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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算不住在城里,照样也是在县衙官府的管辖范围内,情势还没到要弃家逃荒的地步。一些壮丁被征召了来,正在修葺破损的城墙。
张宁骑着马到工地上转了一圈,城墙的建筑仿佛主要是板筑土夯,然后外面包砖。城墙包砖的材料是糯米汁、草木灰、桐油等混合在一起加水煮开,缺点是成本较高,但粘合效果还是不错的。一切尚在可以控制之中,至少官吏和民丁还愿意帮忙修筑工事,而没有出现太激烈的反抗。
大战在即、兵力不足,前天有人建议过公开征募兵员,在这个建议被张宁及“参议部”一致否决了。训练时间不够,一般的百姓更不愿意为“叛军”卖命,就怕临阵太容易崩溃,起不到增强战力的作用不说,反而影响军心。
他想起从各地放出来的那帮囚犯,总共有一百多人,被临时编为右哨第二大队。第二队有囚犯一百四十多人,分作十个小队;另有两个小队是安插进去的老兵。在这种情况下,囚犯反而比良人好用:至少被释放免罪的囚犯们肯定不愿意再向官府投降,逃跑也是没有出路的,结局是很可能被重新抓回去。b总裁深度爱bbhttp:mnxub
张宁问了部下,得知他们在西城门外的空场上临时训练,便和随从一起过去瞧瞧。
到了地方,果然见得一百多人在那里列队。可想而知,仓促的练习只能是队列内容,总不能让这帮人上阵时乱哄哄挤作一团作战。一拥而上的干法在街头械斗还行,在战阵上肯定不堪一击。
囚犯们得到了朱雀军的制服,一色的田野灰衣服和头盔打头,加上横排竖列也还看得过去,乍一看军容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差。毕竟人类是社会性动物,组织起来要容易得多。
负责充军囚犯名册的人是前石门知县汪昱,而编制他们的人是张承宗。张承宗现在也陪同在张宁身边,他解释道:“殿下请放心,我安插了二十多人进去,从小旗长到百户,全是咱们的人,保证那帮犯人没法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说话间,“泅队”的百户官向这边跑了过来,抬起左臂行礼。按照张宁的要求,军中将士都不用下跪,而只需这种特别的礼仪,而且只有属于他的人才用这种礼节。百户官名叫孔武阳,本来也是个武将,有过带兵经验的人才有可能管好这帮人。
张宁骑在马上也同样回礼,随口夸了一句:“你们练得不错,这几天要抓紧训练,将士们的伙食和军饷都不能克扣短缺。”
“末将遵命。”
张宁又回头看了承宗一眼,想起刚才他说的话,便又说道:“还得从囚犯中挑一个人出来为副。”
这个想法是他临时想起来的,至于原因:当初明军攻占了越南大片领土后,也不是完全靠汉人直接管理地方,而花了很多力气培养收拢当地的土着;收编囚犯,大概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说罢他便和大伙一起来到了泅队的阵前,孔武阳对将士们大声吼道:“这位是三皇子,朱雀军最高的人!你们身上穿的衣服、拿的兵器、吃的饭、领的饷都是殿下给的;所以兄弟们也要为殿下卖命,天经地义,都记住了!”
“是!”一群人有些纷乱地大声嚷嚷了一阵。
张宁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过,顿时有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一百多人的人群里被注意到,通常都是看上去有点特别的人,这个人也不例外。他的个子很高,所以容易被张宁看到,然后一张脸白里带青,面目煞人;张宁只扫过一眼,就立刻回头再次看过去。
此人特别倒是特别,但面相并不是好,反而有点吓人,毫血色冷冰冰的样子。张宁一时好奇,便拍马过去,用马鞭指着那个人道:“你,出来答话。”
那人愣了愣,便走了出来,迟疑了片刻便抬起手臂做了个新学的礼节。张宁点点头问道:“你原来犯了什么罪?”
“禀大人,我没有罪!”那人利索地说出一句话。
一旁的汪昱顿时骂道:“你没罪怎么会被关在官府的大牢里?叫甚么名,本官一查就能把你祖宗三代都干了什么查清楚!”百户孔武阳却笑道:“殿下和汪大人勿怪,这里的好多人都说自己没犯法。我来问他李震,你姓甚名谁,先如实禀报殿下!”
旁边的武将官吏一听不禁哑然失笑,张宁也面露笑意,姑且当作是孔百户的一种“幽默”?那名叫李震的人仍然板着一张毫血色的脸,拜道:“如百户大人所言,小人姓李名震,慈利县人士。”
张宁转头对孔百户说道:“这里一百多人,你短短数日都认得了?”
“末将的记性哪有那么好,确实只能叫出那么一些人的名字来,李震就是其中之一。因他在牢里就是个狱头,好些人都怕他。”孔武阳说道。b总裁深度爱bbhttp:mnxub
张宁听罢顿时感兴趣来,心道正巧这种人是最适合拉拢过来管这帮囚犯的,恐怕比武将官吏都管用。当下便问:“李震,刚才你说自己没有罪,如何又被关进官府大牢的?”
李震道:“以前小人一家在城里开饭庄做生意,遇到一帮青皮吃了饭不给钱,凶神恶煞反要勒索财物。小人与之理论,不料就动起手来,我家兄弟被打伤,过了一阵丢了性命。报了官,却还是没抓到那些人。小人的铺子当时被砸得稀烂,又陪了买卖,生意便做不下去了。后来便在城乡‘行侠仗义’,一次失手打死了一个为富不仁的人,这事儿本来便是那人仗势欺人在先,我本过错,却被抓进了牢里”
汪昱冷笑道:“你这等作为,和打伤你兄弟的那些青皮有何不同?”
李震坦然道:“不同只在于是否有道义。民间黑白对错,许多事不是官府能管得了的,总得有人吃这碗饭。”
“太史公说人时有缓急,侠客急人之急。”张宁道,“但侠以武犯禁。你又伤了人命,官府抓你也没抓错。”
在校场上说了几句话,张宁也不多逗留,让孔百户抓紧时间训练。他们走进城门时,张宁便对张承宗道:“你今晚找孔武阳,让他出面举李震为副。”
前几天自愿投来的十几个人,张宁又编为中军卫队,先让他们在韦斌的营中,随行习些规矩。
及至下午,斥候队来报,官军前锋已到天门山东侧。天门山在永定卫城南部不远,朱勇的人马到了那里,更加肯定他的第一个目标正是永定卫。
张宁军中的部将们议论,朱勇军在永定卫站住脚跟之后,肯定会沿着澧水前来进攻。从澧水上到慈利县顺流而下,辎重粮草运输也将更加省事。时至今日,退兵和打永定卫都已失去机会。建文那边过来的武将周梦熊和韦斌等人也每天到设在县衙签押房的参议部议事,怎么迎敌?很多人还寄希望于苗人接应,与苗人结交的关系究竟到什么程度不少人还蒙在鼓里。
第二天中午,忽报自称苗使的一众人求见。在此之前也没见到陈茂才的书信,城门当值的守将也禀报没有陈茂才的印信;此事倒有些蹊跷了,负责与苗人结交谈判的陈茂才,如果带着苗使回来复命,通常都会事先派人通报的。
张宁当即下令守将把一众人等看管,只让苗使及其副手到县衙来见面;并让侯茂及一众县里的官吏出衙门迎接,论如何蹊跷,也得预先做好热情周全的礼节,搞清楚状况再说。
使节先被迎接到行馆安顿休息,并派了奴仆照料、侍卫保护安全。很快迎接完使者的侯茂回到签押房复命,说在行馆住下的使者一共四个,二男二女。
张宁忙问:“陈茂才呢?”
侯茂道:“没看到陈茂才,不过苗使中有个人是上回来的白妱,看样子确是苗使,不像是假的。”
“白妱是苗使,另外三人副使?”张宁纳闷地问道。他心里最挂念的是陈茂才,这人作为派过去的使者,怎么不带着苗使一起回来复命?
侯茂答道:“白妱这回却不是正使,而是为副;另外一个苗妇是正使,也是苗王之女白凤娇身边的侍女,他们说因苗王公主是女子,所以用了很多妇人。对了,他们还递了一份书信,请殿下过目。”
张宁一面接过书信,一面正想问侯茂那正使长得啥样,但又觉得当着侯茂的面问苗女的相貌不太严肃,当即作罢,便低头看那书信,封面上写着:敬呈大明建文三皇子殿下。字迹比较秀气,不似出自男子之手,有可能这封以白叟名义的书信是白凤娇或者她手下的妇人写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亲戚()
汪昱的幕僚梁砚被派往县衙行馆见新来的苗使,在张宁看来,梁幕宾这种长期出谋划策又见多识广的师爷对于待客应酬之道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梁砚刚进行馆,苗人中一个男“副使”来说话。这苗人长得又黑又瘦,不过肤色很明显是晒黑的,倒不是本身就黑;他的汉语说得不甚利索。梁砚与之寒暄问候了几句,便客气地说道:“殿下让老夫向贵使致歉,因诸事紧迫,不能设宴款待,怠慢不周之处还请贵使勿怪。”
副使生涩地答道:“你们的人待客很好,吃饭和住处都很周到。”
梁砚又道:“苗使是贵使不能这般怠慢,殿下吩咐请使者移塌到县衙内宅的厢房居住。”
那副使想了想,说道:“您先坐会儿,我进去问问。”说罢走到里面,嘀咕了几句,片刻后又出来了,说道:“我们白姑娘问,内宅不是汉人官员居住的地方么,她是妇道人家,怕住那儿去不太方便。”新来的正使是苗王白叟家的女人,上的文书里称名字叫白莒,所以那副使称呼白姑娘。
梁砚笑道:“白姑娘误会了,县衙官府的内宅和百姓人家的内宅大不相同,因为大部分县官都是当地五百里以外的籍贯,大部分上任做官也不带家眷,所以县衙内宅厢房的功用就是接待上司或同好友等贵客之所。接待贵使到厢房是殿下表尊重之意,同时也能避开人多闲杂的地方。”
这时里面的正使开口说话了:“既然是殿下的好意,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那正使说话要利索多了,虽然仍带着很重的地方口音,但汉语说得很流畅。
于是四个苗使在梁砚的安排下走“宅门”,从二堂进了内院的西厢安顿。按照梁砚的说法,西厢面东是贵客的位置。他的任务就是从各种小事上让使者感到受人尊重宾至如归的感觉,表面功夫做得很足,大概还是很成功的。
及至旁晚刚刚用了膳,梁砚又到西厢请苗使去书房饮茶。他和苗使相处了一整天,却也看见那白莒究竟长啥样,因为她带着一顶遮着脸的帏帽。
梁砚引白莒等人到书房门口时,自己却不进去了,只让使者入内,说殿下在里面等候。
四个苗使,二男二女,女的除了正使白莒,还有个是上次来的白妱。正使白莒回头从帏帽中隐隐瞧见白妱微微垂目面红脸色有异,心下也好奇,那自称建文帝三皇子造反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们进了屋门,只见书房里只有两个人。有个年纪十几岁的小姑娘默默在旁边沏茶,好像是个侍女,而一张书案前坐的一个男子大概就是那个三皇子张宁了,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加上帏帽挡着白莒的视线,看不太清楚面相,只能看到他身材颀长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
张宁回头见人进来了,便将毛笔搁在砚台上,一脸和善的微笑站起身来,拱手拜道:“贵使不辞舟马劳顿前来,幸会幸会。府中官吏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你们多多包涵才对。”
白莒开口说道:“你们待客已是很热情周到了,陈先生到我们那里也未亏待。”
“请坐,几位坐下说话。我找到一些好茶叶,稍事片刻便能沏好。”张宁笑了笑说道。
“殿下也坐。”白莒说道,见张宁重新坐回椅子上,她和其他人才一一入座。这个苗人看起来还挺懂汉人规矩的。她又微微转头看那个沏茶的小姑娘,见她专心做着琐碎的事,看来那茶泡起来却是比较复杂。
张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苗使,脸长啥样是看不到,不过身段线条很好,穿着一身红青相间花纹很多的衣裙,手腕上带着好几圈银镯子。乍一看就确实有些异域风情,汉人女子一般是不会穿那种花纹繁多的衣物的,也不会带那么多手镯。因为对方是个妇人,不以脸示人也可以理解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如果长得和白妱一样,还遮着掩着就很多余了。不过据张宁的经验,一般女人遮遮掩掩的多半都长得很好,或者像桃花仙子那样脸上有缺点。
“这个陈茂才太不懂礼数了”张宁故作责怪之色,“苗使既然要前来,他为何不带引?”
白莒道:“殿下不必怪他,是我家主人(白凤娇)留下他的。”
张宁听罢心里“咯噔”一声:这厮去忽悠苗人说自己的人杀了朱勇的幼子,不会露出什么马脚被扣了?不过转念一想便释然了,如果真是那样,苗人也没必要扣人,更不必再派使者过来。不过白莒这么一解释也是说得通的,只有苗人扣了陈茂才,他才可能没有跟苗使一起回来。
“陈先生说你们的人在京师暗中谋刺了成国公朱勇的幼子,成国公愤而发兵讨伐。这事是殿下吩咐他说的?”白莒又道。她说起汉话来口音像西南地区的方言,云贵川这一带的口音在张宁听来很相似,反正在他听来就是川话,从白莒口里说出来倒是很好听,只是话里仿佛带着辣味。
张宁毫不迟疑地立刻辩道:“不是我吩咐他说的,是确有此事。”
他说的是南京官话,此时大明的通用语言,语速平缓而快。给人的感觉很沉稳而镇定,但他的神色之间隐隐有些郁色却很难察觉。仍谁面对他现在的压力恐怕也会郁闷的。
“原来如此。”白莒冷淡地回应一句。
张宁品着她的语气,便又说道:“湖广到京师两千余里,此事并非我们蓄意布置。建文余臣内部的人大部分不是我能掌握的,刺杀朱勇幼子之事并非我们蓄意安排,那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被杀,时间上完全是个巧合,以至于朱勇把仇算到我头上。”
白莒微微点头,这么一个说法倒是可以让人将信将疑了。毕竟张宁军没必要为了帮助苗人故意吸引官军主力的攻击。她开口说道:“不管怎样,朱勇的官军北上,确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苗人绝非恩怨不明,我们苗王愿意回报殿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是陈先生在苗王面前提出的要求,让我们进军龙头寺之事,恐怕很多头人都不赞成,我们继续东进很可能再次被官军断了后路。”
张宁问道:“冒昧问一句,诸苗部追随苗王起兵,要图甚么,你们想要这场战争的结局是怎样?难道在原地等着朝廷调兵去平定?那起兵又有何益?”
“这”白莒一语顿塞,随即又道,“这是苗人的事,不便向您透露。”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其实古往今来苗疆起兵不只一次两次,少则数月便被击败平定,多则数年,唯一的结果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张宁口吻锐利地说,“为何?因为以苗人的人口和实力和中原王朝相比实在悬殊太大,西南苗疆更没有北方游牧人的彪悍武力,所以结局几乎都是注定了的。你们甚至连受招抚的机会也没有,因为朝廷里有太多的人想要通过这种机会立功封爵,献酋于京师,对于明朝武将来说是一件功劳更是一种荣誉。结果你们会死很多人。”
白莒被说得动了气,驳道:“您要这么说,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