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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们同样也收到了一封电报。”他把一个小本子递给我,“这是您的飞机票,先生。我们按要求在法航的飞机上订了个座位。它于九点从尼斯起飞。您飞经巴黎,十二点二十五分到达杜塞尔多夫。我们把一切全转到您的账上。”
我向他道谢,放回保险箱的钥匙,看着他将它锁好。然后我坐电梯上楼去我的房间,脱去衣服,冷热交替冲了个澡。房里堆着许多盒子——我的西服、衬衫和裤子已送到了。我一丝不挂地全打开,把衣服收起来。我把米色的轻便西服放在外面,还有一条昂热拉选的领带。我要穿它们上飞机。我裸身躺上床,试图睡觉,但是我又清醒异常,就打开床头的小收音机。一个软绵绵的女人声音在唱:“这是一出完美的戏。”我又关掉。现在是两点二十分,我看看手表,夜里我老是把它重新戴上。电话响起来了。
是昂热拉打来的。
“我刚才打过电话,可是您不在。什么……出什么事了,罗伯特?是什么严重的事吗?”
“对,”我说,“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什么事?”
我告诉了她。
一阵长长的沉默。我想,我很想知道她讲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她终于轻声说道:“他是个好人。从那时起,我们就只是朋友,但是真正的朋友。我为他的死伤心。他是那么爱他的母亲。我明天就去看他的母亲,照顾她。现在她可是孤苦伶仃了。”
“您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我问。
“因为——生活总是在继续,可怕,对不对?我想说,我的女朋友帕斯卡勒很愿意为所有这些人安排一次晚餐。后天八点。您看合适吗?”
“非常合适!您等等。我明天——今天——得飞往杜塞尔多夫。”
“多久?”我的天,她立马就这么问了!我心想,感到我的心在怦怦跳动。
“我不知道。不会长。如果长过后天,我会及时打电话谈吃饭的事。但是我希望,到那时我已经回来了。我迫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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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去杜塞尔多夫是因为维阿拉之死吗?”
“这也是一个原因。”
“您的飞机何时起飞?”
“九点十五分从尼斯起飞。”
“那我八点在酒店门外接您。”
“不用!就剩五个半小时了!不,我叫辆出租车。”
“您别叫出租车。我八点到。晚安,罗伯特。”
“晚安,昂热拉,多谢。”我说,挂上了听筒。
但这一夜再也不会安宁了。
我穿上一件晨服,走到房间的阳台上,坐下来,吸烟,一根接一根地吸。我太激动了,无法入睡。从四点半起,海上的天空将会亮起来,色彩瞬息万变。十字架路上和酒店里都万籁俱寂。四点四十五分电话又响了。又是昂热拉。
“您睡不着,对不对,罗伯特?”
“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可怜的维阿拉。”
“不仅仅是可怜的维阿拉,”她说,“这您也非常清楚。”
“是的,”我说,“我非常清楚。”
“我打电话时,您正在干什么?”
“我坐在阳台上仰望天空,它正在变亮。”
“我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我坐在平台上,望着天空。您的电话线也很长吗?”
“相当长。”
“那您拿起电话,回到阳台上去,再去仰望天空。”
我依言而行。
“您坐着吗?”
“对。”
“现在咱们俩都在仰望天空。”昂热拉说。
“对。”我说。说完我沉默不语。听筒里有沙沙声。天空先是灰蒙蒙的,后来变成沙灰色,现在正由赭红色变成棕色、苹果绿色,然后变成越来越强烈的金黄|色。盘旋的十字架路旁的白房子在这金光中熠熠生辉。我们就这么呆坐了一段时间,我的听筒放在耳朵上,昂热拉也这么呆坐着,她的听筒放在耳朵上。没有人讲一句话。后来,一轮血红的太阳从海里喷薄而出。
“那就八点见。”昂热拉说,说完就挂上了。
九
33
她准时得分秒不差。我穿着昂热拉挑选的米色西服和棕色凉鞋,只带着那只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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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晨这时候,路上还很宁静。我们快速前进。我们又沿着海边行驶,经过它的沙滩、岩石和众多美食店。我们看不到几个人。我们在这次途中几乎没讲几句话。
昂热拉穿着一身白套装,没有化妆。她把车停在候机大楼前,陪我去柜台,一直走到最后的关口。她的眼睛不离开我,但是她不再讲话了。直到告别时她才说:“我在上面,在第二个参观台上。”说完她就跑走了。我接受护照和海关检查,被全身检查,因为劫机正是一大时髦。我的飞机已经在呼叫登机了,当我走向开往跑道的汽车时,我转过身,看到昂热拉就站在我上方。她站在第二个参观台上,几乎是孤身一人。她挥手,笑,我想起那位牧师三年前对她讲的有关她的面具的一切,以及她昨天夜里自己对她的亚洲人脸孔所讲的一切。我也笑,笑得很难看,往回挥手。这下她笑得更厉害,挥得更起劲了。我左脚疼。我最后一个走进汽车。它迅速开动,开往等候在停机坪上的飞机。当我再次下车时,我能清晰地看到穿着白套装的昂热拉。我再次挥手,她也用双臂往回挥动。我挥了那么长时间,直到空中小姐请我登机。
我盯着机外的大海。飞行员将笨重的波音飞机陡地拉高。“请勿吸烟”的牌子熄灭了。我伸手到衣袋里取药片。这时,我的手指抓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我把它取出来。那是我在昂热拉的藏品中欣赏过的那只可爱的乌檀木象。她一定是今天早晨把它偷偷塞进我衣袋里的。
昂热拉……
我看到她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睛。她的美妙的眼睛。太阳突然强烈地穿透机舱窗户,照花了我的眼睛。我不得不合上眼皮。现在,我才真正地看到了昂热拉的眼睛。我的手指握紧了那只小象。我们的飞机绕了一个大弯向北飞去。左脚仍在疼。
34
巴黎下着雨。
杜塞尔多夫下着雨。
一个可恨的寒冷的世界包围着我。我冷。这回我又穿错了西服。在巴黎的时间太短了,但我从杜塞尔多夫的洛豪森机场给昂热拉打了电话,通过自拨系统很快就通了。她马上就接了,她的声音听上去透不过气来:“喂!”
“我是罗伯特。”
“您安全降落了!谢天谢地!”
“我……我想为那只象道谢,昂热拉。您把它送给我,让我很高兴……真的,非常开心。当我这么讲时,我就把它握在手里。”
“希望那只象带给您幸运。”昂热拉说,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讲法语而她说的是德语。
我感动地说:“您在讲德语!”昂热拉难为情了。
“对,”她说,“我请您原谅,罗伯特。”
“请我?原谅?为什么?”
“因为我……因为我的愚蠢行为。我想通了,肯定不是所有的德国人都想当兵。肯定并非所有的德国人都是纳粹。”
“有一大批人。”我说。
“但远非全部,不,肯定不是。”她的可爱的声音说,“您,罗伯特,您肯定不是。”
“不是。”我说。
“您也不愿意当兵。”
“大概不愿意。”我说。
“是啊,我也这么想。因为我那样太不公平,您原谅我吗?”
“这还用问!昂热拉,您在家里,我听到您的声音,我高兴极了!”
“我知道您降落后会打电话。我要呆在家里。我也想听听您的声音。”
“可您从哪儿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我要呆在这里。可怜的劳伦特·维阿拉明天早晨就要被埋葬了。您知道,这里很热,得迅速处理。事后我马上去见她母亲。”
“我可以再打电话吗?今天晚上?”
“那当然,”昂热拉回答说,“那当然。请打吧。”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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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ver,coverage。”古斯塔夫·勃兰登伯格说。他使劲挠着他那光秃秃、正方形的头颅。“就因为这个我们让您回来了,罗伯特。”我的上司这回穿着一件橙色和白色条纹的衬衫,他又是口叼一支大哈瓦纳雪茄,从一只袋子里吞食爆米花,那只袋子旁还有三袋。他已经满身碎屑,他的办公桌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杂乱。他身旁的一张舒服的沙发椅里,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男人,衣着非常考究,安详、镇定,有一张瘦骨嶙峋、生性多疑的脸孔。勃兰登伯格向我介绍,他是联邦财政部的司长丹尼尔·弗里瑟博士。我一点也不明白,是什么把弗里瑟吹来这儿的。我现在仍没意识到。在这个星期天上午,环球保险公司的高楼里恰恰是万籁俱寂。只有勃兰登伯格在工作——总是这样。我报告了一下我在戛纳的所有经历。这两个人聆听着,那脸色好像他们早已知道了一切,好像他们没什么别的期待。另外,勃兰登伯格还不时地或愁容满面或怒气冲冲地注视着我,让我摸不着头脑。
“cover和coverage这两个词为什么打动了您……”我刚开口,古斯塔夫就马上打断了我:“现在你先住口。弗里瑟先生是专门从波恩赶来参加这席谈话的。”
“星期天?事情这么急?”
“没有比这更急的了。”弗里瑟说。他的声音悦耳。
“弗里瑟先生对我们的案子也感兴趣。”
“兴趣浓厚。”弗里瑟说。
“你在戛纳调查的那桩罪行,那艘爆炸的游艇,十二个人死亡——现在又有了第十三个人,这位专家,他叫什么?……”
“维阿拉。劳伦特·维阿拉。”
“这位维阿拉,我马上就嗅出来,这是一桩有着经济背景的罪行。一桩经济犯罪。一件白领兽行。其范围之广甚至连我都无法想象。我原来不知道,弗里瑟先生已经对赫尔曼和他的生意感兴趣较长时间了。现在我们决定共同合作。为了让你理解事关何事,弗里瑟先生得向你作出解释。很复杂……”
“我将尽量介绍得简单扼要。”从波恩财政部来的那个人说,“您看,卢卡斯先生,我们今天有着世界范围的通货膨胀,这已不是秘密。如果我们不能成功地控制它,将会出现一场世界范围的经济大灾难。它将至少跟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样严重。”他讲起话来总是平静、安详、中肯,只有从他紧张的脸上才能看得出,他讲的话是多么地令他不安。“我还想事先说明,我认为,通货膨胀是世所能有的最卑鄙的盗窃,因为像我们此案里一样,对那些知情、残酷并且肆无忌惮地利用它来谋取私利的人,法律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要对付的是猪猡。”勃兰登伯格说,把爆玉米花塞进嘴里,“这就是说,我们得对付他们。”
“这场通货膨胀和您所讲的危险是如何产生的呢,弗里瑟先生?”我问,很不合逻辑地想起昂热拉家厨房里的凳子。我曾经坐在那上面,看她做色拉。
“您看,”弗里瑟说,“如今全世界有高达七百亿左右的美金闲置着。七百亿!您能想象这么个数字吗?”
“不能。”我说。
“谁也想象不到。可事实就是这样。这七百亿制造了这场不幸的一部分。”
“首先,它们从哪儿来?”我问。
“从那边的大康采恩,从私人银行,从大银行,从最强大的投机商。它们产生于美国的所谓‘赤字消费’。”
“这是什么东西?”
“美国仍然是进口高于出口。因此,越来越多的美金流往国外。美金还是世界上的主导货币。长期以来,它一直就超过了它的实际价值。可美国人如今很不愿意贬值。要不然黄金的价格就会上涨,这将对俄国人有益。他们有大量的黄金矿藏,随时可以抛向市场。比方说,因此,美国人也被禁止购买美国日渐减少的金子。我们可以,瑞士人可以,美国人不允许。另外,我坚信,很快就会发生一场严重的美金危机,美金到时候必然会贬值,也许会贬值百分之十。这还远没有完!不过继续说吧:如果光是美国的康采恩或事关跨国公司,那事情就好办了。他们可以在我们这儿购买德国的股票,想买多少就买多少。而普通的美国人,若想得到德国的股票,就得支付百分之十二的税。”
“这可真是卑鄙。”我说。
“一种完全合法的卑鄙行为。”弗里瑟说。
“到底什么是跨国公司呢?”我问。
“那些企业在所有工业国家都设有分厂,这样在哪里都不会被当成外国人——他们却不必感到对这些国家承担任何义务。正如所讲的,合法。只要这些国家本身不反对,不采取措施,我简直想讲,听任这些跨国公司勒索,闭上眼睛,它就合法。而对外国的每一位私人,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可这是些什么法律啊?”我惊愕地说。
“人人平等,”勃兰登伯格嘀咕说,满嘴爆米花,“可是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平等。”
“那现在这七百亿闲置的美金在干什么呢?”弗里瑟强调地问,“它们存放在银行里,它们被用来在外国投资建厂或用于收购,它们总是被投到最能赚钱的地方去。也就是去那些相对来说最有金钱保障的国家,主要是联邦德国。虽然我觉得这样不公正,但那是另一回事。联邦德国是较可靠、较能抗危机的安全之地,马克是最好的硬货币,比瑞士法郎或荷兰盾还要好。因此,当某个国家出现了警告现象——罢工、失业、物价和工资攀升等等,贮存在那里的美金,包括当地的货币,就以数十亿的数目汇往安全的国家,当然是通过国内支配着康尔恩或银行的那些人,完全是合法地汇的。国际货币公约虽然形式上还有效,但早已百孔千疮了,根据它,这个国家有义务接受任意一种货币,进行兑换,不管数额多高。于是通过这种方式,越来越多的数十亿来到我们国家——我讲得非常简化。您听懂了,是吗?”
我点点头。
“联邦银行得把汇进来的美元换成马克。它现在可以对美国国家银行提一个要求,要求将这些美元换成黄金。可他们却不能再这么做了,因为美国人已不能拿纸币换金子了。”
“统统合法,统统合法。”勃兰登伯格嘀咕说,把他的雪茄卷来卷去。虽然杜塞尔多夫天气冷飕飕的,他的衬衫腋窝里却形成了汗渍。在健康方面,这人身上一切都不正常,肯定不正常,我想。我身上有什么是正常的呢?
“完全合法,对。只不过您瞧,通过这一兑换,越来越多的马克进入了流通市场。粗略地说,联邦银行得不停地造钱,这正是通货膨胀的开始。如果像七月风暴中曾经发生的那样,停止再造钱,那就啥事没有了。可相反,却有越来越多的新钱进入流通。这得由相应的货物供应来加以弥补,但供应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大起来。结果,物质需求和金钱供应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因此,价格必须上涨。附带说一下,工会和企业主,那些深孚众望的社会合作者们,也有力地推动了这一根通货膨胀的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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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我的药店里的那位老妪。
“什么都越来越贵。简直是什么都贵。牛奶、黄油、面包、肉、邮票和垃圾运输费,随便您说什么。哎呀,天哪,是的,还有‘路易森赫’。人类竟会邪恶得这么可怕……”
“这永恒的工资和物价的攀升真是发疯了。”我说。
“是的,”弗里瑟淡淡地说,“我们生活在一个疯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