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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一路上山,见天色已暗,便运起了“凌波微步”,不多时到了一座庙宇,庙门横额写着“普光寺”三个大字!庙外有一松树,松下有一石碑,长草遮掩,露出“长春”二字。段誉过去拨开长草,却见是一首诗: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天不应,一物细琐枉劳形。安得大千复混沌,免教造物生精灵。”
署名正是长春真人——丘处机!段誉心下叫了一声:好诗!对这全真教向往更胜,于是不再停留,继续向上走去。
此时正好自山上下来两个小道士,段誉忙上前抱拳道:“两位道长可是全真门下?”那两个道士抬头见前面这公子相貌堂堂,衣着不凡,不敢怠慢:“正是。”
段誉大喜,道:“在下大理段誉,想上山拜访贵教,不知二位道长可否指明道路?”这两个道士是王处一座下全真三代弟子,也算辈分颇高,对江湖中事耳熟能详,现在听到段誉说大理,又说姓段,更是惊讶,忙道:“段施主客气,就请随我们来!”竟是连要下山办事也不记得了。于是,段誉随着二人上了重阳宫。
待走了一会,山道更为崎岖,有时峭壁之间必须侧身而过。行不到半个时辰,乌云掩月,山间忽然昏暗,段誉心道:若不是遇到这两位道长,我还真不好找到路径。又行了一阵,云开月现,满山皆明,段誉心中一畅。
三人转过山道,眼前是个极大的圆坪,四周群山环抱,山脚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银光闪闪。远处正是一座大殿,殿上匾额上正是:“重阳宫”三个大字。这时两个道士对段誉道:“段公子请稍候,我们去通报家师!”段誉点头应允,看起山中景观来。
不多时,那两个道士中的一人回来:“段公子,家师有请!”段誉跟着这小道士,进了重阳大殿。
段誉只见大殿上明晃晃的点着十几根巨烛,殿正中是太上老君的神像,神像下面排列着六个蒲团,上坐六人,正是全真六子!
从左到右,丹阳子马钰、长生子刘处玄、长春子丘处机、玉阳子王处一、广宁子郝大通、清净散人孙不二。此时排行第二的长真子谭处端已毙于欧阳峰掌下多年,故而本应是七人的全真七子也是凑不上数了。
段誉知道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全真教六位真人,当下行了一礼,道:“晚辈段誉,拜见六位道长。”可全真六子却是没有起身回礼,只是最左边的马钰颔首笑道:“段公子不必多礼,不知公子怎么称呼一灯大师?”
段誉心下道:“怎么称呼?我也弄不清楚!反正就算他一百岁也比我小是了。”嘴上却不好回答,说了人也不信。踌躇了半响,没说出话来。此时丘处机却说话了:“公子怎么不答,莫非不好说么?”
原来全真六子在听到王处一的那两个弟子禀报时本是吃了一惊,段家的人来了?要知道从一灯大师以后,大理段氏便很少涉及江湖,段家子孙只在大理做自己的逍遥皇帝!
如今这段誉冒昧来访,六人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事情,也怀疑这人是顶着段家的名号来招摇的,全真教是什么地方?天下武林人的心中圣地,哪会没有几个装模作样的世家子弟来骗点武功之类的。故而全真七子一直以来很少见客,对来访之人若能让弟子打发就打发了。
但现在段誉来了,并且就在殿外,打出的又是大理段氏旗号,全真七子虽然心中怀疑,但也敢怠慢,就一齐出来看看。要知道一灯大师可是和王重阳比肩的人物,论辈分比他们还要大一辈。
丘处机脾气暴躁,见段誉第一句话就答不上来,心中不喜,认定这是个骗子,就说了那么一句。马钰却斥了声:“师弟!”丘处机不再说话。
要说马钰看到段誉的第一眼便知这公子不是一般人物,衣着华美不说,段誉神态中的高贵气质却是普通人没有的,心下想着:这么多年了,丘师弟还是改不了这个脾气,无论与谁都是这样。
段誉听丘处机这么说,也没生气,心下道:这事还真是不太好说,这道长怎么知道?全真教果然名不虚传!嘴上却说:“在下确是大理段氏一脉,但与一灯大师却没有关联。他老人家是化外高人,小子不敢高攀。”说罢取出段世行给的腰牌,递了上去。
这话说得聪明巧妙,点出了一灯已经出家,不算是段家的人,意指自己虽是段家的人,却与他已经没有关系!马钰几人看了腰牌,已经彻底相信段誉的话,就都起身向段誉也施了一礼,说声“怠慢”。可丘处机虽也认可了段誉身份,心下却想:江湖人都传宫廷,这人不肯表明身份,看来是哪个王爷的私生之子了!
原来丘处机对他师父王重阳把“先天功”传给一灯,却不传给他们的事颇为不服,虽谈不上不满,但也不对这段氏一门有什么好感!那段誉若知道丘处机心中是这么想,非得气到口吐鲜血不成!
两方人又说了一些客气的话,马钰见段誉始终没有正题,便直接问道:“段公子,不知你此上终南所为何事啊?”那六人听了也是竖起耳朵。
段誉回道:“晚辈此来一是想饱览终南风光,二就是参拜一下道家圣地,重阳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众人听了舒服,就连丘处机也是点头。
这时清净散人孙不二道:“段公子客气,听闻贵国有一‘天龙神寺’,与少林并称,素闻寺中大师佛法精深,贫道也非常向往。”这就是客气话了,你既然赞我一句,那我也礼尚往来。段誉听了心里高兴,对这全真七子印象颇好,当下又客气了几句。
此时却听有人说道:“重阳宫道家圣地,天龙寺佛法精深,不知段公子以为谁更胜一筹?”
第八章 佛道之争
说话的正是丘处机!
众人一听色变,马钰脸一沉:“处机,不得无理!”但又看到丘处机一脸不以为然,显然是故意为难这段誉。wwW、原来丘处机为人刚正耿直,一生最是敬佩自己的师父王重阳,如今众人把“天龙寺”和王重阳一生的心血——“重阳宫”作比较,心中难免不屑,至于他大师兄马钰是个老好人,他虽尊重,却也不怕。
段誉听了这话,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笑道:“丘道长,重阳宫弟子无数,无论规模、声名都是要比天龙寺强的。”这话说得极是忠恳。马钰等听了更觉得舒心,又客气道:“段公子言重了,佛家讲究的是休成正果,道家讲的却是清净无为,怎么好作对比。”
段誉正要答话,却听丘处机插道:“怎么不能比?佛家曰:‘众生平等’;而我道家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公子看如今世道,弱肉强食,生灵涂炭,圣人也只顾一己之私,不管百姓死活……只见不仁,何来平等?此一可见高下!”
自古以来人们对老子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解释都有两种,第一种浮于表面“天地与圣人没有好恶的意识,也不怜悯万物和百姓,任其生长,自生自灭。”第二种就比较复杂,但也更贴近老子的“无为”思想,简单来说就是“天地不情感用事,对万物一视同仁。圣人不情感用事,对百姓一视同仁。”
丘处机话中所指的显然倾向于前种解释,虽也不能说错,但亦有些牵强。可他这么横插一杠,竟一下把话扯到佛门与道家高低之上,真叫个无事生非!
段誉听了气恼,心想:你三番两次刁难与我,我也不计较,必竟身在重阳宫中,总要给主人面子。可你这老道士却不顾身份,强词夺理,当真我段家好欺负么?嘿嘿,要论辈分,我比你大好多呢!佛道两家在我心中本不分上下,现在我却要和你说说,分个高低!于是摇头道:
“道长此言差以,我佛门说“众生平等”又有何错?天下人无不出于妇人之腹,生来哪有贵贱之分?无非是有人出于豪门,有人出于贫窟罢了!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倒也不错,若天地有仁,世间便少了苦难,若圣人有仁,世间岂不没了兵患?道长又是从何辨认二者高下的?”段誉这番话是顺着丘处机的意思阐述,也给丘处机留了面子,若是他急了,即使把道家说的一无是处也不难!
丘处机听了,没有话说,但还不服输,又道:“佛家曰‘以直报怨’,我道家说曰‘报怨以德’,如此高下即分!”言下之意就是你佛家没有献身精神,“以直报怨”当然没有我道家的“以德报怨”厚道无私。马钰等人听了,也想看段誉如此解释,就没有说话。
谁知段誉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我佛有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论这献身情怀,道家当是不如佛家!至于‘报怨以德’或是‘以直报怨’,小生却觉得你以德报人以怨,别人也未必领情,倒还不如直接指出别人错误,反而更显坦诚。道家只求心中无愧,佛家却造化于人!”短短几句话,驳斥了丘处机的观点,佛道高低语中自然分晓。
段誉说得来了兴致,不看沉思中的众道,又侃侃而谈:“佛曰‘能为此世他世顺益,故名为善。人天福果虽于此世能为顺益,非于他世,故不名善。能于此世他世违损,故名不善。恶趣苦果虽于此世能为违损,非于他世,故非不善’,而道家说‘涤除玄览,能无疵’,又说‘复归于婴儿’,如此比较,两家观念很是相通,哪里来的高下之分?”段誉这话的意思大体就是说佛家主张“善本自具”,但若不好自为之,就要堕入魔道,而道家说人生下来本是善良,号召人性向婴儿状态返回。
全真六子听了都是点头不已,觉得确是如此。丘处机辨不过段誉,段誉言语中又给他留了面子,当下老脸一红,对段誉拱手道:“段公子高见!处机不如!”既然这老道士做事如此光棍,段誉哪还能和他计较!
于是,众人又谈了一会。全真六子只觉得这段誉文采风流,侃侃而谈,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心下都是佩服:大理段氏百年来英雄辈出,这公子年纪虽轻,见识却惊人,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这时,段誉忽然想起了李莫愁口中的古墓派,就随口问道:“几位道长,这终南山上除了重阳宫,是否还有其他门派?”
全真六子听了都面露难色,段誉见了莫明其妙:“是否道长有难言之隐,如是那样,就当小子无理,没有问过好了。”
马钰干咳了一声道:“段公子言重,没有什么难以说的,山后确还有一古墓派,不过我派与之来往不密。”何止不密,正是老死不相往来才对!马钰话儿一转,又问道:“这古墓派并不出世,江湖上声名也不甚响,段公子是如何知道?”
段誉听了倒没有多想,便把数日前怎么路遇李莫愁,又怎么和李莫愁一起来到终南山尽数说了出来。
这一下可不得了!众道士听了脸色越变越暗,段誉刚刚说完,丘处机就不顾马钰阻拦,站起大怒:“段公子,我丘处机本敬你家世,也折服你的才华,可你怎能和那妖人为伍?”其余五人脸上神色也是颇以为然!
段誉见了一呆,心下道:坏了,我怎么又糊涂了,李仙子在江湖上名声不好,我怎么当众说起她来!但心下却不喜丘处机叫李莫愁妖人,当下回了一句:“道家有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也!”这话的意思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那是由于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那是因为有恶的存在。所以有和无互相转化。
段誉的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恶”哪里来得“善”,你们以为的大恶之人未必就是恶的,只是拿什么来参照罢了。未等全真六子说话,段誉又正色道:“我与那李莫愁虽相交不深,但却没见到她作什么恶事,古人云: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几位道长都是修道之人,怎还在乎这些世俗之事。”
全真七子见段誉神色忠恳,不像说谎,何况他们也没亲眼见过李莫愁作恶,转而又一想,人家说得对啊,自己修了这么多年的道,怎么还是道性如此之浅,这段誉和李莫愁相交也不证明他就是坏人!随即释然,对段誉道了声“无理”!只有丘处机心下不忿,想着如果日后碰到那妖女定要毙了她,也省得这段公子被妖女迷惑!
丘处机敢爱敢恨,他与段誉争吵一番后反而觉得这公子言谈得体,才华甚高,竟生了好感,便想着要帮段誉一忙。也许世上的误会都是这样生出来的,若人人都像丘处机一样,虽正直热情,但天下也要大乱!
这样众人又谈了一会,甚是和谐,倒也没再有误会。马钰看天色已晚,就命弟子为段誉准备房间,让段誉在此住下。段誉欣然应允。
—————————————————————————————————————————————————————————————————————————————————————————————————————————————————————本章所述的一些关于佛道两家的言论与解释,都是靖难一己之见,有些地方不是很严谨,但的确是情节需要,可能大家会有不同的看法,欢迎指正与讨论!另外,靖难在此庄严诅咒,看书不投票的人不是好人!哈哈!
第九章 峰顶怀旧
段誉在重阳宫一住便是数日,白天就在这终南山上四处游览,饱餐秀色,晚间与丘处机等人谈佛论道,吟诗作赋,正是好不快活!这日段誉想到自己来这终南山上始终未上得顶峰,也不知这山有多高,于是起了兴致,只身向峰顶走去!
段誉出来时正值清晨,而到了峰顶却已经艳阳高照,由此可见此山之高。wWw、段誉站在峰顶,头上就是蓝天与烈日,四处云雾了绕,宛如仙境,不禁情的运足功力,大喊了一声:“啊————!”
过了半响,漫山遍野的回声传来“啊——啊——啊——”,声音之大,内力之强,竟震得整个终南山都彷佛摇动了一般……段誉喊罢,只觉得胸中一畅,心怀敞开,多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不过,段誉可不知道正是这不自禁的一喊,救了他一命!
原来他这些时日虽然表面上看来开开心心,与常人无二样,但却由于过于思念语嫣,再加上多日来一直为了寻找语嫣而没有停歇,身心俱疲,体内真气竟在胸中郁结,每流转一圈,就留在胸中少许,几个月下来,真气越行越缓,在胸中越积越多,只待到有一日胸口真气把经脉堵塞,血液不能流通,恐怕段誉难逃一死!
可现在这一声从未尝试过的狂吼(要知道段誉一直以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佳公子,若不是因为此处天杰地灵,何时能如此失态?),段誉是运足了十成的功力,胸中滞留的真气竟顺势排出,不再郁结!
反而由于那股真气的强大冲力,又使段誉的经脉拓宽了少许!若是这时段誉肯潜下心来专注武道,日后的成必然要比之前还高出一些!不过生来不愿做“武痴”的段誉又怎么会放下心中的一切去寻找那缥缈无踪的武道极境呢……恐怕这也就是所谓的“人各有天命”,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就这样悄然消失于无形之中!
可一辈子都是那么糊涂的段誉哪里知道,自己“随便”的一喊就有了这么多曲折,仅仅是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而已……回头再看起峰顶景观,却见到一大石,上面刻着字,像是年代久远,已经稍显模糊。段誉来到石旁,看到正是一首诗,逐字读去:
“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