘……从手艺上论,王大猫充其量只是个业余石匠,但他把玫瑰给凿了,娇嫩的身躯就是白白净净的石料,凿得是那样的笨拙,那样的急迫。被视同石料的赵玫瑰躺在草地上,闭眼嗅青草沁人心脾的芳香,睁看柳树丛轻轻摇曳,看忙碌的水鸟倏来倏去地掠过蓝天。
随后的日子里,赵玫瑰变得沉默寡言,天一黑就有些魂不守舍。同住一屋的两个妹妹的心思放在功课和玩耍上,吹了灯倒头就睡,没注意姐姐有些变了。院门轻微的吱扭声引起了赵东家的警觉,聆听土围子上悠长的梆子声,披衣在庭院里深思。第二天一早,赵前叫来大女儿,凝视良久。问:“他是谁?”
女儿不语。
“不是街里的吧?”
赵玫瑰的头低的更沉。
第八章(3)
“那他一定是躲在啥地方,”赵前分析,夜里没谁能出入老虎窝小街的,说:“你去把他叫来!”
哇的一声,赵玫瑰哭出声来……
王德发去找牟先生,羞愧得直搓手。老牟绷着脸说:“养不教,父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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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王德发无地自容,满脸慌乱。
村长当然有村长的架子,老牟摘下眼镜擦了擦,说:“王八多了乱爬,人多了嘴杂。”
王德发捂着头,说:“生米做成熟饭了。”
“咳!你叫闺女家的脸往哪儿搁?”
王德发说:“早先定过娃娃亲的。”
老牟哼了一声,说:“你有聘书吗?官凭文书私凭印,红口白牙的话不准。”老牟不想再难为王德发,就问了两边的生辰八字,掐指算算,说这桩婚事还凑合,属相还合五行命相也成,算是中等婚姻吧。老牟终于同意出面做媒,说:“你准备过小礼吧!”
王宝安私会赵玫瑰的后果直接导致冰花百合被停课,荆先生不知就里,讶疑两个闺女读得好好的,咋说不念就不念了?赵前恼了:“还念个屁?疯疯癫癫地好咋的?”
荆先生一听,扭头就走。当荆子端铺盖卷扔到马车上时,老牟拦住了去路:“也不替孩们想想?”
“心里窝囊。”
“窝囊啥?”
“女孩上学不是错啊。”
赵财主的心病又不便说开,老牟拉了拉荆子端的袖管,低语:“别忘了,十块小洋的薪水啊。”又说:“李知事派你来的,说走就走?”
短暂失学之后,赵家姐妹重新背上了书包。书包很小,但是手拎沉重的石板。她们用画石笔①学写字,写满了就擦掉,擦掉了再写。学堂上一片写石板的声音,咯咯噔噔听来像群鸡啄米,那声音合奏起来很气势,也很悦耳动听,似乎还夹杂兴奋。荆先生领头吟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让荆子端动情的还是意境旷达的诗赋,“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下面跟着书声朗朗:“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在荆子端的诸弟子中,王宝林年龄最大。和赵成华他们相比,王宝林的个子高出一大截。荆先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格外关照王宝林,时常加些功课。终于有一天,荆先生去西沟找王德发。王德发吧嗒吧嗒地吸足了一袋烟,问:“荆先生,在你那里不是挺好么,非得去县城?”
荆子端:“不一样啊,老虎窝的学堂只是初小啊。”
王德发疑虑未消:“俺家二虎真是块料?”
荆子端点头,说:“你得送宝林去县里念书,跳级,不然就太晚了。”
王德发说:“俺寻思,大猫、二虎都是种地的命。”
荆子端一脸肃然:“我觉得宝林这孩子很特别,为人宽厚,天资聪慧,可别耽误了他。”
王德发这才下了决心:“好吧,就依了先生,送他去县城。”
秋天弥漫着腥涩的气息,慷慨的大地母亲正在分娩。高粱叶子蔫巴巴地枯萎绻缩,熟透了的大豆裂开了荚角,沉甸甸的谷穗晒弯了头。庄稼人起早贪晚地收割庄稼,不再有闲人耍钱嬉戏,连学堂也放假了。漫山遍野的庄稼倒在挥舞的镰刀之下,农人将苞米棒和高粱穗装上马车,将谷子糜子大豆打成捆运回场院。晴朗的秋阳下,场院上闪耀鲜艳的色泽,牲口拉着石磙子压圈,将高粱穗、谷子穗和黄豆角荚的粮食压落地上,若是没有牲口就得用连枷来打。果实脱粒以后,用长长的木叉颠落,谷草留起来喂牲口,剩下的秸秆当做烧柴。打场的最后环节是扬场,汉子们手持木锨一锨一锨地向天空抛扬,风将灰尘、壳子、瘪谷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