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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从好的一面想想。乔治从来没真的用他的鞭子伤过人,他喜欢甩响它,那只是为了让那些可恶的小顽童知道他并不只是一个软弱可欺的老傻瓜。
“拒绝魔鬼吧!”乔治说,“他就会从你们身上逃走。亲近上帝吧,他就会亲近你们。洗净你的双手吧,你们这些罪人,纯洁你的心灵吧,你们这些三心二意的人……。在上帝面前弯下你们的腰吧,而他会让你昂首挺胸。”
“乔治,”我止住不停的笑声说,“你使我感到很快乐,很久以前……"
“上帝坐在他的王座上,在光明的太阳上拯救世界……不要伤害大地、海洋和森林,直到我们在他们的额头打上上帝的仆人的印记。”
“好了!听我说,乔治,你记得……”
“他们不再挨饿,不再饥渴,阳光也不再照在他们身上,没有光也没有热。从神灵中来的耶稣会给他们送来食物,带他们到生活的泉源,上帝会擦去他们眼中所有的眼泪。”
说到这儿乔治掏出一条很大的脏兮兮的红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使劲地擤一下鼻子。“阿门!赞美上帝!赞美他救世济世的神力!”
他站起来走到壁炉旁。壁炉架上放着一份未完成的手稿,上面压着一个跳舞的兴都斯坦美女像。他绕着它看了看说道:“把这些东西封起来吧,天上的雷电轰鸣,不要写这些东西……上帝已经向他的奴仆和先知们宣布,在第七位天使主宰的时代,他一开口,上帝的神秘就会完结。”
这时我觉得听到了外面的马受到了惊扰。我走到窗前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乔治提高了他的嗓门。现在从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几乎是叫喊了。“谁不该听他的话,噢,主啊,赞美他的名呢?因为他是唯一神圣的。”
那几匹马正在用力挣脱那辆马车,顽童们兴奋地尖叫着像昔日一样蜂涌上去抱车上的水果和蔬菜。我招呼乔治到窗边来,他还在那儿叫喊……
“最好快点,乔治,不然它们就要跑了!”
乔治迅速地弯下身拾起鞭子冲到街上。“谁在那儿,无耻的家伙,”我听见他在喊,“谁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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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会儿又回来送给我们一篮苹果和一些花耶菜。“收下这些上帝的祝福吧,”
他说,“愿你们平安!阿门,兄弟!天福,姐妹!上帝的荣耀至上至尊!”随后他回到马车上,轻轻挥动长鞭,赶着马儿向四面八方传播福音去了。
在他走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了他忘在这儿的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圣经》。
那本书油乎乎、沾满腔指印好像被苍蝇咬过似的,封面已经不见了,里面还有许多缺页。我曾渴望得到一本《圣经》,而现在我得到了。“寻找,你就会发现,祈求,就会降福于你。敲门吧,它就会开启。”我又开始高谈阔论了。《圣经》中的话比最烈的酒更令人陶醉。我随意地翻开《圣经》,正好翻到我最喜欢的一段:
“在她的额头上写着一个名字,神秘,伟大的巴比伦,人间娼妓和仇恨之母。
“我看见这个女人喝足了圣徒们和耶稣的殉道者的鲜血,当我看见她时,我心中既惊且羡。
“天使对我说,你因此惊异吗?我会告诉你这个女人的秘密,有一个七头十角的怪兽驮着她。
“这个怪兽不是你看见的样子;它来自无底的深渊,又进入地狱中去。这个世界创始之初未记入史册的先人们,当他们看见这个怪兽时也是惊诧莫名,不是它,又是它。”
听了狂热的教徒的话总让我如饥似渴——我是指对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充实的内心会使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有好胃口。乔治没走多久我就开始想这个特贵族化的地区在哪儿能有一个卖炸面圈或是入口就化的奶香点心的面包店。又喝了几杯葡萄酒之后我开始想一些更丰盛的食物,像土豆布丁加泡在香肉汤里的油煎面包屑,我想到一块上面盖着煎苹果片的烧肘子,外加扇贝和咸猪肉当饭前小吃,还有路易斯安那特有的薄煎饼,巴西果仁和山核桃,水果奶油布了。我在想象中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这些味道浓郁、多汁的美味佳肴。我渴望的这些食物都是犯禁忌的。这些禁忌的食物和酒能激发性欲。那种上好的加香料的德国酒最棒了。
我苦思冥想,我们肯定能从什么人的家里路到一顿好饭(我的大部分朋友都在外面吃)。想到的几个人都住得太远,不然就是那种你不能不请自到的人。当然莫娜是想在一个好餐馆里吃一顿,吃到胀破肚子,然后就坐在那儿等她找到一个能给我们付账的人为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主意,这法子已经用过许多次了,而且有一两次我那样坐了一整夜等某个带现金的家伙出现。不,先生,如果我要好好吃一顿的话,我要用自己口袋里的钱。
“我们还有多少钱?”我问,“你到处都找了吗?”
所有的钱都汇到一起只有七毛三分钱。离发薪还有六天,我根本没心思——太饿了——就为了找点儿钱去跑电报局。
“我们去斯考奇面包店吧,”莫娜说,“那儿的服务不错。吃的简单但很实惠,而且便宜。”
斯考奇面包店在保罗大厅附近,一个很冷清的地方,那儿的桌面是大理石的,地上到处是锯木屑。店主是个来自欧洲的郁郁寡欢的长老会教徒。他们说话带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口音,总使我想起麦克格利高尔的父母。他们说的每个音节都带硬币的丁当声,像是墓地的共鸣。因为他们是文明人,人们好像就应该感激他们提供的服务。
我们要了一份马腿肉和泡得发胀的麦片粥,外加油烤饼和一片过季了的莴苣叶,这些东西一点儿味道都没有,是一个一辈子没一天高兴过的一脸讨厌相的老Chu女烧的。我宁愿喝一碗掺着死面团的大麦粥,或者烧牛肉香肠和土豆沙拉,就像艾尔·布尔格家百吃不厌的那种。
这顿饭倒真让人清醒。不过饭后我却带了一身酒气,不知怎么,我开始有一种轻飘飘的头脑特别清楚的感觉,好像全身的骨头都空了,血管都变得透明了,我体会到漫不经心总是很不寻常的。店门每开一次都发出一种恐怖的声音刺激着我们的耳膜。门口有两路有轨电车,街对面是一个留声机店和一个收音机店,而且拐角的地方车辆总是拥挤不堪。我们正要起身离开时街灯亮了。我嘴角含着一个牙签,自鸣得意地咬着,歪戴着帽子,一边盖住了耳朵,我走到路边时才发觉这是个温和怡人的夜晚,是夏季即将结束的一个夜晚。一些奇怪的思绪袭上我心头。我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十五年前的一个夏日,也是在这个街角,一切也都像现在这样乌烟瘴气、混乱不堪,我和我的一个老朋友麦克格利高尔上了一辆电车。那是一辆敞篷的有轨电车,我们要去谢普希德海湾。我腋下夹着一本萨尼尼的抄本。我刚看完这本书正要把它借给我的朋友麦克格利高尔。正当我沉浸在那本早已遗忘的书带给我的愉快的回忆中时,我突然听到对面收音机店的扬声器里传出一首奇怪而熟悉的乐曲。我像生了根似地站在那里,那是坎特·西罗塔唱的一首古老的犹太歌曲。对这个曲子我熟得不能再熟了,因为我已经听了几十遍,我曾拥有过可以弄到的他的所有的音带,我买这些带子还真花了“不少”!
我望着莫娜,看她听到这段音乐有什么反应。她的眼睛湿润了,表情很严肃。
我悄悄地抓住她的手,握住它。这支歌结束后我们仍站在那儿,有好几分钟,谁也不想说一个字。
最后我含糊地问——“你听出来了吗?”
她没有回答。她的嘴唇在颤抖,我看见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
“莫娜,亲爱的莫娜,为什么要隐瞒?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很久了……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你感到羞耻吗?”
“不,不,瓦尔。我只是不能告诉你,我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你想没想过,我亲爱的莫娜,我爱你还因为你是犹太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可这是实话。你使我想起我小时候知道的几个女人——《旧约全书》里提到的。路德、内奥米、埃丝特、拉结、利百加……。我小时候总是奇怪,为什么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叫这些名字的,在我心里这些是金光闪闪的名字。”
我搂住她的腰,她此刻已在抽泣。“我们先别走,我还有许多话要说,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是要你知道,我是发自内心的,这不是信口开河,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别说,瓦尔,请别再说了。”她用手捂住我的嘴,我让它在那儿放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挪开。
“让我说吧,”我乞求道,“这些话不会伤害你。我现在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
“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而且……我不配。”
“胡说!现在听我说……你记得我们结婚那天……在哈伯肯?你记得那场令人作呕的仪式吗?我永远也忘不了。听着,我是这么想的……。假设我成了一个犹太教徒——,别笑!我是认真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成为天主教徒或是穆斯林,我要成为一名犹太教徒,而且我有世界上最充分的理由。”
“那是?”她抬头望着我的眼睛,好像完全困惑不解。
“因为你是一个犹太人,而我爱你——这条理由难道不够吗?我爱你的一切……我为什么不该爱你的宗教、你的种族、你的习俗和传统呢?我不是基督徒,这你知道。我什么也不是,我甚至不是一个非犹太人……你瞧,我们为什么不去找拉比举行一次正统的犹太教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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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在大笑,好像要笑破了肚皮。我感觉受到了冒犯,我说:“你是认为我不够格是吗?”
“住嘴!”她喊道,“你是一个傻瓜,一个小丑,可我爱你。我不想让你成为一个犹太教徒,你永远也不会是的。你太……太那个了。不管怎么说,我亲爱的瓦尔,我也不想是一个犹太教徒。我不想再听到这个话题了,我求你,以后再也别提它了。我不是犹太人,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女人——还有去他妈的拉比!来,我们回家吧……”
我们一路无言地走回家,这沉默不是故意而是懊悔。我们所处的这条宽敞、漂亮的大街显出以往从未有过的整洁、体面,完全是一个像是只有新教徒这类非犹太教的中产阶级才能居住的街区。宽大的褐砂石门廊,有些还有大石头砌成的矮墙、精美的铁制阳台护栏,使这些建筑给人一种庄严、浮华的感觉。
当我们回到我们的爱巢时,我正陷入沉思。拉结、路德、内奥米——那些古老的《圣经》上的名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一些古老的记忆搅扰我的内心,想发出它自己的声音……“不论你去哪里,我将跟随而至;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你的人们就是我的人们,你的上帝就是我的上帝。”这些词句在我耳边回响,可我不知如何读它。《旧约全书》中有这种奇怪歌词,这排比句使盎格鲁·萨克逊人显得那么富有魅力。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样一句:“为什么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体谅,你应该认识我,却把我看成雨路人?”
想到这里我就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幼小的我坐在窗边的一把小椅子上,就在那个老住处。我病了,正在慢慢恢复。一个亲戚给我带来一本有好看插图的小薄书,它的名字是《圣经故事》。有一篇是我百读不厌的——关于在狮|穴中的丹尼尔。
我仿佛又看见了我自己,这时的我大一点了,仍穿着短裤,坐在我学当战士的那座长老会教堂的前排。牧师是一位叫道森博士的神父,他是苏格兰人,但他温和、善良,深受他的教民热爱。他在布道前总要从些好书上摘一大段读给大家听,他花好长时间才开始,先是使劲地擤鼻子,然后把手帕塞进大衣后面的口袋里,接着又从读经台旁拿起水罐喝一大口,清了清嗓子朝天堂的方向望一望,等等,等等。他的演讲水平一点儿也不高,他已经老了,讲的时候常常不知所云。每次他忘记了前面讲的,就拿起《圣经》重读一两段来提醒自己。我很清楚他的错误,每次他忘词的时候我就在座位上动来动去,我尽量不出声地鼓励他。
现在,坐在纯洁的爱巢里的柔光中,我突然意识到涌到我嘴边的这些词句是源自何处。我走到书柜前拿出疯乔治留给我们的那本破旧的《圣经》,我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那几页,回想起道森老人,想起我儿时的朋友杰克·芬森,他死时那么小而且死得那么可怕,想起那座古老的长老会教堂的地下室和我们每天晚上分成营和小队操练时扬起的灰尘,那时我们每个人都系着布条,戴着肩章和臂徽,穿着护腿套裤,还配有匕首和小旗,鼓声震天动地,号声撕心裂肺。当这些记忆闪过,我耳边又回响起道森博士神父读的那几段《圣经》上抑扬顿挫的话语。
那本书摊开着放在桌上,翻开的那一章是路得。上面的几个大字是:路得韦。
那行字的上面是路得书的最后一节,也就是第二十五节,那是辉煌的一节,对它的记忆远在童年以前,奇迹般的语言;
“在那个年代以色列没有国王,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凭他自己的是非判断。”
在什么年代?我自问。那个辉煌的时代是在什么时候,人类为什么要遗忘它?
在那个年代以色列没有国王。这不是源自犹太人的历史,也不是源自人类的历史。
那是人类之初,那么高的阶段,那么高贵,那么荣耀,那么睿智,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凭他自己的是非判断。一个开放、幸福的人类社会的秘密便在这字里行间。
曾几何时,犹太人知道这种生活环境。曾几何时,中国人也知道,还有米诺斯人、印度人、波利尼西亚人、非洲人和爱斯基摩人。
我开始读《路得书》,这一章讲的是内奥米和摩押人的事。读到第二十行时我感觉好像触电一般:“她对他们说,不要叫我内奥米,就叫我玛勒好了,因为全能的上帝对我太严厉。”第二十一行接着讲:“我离开时拥有一切,可上帝带我回来时却已两手空空。……”
我喊莫娜,她曾用过玛勒这个名字,可没有口声。我找了一遍但她不在家。我重新坐下,眼里含着泪翻着那些破旧的书页。没有桥,也没有美妙的犹太音乐……甚至没有一杯威士忌。不要叫我内奥米,就叫我玛勒好了!而玛勒已经失去了她的人民,失去了他给予她的称呼。这是一个苦涩的名字,而她甚至不知它的含意。她的人民就是我的人民,她的上帝也是我的上帝。她已经离开了羊群而且受上帝的折磨。
我站起来来回踱步。这地方的环境优雅、朴素而且宁静。我感到强烈的振奋,但没有一点伤感。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囚禁的肛鱼在消磨时光。我推动隔在我们的套间与后面空屋子之间的转门。我在空房间里点亮一支蜡烛。彩色的玻璃窗透进街上郁闷的微光。我站到阴影里,任我的思绪自由驰骋。我的心在休息,我恍惚中不时地想她去了哪里。她很快会回来又自由自在。我希望她会记得弄回点儿食物来,我正需要吃点儿面包再喝口酒。在这种情绪中,我想到了我自己,我应该坐下来写作了。我觉得自己成熟、开放、流畅。我可以感觉到写作是多么轻松。我有恰当的环境,从一个打工仔、一个雇用文人、一个奴隶的生活到一名艺术家。独处是如此可爱,可以全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之中。我几乎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