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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明岁便有望入朝为郎官,前途大好。他唯一的短板就是出身不好,是侍妾所生,虽长而庶。若不是这个出身,当初差点接替未归的张放行大殓扶殡的人,就不是张承彦而是他了。
以前的富平少侯是如何与这位堂兄相处的,张放不知道,也不需知道,他找张昱来,不是为叙旧,而是寻找真相。
“家逢不幸,放自回府以来,奔波劳碌,心哀若死,一时未能顾及孟修,直至今日方有闲暇会晤,望兄见谅。”
张昱顿首道:“家主言重。昱添为二房之长,未能替家主分忧,着实愧煞。”
张放摆摆手,问道:“孟修在此居住月余,可还满意?”
张昱点头:“甚好。”
张昱早在其祖父时就已分家自立,在灞水一带有两处庄园,在香室街有一座府邸,此外在平原富平封邑,还有数顷田产。虽比不得富平侯,却也算是富贵人家了。
张昱平日是住在自家府邸的,近两个月来,因富平少侯守制,主母入宫休养,若大侯府,家令张敬臣独木难支。故而暂居于此,与张承彦一道,帮忙打点应酬。
客套完毕,张放话锋一转,直切正题:“丁甲是孟修府上家奴吧?”
“丁甲?”张昱愣了愣,怎都没想到家主莫名问起一个仆人来,定定神,道,“是,是我的僮仆,他怎么了?”
“此人现在何处?”
张昱想了想,这才记起:“今早丁甲向我告假,说家中有急事,要返家处理,归期倒没说……怎么?此人可是触犯家法?”
张放道:“昨夜我召见府中卢妪,询问些事。卢妪离开后,被这个丁甲截下,以金饼诱之,套问我所询何事……”
张昱吃惊地瞪大眼睛,又惊又怒:“这个泼奴,好大胆子,竟敢如此!”
张放淡淡扫了张昱一眼,道:“孟修家资果然丰厚啊,给家仆发工钱都是用金饼结算。人说富平侯富甲长安,嘿嘿,却也是自愧不如啊。”
张昱额显汗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呐呐道:“这金饼,不是我给的。”
张放眼神犀利:“他可是你的家奴。”
张昱咬咬牙,顿首道:“请家主稍待一二,我立刻让人把这泼奴抓来,一问便知……”
“晚了。”张放微微一叹,“他已经死了。”
张昱是太学生,习儒学,平日很讲究礼仪,举止端庄,但在这一刻,竟不自觉张大嘴巴,两眼瞪大。
张放遂将万章所言之事如实相告,末了说道:“手里有来历不明的钱财,阴探主上,突然告假,死得不明不白……孟修,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么?”
张昱汗湿后背,已经说不出话了,最后只能是惨然一笑:“昱无话可说,请家主责罚。”说罢伏身于地,甘领责罚。
张放叹息起身,摇摇头:“孟修啊孟修,你是真不知此事的后果啊!”
当张放从张昱身前走过,直出大门时,身后传来张昱的声音:“请家主责罚。”
张放脚步一顿,回头说了三个字:“不是你。”转身离去。
留下一脸懵圈的张昱,反复咀嚼“不是你”三字,百思不解。
的确不是张昱。张放虽然没有使出大招,但凭着测心之眼,他已经能确定,张昱不知情,他的否认是真实的,他没有说慌。这个丁甲,是个烟雾弹,是那个幕后之人用以转移视线的手段。不得不说,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毒,失去利用价值的人,能毫不犹豫除去。那刺客如此,丁甲也如此。
不过,张放知道,现在他已经比对手快了一步。
首先这个人一定是富平侯府的人,然后他一定看到自己唤张昱入见,然而他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排除了张昱的嫌疑。毕竟所有证据都指向张昱,这位堂兄根本无法自辩,只能请罪——当然,张昱绝对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可不是区区一个家奴刺探主人**那么简单。
如果张放入彀,少不得要在张昱身上大费周折,浪费时间精力不说,更会动摇家族根本。轻则兄弟阋墙,家族失睦;重则指鹿为马,误伤手足——端是好毒的心计。
既然已经抢到先手,就要善加运用,在对手没反应过来之前,先行出击。
“邓展、初六、阿罴、宗巴。”
“喏!”
“在!”
“主人有何吩咐?”
“备车,随我出府。”
长安东北洛城门到宣平门交叉的大街,属平民区,虽然只占长安面积十分之一,却是帝都内唯一可容平民居住的区域。能在此有一席之地的,最少也是中产阶级,更多的是商人——商人有钱不假,但社会地位一如平民。在这另类的寸土寸金地面上,能有一座宅院,在普通百姓眼里已了不得了。
便如张放一行来到的这个宅子,看上去不过后世三居室的面积,顶多百来平米,引路的里长却一边称赞一边惋惜:“丁甲一家不过五口,又执贱役,能住这样的宅子,挺不容易了,四邻八舍都羡慕得很,偏偏遇上这等祸事。唉……”
张放驱车所至,正是丁甲的家。由于丁甲横死,尸体还放在京兆尹的殓房,丁家还来不及办丧事,因此只闻哭声,并未悬缟。
以张放的身份及丁家眼下的情况,他不便入内,便让邓展唤丁甲之妻应门。在闾门之前,里长见证之下,询问丁甲的情况。邓展所提问题,都是张放事先拟定的,而张放也坐在车里,隔帘细听。
邓展还没问完,车里的张放已经摇头,知道没什么收获了。
少顷,邓展返回复命。里长也一个劲赞道:“公子当真宅心仁厚,还送来殓礼,丁甲当了张府的仆人,也算是他的福份。”
张放没报身份,这里长也就想当然把他认做丁甲的主人张昱了。
张放从车窗缝隙看着丁甲的宅子,看不出,这丁甲竟然生财有道,随口道:“这宅子不错,是租的吧?”
里长也不无艳羡:“所以说丁甲运道好,这是两个月前,一位公子送给他的。”
张放眼神一凝:“哪位公子?”
里长摇头:“没见过,只听丁王氏提过,不过她也不清楚是哪位公子。”
张放立即对邓展道:“回头查查这宅子原主人是谁。”
里长却笑:“哪用查啊,小的知道,这是阳都侯的私产……”
张放目光暴涨:“你说什么?阳都侯?”
里长吓得浑身发软,差点坐倒,语不成声:“是……是啊……”
再看邓展,也是一脸惊容。至于初六、阿罴、宗巴等人,则一脸茫然。
张放虽然恶补了不少长安权贵的封爵名称,但并不是所有的都知道,尤其一些早已佚爵除国的名号,这阳都侯,就是其中一个。但可以这么说,张放别的爵号不知道无所谓,这个却一定、必须知道。
“哈哈哈哈!”张放拍栏大笑,车身震得直晃,“好心计!好手段!原、来、是、他!”(。)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真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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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
“家主。”
所过之处,奴婢无不躬身俯首。而张放率领四卫,如风疾行,毫不理会。望着家主与四卫远去的背影,奴婢们俱面露惊容,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曲径回廊处,闪出家令张敬臣的身影,见到张放一行,立即止步,躬身迎候。
对于这位老家臣,张放自然不能无视,经过家令身边时,点点头,吩咐道:“一个时辰之内,无论有何外客来访,都替我挡驾,明白吗?”
家令眼里讶异一闪而逝,深深一鞠:“老奴明白。”
当五人来到一处庭院之时,张放抬手左右一指:“你们各守一边,无论何人,准出不准进。”
邓展低声道:“小的随家主入内……”
张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放心,自家宅第,外人翻不了天。再说了,进去之后,有些言谈可能会涉及家族秘辛,你确定要旁听?”
邓展当场淌汗,连称不敢。
张放笑着按了按邓展厚实的肩膀,向初六三人一指:“多向他们学学,你看,他们就半点不紧张。”
初六、宗巴呲牙一笑,他们可都是见识过张放在东庚烽燧时的疯狂,半点不担心。而阿罴则一向敬主人如鬼神,更无半分操心。
邓展苦笑,无话可说。
踏入厢房,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榻上躺着的那个人,安祥而沉静,仿佛外面所有的风雨,都与他无关。
“家主。”
“家主。”
僮仆们一个个伏地跪迎,而张放的目光始终不离榻上那人。
似是为噪声所动,榻上之人倏然一动,睁开眼,看到张放时慌忙挣扎起身:“承彦见过家主,请恕承彦有伤在身,礼数不周之罪。”
张放慢慢踱近,坐到榻边,问道:“近日可觉好些?”
张承彦一脸感激:“多谢家主动问,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这样就不影响我们接下来的对话了。”张放边说边挥袖,“我有要事与仲兄相商,你们且退下。”
众家仆偷偷看了张承彦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众仆方齐齐告退。
张放把一切看在眼里,似笑非笑:“仲兄,如果我没记错,这些僮仆是家母配置给你的吧?”
“是,叔母对小侄,当真恩重如山。”张承彦边说边一脸感恩向东边合袖行礼——东边是敬武公主的东院居所,张承彦的礼数当真周全。
“没想到,不过半载辰光,这些侯府僮仆对我这家主的命令居然心存犹疑,还得劳动仲兄肯首。”张放淡淡笑道,“仲兄对僮仆的控制很有一套啊!”
张承彦自从见张放后一直带着谦卑的笑意,但这时候笑容已很勉强了:“家主言重,承彦知错,明日起……不,即日承彦便将所有僮仆遣返……”
“这样不好。”张放连连摇头,“仲兄还是伤病之躯,岂可如此?都留下吧。”
张承彦大急:“家主……”
张放摆摆手:“说到家仆,我倒记起一人,不知仲兄可有印象。”
“家主说的是……”
“丁甲,仲兄可认识?”
“丁甲?”张承彦面露茫然之色,偏头想了一会,哦了一声,“家主说的是孟修的家奴吧?见过几次,怎么,这人有问题?”
张放不动声色从袖里取出一卷木简,递给张承彦:“这份房契是仲兄签押的吧?怎么?把自己三分之一的房产送人,居然还想半天才想起这人姓甚名谁么?”
张承彦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直盯着木简,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一个劲咳嗽:“咳咳咳咳……家主想必是误会了……”
“你这么拼命咳嗽,是想提醒我,这伤是为谁而受吧?”张放摇了摇头,淡淡盯住张承彦,“如果到这时候,你还认为我会相信这个所谓的‘刺客’刺杀的目标是我……呵呵,是否太小瞧我这个家主了?”
张承彦咳嗽渐止,却一直垂头不语,过了一会,慢慢抬起头——他的神情终于变了,不再谦卑,不再恭谨,也不再有笑意。有的,只是落寞与萧索。
张放就像一个耐心的审判官,静静等待罪犯吐露实情。
半晌,张承彦轻吐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是太小瞧你了。”
面具撕下,所有的敬称都省略,只剩下尖锐的“你”、“我”这样的称呼。
张放笑了,他不想每次都使杀手锏,而张承彦现在的状态,表明对方已放弃无意义的挣扎,愿意吐实了。
从另一方面看,这也体现了张承彦的骄傲。既然事情已败露,就别做无谓的狡辩、垂死的挣扎,大丈夫要有输得起的觉悟。
“少子,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张承彦说这话时,紧紧盯住张放的眼睛与表情。
张放眼睛都不眨一下,原话奉还:“我也没想到,仲兄你会变成这样。”
张承彦哈哈大笑,旋即按住伤口,边咳嗽边道:“人总是……咳咳,会变的,只不过有人越变越精明,有人越变越愚蠢。恭喜少子,你是前者……如果早知道你变化如此惊人,有很多事我就不会做,也就不会引火烧身了。”
笑着笑着,张承彦面容一整,道:“少子,你信不信,自从你回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针对你,更不是对你不利……”
“我明白。”张放是真的明白,“玉门关之事,是你最后的努力,失败之后,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抹去线索与痕迹,让自己置身事外,对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什么都瞒不过你!”张承彦连声叹息,“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当代张氏阖族最聪明那个,现在看来,我错了——你,才是那个人。”
既然已互相交底,接下来就可以开诚布公了。
“我希望听完整一些,从两年前说起吧。”张放向门外看了一眼,“放心,一个时辰之内,不会有人来打扰。”
张承彦笑容有些苦涩:“你若真想听完整的,恐怕就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了。”
果然牵涉到家族旧事么?张放微叹,笑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于是,在张承彦夹杂着咳嗽声中,一段关于张氏家族的唏嘘往事,娓娓呈现……(。)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下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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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富平侯张安世的兄长张贺,曾因卷入戾太子刘据“谋反案”,被廷尉下狱。后得张安世求情,汉武帝免其死罪,施以宫刑,入为掖廷令。张贺任掖廷令其间,幼年的皇曾孙刘病己也被没入掖廷,得张贺抚养,并与张贺继子张彭祖为伴,读书玩耍。
张彭祖本是张安世的幼子,因兄长受宫刑无后,遂以幼子过继之。
而这位皇曾孙刘病己,就是后来的汉宣帝刘询。
一个是皇帝的养父,一个是皇帝的玩伴,这父子二人将来的富贵,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而这两位,就是张承彦的先祖。也就是说,张承彦与张放一样,同样是张安世的直系后人。
果不其然,宣帝即位后,立封张彭祖为关内侯。不久之后,更欲加封其为阳都侯。张安世屡屡为从子(其实是亲子)辞让,结果宣帝说了一句“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意思是说,我是为你兄长张贺而封,并非为车骑将军你的缘故。
皇帝都这样说了,张安世不敢复言。
彼时张贺已辞世,宣帝谥号“阳都哀侯”,以表哀思。而张彭祖,就成了实际上的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阳都侯。
张彭祖这个阳都侯,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不久之后,他便突然横死,他的死因,则成为张氏家丑——他是被小妾毒杀的。
由于张彭祖之子早夭,没有留下后人,“无子国除”,因此阳都侯只存在一任就消失了。
但张彭祖真没后人么?答案令人唏嘘——他有一个遗腹子,就是毒杀他的小妾所怀之子。
毫无疑问,这个遗腹子,因其母之罪孽,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