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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拆开了信,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信很简短:
我亲爱的女儿:
妈妈早告诉我你星期五回家了,我多希望能够和妈妈一同来接你。我、你和妈妈,都独个儿过了好久孤寂的日子,一家子团聚是我最大的心愿,只可惜公司在北海道有点问题,我需要飞去解决,十九号便是你的十九岁生辰了,愿上天祝福我的女儿。
爸爸
北海道!那又勾起雪儿的心事,雪儿拥着信跑进房间,触眼便看见书桌上那用透明塑胶盒子盛着的叶子,程杰在她校门前徘徊时摘下的叶子,都变成棕黑色了,程杰在何方呢?
蓝太太跟了进去,努力地挤出个笑容:“看,你的东西都在这儿,完全没动过,每当我想念你时,我便在你的房间坐上半天……”
雪儿感激地抱着母亲,蓝太太又悲从中来,她不想再在女儿面前哭,急急地说:“你洗个澡吧,我烧饭去。”转身便走进厨房。
两母女相对吃饭,没有了蓝先生,母女俩都好像缺少了点什么,胃口都不大好。
蓝太太道:“昨夜爸爸挂过长途电话来,他问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雪儿眼前看见片片雪花,和程杰站在雪地上的影子。
“妈妈,我想到北海道去。”雪儿道。
蓝太太不由得不紧张了起来:“不,十二月了,天气那么冷,有什么好去?何况,爸爸忙着办公,你不如等爸爸放假回来吧。”
雪儿仿佛看见程杰在雪花飞舞中向她招手,一颗心像被根绷紧的钢线扯着,扯到那雪花飞舞的地方。
“妈妈,我想去滑滑雪,独个儿清静一下。”雪儿恳求着:“我一定要去的,就当那是我的生日礼物吧,在女童院关了那么久,我快发疯了,我得在空旷的地方想一想我的前途。”
蓝太太磨她不过:“好吧,你去吧,别告诉爸爸就是了,去到札幌也不要找他,不然他会骂我放你一个人去。”
雪儿默默地点点头:“妈妈,还有两个星期,我天天都陪着你好吗?”那两星期,雪儿像在等待着个无人的约会。
在三藩市,圣诞装饰品已纷纷推出在各大公司售卖,节日气氛一日浓似一日。
海伦刚买了一大堆小天使、七彩琉璃球在装饰圣诞树。他们夫妇俩合办了间小型出入口公司。程杰下班回来,看见海伦爬在梯子上:“嗯,小心点,别掉下来。”海伦正在把粒大卫星插在圣诞树顶:“十二月十五号了,这是我俩第一棵圣诞树。”
“十二月十五日?”程杰怔了一怔。海伦说:“你呀,日忙夜忙的,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快给我把那罐喷雾雪花递上来,三藩市没雪花,我们自己制造。”
“雪花?”程杰心里有件事,无意识地把罐喷雾雪花递给海伦。
海伦喜滋滋地在圣诞树顶喷了几圈雪花,有些洒在程杰的头上、肩上,他呆呆地站着。雪花,十二月十九日,雪儿的生辰。这个生辰,雪儿会在哪儿过呢?整年没通消息了,她快乐吗?她会忘记自己吗?他有连累她的家人吗?他窝着掌接住海伦喷下来的雪花。
海伦在梯子上叉着手在蛇腰上:“你真孩子气,假雪也好玩的?别挡着圣诞树,我要喷的是树,不是你。”
“噢,是。”程杰心神恍惚地挪开两步。
“喂,大个儿,我要跳下来了,你接着我。”海伦天天都要嗲程杰一阵,她这辈子从未这么快乐满足过:“我跳了。”
海伦赤着脚噗地跳下来,落在程杰强壮的双臂中,她钩着他的脖子,吻他吻他吻他:“要是一辈子都在你怀中,杰,我再不要求什么了。”程杰也吻了她,没有说话。
“杰,有什么心事啊?话都不说,告诉我,今天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海伦望着他。
程杰横抱着海伦,把她放在长沙发上:“我得去东京一趟。”海伦问:“谁叫你去的?”
程杰只好扯个谎:“司徒夫人。别担心,不是运毒,她只叫我去付钱。”
“给谁?”海伦问。“大麻子生前的一个情妇。”海伦追问:“给钱那女人干什么?”程杰说:“向她取回大麻子留在她家里的东西。”海伦叹了口气:“大姐真是情深似海,你几时要去?”
“后天,去几天便回来。你当不知情好了,大姐不想人知道。”
程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扯这个大谎,他不晓得雪儿在哪里,他渴望重访初与雪儿相遇的地方。静静地在北海道手稻山那小旅店,替雪儿过生日,一个雪儿不在的生日。
整个黄昏,他都躺在沙发上,凝视着圣诞树上忽明忽灭的小灯泡,海伦在他怀中舒服地睡着了。
海伦睡得那么安详,甚至嘴角带着笑。自他们结婚后,海伦便渐渐不需服安眠药也可以入睡了,连酒都不怎么喝了,只是常会惊醒搂着程杰,让他呵护着再入睡。
程杰见她睡得沉,不想惊醒她,干脆靠在沙发上打盹,直到天明。
海伦醒来,身体微微一动,程杰便醒了,俯下身去吻她:“你昨夜睡得真好。”海伦一双长长的凤眼闪出无比的幸福:“杰,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程杰微微一笑,掩饰着心中的矛盾。一整天,他都对海伦呵护备至。
翌日,海伦送他上飞机:“快回来,过我们第一个平安夜。”
程杰在飞机里,不无内疚之感,他不愿想得太多,在椅背贴了“请勿骚扰”那圆形胶贴,吞下了他平生第一颗安眠药。
到了成田机场,他马上驳“全日空”班机到札幌。札幌已是白雪飘飘,三年了,手稻山那小旅店是否仍然一样呢?雪儿在哪里啊?她如今快乐吗?
他叫了计程车,老催司机快驶。司机问:“约了人么?”程杰心下一阵茫然,没有回答。“还早呢,到了手稻山才是中午。”司机说。
在同日的夜里,有个少女,长长直直的头发,深蓝色的长绒大衣,冒着风雪,到了手稻山那家小旅店,坚持要十六号房。
老板脸有难色:“十六号房已经有住客了,很对不起,我给你另外一间更好的。”
“不,我一定要十六号房,那对我是十分重要的,可不可以请他换个房间?”老板看了那少女一阵,似曾相识:“啊,小姐,你好像……”少女点点头:“我三年前来过,你还替一位程先生把信交给我,信封上写着‘雪儿样’,你记得吗?”老板高兴地说:“雪儿样,多谢你再来。”然后神秘地一笑:“请跟我来。”
到了十六号房,老板敲了敲门:“是我,可以开门吗?你要的东西我都买齐了。”
“门没上锁,进来吧。”沉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那么熟悉的声音!雪儿几乎冲了进去。老板伸臂一格,阻止了她,自己进去了。
雪儿靠在门外墙上,很是失望。她想程杰想得太多了,每一个男声,都像他。她但愿房间内那男子再多说点话,即使声音像程杰,听听也是好的。
可惜老板一进去便关上门,她再听不见那声音了。
站了半晌,老板出来了,房间熄了灯,但是黑暗中有掩映的光。雪儿恳求地望着老板,老板的食指竖在上唇,示意她别做声,轻轻地把她推了进去。
一踏进房门,雪儿面对着落地玻璃的大窗,首先反映入她眼帘的,是很多根白色的蜡烛,和一个穿着和服浴袍,一手支着垂下的头,背对着门盘腿而坐的男子身影。
“谁?谁?”他的背部激动地起伏着:“难道真的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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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一听,悲喜交集,手提行李、皮包,全部掉在地上,飞跑地绕过放蜡烛的矮几,坐在那男子对面:“杰,想不到……啊,杰,为什么你不抬起头来?”
在烛影摇曳中,程杰慢慢地抬起头来,凝视着雪儿,如梦似幻的喟叹着:“不是真的,是我的幻觉吗?雪儿,给我你的手,握着了我才相信。”
雪儿看着那张俊脸,把手伸过去让他握着。程杰的双手,温柔得像羽毛,把她的手放在胸膛:“你的手好冷。”雪儿的两串泪珠挂了下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生辰快乐,雪儿。”程杰俊目含泪:“要是进来的不是你,我受不了,我没勇气抬起头来。”
程杰双手一拉,把雪儿拉进他怀里,细视那白嫩的脸蛋:“你瘦了,瘦了许多。”
重新投入那壮大温暖的怀中,雪儿像个初生的婴儿,觉得好安全,好安全。她仰起头,花瓣似的双唇,颤抖着迎上程杰深深的一吻。
“我应该知道你会来的,雪儿,谢谢,谢谢。”程杰用整个身体包裹着颤抖的雪儿。
“现在暖了点吗?别怕,别怕,我在这里。”程杰觉得雪儿是从心里抖出来,像只从巢里掉下地面的初生小鸟,徨徨的,他想一辈子保护她。
雪儿只抱着他不放,有若一放开手,程杰便消失了。
程杰疼着她,想逗她笑:“假如房间里的不是我,房客又不肯跟你换房间,你会怎样?”
雪儿道:“我会告诉他我们的故事。我会告诉他,我心里的人,不论他在天涯海角,我都要独自坐在这房间记念他。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我此生,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的了。”
程杰但愿这是个梦,在现实中,他已娶了海伦,一个为他出死入生的女子,但他怎么向雪儿解释呢?
雪儿蜷缩在他怀中细数蜡烛,一、二、三……刚好是十九根:“杰,你对我太好了。这是我毕生难忘的生辰。”
“雪儿,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天。”程杰内心有莫名的痛苦,他不忍伤害这小鸟的一根羽毛,虽然她是头勇敢的小鸟,冒着风雪独自上路。
雪儿心里也有很多疑问,程杰有点不同了,多年不见,他已从调皮变得沉郁。
“杰,刚才我站在门外,听见的声音分明是你,但又不像是你。从前,你的声音有愤怒,但没有沉郁。杰,你不开心吗?”
程杰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人,没什么开心的机会吧?我长大了,我二十三岁了,经历令我老了十年。”
“想着我,你便不会老了,杰,我老了吗?”雪儿孩子气地问。
“没有。”程杰轻抚那光滑的脸蛋,和那澄清如水的眼睛:“我的雪儿,就像雪花一样,不会老的。我是尘世中的人,我会老。”
雪儿摇摇头:“我们有天上人间。”
程杰苦涩地一笑:“我也是在找寻天上人间,方才我坐在这儿,点了十九根蜡烛,你不在身旁,我心里悲怆。”
“我不来,就不是你的雪儿了,我仿佛听见你在呼唤我,接近风雪一些,便好像走近你身旁一些。”雪儿浑身渐渐暖起来了。
“假如你来了我不在呢?”程杰问。
雪儿把手掌放在蜡烛的火焰上,荡漾地扫着:“我一样会独守在这房间里,我不是因为期望而来,我是为了想来而来。”
“雪儿,你表面上至柔,骨子里是至刚;你一点也不戏剧化,其实你最任性。”程杰边说,边在心里把她和海伦比较着,海伦恰好是样样都和雪儿相反的。雪儿仍在玩着火焰,轻描淡写地道:“也不过是种执著而已。”
“别老玩火,小心灼伤了指头。”程杰道。
雪儿打开了大衣,褪下了裤子,幽草上边的CK两个字母隐隐可见。她披散着长发,躺在榻榻米上:“这个还不怕,怎会怕小小一点烛光。”
三年了,程杰用烟蒂一下一下地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灼下他的名字,雪儿忍着不叫痛,只唤着:“灼下你的名字!”
一切仿佛是昨天,程杰俯伏在她身上,雪儿欣悦地“啊!”了一声,程杰在她体内像万马奔腾,那是雪儿所渴望的,他俩开始了,便像止不住的渴。
雪儿星眸半启,小嘴半张,程杰一再冲刺,雪儿背部一阵痉挛,脖子后仰,双目紧闭,半失知觉地软瘫在地上。她的满足,程杰从她体内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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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泪一点一串地挂下,他俩一次又一次地用肉体诉说了思念和无可代替的爱恋,昏昏然地沉醉在互相的怀抱中。
十九根长长的蜡烛只剩下不到一寸长了,暗淡的烛焰仍在挣扎着发出最后的一点光。“杰,我不要蜡烛成灰泪始干。”雪儿轻轻喘着。
程杰伸手,一一把烛焰捏熄了,在黑暗中,雪儿细细地用手指搜索着程杰的脸,摸着了程杰眼下湿儒的一片:“杰,不要流泪,睡吧,睡吧。”雪儿哼起《摇篮曲》来,程杰感到有如在天使的翅膀里。
“这是什么歌?”程杰从未听过如此温馨的调子。雪儿慈和地看着他:“是舒伯特的《摇篮曲》。”
雪儿从头到尾再哼一次,轻唱着:“睡觉吧,小宝宝……”
程杰的眼睑渐渐沉重,雪儿的轻唱,像母亲,也像天使,迷糊中听见雪儿清柔的声音:“小时,母亲常在我床边哼着,直到我入睡……,睡觉吧,小宝宝……”
程杰像婴儿般睡着了,雪儿从没见过他睡得如此安宁:“可怜的孩子,从来没有妈妈给你唱摇篮曲吧?”她继续地哼着,直到自己也悠然入梦。
晨曦的光,从玻璃窗外轻飘的雪花中,像雾一般安抚着两张年轻秀美的脸孔,雪儿感到有点冷,把棉被拉上了一点,把程杰搭在被上的手放进被内,恐怕他着凉。
这一拉,程杰便惺忪地半张了睡眼,雪儿指指窗外的雪花,程杰睡眼昏昏地望了一阵,拥着雪儿,两人相视而笑,又不约而同的再睡着了。两人醒醒睡睡的,一年半的紧张和焦虑,令到两个人都困困慵慵,睡完又睡,什么都置诸脑后了。
直睡到黄昏,两人一张眼,窗外已是灰濛濛的一片,两人都不想说话,只怕一回到现实,这个梦泡泡便会破了。
雪儿不敢问程杰几时要离开,程杰亦逃避问雪儿几时要走,相拥中大家都感到一阵凄迷。
看着雪儿瘦削了的脸蛋,程杰终于忍不住开腔了:“为什么这么瘦?”雪儿避开了话题:“想你想得瘦了。”
“雪儿,我到过香港找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总有个感觉你并非去了英国念书。”
“我在女童院,关了一年,我不想你知道。”雪儿把从巴黎回港,被搜出糖果里藏有海洛因的事说出。程杰怵然一惊,巴黎的恐吓信,显然不是针对他的,为什么雪儿要做代罪羔羊?是谁拍下了雪儿在巴黎街头的照片?是谁插赃嫁祸?
“杰,我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你的名字,我不晓得那是什么圈套。我只知道绝对不能涉及你。我都叫你不要回港的了,怎么你要回去呢?”雪儿道:“你一来,老张便让人谋杀了,杰,你到底在干什么?”程杰有口难言,面对雪儿,有如面对最后审判。
“你是知道老张遇害的?”雪儿问。
程杰无奈地说:“我知道,早知如此,我不去香港便不会弄出这许多事来。我不约你去巴黎更不会害得你被判入女童院。雪儿,怎么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我不后悔为了保护你而被定罪。只是我伤了爸妈的心,我不晓得怎么回报他们。”雪儿的家充满着爱,那是无家的程杰所不能理解的。
“幸好爸妈还受得了,爸爸调职去了东京,还不忘每周给我写信,假装很快乐的样子,但我知道爸爸是很担心我的。”雪儿眼圈一红,在程杰怀里:“我很想念爸爸。”程杰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边满腹疑团。他亲眼看着蓝氏夫妇让警方拘捕,下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