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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什么不和你们小姐说明呢?”
“我不敢,毕竟老爷那时是那副模样儿,小姐听了会生气的。不过,我想想也觉得好笑。蠡口的老太爷庆贺小姐订婚而施舍,可新官人却是那样子从门前经过。”说着晓云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万三也跟着笑了起来:“我那时可真傻,到了老丈人家门口,干吗不上门去大吃一顿啊!”
晓云依然无邪地笑着:“是啊!只是你那副模样,门口的家人,可不会让你进门,而要将你赶走呢!”说着,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赶走了好啊,那我就用不着结这个婚了。”
“那也不会见着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陪房丫环了。”
沈万三看着晓云:“陪房丫环,按这儿的地方风俗,要么是出去嫁人,要么就是当老爷的小妾姨娘。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出去嫁人的!”
晓云一愣,这是老爷在说今后要娶她的最明确的表示了。这些天,她想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个结局,可此时,她倒不敢高兴了,毕竟这只是他口头上说说,今后的事,山高水长,谁能料到会是怎样?想到这里,她抬起了头:“晓云无才无德……”
“不!倒是我生意场中至今并无作为。这次我沈万三就是为了姑娘,也要做好这笔生意。”
“不!老爷,你不该是为我!”说着,晓云又关切地看着沈万三,“老爷,你什么时候动身?”
“快了,就这几天!”沈万三看着晓云,边说边捉住了晓云的手。
晓云躲闪着想抽回手,可硬是抽不开:“老爷,你不要这样!要是让小姐看到,会……”
沈万三叹了一口气。
“唉,我和你们家小姐,也许只是有分无缘,和你却是有缘……”
晓云打断地:“不!老爷和我,无缘无分……”
沈万三一下子挡住晓云的嘴,接着缓缓松开。
“三世修得同船渡,七世修得共枕眠。我是在最困窘的时候结识你的。从大都到苏州,两千里路,这一路上我吃了多少人的白眼,遭了多少人的斥责,你见了当叫花子的我,却是那么的心地善良,仅此一点,我就认定这个缘了。再说,姑娘那时还告诉我,我居然和你们小姐有大喜的事,只是那时,真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晓云低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万三看着晓云低着头俏丽的面庞:“下来,我到了扬州,最思念的,也许就是姑娘你了。”
沈万三这里说的是真心话,至少,他已是把俏丽的晓云当着他的情感归宿了。听着沈万三的内心表白,晓云这时候只能是害羞地站起,走开。只是她向厅后走去,走到屏风旁时,回过头来对着沈万三甜甜地一笑。
4当沈万三发觉被骗时,他想到的却是经商最古老的道理:诚和信
沈万三雇了南荡陈老四的船,从秦文林的丝绸铺进了一船的绸缎,悄悄地驶出了周庄船埠。晓行夜宿,没几天,船从常熟福山驶进了长江水道。
这天,大清早就开了船。整整一个上午,沈万三都是坐在船头看着大江中的风帆布影。傍晚时分,船泊了下来。一轮素月挂在大江之上,沈万三坐在船头,看着那江上的月色,头脑中一会儿想到家中的新妻,一会儿又想到了晓云。也不知她们在家中怎么样了?“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他猛地想起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句子。眼见得这就要到扬州了,也不知此行会是如何个景象?他想着想着,不觉昏然睡去。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了。在船上吃了中饭,沈万三走到船舱中翻捡着堆放着的绸包。舱底的一包绸上,外面的包装布中露出的绸布上像是有一片水渍的黄|色,沈万三翻开那包绸,打开,接着用手扯了扯那绸,绸布像纸一样被撕裂开。
沈万三大惊,接着又翻出两包同样的。看着眼前的这几包绸,沈万三沮丧地坐在绸包上。
正扶着舵的陈老四见状朝前喊着:“沈老板,怎么啦?”
沈万三恨恨地骂着:“秦老板这个奸商,他骗了我,把一些都坼了的绸也夹带着给了我!!”
“他骗了你,你也这么骗别人,一道夹着卖出去呗!”
“不!经商只有诚实不欺,才能赢得客户。”说着,沈万三取出记账的毛笔,在那几包绸上写上了“次绸”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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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四见状大为诧异:“你这样,不要蚀足老本啊!你看看那些做生意的,那个不靠‘智’、‘巧’、‘机’、‘诈’、‘骗’来赚钱啊!”经常替人运货的陈老四,见那些客商在他的船上做假的事,可真见得多了。但像沈万三这么个傻样的,他是第一次见着。
沈万三依旧在绸包上写着。骗,只可骗一次,虽一时得逞,却是绝了自己的经商之路。他站起身,看着远处的江北,将一面写着“昆山周庄·沈”字的旗插在船头上。
“扬州,我是第一次去闯荡,我可不能第二次再踏不进这个扬州城!”他转身对着陈老四说着。
扬州商埠,店肆林立。江岸边的一只只船上,货物运进运出,十分繁华。
沈万三的苏州丝绸显然是十分抢手。船刚到,一些客商就闻讯赶来了。沈万三立在船头不停地拨着算盘。几个在扬州雇的帮工,忙碌地将一匹匹丝绸搬给客商。半天下来,沈万三回头看看舱内,丝绸包已是所剩无多,可来的客商却是有增无减。沈万三不得不对那些客商道歉着:“哎呀,对不起,货卖完了,卖完了!”
几个客商悻悻地走了。可一个山西客商看看舱内还剩下的那几包绸指着说:“你那,不是还有吗?全都给我!”
“客官,那几匹都是次品,小人不敢欺诈。”沈万三指着绸包上的“次绸”二字说着。
“次品我也要,你给开个价吧!”山西商人央求着说。
“那就打对折吧!”
当帮工把那几包丝绸搬上岸时,这位山西客商一面兑着银子,一面笑着对沈万三说:“我说老板,你要是骗了我,我在这里也不会知晓。你这做生意可真是诚笃无欺啊!”
沈万三笑笑:“这位老板,不瞒你说,这些丝绸,我也是受了别人骗,到了船上才发现的。说真的,当我发现被人骗了,心里也着实懊恼了一阵。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懊恼,不能让别人也懊恼。那个骗我的老板,这传开去,凡是知晓的人,大约谁也不会再与他往来吧!这于他来说,到底是蚀了还是赚了,大概他自己会知晓的吧!做生意靠这种机巧,那可不是个大手笔商人的所为。”
“好气派!”那个客商竖起了大拇指,“想不到我在商道滚爬了二十余年,今儿个倒遇着个真正的儒商了。你刚刚说了句古语,我这里也有一句古话说:‘以诚待人,人自怀服;任术御物,物终不亲。’”接着他解释说:“这就是说,只有以诚待人,人家才信服你,经常和你打交道,否则终会对你敬而远之,甚至是鄙视你。”
操着一口山西话的客商看着沈万三商船上插的旗:“‘昆山周庄·沈’,好!我今后就只认这个招牌字号了。”
“谢老伯抬举!”沈万三一拱手。
这位山西人刚走下了船,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来到船上,操着一口生硬的苏北口音,急切地对沈万三说:“客官,你这船上,苏州丝绸还有吗?”
沈万三看着他,摇了摇头。
大汉着急地:“你还有船吗?”
“在下就这一条船来!”沈万三说。
大汉击掌跌足:“哎呀,这可坏事了!”
沈万三奇怪地看着这个大汉,不知他说的要坏什么事。
不远处,一个元官府的官员,带几个差役向沈万三这条船走来,大汉见状,连忙下了船,走开了去。
官员一行人走上了沈万三的船。那个官员看了沈万三一眼:“你昨天刚来,今天就全卖完了,嘿,可是利市大发呀!”
沈万三不知他们此行来有何公干,于是小心地伺候着,并不敢多言:“大人,我……”
那个官员突然眼一瞪,指着沈万三:“你这个南蛮子,拜见钱、常例钱交纳了没有?”
“我这税钱他们已收了呀,只是这拜见钱、常例钱,小人从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哼,我这不是在给你说么!”
当然,这些官员可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巧立名目的背后只是一个字:钱!当他勒索到了他们所要的银子后,心满意足地下了沈万三的商船,旋即又上了另一只船。
沈万三强颜欢笑地送着他们,待到看着他们都下了船,这才收起笑容。看着他们的背影,沈万三像是发泄掉心中的愤怒,猛地啐了一口:“呸!”
5沈万三结识了盐民张士诚的兄弟张士德。在妓院义救吴江首富陆德源的女儿陆丽娘
沈万三闷闷不乐地走进了酒肆。酒肆中的店小二见状,连忙吆喝着:“客人一位!”接着招呼沈万三来到楼上窗前的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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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店小二等端上酒菜,沈万三一人独酌起来。
不远的桌上,曾来沈万三处要买丝绸的大汉也在一人喝着酒。他看着沈万三在独自喝闷酒,端着酒杯走到沈的桌旁,坐了下来。
“唷,客官,你也在这里喝上几盅啊?”
沈万三看着大汉,一时没认出来:“你是……”
“我是饭后到你船上去买丝绸的,可惜你卖完了,我没买着!”
“哦,对不起!”沈万三终认出了大汉,只是他不知这个大汉前来套近乎是为了什么,于是又低头喝起酒来。
“客官,你好像有心事?”大汉看了看他。
沈万三低头叹了口气:“这帮官场中的元鞑子,巧立名目,勒索盘剥,收了商税,还要收什么拜见钱、常例钱。这样盘剥,可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啊!”说着,他恨恨地喝了盅酒。
“岂止是地方官员如此?”大汉看着沈万三,接着说:“元顺帝下诏派往各地的宣抚使更是代表皇帝来搜刮地皮的。老百姓中称这些宣抚使是:‘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啼天哭地。’”
沈万三回味着这首犯上的民谣,看着大汉,摇了摇头,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在京师时,就也曾见到过一首小令:“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他回到江南时,惊讶地在城门下的大道边,听一个卖唱的也唱起了这支小令。此令揭露和讽刺元代社会的黑暗,不啻是一篇讨伐元统治者的檄文。从京师到江南,都见这篇小令的踪迹,这一方面说明这令写得好,深受人民的喜爱;另一方面,这个朝廷的昏暗,也不能不是小令流传甚广的社会原因。然而,不想过问政事的沈万三感到被政事过问着。兽恶其网,民怨其上。但对一介商人的沈万三来说,他仅不过是讨厌元官府的大小官员勒索敲诈而已,他不会也没想到过要去造反。他依然是那句老话,摊上了这个皇帝、这个朝廷,也只好认了。
显然大汉不是这样想,他喝了盅酒:“这样的朝廷,真可算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矣!”
沈万三心中猛然生起股崇敬之气。对元官府的倒行逆施,天下怨恨者众,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形诸于声色,甚而直抒胸臆者毕竟鲜矣。他不由双手一抱拳:“壮士英雄气概,令沈某肃然起敬!敢问壮士贵姓大名?”
大汉也赶紧回礼:“在下免贵姓张,名士德,原籍泰州,世代系海边的盐民。请问客官……”
“在下系苏州府昆山县周庄镇的客商沈万三!”
张士德抱拳:“久仰!”
二人伸手相执,相见恨晚。
正是宋人诗中所说:“引鹤徐行三径晓,约梅同醉一壶春。”沈万三欣然请张士德重新入席,并又叫了些酒菜。你来我往,大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二人饮起酒来,几杯下肚,一个个口没遮拦起来,从去年芝麻李的造反,谈到现在有许多人起事,以红巾为号。好在楼座上的人不多,也没人在意喝酒的人说的酒话。二人饮酒方酣,酒肆楼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间或还夹有年轻女子哭喊的声音。沈万三伸出头向窗外看去,只见酒楼对面的琼花阁前,几个大汉正在拖拖拉拉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可怜那两个年轻女子,在呼天抢地地哭喊着。
沈万三回到座上:“不知对面是怎么回事?”
张士德也站起看了看:“对门是扬州有名的妓院琼花阁,看这样子,大概又是将什么人拐骗来的女子要弄进来当妓女了!”
沈万三侧耳听:“好像还有个是苏州口音呢!走,下去看看!”说着二人一前一后,急促地下了楼,来到了琼花阁前。
两个年轻女子已被拖进了阁中的厅堂内,她们依然在呼喊着。一个老鸨子凶恶地斥责着一个年轻女子:“你以为你是从苏州来的,就他妈浑身娇滴滴起来了!”说着她指着另一个女子:“她是从安徽凤阳来的!我这儿是烟花楼,可不管你江南江北,只要是年轻女人就行!”
“请行行好,我家在苏州吴江,我爹是当地富户,你们把我送回去,我父亲会加倍地酬谢你!求求你行行好!”那个苏州女子苦苦地哀告。
吴江?那可是和昆山周庄毗邻的地方。站在周庄的南湖旁就看得见吴江的地界了。可她会是吴江哪里的人呢?站在阁外人群中的沈万三正在想着。却听见老鸨子在骂着:“富户?我知道你是不是?哼,你爹就是当今皇上,我也管不着。你以为你一身娇皮嫩肉,我就把你当公主了不成!”
沈万三上前走进阁内,问那个苏州女子:“这位妹子,你姓什么?家在吴江哪里?”
年轻女子看着沈万三,接着低头抽泣地:“小女子姓陆,家在吴江汾湖!”
“人家可是吴江的富户人家出身呢!嘿!”老鸨子在一旁奚落着。
吴江汾湖的陆氏?沈万三一下子兴奋起来:“哦,你姓陆,你父亲可是吴江汾湖的陆德源老爷?”
“正是!”年轻女子像是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客官,你认识我爹,你快救救我吧!”
“不!我不认识你爹,我只知道他是吴江首富!”沈万三摇头说。
老鸨子走到沈万三面前:“唷,我说这位客官,这么快就攀搭上了,你们二人如果情投意合,那就快进去成就好事啊!”
沈万三不知老鸨子到底是恭维还是奚落:“哦,妈妈,我不是……”
老鸨子脸色陡然一变。
“你不是,你不是什么?你既然不是,那来这儿干什么?”
“在下系一商人,亦是从苏州来,见这位同乡女子哀哀可怜……”
“唷,今儿个碰到个菩萨了呢!你可怜她是想给她脱籍从良呢,还是要全包了她呀?她可没破瓜呢!”老鸨子口气不无嘲讽。当她看见沈万三直摇手的样子,立刻眼一瞪:“呸!瞧你这个寒酸样,充其量也只是小商人,还他妈的可怜别人呢!戏子无情,表子无义。老娘这里,只认得钱,别的,哼,一概不认得!”
张士德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沈万三身边,指着沈万三说:“妈妈,这可是我的一个朋友!”
显然认识张士德的老鸨急速地换了副笑脸,阴阳怪气地:“唷,是张三爷啊,老婆子我这里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张三爷和你的这位朋友海涵哪!”
沈万三看着陆德源女儿楚楚哀怜的侧影,真不知那位吴江首富的女儿如何会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