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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三回到家里,阖家老小自是高兴异常。褚氏给他说起陆丽娘生了旺儿,还让已会奶声奶气喊人的茂儿喊爹。可当沈万三从晓云过去住过的地方走过时,他看着人去房空的屋子,心头一阵苍凉,加上这些日子的长途劳顿,他自感体力不支,遂吩咐一个家人去汾湖。
陆丽娘听那个家人禀报说沈万三昨日已回周庄,并要她带着孩子即刻就去,气不打一处来:“哼,他就不好来这儿看看!他那边,一个正房再伴着个晓云,还要我去干什么?不去!”
孰料那家人小声地说:“夫人,晓云姑娘没回来。”
“没回来?”陆丽娘诧异起来,接着一声幸灾乐祸的冷笑:“哼,难道私奔了不成?”
“听说她已和一个外国商人去了南洋了!”
陆丽娘这才暗自吃惊起来:“她怎么去了那里?”
“禀告夫人,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说不清是因为许久没见面了,还是为晓云的事好奇,陆丽娘匆匆地赶到周庄。她刚走进后堂,褚氏抹了把泪迎了上来:“哦,丽娘,你来了?”
陆丽娘看着褚氏:“大娘子,你怎么啦?”
褚氏掩饰地:“我没什么,不是蛮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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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丽娘:“听说晓云……”
褚氏看着陆丽娘,一下子泪水涌了出来。
陆丽娘急切地抓着褚氏的两只臂膊:“晓云怎么会去了南洋?”
“不知晓云怎么得罪了他,他把她送给了南洋的一个商人!”褚氏说着哭了起来。
“送给南洋的商人?!”
“这是老爷他自己说的!”褚氏哭着说。
陆丽娘一言不发地向沈万三住的地方走去。房内,沈万三正在亲着沈旺。陆丽娘冷冷地走过去将旺儿抱起,接着给了身后的奶娘,并示意奶娘抱着孩子出去。
奶娘抱着孩子走了。沈万三看着这一切不解地:“丽娘,这刚见面,你又怎么啦?”
“晓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陆丽娘此时已完全没有了当初对晓云的情绪。
“晓云,没有,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呀!”
“那,你怎么把她送给了一个南洋商人?”说着她“哼”了一声:“今天你送她,说不定哪天也会送我呢!”
沈万三一时说不清:“唉,这说来还真……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呢!”
陆丽娘圆睁着杏眼,大声喊着:“那你说呀!”
沈万三说起了事情的缘起和经过,只是没说晓云是他最喜欢的女人。陆丽娘听着,心里却仿佛松了口气。这倒好,没费什么力气,就除了这根扎在陆丽娘身上的刺。红颜薄命,只怪她长得太标致了。一个下人,要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只是后来,当听说沈万三要准备去南洋做生意时,这才有些吃惊:“什么,要去那儿做生意?”
沈万三点了点头。
“这要多大的本钱哪!”陆丽娘知道,这千里迢迢地去南洋,可不是运个几船粮食到苏北去了。
“几次做私盐的生意,我赚了也不下几百万,不过今后要想和海外生意做大,那还得仰仗夫人,仰仗汾湖陆家雄厚的实力呢!”
陆丽娘又火冒了起来:“你一出去,就把这个家给忘得干干净净的。把我一个人撂在家里,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你送别人一个小老婆,别人不知报之桃李地也送了你个什么呢!”
沈万三:“啊呀,你想到哪里去了!”
陆丽娘气犹未消地:“哼,想到做大生意的本钱,你这才又想到我了!我问你,我爹的忌日,你还记得不记得?”
“这怎么会忘?那天,我还在归途中,特意去了寺庙,请和尚们给他老人家做了个水陆道场。还在住的旅店里给他老人家祭了三牲,烧了纸钱。”
陆丽娘气色稍缓下来,她看了看沈万三:“你不想去抱抱你的儿子?”
沈佑的妻子王氏,第一次看见两个孙子,她左手抱着沈茂,右手抱着沈旺,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对媳妇褚氏和旺儿的奶妈说:“唷,这哥儿俩还真像呢!”
褚氏站在王氏身旁:“他们俩,相差十五个月!”
正在这时,沈佑也走了过来:“唷,让我也来看看这两个小孙子!”说着他从王氏手里接过沈旺,高高举着,逗着。
王氏看了看沈佑,接着亲抱在手里的沈茂:“这可是我们沈家的长孙,咳咳,按照老法,今后家里的一切都要传给这个长孙呢!”
抱着沈旺的沈佑,看着手中的孩子:“这娃儿他妈,在汾湖那边也算为大呢!”说着他对着旺儿,学着孩子的口吻说:“家里的,我们也有份,我们也要,是吗?”
王氏脸上现出鄙夷之色,她对着手中的沈茂,也学着孩子的口吻说着:“别听你爷爷他乱说,我们才是嫡传长孙呢!”
沈佑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沈旺的奶妈,斥责王氏道:“你,怎么乱说起这个?”
王氏不开心起来:“我这说错了?你手上的,在他汾湖外公家里算是为大,可在我们周庄沈家,也只能算是个庶出,这茂儿才算是嫡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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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佑看着站在一旁的奶妈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埋怨地:“哎呀,你真是吃饱了撑得慌,胡说这个嫡出庶出干什么呀?”
沈佑想弥补王氏口中没遮拦惹下的纰漏。可对王氏来说,多少年的媳妇熬成了婆,难不成还要看媳妇的脸色?你陆丽娘家再有钱,你也是我的媳妇,更何况你已为我们沈家生了孙子。然而,当陆丽娘从多嘴的奶妈口里知晓这些时,当时就勃然大怒。倒是那个奶妈吓慌了,求陆丽娘在周庄时千万别发作,否则叫她不好做人。陆丽娘恨恨地隐忍下来,准备着回汾湖后,要好好在沈万三身上发泄这股怨气。
她没能料到的是,沈万三又要出去了,这次是去苏州。
第八章 兵战商战 逐鹿苏州
1朱元璋攻下集庆,张士诚遣弟张士德占常熟。江南震荡,苏州城内人心浮动,沈万三决心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底,张士诚奇迹般地逃脱了被毁于脱脱之手的灾难,次年夏,元朝廷派了使臣来招抚,他杀死了这些朝廷命官,迅即发动攻势夺回苏北的失地。秋天时,江南的大毛蟹正肥,从长江南岸的江阴来了一个人投他,对他说苏北毕竟是穷乡僻壤,大王应该把注意力转向江南的苏杭地区,那里太富饶了。
张士诚出身苏北,操一口话音生硬的苏北话。而中国的吴方言区的分野,在镇江东面几十里的丹阳,过了丹阳,就是吴方言区了。张士诚听不懂吴方言,包括那个来给他献策的人所操着的江阴话,他听起来也颇感吃力,因此对此建议并不以为然。可张士德却极力赞同这一主张。他说,大哥虽号为诚王,在高邮成立了大周国,并建元天佑。可在苏北这狭小、贫穷之地,毫无回旋的余地,实在只是当个草头王而已。张士诚听听也有道理,于是让张士德带了一支军队,从通州渡江,到江南去试试发展的可能性。
值得一说的是,两年前在濠州取得了军事领导权的朱元璋,在张士诚南渡的同时,也希望离开荒芜的淮河流域,到江南去寻求发展。被刘福通等红巾军将领迎立的韩林儿,当了皇帝,号小明王,建都亳州,建元龙凤。这韩林儿乃韩山童之子。这年三月,郭子兴死后,韩山童任命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佑、朱元璋为左右副元帅。企图向南发展的郭子兴旧部在攻打集庆时,郭天叙、张天佑皆死之,于是,郭子兴的部将尽归了朱元璋。掌握了军权的朱元璋率部渡过了长江,在张士诚占领苏州一月后,终于占领了集庆。朱元璋将这六朝帝王古都的集庆改名为应天府。在这同时,朱元璋还遣他的大将徐达攻克了镇江。当然,这已是后话。
长江三角洲是中国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地区,可此时却战火不断。元军自中书右丞相脱脱被罢免后,实力大伤。其时,长江南岸镇江下游的港口,一为江阴,一为常熟福山,这两处都驻守着元军。张士德率部渡江,未敢直接抵达这两个港口,而是选择了其间的一处沙洲。沙洲本不宜泊舟,故元军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防卫力量。然而这块江水冲积而成的土地,倒是有处水深可泊船的良港,张士德从渔人那里打听着了此处,率舟师一举而占之,旋即向常熟进发。江阴和常熟福山的元军,见南岸已是失守,慌慌张张地向苏州、杭州等地退却,张士德几乎没受什么阻拦就进入了常熟。张士诚、张士德军队渡江泊舟的那处港口,后来便以张士诚之姓被称为张家港了。张士德率师从张家港到了常熟,在常熟的虞山上窥视当时称为平江的苏州城。苏州城内,那号称江南第一宝塔的北寺塔,巍峨的塔影已是遥遥在望矣。
张士诚手握着宝剑,悬在了苏州这座古城的头上。
当沈万三在周庄听说张士德已到了常熟,一则以惊,一则以喜。惊的是,这元官府竟是这么像一堵腐朽的墙,一推就倒了。喜的是,张士德和他毕竟是故人。然而值此风云变幻之际,他更关心的是苏州城的命运。
“常熟被张士诚占了,苏州那边情况如何?”他看着那个报信的家人说。
“苏州城里到处传说,张士诚还要移师平江府,到苏州来抢地盘、打天下。”
沈万三感兴趣地:“那苏州城里的情形又是如何?”
“哎呀,乱极了。那些开店的店主们,纷纷举家逃难、躲避。有人怕商店今后被抢,从而将货物大量削价抛售以换成细软逃难。这么一来,其他的店主也心慌了,就这么,你学我,我学你……”
沈万三一下子站起,打断了对方:“他们抛售的价格如何?”
“有的抛得高些,有些低些,但都是不顾血本地抛,比如说,过去一匹丝,要三十两银子,现有二十来两甚至十八九两都能买到了。”
“那一匹绸呢?”
“沈老爷,你当初到扬州去每匹绸要四十两银子,可现在跌到三十多两!”
“哦!”沈万三心中一动,站起踱着步子,接着他猛然回过头,对那个家人说:“吩咐他们给我备船,我要立即去苏州!喔,叫周庄米行的四龙和我一起去!”
家人去备船了,沈万三匆匆来到内室。他要找陆丽娘。
陆丽娘冷冷地听他说着,心里生出一股恨意。这才回来没几天,我要他回汾湖的话还没开口,他就又要急着走了!然而她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现在这时候,你和四龙去苏州,是想买进?”
沈万三沉思道:“不,不能这么轻举妄动。不过,我要去看看,说不准这价还要往下跌!”说着,他兴奋得直搓手:“这种机会,不说百年,就是千年也难得一遇!”
陆丽娘心中舍不得他走:“你去苏州,我,我也要一起去!”
“不,你赶快回汾湖,将放在外面的钱集拢来,万一我要用,那可是说要就要的!”沈万三说。
陆丽娘“哼”了一声,王氏所说的那些话升上了心头:“不!你去找你娘!”
沈万三摸不着头脑:“这,这是怎么了?”
“要钱了,你来找我了,可这挣下了产业,可怜我们旺儿都没一份。”说着,陆丽娘哭了起来。沈万三站在一旁,不知就里,更不知说什么是好。
陆丽娘抹了抹泪,抬起头:“哼,你们沈家给不给,我还不稀罕呢!我陆家的财产也够旺儿今后吃穿不愁了。这钱,我不能给你,要给旺儿留着呢!”
沈万三更不知怎么回事:“你怎么啦?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陆丽娘哽咽着说起事情的原委时,沈万三忙不迭地代老太太赔着不是:“哎呀,这怎么可能呢?这是老太太一时说着玩的!”
陆丽娘还是不依不饶:“你做生意是谁的钱哪?我买了炮仗到你家放,这还不见你们的情,还要扯到旺儿身上,他不是你们沈家的孙子呀?”
“你想想可能吗?我成亲后,也算是长子,可家产不是还给沈贵留着一份么?”沈万三挂念着要走的事,心里不由得急躁起来。
正在这时,那个家人来说:“船已备好,四龙也已在船上等候!”
沈万三挥挥手,那个家人走了下去。沈万三看着陆丽娘还是不肯退步的样子,一时无语他转过身,急着要离去。
陆丽娘一把抓住他:“你去了苏州,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沈万三心头一热:“那你?”
“你不是让我回汾湖吗?”陆丽娘躲开沈万三的眼光说。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动情地将她拥在怀里:“夫人,谢谢你了!”
陆丽娘挣脱开来,头一扭:“哼!”
不仅是沈万三注视着苏州的商场,关帷也在注意着张士诚军队的强力干预给苏州商界带来的种种动向。
关帷到陈泰那儿当了管家后,没有多久就以他的精明冷酷站住了脚。
有次他到陈记骨董店去,店里的主事告诉他,有个家住在皋桥的老人,家中藏有一尊汉鼎,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出土自河南洛阳。这汉鼎上的云彩和螭龙的纹饰互相交错,鲜明清晰。因是祖传之宝,所以此人绝不轻易示人。这骨董商店的主事,早就知道这尊汉鼎,也几次想探看这尊汉鼎,可那家人家见了骨董商,就是不答应。关帷听了,心里一动。这天,关帷带了一个技艺精湛、极擅仿制造假的老铜匠到皋桥这家人家去。进门寒暄几句后,关帷就说:“我在吴江汾湖陆德源老爷那儿时,听陆德源老爷说起你家的祖传宝物那尊汉鼎,可这个老铜匠说你家的汉鼎是假的,我不信,带他来看看。”那人见关帷说是从吴江首富陆德源处慕名来的,心里先有了几分高兴,也有了几分松懈,于是便说:“好,我拿出来,让你们看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说着,他令人将汉鼎从里屋拿了出来。老铜匠一见,惊奇地说:“呀,这么漂亮,这是真的,是真的。这才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呢!”
回来以后,关帷便命那个老铜匠仿着那铜鼎又铸了一尊假鼎,铸成后,把这鼎先用碱水泡,接着又沤在泥里,几个月后,从地里挖了出来,那铜上起了层铜绿,看那模样和真的差不多。关帷把这尊假鼎放在了陈记骨董店里卖,并在鼎下注明说,这只鼎才是真鼎。不仅如此,关帷还让人放风说,皋桥那家人家,祖上已将宝物流出了,当时他家祖先流出的就是骨董店里卖的那尊。而他们家手上现藏的那尊鼎,只是仿制品。
皋桥的那个老人,听说了这些情况,起先还不信,后来在骨董店里看了那几乎乱真的仿制品,这才知道着了人家的道,又气又恨,人整天恍恍惚惚,没半个月就死了。老人一死,他的儿子就将那只大家都指说是假的的真货卖给了骨董店。
这尊汉鼎,当天就搬到了陈泰的内室小厅中。
陈泰每次看见这只汉鼎,总夸着关帷,说关帷要是早点来他这儿,陈记典当行的事儿就不会弄得那么糟了。一提起汉鼎的事儿,陈泰就又想起他的陈记书画店里那两个收货的老东西,骂他们整天吃干饭,收进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摹品。关帷生于河南,后随父母乞讨至江南,被陆德源领养后在汾湖长大。从小虽也随陆丽娘读了些书,可在书画方面并不在行。然而他身上的那股冷而韧的精神倒使他在短时间内,从被陈泰所骂为“老东西”的两个老人身上,学到了书画鉴伪的许多知识。
有一次,有人拿来一幅宋人画的雪景山水,两个老人看那画上山头密林丛郁,倒的确是宋代范宽的笔法。但他们怕又收了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