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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们来打扫?妈妈说,上哪儿去弄煤、泥炭和木块来烧水呀?
爸爸没有说话,他喝完茶,开始找钉子,要把一幅画钉到墙上。画中的那个男人有一张瘦瘦的脸,戴着一顶黄|色的无檐帽,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爸爸说他是教皇利奥十三世,是劳动者的伟大朋友。这幅画是他在美国捡到带回来的,一个不关心劳动者的家伙扔掉了它。妈妈说他净说该死的废话,他说她不应该在孩子们面前说“该死的”这种字眼。爸爸找到一颗钉子,但没有锤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往墙上钉。妈妈说他可以到邻居家去借一把,他说不要向陌生人借东西。他把画铺在墙上,用果酱瓶底楔钉子。果酱瓶碎了,划破了他的手,一滴血滴到教皇头上。他用擦盘子的抹布把手包起来,催促妈妈:快,快,趁血还没干,把它从教皇头上擦掉。她用衣袖擦血,可袖子是羊毛的,血滴反而扩大了,弄得教皇半边脸上全是血污。爸爸说:我主在上,安琪拉,你完全毁了教皇。她说:哎呀,别啰唆,哪天我们弄些颜料把他的脸修修就是啦。爸爸说:他是惟一一个曾跟劳动者做朋友的教皇,要是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人来,看见他浑身是血,我们该怎么说啊?妈妈说: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血。一个男人连钉子都钉不好,真是悲哀!它可以让别人看看你多没用。你干脆下田种地去吧,反正我也不在乎。我的后背有些痛,要去睡了。
啊,那我怎么办?爸爸问。
把教皇拿下来,藏在楼梯下的煤坑里,在那儿人们看不到他,他也受不到什么伤害。
我不干,爸爸说,这样会倒霉的。煤坑不是教皇待的地方。教皇高高在上,他就该高高在上。
随你的便,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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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爸爸说。
这是我们在利默里克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女孩子们都跑到路上,一边跳绳一边唱着:
圣诞就要来临,
鹅儿长得肥肥,
请放一个便士,
在老人的帽里。
没有一个便士,
半便士也还行,
半便士也没有,
愿上帝赐福你。
男孩子们拿这些女孩子们取笑,大声叫道:
让你妈妈倒个霉,
出恭出在茅坑外。
妈妈说圣诞节她想好好吃上一顿,可是奥里弗和尤金死后,职业介绍所就把救济金减到十六先令,这点钱又能干什么呢?付掉六先令的房租,还剩下十先令,这对四个人来说有什么用呢?
爸爸找不到任何工作。从周一到周五他通常起得很早,生着炉子,烧上开水沏茶和刮胡子。他穿上衬衫,扣好领子,系好领带,戴上帽子,去职业介绍所签领救济金。不戴好衬领和领带,他从不出门。一个不戴衬领和领带出门的男人是不自重的。职业介绍所的办事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告诉你,兰克面粉厂或利默里克水泥公司有活儿干,就算是个体力活儿,如果你不戴衬领和领带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怎么想呢?
老板和工头总是很看重他,说准备雇用他。但是,他一开口,听到他那北爱尔兰的口音,他们便改雇一个利默里克人,这就是他在炉火旁对妈妈的交代。妈妈问:你为什么不能穿得像个正儿八经的工人呢?他说他永远寸步不让,永远不让他们知道他是个工人。她问:你为什么不试着像一个利默里克人那样说话呢?他回答他永远不会那样低声下气,他一生中最大的悲痛,就是他的儿子们现在正遭受着利默里克口音的摧残。她说:对你的痛苦我表示遗憾,希望这就是你的全部痛苦了。他说将来有一天,在上帝的保佑下,我们将告别利默里克,远离那害人的香农河。
我问爸爸“摧残”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病痛,儿子,还有不舒服的事情。
爸爸不出去找工作时,他就长途散步,走上好几英里到乡村去,问农民们需不需要帮忙,他是在农场长大的,什么农活儿都会干。一旦他们雇用他,他就戴着帽子、衬领和领带立即开始干活儿。他干活儿极其卖力,一干就是很长的时间,最后农民们不得不让他停下来。他们很奇怪,这样的大热天,一个人怎么能不吃不喝地干那么长时间的活儿。爸爸只是笑笑。他从不把在农场挣的钱带回家,这些钱似乎和救济金不一样,救济金是应该带回家的,而在农场挣的钱都被他送进酒吧喝掉了。要是晚祷钟敲响六点,他还没有回家,妈妈就知道他这一整天都在干活儿。她希望他能想到自己的家人,抵制住酒吧的诱惑,哪怕一次也好。她希望他能从农场带些东西回来,像土豆、卷心菜、萝卜、胡萝卜之类的东西。可是,他从不往家带任何东西,因为他不能向一个农民卑躬屈膝地讨要东西。妈妈说她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乞求食品票券就没事,让他往口袋里塞几个土豆却不行。他说男人不一样,必须得保持尊严,应当戴好衬领和领带,维护自己的体面,永远别开口讨东西。妈妈说:但愿这样能让你保持高贵。
花完在农场挣的钱,他就一路哭唱着爱尔兰和他死去的孩子们———更多的是爱尔兰,摇摇晃晃地回家。要是他唱的是罗迪。迈克考雷之歌,那意味着他今天仅仅挣到喝一两杯的钱。要是他唱的是凯文。巴里之歌,那意味着今天的收获不错,现在他已酩酊大醉,准备把我们叫下床,排好队,发誓为爱尔兰去死,除非妈妈警告他别骚扰我们,不然就用火钳捅他的脑袋。
你不能这样做,安琪拉。
我还不止这么做呢。你最好废话少说,给我睡觉去。
睡觉、睡觉、睡觉,睡觉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去睡觉,我还是得再起来,我没法在一个河水放着毒气的地方睡觉。
他上了床,用拳头擂打着墙壁,唱起一首悲歌,睡着了。天一亮,他就起床,因为不应该睡到日上三竿。他叫醒我和小马拉奇,我们都很疲倦,夜里他又是说又是唱的,弄得我们都没睡好觉。我们抱怨说头晕,说困,但他一把掀去盖在我们身上的外套,强迫我们起床。正是十二月,天气冷得要命,都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我们往卧室门边的马桶里撒完尿,跑下楼,到炉火旁取暖,爸爸这时已经生了炉子。我们在门边水龙头下的盆里洗脸洗手。水管用麻绳圈和钉子吊在墙上,周围的地板、墙壁、搁脸盆的椅子全是潮湿的,水龙头流出的水是冰冷的,冻得手指都麻木了。爸爸说这对我们有好处,可以让我们变成男子汉。他把冰冷的水泼在自己脸上、脖子上和胸脯上,让我们看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在炉子上暖手,可不能耽搁太久,还得喝茶、吃面包,再去上学。饭前饭后,爸爸都要我们做感恩祷告。他嘱咐我们在学校要做个好孩子,因为上帝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听话的地方,我们就会被送进地狱,在那里可用不着担心寒冷了。
说完,他笑了。
圣诞节前两周,放学后,我和小马拉奇冒着大雨回家。我们推门进屋,发现厨房已变得空空如也。桌椅和箱子都不翼而飞,炉栅里的火也熄了。教皇还留在原处,这说明我们没再次搬家,爸爸搬家是永远不会丢下教皇的。厨房的地面湿了,到处是小水洼,墙壁上闪着湿漉漉的光。楼上传来嘈杂的声音,我们跑上楼,发现了爸爸妈妈和不翼而飞的家具。这儿的炉栅火光熊熊,又舒服又暖和,妈妈在床上坐着,爸爸在炉火旁看《爱尔兰新闻》,嘴上还叼着香烟。妈妈告诉我们发了可怕的大水,雨水顺着房前的过道涌进门。他们想用破布挡水,但是破布免不了湿透,雨水还是流了进来。加上大家倾倒马桶,那水可够糟的,厨房里弥漫着令人头晕的臭味。她认为只要下雨,我们就应当待在楼上。我们可以暖暖和和地度过冬天,等春天到来,墙上或地上干了点,我们再下楼去。爸爸说这就好比出国度假,到像意大利那样温暖的地方旅行。从此,我们就把楼上叫做“意大利”。小马拉奇说教皇还在楼下的墙上,他会被冻透的,我们不能把他带上来吗?可是妈妈说:不,他要待在原来的地方,我不想让他在墙上盯着我睡觉。我们一路上拖着他,从布鲁克林到贝尔法斯特,再从都柏林到利默里克,难道还不够吗?我现在只想要点安宁、清闲和舒适。
妈妈带我和小马拉奇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排队,看看能不能弄到做圣诞大餐的东西———一只鹅或者一块火腿。但是协会的人说,今年这个圣诞节,每个利默里克人都要在绝望中度过,他给了她一张迈克格拉斯商店的票券,还有一张肉铺的票券。
没有鹅,肉铺老板说,也没有火腿。你带着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票券来,别指望会拿什么太好的东西。你现在能换的,就是黑布丁、牛肚或者羊头,猪头也不错,太太。猪头好得
很啊,肉很多,孩子们爱吃。把猪脸上的肉切成薄片,抹上厚厚的芥末酱,简直就像上了天堂。虽然我猜美国人不爱吃这东西,他们喜欢牛排和各种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或是水里游的禽类。
他告诉妈妈,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吃上炖猪肉和香肠。如果她聪明点的话,就该趁猪头被领光前先拿一个回去,利默里克的穷人们抢得正欢哩。
妈妈说圣诞节不该吃猪头,他说这可比很久以前住在伯利恒寒冷马房里的圣家强多了。如果有人送给他们一个肥肥的猪头,他们才不会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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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们不会有怨言的,妈妈说,可他们从来就不吃猪头,他们是犹太人。
这和猪头有什么相干?猪头就是猪头而已。
可犹太人就是犹太人,这违背他们的宗教信仰,我理解他们。
肉铺老板说:在犹太人和猪这方面,你算是个行家。
我不是,妈妈说,不过在纽约的时候,我们倒有一个叫莱博威茨的犹太女朋友。要是没有她的话,我不知道我们今天会怎么样。
肉铺老板把猪头从架子上拿下来,小马拉奇说:噢,瞧这个死狗。老板和妈妈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用报纸把猪头包上,递给妈妈,说:圣诞节快乐。随后他又包了一些香肠,对她说:拿这些香肠去,当你们的圣诞节早餐吧。妈妈说:啊,我买不起的。他问:我要你付钱了吗?要你付钱了吗?拿去吧,也许可以弥补一下没有鹅和火腿的遗憾。
哎呀,你不必这么做。妈妈说。
我知道,太太,真要我这样,我还不肯呢。
妈妈说她腰疼,我得拿猪头,我把它放在胸前抱着。但它是湿的,弄得报纸开始脱落,谁都能看见猪头了。妈妈说:我真感到羞耻,人家都知道我们在圣诞节吃猪头。利米国立学校的男孩们看见了我,他们指点着,嬉笑着,啊,上帝,瞧瞧弗兰克。迈考特和他的猪嘴。美国佬圣诞节就吃这种东西吗,弗兰基?
一个男孩对另一个喊道:嗨,克里斯特,你知道怎么吃猪头吗?
不,我不知道,帕迪。
揪住它的耳朵,往下咬它的脸。
克里斯特说:嗨,帕迪,你知道只有猪的什么地方,迈考特家不吃吗?
哦,我不知道,克里斯特。
只有猪的呼噜声他们不吃。
过了几个街道,报纸完全掉了下来,每个人都可以看见猪头了。它的鼻子是扁平的,贴在我的胸前,冲着我的下颏。我觉得很对不起它,它已经死了,人家还在嘲笑它。我的妹妹和弟弟也死了,但要是有人敢嘲笑他们,我会用石块砸他的。
我希望爸爸能来帮我们一下,妈妈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靠墙休息一会儿。她把后背靠在墙上,对我们说,她爬不上巴拉克山了。其实,就算爸爸来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他从来不拿任何东西,包裹、书包和行李一样也不拿。拿这样的东西有失尊严,这就是他说的。双胞胎累的时候,他可以抱双胞胎,他也可以抱教皇,但这和抱猪头这种平庸货色可不是一码事。他嘱咐我和小马拉奇,长大后,你们必须戴衬领和领带,永远不要让人看见你们抱着东西。
他坐在楼上的炉火旁,抽着香烟,看着《爱尔兰新闻》。他喜欢看它,是因为它是德。瓦勒拉办的报纸。他认为德。瓦勒拉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他瞧着我和猪头,对妈妈说,让一个孩子抱着这样的东西在利默里克招摇过市,是件丢脸的事。她脱下外套,往床上一躺,对爸爸说,明年的圣诞节他可以出去找吃的,她已经精疲力竭,喝一杯茶也要气喘吁吁,因此,他可不可以放下臭架子,在他的两个小儿子饿死前去烧些茶水,煎些面包。
圣诞节的早上,他早早地生了炉子,好让我们吃上香肠、面包,喝上茶。妈妈让我去外婆家看看,能不能借一个炖猪头的锅。外婆问:恁们晚饭吃什么?猪头?!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呀,这离谱得不能再离谱了。你们的父亲就不能出去弄块火腿或一只鹅吗?他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
妈妈把猪头放进锅里,倒进去的水刚好能盖住猪头。炖猪头的工夫,爸爸带我和小马拉奇去至圣救主会教堂做弥撒。教堂里很暖和,弥漫着鲜花、焚香和蜡烛的香味。他领我们去看马槽里的圣婴,那是一个大胖娃娃,长着跟小马拉奇一样的金色鬈发。爸爸告诉我们,那个穿蓝衣服的是耶稣的母亲玛利亚,那个留胡子的老头是耶稣的父亲约瑟。他说他们很悲伤,因为他们知道耶稣长大后就会被杀死,为的是我们都能进天堂。我问为什么圣婴非死不可,爸爸说不能提这样的问题。小马拉奇问:那为什么?爸爸让他别吵。
家里的情况一团糟,煤不够,水烧不开,妈妈说她急得快疯了。我们得再去码头路,看看卡车驶过的地方是不是有煤渣或泥炭。当然,这天一定会有收获的,再穷的人也不会在圣诞节这天去路上捡煤渣。央求爸爸一起去是没用的,他永远不可能屈尊,哪怕去了,他也不会拿着东西走过街道,这是他的原则。妈妈不能去,因为她的背一直在疼。
她说:你得去,弗兰克,带上小马拉奇跟你一起去。
码头路很远,但是我们不在乎,我们的肚子里填满了香肠和面包,而且老天也没有下雨。我们提着妈妈向隔壁汉农太太借来的帆布包出发了。妈妈是对的,码头路上没人,穷人们都待在家里吃猪头肉呢,也没准是吃烧鹅,码头路变成了我们的。我们在地缝里和煤场的墙上找到了一些煤渣和泥炭,还捡到一些纸片和硬纸板,这可以用来引火。我们四处逛悠着,
想把帆布包装满。这时,帕。基廷走了过来。他一定是因为过节洗了澡,不像尤金死时那么黑了。他问我们提着那个包在干什么,小马拉奇告诉了他。他说:耶稣、玛利亚和圣约瑟啊!圣诞节恁们竟然没有煤炖恁们的猪头,这可真够丢人啦。
他拉上我们去了南方酒吧,这家酒吧本不该开门,但他是个常客,知道有个后门为那些男人留着,好让他们喝酒庆祝马厩里的圣婴的生日。他要了啤酒,又为我们俩要了柠檬水。他问那个伙计能不能弄到一些煤块。那个伙计说他服侍人们喝酒已经有二十七个年头了,还从来没有人向他要过煤块。帕说行个好吧,那人说要是帕想要月亮,他也会飞上天给他摘下来的。那人领着我们来到楼梯下的煤坑前,告诉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那是真正的煤,不是码头路上的煤渣。要是我们拿不动,那就在地上拖着走。
从南方酒吧回到巴拉克山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帆布包上有个洞,我拖着帆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