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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三搀着张士诚走进轿内,临进轿前张士诚觑着张士德不在身边,悄悄地对沈万三说:“听说,你开的春店里卖什么秘戏图,啊呀,上次路过都没进去看看!听说那图很有意思。你明天着人给我送几幅到府里,让我瞧瞧是什么玩艺儿!”
沈万三点头说着“好”,可头脑中却猛地闪过一句话来,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这个因肚子问题起而揭竿的造反大王,此刻到了富庶的江南,吃得饱穿得暖,竟然也要看起春画来了。
张士诚走进轿内,卫士簇拥着轿先行了。后面,张士德牵着马和沈万三边走边聊。
张士德看了看沈万三:“刚才,兄长无故取典当铺之物,沈兄为何要阻我?”
沈万三笑笑:“适才令兄欲带回给高堂大人一看,也是一片孝心,你作为兄弟,这也不便阻之。”
“要是家兄像刘备借荆州似的一借不还,人家来赎,那你可怎么办?”张士德忧心地说,“再说,你店铺刚开张,这么一来,岂不是要坏了商家信誉?”
沈万三依然笑答道:“这,我再想办法吧!”
当晚,沈万三回到家中,心中却烦了起来。张士诚处是万万不可去讨的,可万一那个典当人来赎,却又如何是好?陆丽娘见他愁眉不解,问清了情况,让他先着人去了解一下那个月下葡萄典当人的情况。大清早,沈万三就吩咐王信去了。近中午了,王信才回来。
“我去典当铺问四龙,那来典当的人叫李二,原本是做皮草生意的,他典当的三千两银子,据说是拿去蒙古、甘肃买皮货去了。”王信看着沈万三和陆丽娘说着。
“这个李二,过去开过店吗?”陆丽娘问。
王信:“此人原在应天府经营皮草,朱元璋攻应天时,店铺毁于战火,故此辗转来苏州,重操旧业。看来是手头拮据,不得已才拿了家中宝物来典当。”
“那好,我们也派人速去甘肃蒙古,买上等的皮草,数量大,成色好。”陆丽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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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三和王信都不解地看着陆丽娘。
“夫人的意思是,也想开个皮草行?”
“有这个意思,不过眼前却是为了典当铺的声誉,也只好做这件缺德的事了。”
陆丽娘的话,沈万三一下子听懂了。当王信还在疑惑苏州已有多家皮草行,现在再开是不是能赚钱时,沈万三接过了陆丽娘的话头。
“此人既是做皮草生意,那我们也和他做同样的生意,并和他开在对门。我们竭力压价,使这个李二蚀本。无法来赎回那件‘月下葡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住店铺的信誉。”
王信倒抽了一口冷气:“李二这件宝物,四龙曾让人鉴定,据说可换取嘉兴一郡盐钞,价当不下万两。这样做,是否有些太亏心了?”
沈万三看了看王信:“这,我自有安排!”
王信:“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是……”
“得罪于法,尚可逃避;得罪于理,更没处存身。只我的心便放不过我。我还想从容自在地活下去呢!这事我会对李二也有个交待的。”大主意一定,沈万三心踏实了下来。
观前街东首,一间小小的铺面,商号上写着“李二皮草店”。祖辈吃皮草饭的李二,从应天逃回苏州后,迫不得已地将祖传的宝物拿了当了些银子,重操旧业,开了这家店。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店开张不久,在他对面,又开了家沈字商号的皮草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同行本是冤家。可这找上门来的冤家,似乎总压着价在卖,同样一件狐皮,李二从蒙古买来都要上百两银子,可对方却只卖四五十两。难道他们进货只是三四十两银子?祖辈吃这行饭的李二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是为了欺行而霸市,想抢走生意。可渐渐地他明白了,沈字商号本是联为一体的,这个皮草行这么干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典当行里的那件“月下葡萄”。
开业以来,李二的店里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可对面的沈字商号皮草行前却是人头攒动,生意兴隆。李二无力相拼,相拼的结果,是将老本拼光,那将更无力去赎回典当的宝物。
“这个奸商!”李二终日里望着对门,恨恨地骂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眼见得那八个月的典当期就要到了,李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到处告贷,想凑满那三千两银子,可只在一个远亲处借了二百两,其余的人,都一律婉拒了。他店里的一个伙计都看出来了。
“李老板,人家算计着你,你就死了那赎回来的心吧,这样或许人家会放你一条生路,这样我也有碗饭吃!”伙计劝着李二。
可李二怎么能甘心:“我那宝物价值万两,这才典了三千两银子……”
李二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了。到期的那天,他知道,在傍晚关店前,那“月下葡萄”还算是他的,只要他带了三千两银子去赎。可关店前还不去赎,过了这时分,你就是带了三万两银子,那宝物也不属于你了。可此时,他手里只有几百两银子,外加一些积在店内的皮货。
夜晚,李二在他的皮草行内正失神地看着油灯的火苗。“月下葡萄”已然失去,可这皮草店还开得下去么?他心内摇了摇头。就算沈万三放过自己了,可对门那沈字商号的皮草行,他们会放得过自己吗?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外敲门。店伙计打开门,露出沈万三和王信的脸。
李二也意外地站起:“沈老爷,你,你怎么来了?”
沈万三奉上一包银子:“李老爷,这是七千两银子……”
李二极感意外之余,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七千两银子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件“月下葡萄”价值万两,沈万三这是在和自己了这笔账。可自己是无力赎回典当之物,典当行并不需要补上你典当物的着价啊。因此他看着沈万三,不敢伸手去取那包银子了:“沈老爷,那东西,我……我是无力赎回,沈老爷何至于此!”
沈万三不答,王信看着李二说:“李老板,你到我们典当铺典当的宝物‘月下葡萄’,后来让张士诚拿去了,至今都未归还,我们老爷也不好去讨,在无奈中只好出此下策,让李老爷蒙受损失了。”
李二一下子总算弄懂了背后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俱全地说不出话来,然而当他想到今后他的那个皮草店时,不免哀求沈万三饶了他,给他一条活路。可王信的话却更让他惊呆。
“李老板,对门那家我们老爷开的皮草行,如老板愿意,我们老爷愿请你来当管事,由你来经营。如李老板要盘去,我们老爷也愿以优价出让。”
李二这才真正地感动了。他头脑里急速地转动着,是自己开个店,还是加入沈万三麾下?自己开,可盘对方的店,没个几万两银子,只怕也吃不下来。再说,就算把对方的皮草行盘下来了,这自己今后就能站住了么?沈万三财大气粗,和张士诚也交情甚厚。他对自己有情,自己无端啃了他身上一口肉,即使沈万三没什么说的,他手下的那些人会容得了自己么?要是加入到沈字商号,这一切倒变得极简单了。想到这里,李二对沈万三和王信说:“沈老爷,王管家,李某不才,承蒙沈老爷垂青。李某甘愿效力!”
沈万三听说,放心地笑了。接着他对李二一拱手:“那皮草经营之事,沈某就拜托了!”
李二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摆着手:“沈老爷,千万莫要如此!”
5陈记商号来观前开典当行,四龙借了沈万三的十八尊金罗汉,想挤兑走陈肥商,可却被陈肥商把这陆丽娘家的传家宝物占为己有
“月下葡萄”的事刚过,四龙又来说起在观前街上,沈字商号典当行对面,现新开了一家典当行,店招上写着“陈记商号”。
其实那店一亮店招,沈万三就知道是阊门陈肥商来开的了。他从金阊来观前,到底想干什么?四龙说,那个肥商,上次那个回合输了,这次分明是想出口气,同时还想掂掂我们老爷的份量,挤兑挤兑我们。
怎么办?依陆丽娘的意思,和张士诚、张士德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去收拾一下陈泰。可沈万三和王信都以为不妥。商人本来就怕和政界的人打交道,商界之争,应当以商人的惯例来处理,那就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谁争得过谁。可这典当行,他如果暗地里减低质当的月息,那典当的人无疑都奔他那儿去了。发生这种情况怎么办?
在沈万三一直为此冥思苦想的当儿,沈佑从周庄来到苏州。当他在厅堂中看见那只写着“聚宝盆”的青花瓷盆放在丝缎上供着时,一下子想起沈万三当日落魄归来时的情景。想到外面对这只盆的种种传说,诸如放一块金一夜就变成一盆金,还有什么沈万三抬左脚,左脚后面就是金,抬右脚,右脚后面就是银,等等,他只觉得有些滑稽可笑。他看了看沈万三,莞尔一笑:“外面的人,谁知晓你是把讨饭盆当作宝物供着呢!”
“敝帚自珍吧!”沈万三也一笑,“不过,这只盆倒时时提醒我,在生意场中要谨慎从事,那经商十八忌中说,出入要谨慎,切忌潦草;钱财要明慎,切忌糊涂。都是讲一个‘慎’字。得意忘形,偶一不慎,有时就要全盘皆输呢!”
沈佑摆出老爷子的架势:“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可算春风得意了,可后来走了麦城。世上的事,背时要想到顺时,否则跌倒了可就爬不起来了。而顺时,也就要想到背时,谁都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老爷子话多了起来,可沈万三却又想到陈泰在他身上扎上的一根刺。
“怎么办?”
正在这时四龙来了,沈万三离开客厅,和四龙走进了内室。
“挤垮他!”四龙毫不掩饰,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挤?”沈万三说着无意识地拿过算盘,随手拨了颗子儿,“我这几天也在想这事儿,你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只想向老爷借点东西。”四龙看着沈万三说。
“借什么?”沈万三莫名其妙。
四龙抬头看着内室长几上那光灿灿的十八尊金罗汉:“我想请这十八尊金罗汉!”
陈记商号在观前街新开的典当铺内,那高高的柜台前,四龙高高举着只包裹递上。柜台内,一个年纪颇大的店员接过四龙递上的包裹,打开,见是一尊尺把长的金灿灿的金罗汉。这个店员见了这等贵重的货,不禁大惊:“你这要当?”正在这时,坐在柜台后的瘦子店主闻声也走了过来。店员小声地对瘦子说:“店主,你看……”
瘦子接过看着,立即示意店员,可当。
这店员从柜台上朝下看着四龙:“你这金罗汉,挺贵重的,你舍得当?”
“家里等钱用,没法子。你看,这能典多少?”四龙仰面说着。
“这个金罗汉么,若是成套的,可说是价值连城。这个单个的么,也就是值个十来万两银子,可这典么,只能典个三万!”
“那好,三万就三万!”四龙在柜台外说。
第二天,当四龙又带着尊金罗汉来当时,那个瘦子店主终于感到来者不善了。可已没办法推说不当了。接连几天,每天三万下去,瘦店主手头的二十万两银子快没有了,他只好找着了陈泰。
陈泰看着瘦店主拿来的六尊金罗汉,一尊一尊地拿起看着。这明摆着的,是有人想挤兑这个新开的典当行。可此人是谁呢?陈泰心中极了然,除了沈万三,没有别人!
这六尊罗汉,是成套的,都是出于一人之手。陈泰拿在手中看着,心下是却暗暗吃惊,想不到沈万三竟有这么贵重的宝物。舍得拿出来典当的就如此贵重,那家中所藏秘不示人的,更不知还有些什么?沈万三的这一手,目的很简单,要么你就拿银子出来拼,要么你就关店走路。说到关店走路,陈泰是极不甘心的,这刚开就倒,脸被撕得血淋淋的,今后在商界都没了个脸,遑论再挤到观前街上去了!可这拼下去,无非是斗富。想到这里,他立刻气冲斗牛了,我怕你怎么的?他回过头对瘦店主打气地说:“沈万三跟我斗法,怕他什么,我不信他家里放满了金罗汉!”
“老爷,我们店中的周转资金,二十万都快光了,这,他要是明天再拿来,我们都没钱付了……”
陈泰:“我从别的店里再凑十万给你,你要给我沉住气!”
“是,老爷!”瘦店主唯唯诺诺地说。
陈泰给调的头寸,没几天又被四龙那一天一尊的金罗汉给当去了。陈泰急着又到处催账,调拨钱款。半个月工夫,四十五万两银子下去,变成了陈泰放在大红木桌上的十五尊金罗汉。
第十六天上,在陈记新开的典当铺前,那个瘦店主已知道四龙也是开典当行的了。当四龙又夹着只包裹走进递上时,瘦店主自己接了过来:“嗨嗨,你这半个月中,已当了十五尊罗汉,这还要当?你家里还有多少尊金罗汉哪?”
四龙大大咧咧地一笑:“祖上传下的五百尊罗汉,连这才当了十六尊,还有四百八十四尊呢!”
“什么?!”瘦店主伸出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板啊,我这天天跑都不嫌累,你天天坐在那儿接接,倒嫌累了?唉,这下去,还要跑个一年半载才有个完呢!”四龙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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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尊罗汉?乖乖!”当陈泰听瘦店主说起时,不禁大吃一惊了。他隐隐感到,这个继承了陆德源家产的沈万三,他的实力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光这五百尊金罗汉,就值几千万两银子,自己要想弄这么多现金,几乎是不可能的!怎么办?说着他低头沉吟着问瘦店主:“你们店里还有多少银子?”
瘦店主哭丧着脸:“这店自开了半个月以来,别的生意什么都没做,所有的钱都典了这十几尊金罗汉,老爷给调了几次头寸,可每天三万,现在店里又是分文不名矣!”
其实店里的情况,陈泰知道得一清二楚,问他们,他们也不会拿出个什么万全之策。“三十六计,走为上!”陈泰看着瘦店主,头脑里突地闪过这一句兵家之策。当瘦店主问起四龙明天再来怎么办时,他心中有了谱:
“你,不要再收他的了!”
“那,陈老爷,不收,不就是说我们这店关门了么?”
陈泰看着瘦店主:“不关门,你说怎么办?现在这些银子到哪儿去调集?”
瘦店主看着陈泰,试探地:“老爷,我看我们还是守住金阊这块地盘,沈万三几次得手,实力不俗……”
陈泰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的意思是……”
“再拼下去,我们即使硬撑,那也只怕收不了场!”
陈泰笑笑:“收不了场?”说着他看着瘦个子的店主:“出水才见两腿的泥呢!看到最后到底是谁收不了场?”
瘦店主不知陈泰的算盘:“老爷,你是准备……”
“这着棋,胜负就在你身上!”陈泰站了起来,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说。
“我!?”瘦店主有些糊涂了。
陈泰并不搭话,只是从身边取出一包银子:“这是五百两银子,你拿着,连夜给我离开苏州……”
“老爷,你是要我……我,我这到哪儿去哪?”
陈泰拿起桌上的一只金罗汉:“你给我远走岭南广东,我陈家在那儿还有些商号,你到那儿去当个店主。别给我再回来!”
瘦店主终于明白了陈泰的用意,他知道,他背着这么个挟货潜逃的罪名,这辈子真的是别想再回来了。想到一大家子,他不由哭丧着脸:“老爷,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这如何能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