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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三也抬头看着江边的农田,只见田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的庄稼枯萎了:“这里今年的庄稼,怎么长成这副模样啊?”
张士德:“你看到的是靠近江边上的田,这还好些呢!今年苏北入夏以来整整一个半月没下一滴雨了,整个苏北大地,赤地千里啊!”
沈万三心中一动,秋后,特别是明年春荒时,苏北粮价必然直往上蹿,到时,弄批粮食来,倒也不愁赚不着钱。“乘上之急,所卖必备。”《汉书·食货志》里的句子蓦地跳上了他的心头,可此时,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只是惊讶地“哦”了一声。
张士德久久地看着远处:“明年春上,苏北必是闹春荒,难免天怒人怨,遍地干柴。”
沈万三懂得张士德所说的天怒人怨、遍地干柴的意思,届时他们必然起事,然而在这大风险的背后,他似乎感到了那诱人的大利,更何况,他并非是盲目而来,眼前这个筹划起事物资事务的张士德,简直是他离不开的人了。当然他也知道,张士德也需要他这个商人。因此他试探地说:“明年春上,我给你送一船上好的丝绸,再带几船江南的大米来,不知你们要否?”
张士德眼睛亮了起来:“沈兄,这世道要大乱,你也不怕?”
沈万三爽朗地一笑:“有你们,我还怕什么?”
张士德一伸手:“好,明年春上,一诺千金!”
沈万三也伸手一击掌:“一诺千金!”
商人与苏北的义士以民间象征信义的击掌形式,订立了一个松散的经济契约。几天后,沈万三和陆姑娘在船头与张士德扬手道别,带着这个诺言和契约,沈万三的船向东南驶去。
3陆丽娘对沈万三说起被歹人拐至扬州的经过。为报相救之恩,她要嫁给沈万三
水上的航行生活甚是枯燥。陈老四每日升起篷后,只是在船尾掌着舵。沈万三和那位陆姑娘或是在舱内,或是在船头。几天相处下来,沈万三对这位吴江首富家的大小姐倒也相当熟悉了。
陆姑娘名丽娘。沈万三一直不解的是,这么个大人家的小姐怎么会被人拐到江北扬州来?
陆丽娘看着沈万三关注的眼光,叹了一口气,说起了流落的经过。
五月初五端阳节,吴江平望镇上正在举行社火,有调龙灯、摇荡湖船、提香、耍狮子、踩高跷、掮台角等活动,还要搭戏台唱社戏。陆家在离平望只有十多里路的汾湖,并不算太远。陆丽娘带着丫环和家人,乘船去看社火。
戏台搭在一块刚收了庄稼的田里。台的顶脊两端有两只角翘起,中间嵌有横匾,匾上写着“风调雨顺”等字。是时,台前台后早已是人山人海。从小在家任性惯了的陆丽娘,也不管丫环和家人在后面“小姐!小姐!”地喊着,只是一个劲地在人群中穿挤着,向演戏的戏台正面那儿挤去。
丫环和家人被人挤住,眼睁睁地看着陆丽娘挤没在人群中,着急地大声喊着:“丽娘小姐,丽娘小姐……”他们的喊声引起了一个瘦子的注意,他看了看丫环,又看了看陆丽娘挤过的地方,随即也挤了过去。
瘦子和他的一个搭档本是当地的青皮,偷抢扒拿,反正什么能得手,他们就干什么。那个瘦子看见陆丽娘一人挤了过去,随即招呼身后的一个大汉走到了一旁小声地商量了起来。
当挤在舞台下的陆丽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两个戏子在对打时,那个瘦子挤到陆丽娘身边:“小姐,你可是叫丽娘吧!”
陆丽娘点点头,奇怪地看着这个不认识的人。
瘦子一副着急的样子:“你们家的人找不着你,在那边急死了!”
陆丽娘仍专注地看着台上正在演的戏,随口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正在河边泊船的地方,叫你快去呢!”瘦子用手指着河边。
陆丽娘下意识地随那人走着,她边从人群中走出来,还不时地回过头看着台上的演戏。直到她到了河边上,见不着自家的人,发觉受骗时,已是来不及了。她身后的那个瘦子猛地将她往一只船上推,那个船上的大汉也猛地拉着陆丽娘,将她拖入船舱内。情急中,陆丽娘大声地喊着:“抢人了!救命!”
那个大汉拿过一块布,猛地塞入陆丽娘口中。
这两个拐子本想把陆丽娘在常州给卖了,后来又担心这儿离苏州太近,于是又把她带过了江,卖给了琼花阁的老鸨子。
听着陆丽娘叙述,沈万三的心思从陆家的万贯家财上轻轻移开,越来越集中到一个男人最敏感的问题上:“他们有没有对你非礼?”
陆丽娘知道沈万三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对她的童贞的关注。这或许是一个男人开始考虑与一个女人的关系时最先考虑的问题。
“他们想,但我没屈从。”说着,陆丽娘叹了口气,“在他们那只船上,那个大汉猛地扯着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并对他们说,你们敢非礼,过后我就跳进水里,一死了之!大汉被我的话镇住了。后来那个瘦子走过来,拍拍大汉的肩膀说,算了,这可是个烈性女子,不要弄得人财两空,白做了一回。于是那个大汉悻悻地作罢。可那个瘦子看着我,阴笑了两声说,让扬州琼花阁的老鸨子整治你去,哼,到了那里,看你还犟不犟!在扬州城郊的一座桥下,他们把我卖给了妓院。我还没进那妓院,就被沈大官人你救了。”
沈万三注视着陆丽娘。
陆丽娘也看着沈万三,她不知道他信不信:“我说的这些,沈大官人信不过,是吗?”
沈万三摇摇头,他从陆丽娘的脸上看出了她说的是真的:“不,我哪里会不信!”
陆丽娘低下头:“我很感激沈大官人保全了我的清白,我至今还是个女儿身子,如果沈大官人你不嫌弃我,我想把这个清白身子给了你,到那时,你会相信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接着动情地抓住陆丽娘的手,随即又想到欲左而右、欲擒故纵的道理。有些事操之过急反而会坏事,于是他缓缓放开了手:“不!我不能!”
陆丽娘惊讶地看着沈万三。这几天,那个被卖进“琼花阁”的安徽女子凄哀的喊声,一直回响在她的心头。自己没掉进那火坑,全是眼前这个俊逸潇洒的沈大官人的相救。她属于那种爱上一个人,就恨不得连皮带骨都给了他的那种类型。如今,报答这个沈万三的大恩大德,充斥了她的整个头脑。夜晚在船舱内,陆丽娘睡在一只小床上,沈万三睡在地上的一个被筒内,那个船老大陈老四睡在了船尾的小舱里。听着床畔沈万三轻微的鼾声,陆丽娘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几次她悄悄地坐起。看着睡着了的沈万三的背影,她不敢造次,在家任性惯了的她,并非是珍惜自己,更不是怕道德的力量,而只是怕沈万三会把她看成个淫荡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并非是那种女人,也不是为了肉体的情欲,只不过是想将自己目前所能献出的东西奉献给自己所爱的人而已。
十几天过去,眼见得离家越来越近,她倒是对沈万三的情感越来越深,也越来越不敢想象和他的分别。
又是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从船舱的窗棂中看着外面水光波动,她悄悄地起了身,坐在了船头。
午夜时分,月色如水,明月如霜。坐在船头的她,细细回想着沈万三这些日子和她的交往。是他不喜欢自己?不!从他的眼里她也分明地看出了一种情感。那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无动于衷?不!这是个君子。露水沾满了她的衣衫,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到了清晨,沈万三不见陆丽娘的踪影,赶紧走到船头,这才看见她已是满身露水。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不无惊讶:“你,大清早地坐在船头?”
陆丽娘看了沈万三一眼,心头猛烈地跳动着,接着她低下了头。
“沈郎,你真是个君子。我这回去一定和爹爹说,非你沈郎不嫁!”说着,她抬起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沈万三吃惊地看着陆丽娘,接着又低下了头:“沈某家中已有妻室……”
“你不好休了她么?”陆丽娘看着沈万三,颇任性地拿出了在家做小姐时养成的脾气。
沈万三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夫人并无失德之处,怎好说休就休了呢?再说,家中父母也断然难以应允。”
陆丽娘愣了一下,接着低头歉疚地:“我不该这么说!”
沈万三看着她,也叹了一口气。当然,于他而言,倒不是出于恨不相逢未娶时的遗憾,实在地说,是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无措。
陆丽娘抬起头无奈地:“既是大娘子已在前,那丽娘宁可做偏房,也要嫁与官人!”
沈万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样地感到一阵高兴,但又未免感到突然。他想了想:“这,只怕会委屈小姐了!”
“不!如果不是沈郎重义而相救,只怕丽娘我此时已坠水深火热之中。”
沈万三坐在陆丽娘身边:“姑娘已是十八芳龄,家中难道没给你说过人家?”
陆丽娘低头说着:“我父亲身边有个年轻的管家关帷,他一直想和我,父亲也有这个意思……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我总觉得此人心机太重,待人刻薄冷漠。”陆丽娘说。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沈万三说。
“家中只有一个老父……”陆丽娘蓦然伤感起来,“老父亲年事已高,我这次被人拐去至今未归,他老人家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说着她流下泪来。
4自小与丽娘一起长大的关帷幻想着能得到丽娘同时也得到这庞大的家产,可丽娘的失踪与意外归来,打碎了他的梦
沈万三的船,为了送陆丽娘归家,径直开往了吴江汾湖。可在昆山周庄沈家,沈佑正在厅内算账,忽然一个家人来报:“老太爷,典当行的商人现来催讨典借已到期的一千两银子!”
沈佑大为不解:“典当行,我没和他有什么往来呀!”
“那人正在门外,请还是不请?”
“有请!”沈佑站起。
那个典当行的商人进来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契据,当着沈佑的面示威地抖了两下:“这是令郎沈万三借敝号一千两银子的字据,喏,你看这上面写着,典当期一个半月,如到期不还,听凭典当行将抵押的田地悉数变卖。”说着,他抬起头看着沈佑:“今日已是一月零十一天,还有四日,如令郎还不归还银子,那我们也只能照这上面写的办了!”
四日?这四日内到哪儿去挪这一千两银子?沈佑从典当行商人手中接过契据看着,浑身发起抖来:“这……一百亩上好的地只典一千两银子,这个败家的畜生啊!”眼见得这地可要没了,他不由气急败坏地骂着。骂了没几句,他感到一阵气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
从厅后赶来的沈母王氏和沈万三妻褚氏以及晓云慌忙跑过来,扶着老太爷。
褚氏见此情景,心中怕极了,不由得大声哭了起来。
“老太爷,老太爷……”
就在沈厅里一片混乱时,沈万三的船已抵达苏州。
汾湖陆德源的家中,华贵而又雍容典雅,处处显出一种吴江首富的气派。
这些日子来,这个大户人家明显地处于一种不安之中,从陆丽娘被拐的消息传到家中,陆德源就一病不起了。六十多岁的老人,虽有万贯家财,可身后就这么一个独养女儿哪!年青英俊、脸色冷峻的管家关帷这些日子管着这个大家的一切。他本是河南人,九岁时因家乡闹灾,随父母逃荒到江南。到了嘉兴,他的父母双双病倒,不久相继去世。当时正在嘉兴收账的陆德源就收养了这个比他的女儿大四五岁的孤儿。陆德源待这个孤儿倒也视如己出,从小让他和陆丽娘一同读书,长大后就让他做了管家。在这个家遇到这么个大事时,关帷他独自顶了上来。
一天,他正坐在一张写字台前看着账本。一个家人来说,给老爷治病的郎中先生已经来了。关帷赶紧吩咐将郎中带到老爷房中给老爷治病。这个家人刚走,另一个家人又来说,已和太湖里的湖盗联系上。
小姐的失踪,关帷怀疑是太湖里的那帮湖盗搞的绑票。因此他派这个家人和他们取得了联系,约了当天就去拜见他们首领。
陆德源卧室中,关帷辞行了老爷,就乘船去了太湖中的一个岛子。陆德源看着关帷出门的背影,想着丽娘的杳无音讯,老泪纵横。这些天一直来给他看病的郎中正给陆德源把着脉,见状劝慰说:“陆老爷,你这本是悲伤过度,忧郁积于心中,心病还得用救心之药。稍安勿躁,凡事还得想开着点。”
想开点?唉,见不着女儿,这颗吊着的心又怎么能想得开啊!陆德源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德源为女儿的事着急,关帷也为陆丽娘的失踪着急。
从小在陆德源身边长大的关帷,知道没有儿子的陆德源视他为己出,倒也存了一份心思,更何况从小与丽娘一同长大。至今他仍然难以忘记童年他和陆丽娘一起趴在地上捏泥人时小丽娘瞪着一双大眼睛唱儿歌时的神情:“小妹妹,好哥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人儿是你,捏一个人儿是我。捏得在一张桌上吃饭,捏得在一只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些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还是你,再捏一个还是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哥和妹妹再也不分开。”
儿时的萌芽,在少年时的心中成长,到了青年时,关帷心中更是暗暗地喜欢上了丽娘。他幻想着有一天他能成为陆德源的女婿、半子,他甚至知道陆德源多多少少也有这种想法,不过至今一直没对他说破而已。陆家那庞大的家产,可说是他一切想法的根源。自小就失去一切的他,幻想着今后能掌管着这庞大的家产,以之作为少时的补偿。他也知道,这财产也成了他实现这一想法的最大障碍,毕竟那财产太庞大了。丽娘成年以后,冲着这份家产来提亲的人,每年都有好几个。比起他们,自己只是个领养来的孤儿,父母全无,在这儿全无一点点根基。人么,可以有享不完的福,但没有受不完的罪。他知道他必须隐忍而小心从事。可陆丽娘的失踪,一下子也将他心中的希望、计划乃至生活的情趣,打得个稀里哗啦。
从太湖里归来,关帷心里更烦闷了。
那天,他去太湖岛上,送上了一份厚礼,也见着了湖中强盗的首领。当他说明来意,不料那些湖匪们矢口否认小姐是他们抢掠的。关帷起先以为他们是在调枪花,意在提高要价,于是说我们家老爷愿以重金赎小姐,具体数目由你们提,但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姐必须要活着平安回来。谁知湖盗首领这时还是说他们真的没有抢人,关帷这时才有些信了。但小姐她又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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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里的强盗们,要留这个大管家住一夜,他拒绝了,又匆匆地回到了汾湖。
到了汾湖镇上,关帷心里一阵茫然。心情沉重的他,没直接回陆家去,而是来到汾湖镇上的一家小酒馆内,要了些酒菜,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啊呀,是关管家呀!”酒馆老板——打扮轻浮的马寡妇走了过来,浑身骚气地说着,接着,她在关帷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马寡妇,去年男人死了,三十来岁的她,正是如虎似狼的年纪,难免是空房难守。关帷这个童男子进来时,她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关帷看了看马寡妇:“我托你们打听小姐的事,你们有什么消息么?”
“啊呀,小姐是在平望丢失的,在我们汾湖,能听到些什么呀?”说着,马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