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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蜜儿没有说话。许久,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李贤的眼睛,旋即竟是一句话没说,一跺脚转身一阵风似的奔走了。看到这一幕,其他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贺兰烟想到了一个人在外打拼,矢志绝对不回洛阳任职的弟弟贺兰敏之;屈突申若想到了在外奔波数年刚刚回来的屈突仲翔;许嫣则想到了嫁入房家,被无数规矩束缚地妹妹许瑶……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凝滞。
甘勒换好了衣服匆匆出来地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沉默地场景。他特意换上了一身来洛阳时预备的衣服,没有穿刚刚做好的那些锦衣,此时四下里没找到自己的姐姐,他便隐约猜到了缘由。虽说心里头有些愧疚,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决心。姐姐,对不起。虽然失散多年好容易在一块,但我还是不愿意在你的羽翼下过太平日子!
瞧见甘勒换了这么一身出来,李贤知道他主意已定,便对屈突申若和贺兰烟吩咐了几句,当下带着人匆匆出门赶往薛家。这到了地头把人向薛仁贵一介绍,战场上威名赫赫的薛大将军最初还有些不以为然,等听清楚甘勒自小在龟兹镇长大,疏勒于阗等地都不止去过一次,他登时开始两眼放光。又问了几句之后,他干脆把李贤撂在了一边,立刻开始了盘问。
和李贤不同,薛仁贵是货真价实的名将,每一仗都打得结结实实,尤其是前次东征高句丽的时候那种所向披靡的作风,隐隐之中更有壮年武将中第一人的表现…………虽然他已经老大不小了,但是从大唐武将的平均年龄来看,他确实还算是壮年。
看到两个人谈得起劲,李贤索性不再去打扰,悄悄退了出来。有生之年他若是再去河西走廊,或是远至西域,绝对不希望自己是打过去的。希望那个时候大唐能够在那些地方扎下更牢靠的根基,让他能够带自己的娇妻儿女过去好生游览一番。
如此大好河山,若是他仅仅就在这长安洛阳两城之间晃悠,那人生又有什么趣味!
他在外头足足和薛丁山闲侃了一个时辰,薛仁贵才满脸兴奋地拉着甘勒出来,一开口就是感谢:“殿下,这次我可是承了你大情,我本就有七八分把握,现在更有了十分,嘿,这朝廷上下,绝对找不到比我更合适去龟兹镇的人!甘勒这小子有出息,我一定带上!”
听了这话,薛丁山忍不住心里一阵嘀咕…………老爹回来这么久,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样赞赏的话?
李贤没顾得上看薛丁山的表情,薛仁贵既然答应,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慕容复那小子刚刚送过信来,说是见过了父亲,正打算动身前往龟兹,心中一动立刻笑道:“话说回来,小慕容也刚刚去了龟兹镇,到时候你们可就是老搭档了!”
“慕容也在安西大都护府?”
薛仁贵一听这话眼睛大亮,恨不得仰天大笑来表示自己的欣慰之情。他虽然在民政有两把刷子,但由于是武将,天生和这些繁琐的事情不对盘,也不知道慕容复一个吐谷浑王子哪来的天赋,真刀真枪打起来三两下就被他撂倒了,但是在处理某些繁琐的事情上头,一个人简直能比得上他两个。从这种角度来说,他一大把年纪可以说都白活了。
“好好,凉州有裴行俭相公,我到时候文有慕容,再加上甘勒这个地头蛇,还有什么好怕的!”大约是太兴奋了,薛仁贵冷不丁又窜出了一句军令状,“还是那句话,要是出纰漏,我甘愿把这颗头割下来认罪!”
有雄心壮志是好的,但李贤还知道,安西大都护府并没有什么兵。要说大唐的府兵制一脉相承自隋朝的府兵制,前期固然是勇不可挡,但现如今逃兵越来越多,基本上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而且,由于政策方面的原因,大唐在安西大都护府的驻兵,其实只有一万二千人。
周围四镇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的部族,这一万二千人一个不好就可能被全都吃了。
“老薛,我问你,倘若让你在安西大都护府募兵,你说是否可行?”
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薛仁贵立刻诧异了,但他领兵多年,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弊病和难处,思考了一阵子便不无犹豫地说:“可行是可行,只不过,我实在担心有人会说我拥兵自重。”
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慷慨激昂舌战四方
更新时间:2008…12…26 20:50:05 本章字数:3412
正如后世无数人说的那样,李氏原本就是北方部族,在建国李唐之前就已经繁荣了几代人,血脉中糅合了不少异族的血统,所以在民族问题上也颇为开放。这其中,太宗李世民以其超级强大的人格魅力和大唐强大的实力,使好些赫赫有名的异族勇士效力于麾下,甚至在死的时候,还有三人争抢着要殉葬,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放眼朝野番将固然不少,而且待遇个个很高,但由于府兵制的关系,除了北衙禁军之外,大唐倒是没什么番兵,甚至将帅私募亲兵其实也违反律例。将帅在外头小小招募几个人还行,哪怕是因为逃兵过多而私自大规模补充兵员,被御史弹劾之后,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至少就逃脱不掉了。
正好比刘仁愿在百济镇守多年,却因为畏惧人言而力主调防,由此却反过来失了圣心一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就只是说说而已,没看人家李卫公那么大功劳,到头来还是忧馋畏讥郁郁而终。自古以来,在外打仗的将领,从来都是朝廷提防的重点。
而府兵制纵有千般不好,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战时打仗战后卸甲归田,怎么也不可能让将帅能够随时指挥大军。
正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尽管府兵制已经濒临崩溃,但朝中耿着脖子不肯变的还是大有人在。虽然李治和武后这对夫妇闲来无事把朝中上下地官职名称改了无数遍。但究竟没怎么触动这些根本,因此,当李贤授意裴炎提出来的时候,朝野一片哗然,那种闹哄哄的场面几乎就和菜市场似的。
第一天的结果,赞成一半,反对一半。赞成的大多数是年轻气盛的壮年官员,反对的是老成持重的高官。总而言之是唇枪舌剑,那引经据典地架势让他为之惊叹。好好学习了一把语言的艺术。比他这个储君还会装聋作哑地则是皇帝李弘,整个朝会期间基本上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尽在那里和稀泥了。
而至高无上的太上皇后陛下,现如今还在休养当中。顺便提一句,武后往日用来对付李上皇的法子,现如今被以己之道还施彼身。李治口口声声地说身体最重要,其他的暂且往后搁,恨不得把武后再拉去九成宫度一次蜜月。虽然最终计谋没有得逞,但武后不得不答应再休养几天。恋恋不舍地暂时把大权全部下放给了两个儿子。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所以若不能趁着这机会把准则定下来,那以后就甭想那么轻易了。所以,这天下朝之后李贤就找来薛仁贵碰了个头,让他第二天的时候慷慨激昂一点。
然而,等次日薛仁贵上朝说话之后,他不禁有些后悔昨天地提醒…………薛仁贵张嘴分析完西域局势之后,那张嘴便开始危言耸听…………至少在别人听起来是危言耸听。摆事实讲道理道兴衰,也不知道不喜读书的薛仁贵怎么做的功课,总而言之。他生动详细地描绘了一张西域的图卷,一张不那么美妙的图卷。
最后,老薛慷慨激昂地说,倘若西域还是维持昔日的策略,那么结果就不止是安西四镇岌岌可危,就连河西那几个城池也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一番话顿时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反响,讥讽的人说薛仁贵是老迈昏庸,愤怒的人说薛仁贵是危言耸听。更有善于计算地则说大唐在西域经营多年,根底牢不可破如是云云。吵到最后,李贤听得直打瞌睡,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这才没好气地敲了敲笏板。
他扫视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官员们。慢悠悠地说:“各位举出西域各场实战的战例。说明大家都很关心大局,这当然是好的。但各位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以少胜多固然是好的。但每一场战事都以少胜多,这又意味着什么?我虽然不是什么功勋彪炳的将军,但我还知道一点,奇兵虽可收一时之效,但一旦被人掌握了七寸,在战略上就完全输了!”
“不说别的,单单就说在吐蕃偷袭吐谷浑之前,苏大将军曾经在凉州来过多少次以少胜多?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来了一场大仗!别说什么那场大仗大唐在兵力上照旧少于吐蕃,这不是不想增兵,而是迫于辽东战局没法增兵!奇兵突进永远只是兵家小道,在西域那种地方,我大唐的兵力形不成一定地威慑力量,那么就永远不能奢望一个安定的后院。”
李贤少有在这种事情上长篇大论,因此底下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而李弘亦没有想到自个的懒惰弟弟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发难,细细一想便领悟了其中道理。大唐如今的名将还是不少的,打仗地时候要考虑地反而是缺兵的问题,想当初他自己还上书赦免过逃兵,足可见此事地影响。
按照大唐律例,若有逃兵,一家连坐,若是严格追究起来,大唐屡次征东后戍边,逃兵连带家属至少要入罪数千人乃至数万人。
难道真的非改不可?
这一天的朝会在李贤的暴起发难下,暂时不了了之,而会后想滑脚开溜的李贤,却遭到了四个内侍的严密包夹…………不消说,李弘领教多了他的脾气,生怕逮不着人反而让人给溜了。等李贤一到徽猷殿,李弘便劈头盖脸地丢出了一堆问题,差点让他手忙脚乱。
好容易安抚下焦躁的兄长,李贤这才说:“五哥,府兵制在战时自然是好的,因大唐重军功,这有了军功便可赏爵进勋,而且几乎都是胜仗,所以自然人人争勇。但自从东征高句丽之后,这打仗几乎就没有了,零星的小仗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上阵,更多的便是戍边。府兵多是农夫,让那些留恋家园田地的人在边疆三年五载不能归,试问怎么可能没有逃兵?”
李弘自个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上书为逃兵减罪,此时再听这么一说,免不了更觉得发愁。再想想如今抽调上番拱卫大内的禁军,也往往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疏漏,他更是皱起了眉头。可朝堂上有人提出的募兵制,会不会让将帅权力坐大?
“当然会。”李贤耸了耸肩,心里头想到这些年地方上的府兵甚至有沦为豪强家奴的,均田制也是名存实亡,不禁感到某种头痛,同时也庆幸自己不是皇帝,偶尔还可以撂挑子,“所以才要在朝堂上讨论,就算各有私心,勉强也能把各方面考虑周全了。趁着正好没有大战事,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至少能定出一个一段时间适用的准则。”
这种引起讨论便撒手不管的态度让李弘为之气结,情知李贤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只得恶狠狠地瞪了这家伙一眼,随即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西域应该增兵,究竟需要多少人?“兵力无需太多,有两三万就足够了,多了亦是负担。只不过,一味羁縻不行,最好在几个重要的地方设州县,派几个能干的边官前去管理,就像当初太宗皇帝打下高昌之后的做法一样。不过,边将易得边官难求,这一点就要靠五哥明察秋毫了。”
听了这种典型的我说话你办事腔调,李弘顿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官吏若是没有经过实任,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而在此地官声卓著的官员,到了异地是否仍能发挥实效,谁也说不准。若是碰到好大喜功的人,则更有可能激起民变。
兄弟俩你眼看我眼,到最后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叹了一口气。尤其是从小就受到太子教育,如今皇帝也当了好些年的李弘。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无为而治,这么大的疆土要是都无为而治,指不定大唐什么时候烽烟四起他都不知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高祖太宗时用的好好的制度,现在为什么就不行了?
而李贤虽说有不少现代知识撑腰,又好歹是李绩的弟子,卫公兵法的不记名传人,但在大多数时候也不过就是纸上谈兵的主,怎么也不可能是万能百科全书。知道归知道,明白归明白,但执行上的问题,他实在是睁眼瞎一个。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这句话绝对是真理。这要不是看着西域那边危机四伏,看着老薛要去上任,他才不会那么未雨绸缪去管那种事。当下他便再次很不负责任地提出,仿照之前的纳言令,向天下官员求言。
当然,那些不务实事说什么要亲贤臣远小人的东西,休想他会瞅上一眼。
于是,在兄弟俩的两个时辰会谈之后,李贤回去之后就找来政事堂的宰相们把任务分派了下去。得知又要发纳言令,四个或年轻或老迈的宰相不禁面面相觑…………似乎,之前的求猛士诏,也就是李贤折腾出来的。如今猛士有了,该纳言了?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面对裴炎那种大有深意的目光,李贤轻轻咳嗽了一声,“群策群力嘛,也好让吐蕃知道我们大唐正在提防他们,如此也好让他们少些小动作!”
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永不言老的武后
更新时间:2008…12…27 21:13:04 本章字数:3442
大唐当然是君主集权制的国家,但并不意味着,这个朝堂便是皇帝一个人的一言堂,尤其是当如今的顶顶上头的三位基本上是一个铁三角的情况下。而除了那三位之外,政事堂的宰相们拥有极高的权力,他们掌握了出旨、封驳和执行的大权,直接面对其下无数各司其职的官员。
虽然长孙无忌的死、李义府的流放曾经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宰相的话语权,但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宰相在面圣的时候可以安然入坐,而不用费力地站着;群臣在朝会的时候可以耿着脖子各抒己见,而不用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只要你识字的话,下至庶民皆可上书言事。
这是一个繁荣的年代,只不过繁荣背后总有佝偻的身影,总有挥之不去的危机,这是每一个繁荣的时代决不会缺少的弊病。
府兵制的败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从上至下的上书言事中,提出这一点的不在少数,这其中就有老事重提的刘仁轨。他人不在洛阳心却在洛阳,一份长篇大论的奏疏直接飞入了东宫李贤的案头。李贤虽然对老刘头的执拗始终有些发怵,但人家的建言是另外一回事。
早在昔日还在百济的时候,刘仁轨就曾经提出过府兵制和临时募兵制的弊病。正所谓贞观永徽年间,这但凡战死者,都有敕使吊祭,追赠官职。将亡者官爵再荫及其子弟,而自显庆五年之后,征役身死,官府再不过问。不但如此,外出打仗地府兵就连衣物都不齐备,功勋更是几乎从来落不着。
就拿上次最后一次东征高句丽来说,要不是李贤突发奇想跑过去溜达了一圈,只怕更有无数军士的功劳就被硬生生昧下了。
老刘头的意思非常明确………募兵,再不募兵。大唐以后便无兵可用。打仗就得用职业化部队,这样才不至于让农田缺耕。百姓流离。而且若是训练得好,一支二十岁的职业化部队少说可以用二十年,而且可以免去征发之苦,这一路上更不会对州县造成麻烦。
“知我者,老刘头也!”
李贤万分感慨地弹了弹那信笺,心中颇有感触。这老刘头人老心不老,正可谓老而弥坚。在这种问题上可谓一针见血。一句大唐无兵可用,这换成别人谁敢这么说,不怕掉脑袋么?一个国家没有精兵强将确实不行,想想大隋昔日两次东征失败,丢掉精壮府兵无数,于是乎内忧外患中风雨飘摇,最终竟这么硬生生覆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