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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自飘落水自流-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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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兴致多么高昂,当寝室里停止一切照明,大家必须躺回自己的床上睡觉或者假装睡觉,一直等到新任的主席带领各个班级的班长查寝完毕,一直等到走廊里悄无声息听不见脚步声,大家才敢爬起来摸着黑该干嘛接着干嘛。我和柳仲就是这个时候钻进晾衣房的,这间设计缺乏思考性的晾衣房在尼姑庵的夜里成了聊心说闲、秘密晤谈、开阔视野和排解烦闷的一个重要场所。我俩扶着窗沿俯瞰眼下的双行大道,那是一条对向两车横着跑都绰绰有余的荒凉公路,对过坐落着两所私立学校,两所学校中间夹着数不胜数的小吃部、小超市、饭店旅店、修自行车的和修理大货车的破平房,一水儿全是比尼姑庵还要稀破的建筑。在这样半城不乡以学校居多的地方,他们的客源主要就是我们学生,还有平时路经此地的那些庞然大物的货车司机,除外,再无旁人。因为这绝对是一条荒凉的公路,荒凉到可有可无的地步,即使有私家车停那么一下,也跑不了家长探视子女,没等尾气管凉透,很快扬长而去。
  
第二章 抚摸灰尘(16)
我和柳仲隐藏在门到窗口最深层悬晾的衣物中,窗外是夜色,是泛黄的路灯穿透黑暗叫人发冷的颜色。柳仲说,小阳,我觉得这儿真该用至尊宝的话来形容。
  我说怎么形容?
  柳仲勒细声音,故弄玄虚迟迟说,就是那句,虽说不上山明水秀,可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说,嗯嗯,挺适合窝藏罪犯。
  柳仲说,也不能那么讲,跟闹市区比比,多好的地儿啊,没有车来车往,不会撞死人,多清静,跟度假村似的。
  我说,你可真会自我安慰,佩服,佩服啊。
  柳仲说,少来那些虚的,咱俩自家人,想哪儿说哪儿,告儿姐姐,37变36,怎么掰着数都差一个,是不是你干的呀?
  我没否认,坦白承认。
  柳仲说,为什么呀,就因为你跟袋鼠打赌,你怕输?你怎么这么先小人后小人呀?
  我说,拜托,那叫先小人后君子好不好?
  柳仲急了,她说,你害姐姐背黑锅还来教训姐姐,不管怎么着,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把票投给别人,你他妈也太大■■了。
  我说,谁大■■,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啊!
  柳仲听着困惑,她说,你什么意思,讲讲,讲讲。
  我不吭声。
  柳仲使劲朝楼下吐了两口唾沫,她说,操!你跟姐姐卖关子呢?烟烟,拿根烟抽抽!
  我把烟掏给柳仲。我说,也不是卖关子,你我心知肚明尼姑庵里哪有高材生呀,我妈都说了,咱们都是垃圾,将来走到社会上吃大便都没人乐意拉,就算袋鼠她讲的是真的,我相信季晏是高材生,我心服口服她是尼姑庵里成绩最牛B的一个,可是柳仲,你觉得学习牛B就牛B吗?都是一茬儿学生,都是初来乍到,他妈谁是谁名字跟模样还没对上号呢,光凭学习成绩遴选这个干部那个干部,哪章哪条规定干部必须成绩好呀,我怎么不知道呀,我他妈就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我眼看一个认识拼音字母比我多的小姑娘把一个蔫了吧唧的小姑娘给欺负了,把人的画撕了,还把人的蜡笔踩在脚下碾,我小时候属狗,上去就给丫咬了一串手链,本来以为除强助弱的老师该好好表扬表扬了,他妈倒好,老师光听那丫的片面之词,一个大巴掌抡圆了,吧唧一声掴在我后脑勺上,让我赔礼道歉,还让我买盒蜡笔赔那个小窝囊废,我他妈明明是见义勇为,结果呢,结果就因为我学习不好,没有小丫头认识字母多,不问青红皂白把我揍了,我冤不冤呀?
  柳仲笑,被烟呛得一口接着一口咳嗽,豁然大悟地说,你个大■■,原来有这么一冲呢?怪不得,怪不得不服呢!
  我撩起衣襟擦擦困眼,我说你怎么还能笑出来呀?还以为咱俩心有灵犀,我左脸挨了巴掌你绝对不会右脸疼,结果你他妈哪儿都没疼!就随随便便把票投出去,你说你投谁不好,非投“鸡眼”小箱里,等着瞧吧,准又一个撕画的,上帝保佑你,接下来挨巴掌的就是你!
  柳仲仍然沉浸在幸灾乐祸当中,边笑边拿出火机给我点烟,边点边说,你们老师真是的,快别生气了,消消火,消消火哈。
  我拂开柳仲,我说,滚蛋,你个贱人,良心让狗吃了。
  柳仲连劝带哄地搂着我肩膀,她说,你看你,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大家都说那个“鸡眼”挺好,再说仨瓜俩枣的屁事儿,怎么好像表姐妹似的,动不动就来火,咱俩什么关系,那绝对一个妈的产品,那个亲啊,如假包换啊!就说姐姐的人格你不知道?你姐姐我经过了十八年的正常运转,绝对品质优良,绝对与人为善,绝对的火眼金睛好赖明镜儿,绝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绝对三个两个小兔崽子放不倒啊……姐姐干过体育你忘了吗?什么铅球标枪我没扔过,什么刀枪剑棍我没耍过,我这人就是太谦虚,随随便便不说着显摆就是了!
  切,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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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不知道讲文明懂礼貌呀?吞回去吞回去!
  我装听不见,翻白眼。
  柳仲马上特紧张,她说,咳,你姐姐好歹也在体校呆过,你什么意思呀,不相信咋的?
  我说,相信,怎么不相信,你没去吹萨克斯真是白瞎这张嘴了。
  柳仲有点心虚,容易受惊,她说,你想说姐姐在吹牛B吗?牛B可不是吹的,打听打听,在体校谁不认识我啊,那真叫实力运动员,十项全能!
  说着上下嘴唇一碰,奖状都成山!
  我连连点头,以求不要再说下去。
  柳仲那张嘴没法儿了,太能忽悠了,不过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就她那点儿破历史,认识她的人谁都知道。听说那时候代表着育明高中去市里参加秋季运动会,预赛时候胸有成竹,先是扔了个标枪,这家伙生怕没有人给她测距离,愣是哪儿人多朝哪儿扎,扔得倒挺远,这一枪扔出去差点给人主席台的领导送进太平间,结果自然被淘汰下来。比赛铅球时候,教练惴惴不安地跟柳仲说,你呀,不要着急也别慌,作为一名运动员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忘记自己的方向,有比赛就会有规则,规则是把铅球抛在指定场地里,那球必须落在指定场地里,你才能有名次,咱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好不好?这教练的话说得多好啊!柳仲受到启发,她来到铅球比赛区域,当她拿起铅球那一刻,就看见方圆百里的看台观众统统都把衣服脱下来了,大家都用衣服蒙着头顶,光留两只眼睛出来担惊受怕,整个体育馆里三面壁放电视,有两个画面正在播放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个场面真是激动人心啊!柳仲这时候扛着铅球心里难免发慌,她使劲向后一步,倾斜上身,然后又深深地吸足一口气,那个姿势明显是准备抛了。结果,柳仲在万众瞩目之下真的完成了抛出铅球的动作,可当所有观众和裁判都在找她刚刚拿在手里的那只铅球的时候,柳仲回身一看,丫手一指,特犯迷糊地指着地面的一只铅球说,咦,这儿咋有只铅球呢?而且越瞅越面熟,似曾相识哈,哈哈哈……
  
第二章 抚摸灰尘(17)
当柳仲发现身后的那只铅球的时候,她想起自己在抛球的一瞬间似乎听见什么东西沉闷落地的声响,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腕是那么的疼痛,整条手臂都麻木了。后来听说大赛上的医护人员就去了,医生看了看情况心悦诚服地跟柳仲说,大姑娘,不能再扔了,得赶紧去医院啊,你不要伤心,大家都会记住你的!
  柳仲右手腕骨折,听说手掌跟食指之间还有轻微的骨裂现象,她负伤在家休养了一段时日,等到复原再回体校的时候她们教练奇怪地问了她一个问题。教练说,柳仲,不知道你属什么的?柳仲笑两下,无比自豪地说,猪啊,我属猪的。教练听着顿开茅塞地点头,自言自语说,哦,原来这样啊!柳仲本来想追问详细的是什么样,结果教练接着就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柳仲啊,你明天不用再来了,你的手伤得很重,再说你下学期还要参加高考,学习上不能分心,你就先回学校全力以赴准备考试吧!
  柳仲就此稀里糊涂地离开体校,事实上她当初被选进体校也是毫无潜质。柳仲那时候胖,空有一副好体魄,我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到一具斯琴高娃的身形装在一件肥大的运动衫里头的样子。其实柳仲也不喜欢自己穿成那样,但她更不喜欢天天捧着书本背公式,比起既紧张又枯燥的高中生活,还是扛着铅球砸来砸去悠哉多了。
  有一回,我去柳仲家玩儿,柳仲她妈拿出她们家的相册翻给我看,那本相册里大量照片为我真实地展现了柳仲在体校时候心广体胖的模样,她那个时候胖得完全变形,我开始都没认出来,我就看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靠在穿着XX体校橘黄|色校服的“相扑”身边,仨人全傻呵呵地笑,照片下面还有日期和队友留念的字样。我就想怎么柳仲学校什么时候还有培养相扑这档子事呀,怎么从来都没听她说起过呢?我正使劲纳闷呐,柳仲她妈指着照片上的“相扑”跟我说,小阳你看,你看我们家仲仲那时候多健康,看她现在瘦的,就跟两个人似的,瘦得都走形了……”
  我一听,相册拿不稳差点掉地上,这训练时候苦,人胖得跟相扑一样,退役了,不苦了,反倒瘦得走形,这是什么逻辑啊!
  〈10〉
  在晴朗的周六下午,我跟文文和她的三个朋友,小珊、朱楠、康健,我们聚头在尼姑庵的广播室里一拍即合。我还记得那天下午门里窗外聚满了人,也不知道那个礼拜六怎么有那么多人没回家,她们大多闻声而来,音乐一起,全跑来看玩意儿。
  小珊应该属于那种特别柔弱的女孩子,容貌很清秀。朱楠话挺多的,善于耍怪,而且尤为喜欢嗲声嗲气,只须三言两语就能听得出来。康健是鼓手,她的性格也好似鼓声,刚性胜过柔,特别干脆,她穿着一件又肥又大的牛仔外套,脖子上戴着一条又粗又长好像还有点褪色的铁链子,我看到她的多口袋裤跟我的应该是同一个牌子,于是多看了两眼。
  我们随便合了两首歌,合得不算好,但那些来看玩意的人都预备齐地鼓掌,文文把门关上,看得出她并不欢喜这种形式上赛着热闹的掌声,她让键盘停下来,自己卸下背在肩膀的贝司,然后看着门里窗外的人慢慢散去。
  康健坐在架子鼓边,两只手边玩着花式鼓棒边跟我说,那个,我们每个周末出去唱歌,去酒吧串场,你能去吗?
  我坐在广播室的大扩音箱上,刚想说能,文文截过去说,你不去也行,我觉得咱们还行,要是愿意,组个团吧,你主唱。
  我说好哇,你要觉得没问题我就没问题,你是队长,我今天来是征求你认可的。
  文文把贝司装进琴包,她说,谁告儿你我是队长,我们去酒吧唱歌,客人看单点歌,点着谁的,谁就唱,我们没队长,既然你乐意来,从今往后你就是队长,我觉得你嗓子特别好,吉他也不错,没问题吧?
  我一笑,我说这不合适吧,我刚来,当队长?
  朱楠说,有啥不合适的,让你当你就当呗,他妈我想当官儿还没兵呢!
  康健说,当吧当吧甭谦虚。
  小珊说,敢问队长大名?
  文文背上琴,走到我旁边打了个停,语气肯定地说,她叫吴小阳,在高中时候办过乐队。那个,你有事说吗,没事我先走。
  我当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特不自然地轻轻笑笑,文文大概以为这是允许离开的表情,朝我肩膀一拍说,那好,我先走了。
  文文走后,朱楠紧跟着也走了,剩下小珊和康健在收拾电线,康健坐到我旁边,她说,头儿,你过去办过乐队,除了吉他,应该全套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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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嗯,有,大家过去一块儿集资买的,后来散伙时候我就拿钱给她们,东西我留下。
  康健一听,从扩音箱上一高蹦了下去,特雀跃地说,真的假的?那搬过来行吗?你看尼姑庵这破东西,这么稀破也不准随便碰的,我现在除了周末去酒吧摸得着鼓,平时都没鼓练,头儿,你有架子鼓吧?
  
第二章 抚摸灰尘(18)
我说,行,等找一天你们跟我回家搬吧!
  康健说,甭找一天了,就明天好不好,怎么搬,是不是得雇个小货车呀?
  我说,嗯,真得找个带斗的车。
  康健仿佛火烧了眉毛,把小珊揪过来特积极地说,带斗车是吧?她家有!她家有!
  小珊也不知听没听见我和康健刚刚说着什么,光下意识点头。结果第二天我们真就真枪实弹把东西搬到尼姑庵了,我们也没请人帮着搬,大家全把喝奶劲儿使出来,好在我妈不在家,一切顺利就算有点喘也值了。小珊她们家那台红塔时风的轻卡,平时都是用来拉海货的,那家伙锈的,真不是一般的影响市容。文文说害怕车不牢固,让朱楠跟康健俩同她一块在车斗里时刻准备着,朱楠不干,趁不注意钻进车厢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心想,好歹自己当队长,吃苦也应当带头吃嘛,于是第一个蹲入车斗。
  三月末的大连尽管寒气散尽,但小风还是冷嗖嗖的,尤其当车跑起来,我们蹲在车斗那滋味真是不好受。路上,有好多人看我们,有些司机将车减速摇下车窗边看边笑,运输乐器倒没什么新鲜,估计都是没见过那么破的时风拉着那么靓的乐器。
  小珊的车技真够差劲儿,四十分钟的车程愣是减速跑了一个小时,到了尼姑庵,康健就说她,她说你到底有没票呀,一道跟老鳖似的,满大街人都看我们仨,多冷啊!
  小珊说这车是偷出来的,你说我有票没,光站着说话不腰疼,挑三挑四,你快你开啊!
  我从车斗蹦下来,我说那怎么不早说,我有票,这车c票能开吧?
  康健一听特钦佩,她说,哎哟头儿,没看出来呀?
  朱楠说,啥时候学的,这玩意好学不?
  我说,好学,好多人没票比有票开得都好,我就是,我那票是买的。
  朱楠说,那得多少钱,看看,帮我也买一个呗!
  我说大概三千左右吧!
  朱楠说,啥,那么贵?得了,等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兜兜风,省钱!
  文文把键盘和扩音箱已经搬下车了,她说,你俩挑个时间唠嗑好不好,赶紧搬呐!
  正好这时候在门口碰见柳仲,又多出一双手,大家一鼓作气,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搬进了体育馆。尼姑庵的体育馆一共三层,小民工她们系也有一支乐队,队长叫于昆,整队上下都是四年级的老生,我们往上搬的时候,她们在一楼唱得正欢呢!开始,我挺担心,怕学校知道,我们未经学校同意就把乐器搬进来,撂在高中时候老师准给砸成废铁不可。后来文文说放心吧,原来文文跟我们这届头儿都说了,她说小晏跟我们学校已经申请,结果申请同意,大可放心。我听完,终于松口气,心想这尼姑庵可真是所优秀托儿所,真是惯孩子的托儿所啊!
  当晚,我们乐队全体五人在尼姑庵附近的小饭店简单地庆祝了一下。开始大家想给乐队起个名,一边吃一边搜索枯肠,后来也不知是谁带头喝起了酒,慢慢都胡扯了。
  喝到朱楠捂着嘴想吐的时候,我打暂停去厕所,等我回来一看满桌子空酒瓶子,光剩下文文和康健继续拼酒呢,朱楠没影儿了,小珊也没了。
  我使劲瞪眼,因为刚刚在洗手间里洗把脸,还算近乎直线走回包间,和文文她们比,我虽然也有点喝大,但神智尚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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