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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归来,老臣等心稍安了。”老徐走上前来说道。
张宁问:“官军前锋距离几何?”
老徐沉吟片刻,说道:“此时恐怕只有四五十里路了,若马不停蹄明ri就能兵临北城之下,老臣已传参议部的命令,下令各部守军整军备战。”
“咱们先去兵器局武库看看。”张宁四下望了望,“马提举呢?”
“他应该还在兵器局办公。”老徐答道。
张宁道:“我们先过去,派人去通知马提举。”
他也不歇口气,接着就重新上马,与老徐等几个官径直奔西城的兵器局武库而去。
前阵子兵器局花了大笔军费新铸造了一批野战长管炮,试炮中淘汰掉有内伤的,剩下的成品共十八门。铸成后存在武库里都还没得及用,和新的一样。不过在炮口位置能闻到一股硝的余味,只是试炮时留下的。
张宁用手摸着炮管上冰凉的铁,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冰凉的长炮如同有生命一般,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它们是十五世纪绝无仅有的神兵,这个时代原本不应存在的利剑。
但是,剑能伤人也能伤己。张宁极其防范这批火炮落入官军之手,特别到了于谦手里。
可以想象一下,当它们对着朱雀军阵营咆哮时,初速巨大的炮弹能直接洞穿方阵纵深,一旦打破方阵形成缺口,大股马队怒吼着冲来张宁觉得自己手里那点本钱受不起几下打击就得玩完。
“炸了!马提举,你马上召集人手炸毁它们。”张宁冷冷道。
“什什么?”马大鹏愣在那里。张宁说话口齿清楚,他一定是听清了的。
于是张宁只是看着他,不再重复。少顷马大鹏才郑重抱拳道:“是,下官立刻着人将这一批火炮共十八门炸毁。”
“要快。”张宁又道,“另外销毁兵器局的所有图纸、卷宗、名册以及无法带走的大型工具。在天黑之前召集人员,集结准备出城。”
“是。”马大鹏道。他或许已经明白了这么做的原因,大批官兵逼|近常德城已不是什么秘密。
安排了兵器局的事,张宁这才开始过问守城,显然在他看来丢掉野战炮比丢失常德城还要重要。
或许冯友贤的骑兵团不应该被布置在城里死守,整个朱雀军都不擅长守城,骑兵更不擅长;与其夺去骑兵的马让他们上墙,还不如放在外围寻机机动进攻袭扰,策应守军。
现在张宁要选一个守城的主将,他自己根本没打算留在这城里被围住,毫无意义。
“常德城也得尽量防守,不然我军主力在西北部就连一个屏障都没有了,能守多久就守多久,为大军争取一些时机。”
就在这时,老徐说道:“老臣请命留下主持守城。老臣也带过兵,主要在守军中还有些威信,镇得住那帮武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不得安生()
张宁当即就同意了老徐所请,让他主持城防。要统军恶战,在军中没有威信的人无法约束将士,而老徐从资历和地位上都是最佳人选;只是这份差事恐怕有些凶多吉少。
离开兵器局后,张宁再次见了骑兵团指挥使冯友贤。冯友贤听闻了分派,沉声问道:“若是徐大人的命令与卑职的意见相左时,卑职是否要服从徐大人的命令?”
张宁转过身来,目光从冯友贤等人身上扫过,抬起袖子在空中微微迟疑,终于拍在冯友贤的胳膊上,不动声se地说:“必要时,你可以权宜行事。”
“卑职明白。”冯友贤拜道。
张宁刚刚任命了老徐为城防最高指挥,而且这本身就是极其凶险的事;马上又给予冯友贤“便宜行事”的特权,多少有点对不住老徐,愧对他的忠心但张宁其实更相信冯友贤的才能和判断力,事难两全其美,总得有个选择的。。。
他又说道:“兵器局的人准备好了,让他们连夜先走。骑兵团调出两大队,喂好马匹歇一阵后,明ri凌晨交由王贤统领。”
“是。”冯友贤应道。
交代完外边的事,张宁这才回到自家园子。刚进大门绕过影壁,就见周二娘正站在石阶上迎候,后面的怜香和几个丫鬟见到张宁都急忙弯腰眼睛瞧着地面。
“恭迎王爷平安归来。”周二娘在人前的礼数挺得体,她轻轻一屈膝双手抱于腹前行礼。
张宁道:“进去再说。”
周二娘的脸se很严肃,又轻轻说道:“刚才姚夫人派人来说,咱们要尽快离开常德,让我准备一下。我想着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要能带上怜香就行了。”
张宁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近侍丫鬟,那怜香是从小跟周二娘一块儿长大的,肯定有些感情,当即便点头同意。倒是姚姬的消息很灵通,自己回城不久、还没回家,她就已经提前知道要离开常德城了。
片刻后他才说道:“南路战事已无大碍,你的父亲在大营中,你不必担心。”
“家父是为了大事,妾身自是体谅的。”周二娘道。
张宁又交代周二娘收拾卧房里的一些重要物品。接着去拜见姚姬,以便让她主持内务,把园子里的人安排好。他在园子里畅通无阻,直到姚姬住处时,才被她的近侍小月拦住。小月怯怯地说道:“夫人刚吩咐过,不得让外人擅自入内。”
“我又不是外人”张宁沉吟片刻,又问,“母妃在里面作甚?”
小月道:“好像在收拾一些重要之物。”
原来如此,又不是在洗澡换衣服,有什么要紧。张宁便道:“那我进去见她。”小月听罢便不敢阻拦了。
张宁走进房里,掀开暖阁的珠帘,却不见有人,只看见旁边一间耳房虚掩着,便走了过去往里面一看,果然见姚姬在里面做着什么事,衣冠整齐并无不妥。张宁便伸手掀开木门,拜道:“我回来了。”
姚姬脸上顿时一红,说道:“你怎么自己闯进我的房里来?”
“时间紧迫,我来和母妃说几件事”张宁觉得有些奇怪,这才仔细打量房里的光景。里面有个火盆正烧着东西,很大一股烟味,幸好后面的一扇小窗半开,稍微透点气。她手里正拿着一件长条玩物,外头用丝绸包着,里面填了不知什么东西|胀|鼓鼓的,这时被她飞快地丢进火盆里去了。房间里还有一把奇怪的软椅、木架、红se的绳子,如同什么刑具一般。张宁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明白了。
姚姬见他一脸恍然,不禁恼怒道:“你不知儿大避母?没事就往妇人的房里闯成何体统?给我出去!”
不料张宁却道:“这么多东西,母妃一个人收拾要忙到何时?别误了正事;更不能留下蛛丝马迹,万一被外人发觉了不仅影响您的清誉,咱们一家都没什么好名声。这些玩意我又不是第一回见,让我帮你一把赶紧毁掉,您一会儿得把园子里的事都安排好;我等下还要去一趟参议部,看看城防布局。”
姚姬一张脸如桃花一般红,娇艳yu滴,她观察张宁的神se,这坏东西竟无一丝邪气,好似在说一件什么能上台面的事一般。她颤|声道:“已经叮嘱过你了,休要再提。”
或许张宁说得也有道理,这人一走,万一什么东西被人发现了,这可得比死了还难受。因此她也没再回绝。
张宁便从腰间拔出佩剑来,斩断那架子和椅子间的红线,又将上面的一些铃铛玉器等物弄下来丢在一边说道:“这些玩意烧又烧不掉、砸也砸不烂而且也挺可惜,您以后要重新置办恐怕很难收集到,不如带走。”
姚姬几乎要哭出来:“我再也不要这些东西了!”
“但是被人找到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干什么用的。”张宁一面说,一面又拿剑去劈那把椅子。不料软垫下面是硬木,剑锋用力不平稳很快给崩出几个缺来。看来一会儿得去找斧子才行。
他又说道:“您老是一个人过ri子,这事也没什么要紧,我又不会对任何人说”
“求你别说了!”姚姬伸手按住了他的嘴。顿时一丝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张宁便住了嘴,只得默默忙活起来。过得一会儿,他又开口道:“只怪儿臣作战不利,又要让母妃这般东躲西跑。”
姚姬的呼吸这才渐渐平稳了些,幽然轻叹道:“早已习惯了,况且现在比当初的情形好得多。”张宁不做声,她又忽然问道:“你既率军打仗,为何不在军中,却自己跑回常德来了?你只需派人来递个消息,我自会去辰州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您和小妹不管的。”张宁认真地说道,“您信么?”
这下轮到姚姬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张宁的脑海中突如其来又浮现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前世的亲妹妹;那么亲近的人,而今竟然连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那张脸在脑中总是模糊的。但却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恐怕到老都不能消散的。于是他又动容道:“我不想以后再懊悔不已、在梦里也不安生,告诉自己一定要懂得珍惜”
姚姬板着脸道:“你总这么瞻前顾后,如何成就大业?”
张宁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忽然发现头顶上有个白玉大茶壶一般的玩意,上面结了一条细长的竹管,下侧一头却包裹了什么凝脂一般软绵绵的东西。他一时好奇,想起了什么又摇头心道应该不会?
姚姬刚刚才稍微平和的情绪,顿时又激动起来,一把夺过来砸在地上,玉|壶“哐”地一声成了碎片,说道:“我不要你帮忙了!你分明是成心羞辱我,给我滚,滚出去!”
张宁意识到好像是过分了点,姚姬的措辞也十分不善了,他忙站起身来拜道:“儿臣告退。母妃大人务必要安排好内事。”
及至凌晨,张宁亲自去兵器局查验了火炮碎片之后,这才放心下来。他自己捣鼓出来的长管野战炮,忽然变得如核武一般危险,不得不慎重其事。又吩咐老徐天亮后派人把碎片沉进沅水河底。
骑兵团调配的两大队武装二百余骑护着几辆马车自南城出城,天还没亮,夜空上的点点星辰让整个天地显得额外宁静。老徐等人送至城门口,张宁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扶起执礼的老徐,几句话到了嘴边终于没说出来。
他本想说,万一城没守住,让老徐向官军投降,到时候兴许可以想办法用官军俘虏和一些财物看能不能换回来。但是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不说,老徐也许会在没办法时选择投降;说了他就无法选择,反而只能丢掉xi寒和桃花仙子。他忍不住策马到马车一旁询问。
姚姬挑开珠帘,在里面说道:“我已派人叫了她们,她们回话要留下,我便没有勉强。”
张宁心下有些不快,但只得作罢。心情也愈发沮丧,或许古之英雄也有落难的时候,但他觉得连自己的女人都丢了,实在是挺不堪的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神兵()
冯友贤率军即日启程回常德,张宁也一并踏上了返程之路。
岳麓山战役还未结束,接下来交由朱恒和周梦熊二人,朱恒掌战略决策权、周梦熊掌兵权;相信他们两人在作战方面没什么不如张宁的。他称自己要回常德亲自主持诸多事宜,但真正的原因是姚姬和他的老婆都在危在旦夕的城里,此中关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却不会说出来。
要干争夺天下的大事,必应舍得一些私情,就如当年刘备的夫人还跳井了;张宁当然不会说我的老婆还在常德,我要回去救她们,如此一来怎是干大事的模样?连周梦熊都只字不提自己的女儿,仿佛妇人在大局当前就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不过真要张宁舍,恐怕是做不到,他自认还没达到那般境界;与其将来剩下的人生里不断为曾经的失去而遭受痛苦的心理折磨,还不如现在就珍惜罢。
马兵大队沿官道西还,启程时已是下午,行至旁晚正好靠近昨日被伏击的河岸。张宁遂下令在河边扎营休息。
众军便忙着在山下搭营帐,升火造饭。张宁一时兴起,便叫冯友贤陪着自己再上山坡去走走。这片山坡是否有名字?张宁问左右的随从,竟无人知晓,原不过是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山坡而已。
穿着沉重的盔甲爬上山去,张宁感觉背心里出了一通汗,索性叫随从帮他把甲卸了,顿时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一旁的冯友贤倒是体力甚好,他照样穿着一身重甲,爬了山神情自若连气都不喘。他见张宁又站在那里俯视山下,便随口说道:“那于巡抚是个文官,昨日站在此地发号施令暗算我们,应该也是没披甲的。”
张宁回头看了冯友贤一眼,毫无意义地笑了一下。多半是冯友贤听他数次提到于谦,才有这么一说。
想到于谦,张宁心里冒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诸多情绪中,只有最简单直接的感受才是最强烈的,那就是恼怒。就如对一个想杀自己的危险人物,怎么也好受不起来。张宁暗自承认确实没那么高尚。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种因自信被打击以及被羞辱一般的恼羞。这种感受就好像小时候和一个人发生口角而打架,力气不够被人打了一顿、又被对方羞辱。
朱雀军真正具有很强凝聚力和韧性的部队其实只有几千常备兵,绝大部分已经遂主力东征了;常德府的守军九成是农兵。那些只训练了三两月的人马,若没有先进火器,论战斗力完全不如明军重镇的正规军,比真正的流寇也好不了多少。张宁对常德府能守住多久乐观不起来。
另外,已经推进到湘水西岸的朱雀军主力,打完仗又要马上走三百多里返回常德作战的话,来回就走了六百多里路;那时的状态立刻投入苦战,是否能对抗五万大军、包括超过一万的骑兵部队,恐怕也不容乐观。朱雀军马匹不多,步军行军基本靠双脚,而且不是走走路那么简单,单兵随身衣甲、兵器、干粮、弹药加起来有几十斤重,行军不是轻松的事。
张宁此时甚至开始质疑,当初自己最后决定的参议部方略是否明智?
其实只要官军的反应稍微放松一点,或许朱恒的方略还是很可能成功的于谦啊于谦。老子真想一刀捅|死你!
张宁低头一看,地上还有许多脚印,或许其中就有于谦留下的。他不知怎地想象出面前就站着一个穿红袍官服的年轻人,或许现在这个人的脸已经成熟老一些了
张宁无声地问:你不过是个文官,好好做你的官多有前程,跑到湖广来打什么仗?就算皇帝看中了你,你一句不知兵不就解决了?来湖广打仗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考完进士还想通过军功封个侯爵伯爵不成?
于谦:我是为了天下苍生安居乐业,只有消除动乱恢复中央|集权才能太平,这本就是当今大势,你是逆天而行,收手罢!
张宁: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于谦:果然还是对手最懂自己,很多人都不信我。
张宁:不过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自以为是,以为一个人就是救世主?你这么做真是对的么?建文不仅是太祖长孙,也是太祖亲手传位的君主,燕王朱棣一家无论怎么说都是篡|位,你是在帮一个谋朝篡位的人,哪点符合礼法道义?
于谦:前事已往,如今天下重新归心、纲纪重立,不能再死伤千百万人去清算皇室一家的恩怨。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张宁:好,我们暂且放下礼法,也不说以往,就说以后。燕王这一系传至宣德,或许本可让世道得到暂时的太平,但以这样的治国趋势,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