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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跪在厨房念玫瑰经,看各种宗教杂志,如《圣心小信使》、《明灯》、《远东》,还有天主教真理学会印制的每本小册子。他们去做弥撒,领圣餐,风雨无阻;每个星期六他们去耶稣会忏悔,人人都知道,耶稣会感兴趣的是灵修方面的罪过,而不是巷子常听说的那种普通罪过,什么喝醉酒啦,怕肉坏了就在星期五吃掉啦,骂人啦等等。芬坦和他妈妈住在凯瑟琳街,斯莱特瑞太太的邻居都叫她“奉献太太”,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腿摔断了,茶杯翻了,丈夫不见了,她都说:好吧,现在,我做了奉献,最后无需求得赦罪就可进入天堂了。芬坦也一样糟糕,要是你在操场上推了他一把或者骂了他,他就会笑笑,对你说他将为你祈祷,将为他的和你的灵魂做奉献。利米国立学校的男孩们不想让芬坦为他们祈祷,威胁说要是发现他在给他们祈祷,就要把他的屁股一顿好揍。他说等他长大了,想当一名圣徒。这真是荒唐,你只有等到死后,才可能成为一名圣徒。他说我们的子孙将会对着他的画像祈祷。一个高个子男孩说:我的子孙会往你的画像上撒尿。芬坦仍是笑笑。他姐姐十七岁跑到英国,人人知道他在家里穿她的罩衫,每个星期六的晚上,他用烧热的铁夹子烫头发,好让自己在星期天的弥撒仪式上更迷人。要是碰见你去做弥撒,他就会说:我的头发难道不迷人吗,弗兰基?他喜欢用“迷人”这个词,别的男孩子不用这个词。
他当然知道谁站在十字架的下面,他甚至可能知道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吃的是什么早餐呢。此刻,他正告诉奥尼尔先生,是三个玛利亚。
小不点说:过来,芬坦,来拿你的奖品。
他磨磨蹭蹭地走向讲台,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拿出一把袖珍小刀,把苹
果皮切成小片,一小片一小片地吃,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一下子整个塞进嘴里。他又举起手:先生,我想把我的苹果分出去一些。
苹果,芬坦?不,根本不是。你没有苹果,芬坦,你有的只是苹果皮,只是外皮而已。你的表现还没好到、将来也不会好到能吃整个苹果。别想吃我的苹果,芬坦。刚才我听你说,想把奖品分一些?
是的,先生,我想分三片给奎格雷、克劳海西和迈考特。
为什么,芬坦?
他们是我的朋友,先生。
教室里的孩子们讥笑着,你捅捅我,我捅捅你。我觉得好难为情,他们也会说我烫头发,到了操场我会饱受折磨的。他为什么认为我是他的朋友?要是他们说我也穿我姐姐的罩衫,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姐姐”是没用的,他们会说,假如你有姐姐,你就会穿她的罩衫的。在操场那种地方,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总有人有话堵你的嘴。除了照他们的鼻子一拳,你无计可施。可一旦你先打了那个用话堵你的人,那么,这一天到晚都有拳头等着你。
奎格雷从芬坦手里接过一小片苹果皮:谢谢,芬坦。
全班看着克劳海西,因为他是班上最高最壮的孩子。要是他说谢谢,那我也说谢谢。结果他说:非常感谢,芬坦。说着,他脸红了。我也说:非常感谢,芬坦。我不想脸红,但控制不住。所有的孩子又讥笑起来,我真想揍他们一顿。
放学后,男孩子们冲芬坦喊道:嗨,芬坦,你要回家烫你那迷人的头发吗?芬坦笑笑,爬上操场的台阶。一个大个子男孩在第七个台阶上对帕迪。克劳海西说:要是你没把头剃光的话,我猜你也会烫头发的。
帕迪说:闭嘴。那个男孩说:啊,还想命令我?帕迪正想给他一拳,却被那个男孩打到鼻子,他倒在地上,血流了出来。我想打那个大个男孩,可他掐住我的喉咙,把我的头往墙上猛撞,撞得我眼前直冒金星。帕迪捂着鼻子哭着走了,大个子男孩把我推向他。芬坦在校外的大街上,他说:啊,弗兰西斯,弗兰西斯,啊,帕特里克,帕特里克,怎么回事?你哭什么,帕特里克?帕迪说:我饿了,因为我饿晕了,所以谁也打不过,我真丢人。
芬坦说:跟我走,帕特里克,我妈妈会给我们吃的东西。帕迪说:啊,不,我的鼻子还在流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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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她会往你的鼻子里放些东西,或者在你脖子后面放把钥匙。弗兰西斯,你也得来,你看上去总是很饿的样子。
啊,不,芬坦。
啊,行,弗兰西斯。
好吧,芬坦。
芬坦家的公寓像座礼拜堂,一面墙上有两张画:《耶稣的圣心》和《玛利亚纯洁的心》。耶稣正在展露他的心,那颗心被荆棘冠、火和血包围着。他的头向左歪着,脸上是深深的悲哀。贞女玛利亚也在展露着她的心,要是那颗心上没有荆棘冠的话,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的。她的头向右歪着,面露哀痛,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将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另一面墙上也有一张画,画的是一个身穿棕色长袍的男人,许多鸟儿栖息在他的左右。芬坦问:你知道这是谁吗,弗兰西斯?不知道?这可是你的保护神啊,是阿西西的圣弗兰西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十月四号。
没错,今天是他的节日,对你来说很特别,你可以向圣弗兰西斯要任何东西,他都会给你。所以今天我让你来。坐吧,帕特里克,坐吧,弗兰西斯。
斯莱特瑞太太拿着玫瑰经念珠进来了。见到芬坦的新朋友,她很高兴,问我们,想吃奶酪三明治吗?看看你可怜的鼻子,帕特里克。她用玫瑰经念珠上的十字架碰了碰他的鼻子,祷告了几句。她告诉我们,这些玫瑰经念珠被教皇本人赐福过,要是需要,都可以让河水断流,更别提帕特里克那可怜的鼻子了。
芬坦说他不想吃三明治,因为他正在斋戒,要为那个殴打帕迪和我的孩子祈祷。斯莱特瑞太太在他的头上吻了一下,说他是一名来自天堂的圣徒。她问我们想不想往三明治上抹点芥末,我说我从没听说往奶酪面包上抹芥末的,不过愿意尝尝。帕迪说:我不要,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三明治呢。我们都笑了起来。我奇怪一个人怎么可能像帕迪那样,活到十岁还从没吃过三明治。帕迪也笑了起来,露出又白又黑又绿的牙齿。
我们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喝茶,帕迪问厕所在哪儿。芬坦带着他穿过卧室,去了后院。他们回来后,帕迪说:我得回家了,我妈妈要打死我的。我在外面等你,弗兰基。
现在我也需要上厕所了,芬坦领我来到后院。他说:我也得上厕所。我解开扣子,却怎么也尿不出来,因为他正在看着我。他说:你在愚弄人,你根本不需要上厕所。我喜欢看你,弗兰西斯,不过仅此而已。我不想犯下任何罪过,我们的坚信礼明年就该到了。
我和帕迪一起离开。我快要憋不住了,跑到一间车库的后面尿了起来。帕迪在等我,我们走到哈特斯汤吉街时,他说:这三明治很棒,弗兰基,他和他妈妈都很虔诚。不过,我不想再去芬坦家了,因为他很奇怪,是不是,弗兰基?
是的,帕迪。
你解开裤子时,他看着你的样子挺古怪,不是吗,弗兰基?
是的,帕迪。
几天后,帕迪小声说:芬坦。斯莱特瑞说我们可以去他家吃午餐,他妈妈不在家,她给他做好了午餐。他可以让我们也吃一些,他还有味道不错的牛奶。我们去吗?
芬坦的坐位和我们隔两排,他知道帕迪在跟我说什么。他上下挑动着眉毛,好像在说:你们来吗?我小声对帕迪说去,他朝芬坦点了点头。老师呵斥我们不要挤眉弄眼、交头接耳,否则的话,白腊树枝就要在我们的脊梁上唱歌了。
操场上的孩子看到我们三个走出去,便开始传话了:啊,上帝,看看芬坦和他的跟屁虫。帕迪问道:芬坦,什么是跟屁虫?芬坦回答:就是古代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孩,就这么回事。他要我们在厨房的餐桌旁坐下,说要是我们喜欢,可以看他的连环画《电影娱乐》、《开心豆》、《花花公子》,也可以看宗教杂志或他妈妈的传奇杂志,像《奇迹》、《神谕》等。这些杂志总是讲这样的故事:贫穷但美丽的女工爱上伯爵的公子,要么就是伯爵的公子爱上贫穷但美丽的女工,后来女工怀着失望的心情跳进泰晤士河,却被一个路过的木匠搭救;木匠贫穷却很诚实,他爱上了女工,而他其实是一个公爵的公子,地位比伯爵还要高;这样,这个贫穷的女工现在成了公爵夫人,终于可以小看曾鄙弃她的伯爵了;她在什洛普郡幸福地照看着一万两千英亩的玫瑰,对她那可怜的老母亲也很仁慈,而她母亲却拒绝离开寒碜的小农舍去享受荣华富贵。
帕迪说:我什么都不想看,全是骗人的东西,这些故事都是骗人的。芬坦掀掉盖着三明治和牛奶的布,那牛奶浓浓的,凉凉的,很馋人,三明治面包几乎和牛奶一样白。帕迪问:这是火腿三明治吗?芬坦说:是的。帕迪说:这三明治看上去真好吃呀,要抹点芥末吗?芬坦点点头,把三明治切成两块,芥末酱渗了出来。他舔着流到手指上的芥末,喝了一大口牛奶,再把三明治切成四块、八块、十六块,然后从一堆杂志里抽出一本《圣心小信使》,一边吃小块三明治,喝着牛奶,一边看杂志。我和帕迪眼巴巴地看着他吃,我知道帕迪正在纳闷,我们坐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自己也在纳闷,希望芬坦会把盘子递给我们,但是他并没有。他喝完牛奶,盘子里还剩下几块三明治,他又用那块布盖上,还用那嗲嗲的姿势擦嘴唇。然后,他低下头,为自己祝福,说着饭后的感恩词。上帝呀,我们上学要迟到了。临出门,他又用悬在门上的陶瓷洗礼盆里的圣水为自己祝福了一遍,门上还贴着玛利亚的一张小像,她展露着自己的心,并且用两根手指指着,好像我们看不见似的。
我和帕迪跑去奈莉。哈恩那里取面包和牛奶已经来不及了。要一直等到放学回家后才能吃上面包,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熬过这段时间。帕迪在学校门口停下来,他说:我不能饿着肚子进去,那样我要睡觉的,小不点会打死我。
芬坦很焦急:快点,快点,我们要迟到了。快点,弗兰西斯,赶紧吧。
我不进去了,芬坦,你吃了午餐,可我们什么都没吃。
帕迪发火了:你***是个骗子,芬坦,***小气鬼,有什么***三明治,***耶稣圣心和***圣水。你只配亲我的屁股。
啊,帕特里克。
“啊,帕特里克”,他妈个屁,芬坦。走,弗兰基。
芬坦跑进学校,而我和帕迪去了巴里纳库拉的苹果园。我们爬上一堵墙,一条凶猛的狗朝我们扑来,帕迪急忙和它说话,称它是一条好狗,说我们都饿了,回家去找你妈妈吧。那条狗舔了舔帕迪的脸,摇着尾巴一溜烟地跑远了。帕迪非常得意。我们把苹果往衬衫里塞,塞得几乎翻不过墙了。我们跑进一片长长的田野,坐在树篱下吃苹果,直到再也吃不下了,就把头俯在一条小溪里,享受那清凉宜人的溪水,随后跑到水沟的另一头大便,用青草和厚树叶擦屁股。帕迪蹲在那里,说:这世上什么也比不上痛吃一顿苹果,痛饮一番溪水,痛拉一泡屎,任何奶酪三明治和芥末都比不上,就让小不点奥尼尔往自己的屁眼里塞苹果吧。
田野里有三头母牛,它们把脑袋伸过一堵石头墙,朝我们“哞哞”地叫着。帕迪说:老天啊,现在正是挤奶的时间。他翻过石头墙,躺在一头母牛下面,母牛的大Ru房垂到他的脸上。他在一个|乳头上挤了一下,牛奶就喷进他的嘴里。他停了一下,说:过来,弗兰基,新鲜的牛奶,好喝极了,找一头牛,它们都等着挤奶呢。
我来到母牛下面,在一个|乳头上挤了起来,可它又踢又跑,我觉得它想弄死我。帕迪走过来教我怎么挤:笔直地用力一拉,就会猛地喷出一股牛奶。我们两个躺在母牛下面,正大喝特喝牛奶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男人手持棍棒从田野里向我们冲过来。我们立即跳过墙,他穿着胶靴,撵不上我们,就站在墙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叫喊说要是抓住我们,就要用靴子踹我们的屁股。我们大笑起来,因为他伤不着我们。我很奇怪,在这个满是牛奶和苹果的世界里,为什么竟然还有人挨饿。
对帕迪来说,说“让小不点往自己屁眼里塞苹果”,这没什么,可我不想再去偷苹果和牛奶了。我总想赢得小不点的苹果皮,这样就可以回家告诉爸爸,我是怎么回答出那些难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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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苹果园往回走,这时开始下雨打闪。我们快跑,但我跑得很吃力,我的鞋底开线了,随时都可能绊倒。帕迪光着脚,想跑多快都行,能听见那双脚拍打在人行道上的声音。我的鞋袜都湿透了,它们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帕迪发现了,我们根据两人的脚步声编成了一首歌:啪嗒———啪嗒———呱叽———呱叽,啪嗒———呱叽,呱叽———啪嗒……我们笑翻了,只好互相撑着对方。雨越下越大,我们知道不能站在树下躲雨,不然会被雷电烧焦的,所以就站在一户住家门口。一个头戴小白帽,身穿黑衣服,围着小白围裙的大胖子
女仆立刻把门打开,命令我们走开,说我们太丢人。我们从门口跑开了,帕迪回头喊:爱尔兰的小母牛,浑身都是肉。说着,他笑了起来,笑得都岔气了,无力地靠在墙上。我们的身上全湿透了,再躲雨也没用了,就不慌不忙地走上奥康纳大街。帕迪说他是从他叔叔皮特那里知道爱尔兰小母牛这回事的,他的那位叔叔在印度的英军部队服役。他们家有一张他的照片,他和一群士兵站在一起,身上披挂着头盔、枪械和子弹带。其中有些穿着制服的黑皮肤男人,那是效忠于英王的印度人。在一个名叫克什米尔的地方,皮特叔叔度过了一段非常逍遥的时光,那地方比他们吹嘘和歌颂的基拉尼可爱多了。帕迪又一次讲起他出逃的打算,他要跟一个头上点着红点点的姑娘在印度的丝制帐篷里度过一生,还有咖喱肉和无花果。虽然肚子里填了不少苹果和牛奶,我还是被他说饿了。
雨渐渐停了,鸟儿开始在我们的头顶鸣叫。帕迪说那是鸭子或鹅一类的东西,它们正在飞往非洲的路上,那地方温暖宜人。连鸟儿都比爱尔兰人有头脑,它们来香农河度假,随后回到温暖的地方,甚至是像印度那样的地方过冬。他说等他到了那里,他会给我写封信,让我来印度,也会有一个头上点着红点点的姑娘。
那个点点是干什么用的,帕迪?
显示她们是上等阶级的,是贵人。
可是帕迪,要是她们知道你是从利默里克的小巷来的,连鞋都穿不上,这些贵人还会理睬你吗?
她们当然会啦,不过英国的贵人不会。英国的贵人根本不尿你。
尿你?天啊,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不,这是我父亲咳着浓痰乱骂英国人的时候,趴在床沿上说的。
尿你,我要把这话留着,我要在利默里克到处说:尿你,尿你。等到有一天去美国,我将是惟一知道这种话的人。
“问题”奎格雷骑着一辆大号的女式单车,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他朝我们喊:喂,弗兰基。迈考特,你死定了。小不点奥尼尔给你家里送去一张便条,说你午饭后没去上学,和帕迪。克劳海西一起瞎逛了。你妈妈要杀了你,你爸爸在外面到处找你,他也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