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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雪儿已到了巴黎,到了酒店,才是早上七时多,酒店说房间尚未收拾好,请她先坐坐,吃个早餐。至于程先生,还没有到。
“真对不起,”当值经理说:“酒店全满,房客很少在中午前离开,也不知怎么搞的,所有到巴黎的客机都是大清早到,我们也真为难。”
“从美国来的班机多数几点钟到?”雪儿问道。
“多半早上八时多,也许你吃完早餐,你的未婚夫便到了。”经理见她一脸焦急。
雪儿根本不饿,在机上才吃过早餐,但她不敢走开,恐怕程杰到了时找不着她,只好去餐厅勉强吃了些早点。
等到九时,程杰还未见影儿,雪儿便去问当值经理:“九时了,怎么还没到?”
当值经理问:“你肯定他是今天到?”雪儿不好意思说不知道,红着脸点点头。
当值经理像所有法国男人一样,对美丽的女人特别殷勤:“嗯,也许他乘搭其他班机吧,美国班机的客人,刚才全到了。”
雪儿失望地道:“是啊,我就是见到好些人让你们招呼到餐厅,所以出来问问。”
当值经理见她颜容如玉,秋水晶莹,穿着件深蓝色的呢绒大衣,像个学生模样,真担心她的“未婚夫”失约:“我们会尽早准备好你的房间,第一间便给你。现在,你不妨到街上逛逛,从这儿转出去,便是香谢丽舍大道,有很多商店逛的。”
当值经理往大门一指,雪儿如鹅毛般片片飘下,雪儿啊了一声:“下雪了,多美丽!”
当值经理给她把雨伞,雪儿摇摇头说不用了:“天还是这么的蓝,我倒没见过蓝天白雪呢。”那法国经理笑问:“蓝小姐喜欢雪吗?”雪儿悠然神往地说:“是啊,我还以为一下雪天便会变灰的。你知道吗,我的姓就是蓝色的意思。”
法国经理陪她走到门外,仰首而望:“是很少有的,蓝天白雪,是为你而下的了。”雪儿开心地笑了,她心里想,这是个好兆头,雪是为她和她的杰下的。
走在街上,香树丽舍大道是那么的广阔美丽,放眼向前看,凯旋门正在大道的尽头。鹅毛细雪像丝花地飘下来,疏洒玲珑,风并不大,雪花像羽毛般在蓝天下跳华尔兹。想着不久程杰便会跟她携手共步,雪儿的脚步也不期而然像华尔兹舞曲一般,走三步,转一转。
走到近凯旋门,欣赏了一阵,原来是那么的宏伟,既高且阔的拱形门,足足可以让一架小型飞机钻过。
雪儿过了马路,朝酒店的方向走回去,在酒店门外,她伸出皓白的双掌,接着片片薄薄的白雪。程杰一定到了,她要把片片雪花送给他。
进了酒店,再问,程杰仍未到,当值经理说:“你的房间准备好了,请上去休息吧。我们已经查过,今天再没有美国班机到了,也许他明早到吧,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我便行。”
雪儿咬着下唇,呆呆地跟着门房上了房间,坐在窗前,程杰沉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回我在挪威,灰暗的天,白茫茫的雪,我便想起你。”
程杰一定会来的,她记得清清楚楚他在长途电话说:“等我,等我。”雪儿凝视着窝在掌中的雪,已开始融做冰水,点点从掌缝中滴下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让冰水溜过她的掌缝,滴在玻璃杯子中,她要把掌中雪留给他。
直等到晚上,雪儿忧心忡忡地躺在大床的右边,把左边空着,就当程杰已在身边。
她不知道的是,在夜空的飞机里,程杰一样忧心忡忡。
程杰从未为自己忧心过,但这回不同,雪儿在等,要是他让海关搜出藏在肩垫内的毒品,给扣留起来,雪儿会以为他食言了,她孤零零地在巴黎,会多么的伤心、多么的彷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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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的到了戴高乐机场,程杰挽着公事包过入境事务处,依着大麻子的嘱咐,微笑地用昨天才学会的法语说:“Bonjour。”他只知道那即是“日安”。
事务员果然友善了很多,看他的护照,并无问题,一表矜贵斯文,再看看他填的住址是Crillon酒店,根本没问他什么,便让他入境。
入了境,还要拿行李,海关员见他泰然自若的把公事包和一个真皮的Hermes软箱放上检查运输带,居然什么也不叫他开,摇摇手叫他出去算了。
程杰倒服了大麻子,他说:“我很少选错人的。”确是有经验的大坏蛋,不过程杰也沾沾自喜,自己的扮相和演技没引人起疑。
他料不到,过关过得那么快,上了计程车,才是早上八时,他对司机说:“去plaza Athenee。”
到了酒店,当值经理又是昨天那个,程杰报上名字,当值经理松一口气,在大堂花瓶里抽起一朵玫瑰:“你迟到了,错过了情人节,把这朵玫瑰送给那美丽的小姐吧。”
程杰急不及待的上了雪儿的房间,只见雪儿托着腮儿坐在窗前,一看见程杰拿着花进来,便飞跑过去拥着他:“我真害怕你不来。我从清晨六时起便坐在窗前留心着每一辆到达的车子。”
“傻姑娘,你的窗子正对着后街,看不见酒店前门的。”程杰疼着她:“对不起,我错过了情人节。”
“不要紧,我昨天已经当你跟我在一起。来。”雪儿牵着程杰的手:“喝下这杯里的水,那是情人节下的雪,我捧着回来留给你的。”
程杰说:“一人一口,唔?”雪儿雀跃地点着头。程杰知道不能久留,看到了雪儿,他放心了,他要马上赶到Crillon去。
程杰不能让雪儿知道他此行有什么任务,而他更不能让大麻子知道雪儿在巴黎,但是他不能不走了。
“雪儿,”程杰提了公事包:“我有个会要开,现在就要走……”
等了二十几个小时,才见了程杰十分钟,雪儿失望得说不出话来。
“行李放在你这儿,我办好事便回来。”程杰亲了她一下:“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但现在没时间。”
“你几时回来?”雪儿差点要哭了。
“雪儿,我不知道,但我一定回来,不要担心。”程杰挽着公事包匆匆出门,一时想起了点什么,转身对雪儿道:“你向酒店说,我们要以无名住客身份入住,那即是说,无论什么人打电话来找蓝雪儿或者程杰,酒店都会说没有这两个人。惟一打电话找你而你能接听的,只有我一个人:程杰。千万记住,回头我再解释。”
雪儿脑子里马上掠过个念头:“杰,你是不是又再……”
“不是,不是!”程杰既忙且急:“我有份正经的工作了,就是不想那些人来骚扰,所以才叫你对酒店说以无名住客身份入住。”
“我痛恨那些人,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吃苦头,要是你再做那些事,我这辈子也不原谅你。”雪儿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才能离家出来,我也有很多话跟你说。”
程杰勉强笑道:“我很紧张呢,好不容易才找到份安定的工作,哈,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个行政人员?”
雪儿眼睛闪过一丝欣慰:“你现在的样子好帅。”程杰道:“今晚我也许不能回来,你不用担心。”
程杰知道这只是偷来的十五分钟,再不到Crillon,大麻子会起疑了。
在计程车内,程杰整顿了一下思绪,镇定下来,从容不迫地到了Crillon。
进了房间不够半钟头,便有侍役按铃问道:“程先生是否叫我们拿大衣和上衣去熨一下?”
这正是大麻子给他的暗语,程杰依照大麻子的指示问道:
“我急着要用大衣和上衣,几时可以熨完拿回来?”
那法国侍役答道:“今早十时整。”
一切晴语都对了,程杰把大衣和上衣交给他,并付了二十法郎打赏。程杰关上门,捏了一把汗,如果他迟到了,便瞒不过大麻子了。
看样子那法国侍役并不知情,只是有人吩咐他如此而已。下文如何,程杰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要等侍役把衣服送回来。
果然十时整,侍役便把大衣和上衣送回来了。程杰翻翻里面,仍有肩垫,想是换过缝回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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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杰想,这帮人办事很快,多半是马上拆下他的肩垫,割开里面看看货是否对办,若不对办,他的麻烦可大了。
想到这儿,程杰不禁心惊胆跳,若大麻子有意把他干掉,肩垫里面的毒品可以故意货不对办,令收货人把他干掉。
他一定要离开毒贩网,这样下去,他只会泥足深陷。
不久电话响了,铃声把沉思中的程杰吓了一跳。他拿起听筒,传来的是男人的声音,讲粤语的:“程先生,恭喜你,我姓陈,请你今晚过来吃顿洗尘饭。”
“几点钟?哪儿?”程杰问。
“晚上八时,我们有车子来接你,”跟着那位陈先生告诉了他车子的颜色和车牌号码:“你要的东西在我们那儿。”
收了线后,程杰马上驱车去找雪儿,见得一阵是一阵。
他这么快便回来,雪儿既诧异又喜悦:“这么快便开完会了?”程杰只好说:“原来今晚公司才宴客,刚才我去报完到,便可以走了。”
“你的公事包呢?”雪凡是细心的。
“呀,留在办公室。”程杰不能不留点东西在酒店,他怎知道有没有人去他房间审查。
雪儿狐疑地问:“你的公司派你出差,替你订的酒店显然不是这间,不然用不着那么神秘。”
“公司在巴黎有层小公寓,专门让出差的职员住的,这回几个男人挤在一起,我们不够高级,没有住酒店那么豪华。”程杰信口乱说。
“杰,是哪来这么多钱替我买机票和住这么贵的酒店?二千多法郎一天呢。”雪儿问:“是不是那回……”
程杰抱着头答:“是!是!那回的豆沙饼和书中都藏有我替人家带的海洛因。但,相信我,雪儿,那只是我的第一次,我没有钱,我不想永远流离失所,我想赚点钱,跟你成立一个家,好好地做点小生意。”
雪儿握着他激动得颤抖的双手:“我知道,我早知道了。”程杰叹了口气:“我感谢你不顾危险替我把豆沙饼拿了出来。”
雪儿道:“我豁出了性命也应为你这么做。但是,杰,我不需要过豪华的生活,能够跟你在一起我便快乐了。”
“你不明白的,雪儿,男人不能让女人看不起,你是大学生,我是什么?”
“杰,你是我毕生至爱的人,我不再念大学也不要紧。何况,你对大学生并无好感,你爱的是我,不是大学生。我在学校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雪儿,对不起。”程杰知道,雪儿的照片上了报纸的失踪少女报道:“你的同学对你不大好吧?”
“他们传说我跟男朋友私奔,让父母抓了回来。”雪儿昂起了头:“但我不在乎,只要我的心中有你,我便永不孤独。杰,你不是说过,你一无所有,我是你唯一所有的入吗?我不论受到任何压力,也不会辜负你。”
程杰可以想像得到她在校园内抱着书本、冷清清地独往独行的情景。
他虽出生入死数次,却不是寂寞的,他有海伦在身边。一想及亦在三藩市等待他的海伦,他有说不出的内疚。
“要是你顾念我,你便会回来。”他想起海伦的声音和她所为他挨打受辱的一切,不禁骂自己:“天下间的男人,都是窝囊废!”
程杰沉默了半天,他不想瞒骗雪儿,也不想海伦为他的另一段情而失意。
“只要今生我能再见到你的影子,我的生命已不需要将来。甚至我不是你最爱的人,你也会是我最难忘的人。再甚至我恨你,我也不可能思念别人比思念你多。”雪儿凝视着程杰,如低吟般一口气说出这番话。
程杰仰首看着雪儿清澈灵慧的眸子,一阵不安:“雪儿,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雪儿放开了他的手,把窗户打开,窝着双掌接住了几片雪花:“不知怎的,好像有个不好的预兆。”
“什么不好的预兆?”程杰不安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一直感到,雪儿是个有种奇妙的直觉的人。很多事情不用他说,她也似乎感到是什么,例如她直觉到豆沙饼中藏有不寻常的东西。
雪儿把掌中开始融化的雪花洒出窗外:“我总有个感觉,将来我会见到雪花多过见到你。”
“雪儿,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千辛万苦地来,全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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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支颐看了他半天:“奇怪,你有点不同了,你并不是很开心,你好像多了几重心事,仿佛在我们分开的两个月里,你经历了很多。”程杰一时答不上话来。
“我们曾分开过一整年,那是你做船员的时期,再见你,倒不觉得你有多大改变,怎么这回,你好像变了很多?”雪儿摸摸他的胸口:“杰,你还是真的吗?”
“雪儿,我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程杰说:“这是真心话。”
雪儿的手仍然按住他的胸口:“我相信你。但是,你的心里似乎多了一些事,一个人。”
程杰心里暗自一惊,雪儿心血来潮时的第六感觉是很奇怪的,为了不让她多想,他替她披上了大衣:“来,我们逛街去。到了巴黎不逛街,浪费了花都。”
程杰搭着雪儿的肩,雪儿搂着程杰的腰,在雪花中亲亲热热地走着,却不知道,后面跟着个脸如寒霜的女人。
那个女人,打着把伞,穿着皮裘,长长向上吊的凤目,在伞底下紧紧地盯着前面相搂而行的情侣。
那是海伦,伞子遮着她的脸,她看得见别人,别人却看不到她的脸孔。
她挂过电话去Crillon酒店,都说程杰不在,她收了线,没任何留言。
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换男朋友如换衣服的她,对程杰魂牵梦萦,她也只是在街上荡首。她选了香榭丽舍大道,因为那是游客必逛的地方,她太想知道程杰的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一定要得到他。
前面那高大的身影和走路的姿态,很像程杰,不过他没回过头来,她不能肯定。
她在多伦多偷听程杰的电话,只听得见他的女朋友叫做雪儿,姓什么却无从得知,不知姓名便查不到她住哪家酒店,这令她气恼得很。
雪儿还觉得郁郁不乐,比起昨天的心情,差得太远了。
程杰俯过身去:“雪儿,别胡思乱想,我的心里并没有任何人和你地位相等。”
雪儿抱着他的腰的手紧了一紧,头枕在他肩上走,没说什么。
隔在他俩和海伦中间的,还有其他行人,海伦在五六尺后跟了快十分钟,前面那双情侣还没回过头来。海伦只见那高大的男人不停轻拍那穿深蓝色呢绒大衣的女子,似在频频呵护安慰她。海伦忍不住了,故意做溜了步,一脚踢在前面的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啪咻地跌了一跤,有好几个行人跑过去扶她,前面那一双男女也转过身来了,一看,果然是程杰和一个脂粉不施、清秀无比的少女。
“啊!看看老太太怎么了。”少女清脆的声音说。
是了,就是电话中那个声音,她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海伦觉得自己很老,妒恨交集。
老太太摔得爬不起来,程杰和几个途人扶起她,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法语,似乎是问她有没有摔伤,老太太有点晕眩,只指着掉在地上的皮包和散了一地的硬币,
雪儿连忙俯身替她一一拾好,放回皮包里交给她。老太太微弱的声音频说多谢:“Merci merci。”雪儿见她双掌都染有泥污,对程杰说:“有没有手帕?”程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