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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分析,王老六应当指的是王立,假如诸葛丰拿住王立什么把柄,借机扩大化,在这节骨眼上,确实会对王氏家族造成一定的打击,进而动摇太子。诸葛丰投向济阳王也不奇怪,谁还没有几个帮手?更何况元帝的态度在那摆着,太子受宠明显不如济阳王啊。
王立死性不改,究竟是指什么?
王立也是张放的重点监控对象,他干的事,桩桩件件,都有记录。具体详情不敢说,但起码大致差不离。张放一一梳理:
“收授某商贾入粟爵钱三万钱……这数额偏小,又是常例,不算把柄。”
“放贷一万五千钱,三月后索还三万钱,东市一陶坊无力偿还,以店铺相抵……高利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算把柄。呵呵,这家伙也想打瓷器的主意。”
“西城廓某甲,妻有姿色,以钱帛诱之入府……嘿,这王立本就无赖,从不在意名声,这事对某些儒者有效,对他一毛用没有。”
“以低价买进河东水田二百亩,高价卖出……”
张放目光凝聚在这一条上,少倾,抬头问韩骏:“具体买进用价几何,卖出得利几何,可有详实数据?”
韩骏惭愧道:“这事过于机密,我们的人接触不到这一层。误了公子的大事……”
“没事,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张放含笑望着这两个渐渐历练出来的少年男女,勉励道,“我都没想到你们能做到这个程度。很好,继续保持。”
青琰忍不住再问:“真没误公子大事?”
“没误,这事我用不着大包大揽,有人比我更着急上火。”张放笑着说了一句二人完全听不懂的话,“好了,我们打完了上半场,这下半场,该让别人上了。”
……
章台酒楼后巷,闾门打开,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在侍婢的搀扶下走出,后面是账房黎先生恭敬揖送:“阿离小娘子慢走,章台前街车多人多,务必小心。”
这帷帽女子正是阿离,搀扶她的,自然是侍婢夏蓉了。
二女转身道谢,慢慢走远,闾门才缓缓关上。
夏蓉连走边低声埋怨:“小娘子实不该接手这种差事,七八日就要出门一趟,就为了整理各种有用没用的消息,人累不说,连走个路都累。”
帷帽里的阿离嘴角含笑:“人累但心里舒坦啊。”
夏蓉无语,她知道这位小娘子外柔内刚,越是视物不便,越要证明自己不是无用之人。为此既使付出艰辛代价,也甘之若饴。
正如夏蓉所说,阿离每隔十天八天就得出门,到章台酒楼后台进行情报汇总梳理。
这些情报的来源有几方面:一是酒楼保佣每日听到的各种传闻,及进出雅间时偶然听到权贵谈论的只言片语;二是分布于长安各商业手工作坊的侯府产业,在行商交易过程中所获取的消息;三是侯府家仆及各产业佣工的亲属,有相当一部分在长安各权贵家为奴,甚至有在宫中执役的。
这个庞大的网络资源一直存在,只是历代富平侯从没想过有意识加以利用,更没想过要组建一个情报网络。而张放由于初入长安,两眼一抹黑,本能迫切需要这方面的东西,所以重点抓这个,因而成效也最显著。
零散的消息先由各店铺记录,再分别汇总到章台酒楼,经黎账房整理待查。一般情况下,是韩骏或青琰来核查,这两人忙的时候,便由阿离代查。通常是夏蓉念,阿离听,并挑出有价值的信息,编汇成册,按公子所教的隐语记录,然后带回府上。
之所以不直接送入侯府,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出岔子。因为原始情报没有经过隐语处理,一旦落入有心有眼里,途中截去的话,会连累侯府。而在酒楼就不一样,出事也方便推脱。
至于阿离这样最需要坐车的为何却要步行,实在是汉代等级森严,似她这样的侯府低级执事,没资格坐车——哪怕是牛车都不行。否则被言官参上一本,张放都要吃排头。
主仆二人挽臂而行,一个袖子里兜着秘册,一个提着食盒,不多时便来到熙熙攘攘的前街坊。夏蓉提着食盒不过是掩饰,毕竟进了酒楼既没吃又没喝,两手空空出来难免启人疑窦。
二女已经很小心了,但也正是这种过份小心,落到某些别有企图的人眼里,反而引起注意。
一个行色匆匆的短襟汉子从夏蓉身边经过……哗啦!将她手里的食盒撞翻,菜肴洒落一地。
“你、你这汉子好生无礼!”夏蓉又气又恼。
那汉子忙不迭赔罪,还从怀里摸出五六钱说要赔偿——简直可笑,这些菜品,可不下百钱。
夏蓉当然不依,争执间,四周行人先是停步远观,慢慢地围上来。
阿离敏锐感觉到周围人群的压迫,心头慌慌,正想劝说夏蓉算了,蓦然一阵风从身边拂过,然后,只觉左袖一轻——作为盲人,阿离的身体感应特别灵敏,稍有不对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阿离伸手一摸,花容失色:“夏蓉,不好了!有、有人把我的书册偷走了!”
夏蓉大惊失色,转头看去,正见阿离小娘子撩开帷纱,满面焦急,一手紧紧捏住空空如也的袖兜,瞪着茫然的双眼四下寻找,几乎哭出来:“夏蓉,快!快追窃贼,把书找回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盲眼杜子夏】()
闹市中,一辆圆顶为盖,朱漆两轮的轺车施施然而行。车上有三人,一驭手,一车右,一儒者。
儒者大约三旬出头,头戴一顶样式奇怪的小冠,面貌清俊,留着三咎长须,一身丝襦,腰围玉带,显然非富即贵。听到大呼小叫声由远及近,从车旁奔过,儒者本不理会,但听到似有女子叫声,微皱眉道:“左凌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一身劲装的车右躬身道:“喏。”旋即纵身下车,没入人群。
不一会,那叫左凌的车右返回,禀报道:“有小利(小偷)窃走一少女袖兜书籍,其婢女急追。不过,多半追不回。”
儒者点点头,没说什么,这种事,在这章台街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京兆尹都管不过来,他自然更不会多管闲事,吩咐驭手继续上路。
马车刚走一程,突然停下,旋即传来左凌的喝斥声:“前面那妇人,快快闪开,这是杜府议郎车驾。”
马车之前,围成一圈看热闹的行人早已四散走避,可怜阿离没有夏蓉牵引,眼前尽是重重人影,生怕一动就碰到旁人,只能呆呆立于道中,模样楚楚可怜。
左凌喝斥声一起,有几个行人倒是想拉一把,但刚伸手就被人劝住:“非礼勿近啊,看那小娘子穿着,定是大户人家,你贸然伸手,别到时好心被当驴肝肺。”
阿离被这凶狠地一吼,吓得忙伸出双手,边摸边往道旁挪动。
她这一举动,立即令左凌明白眼前的少女是什么人。左凌愣了愣,再吼不出口,只能望着少女慢慢挪动,同样不便帮忙。
儒者等了一会,既没听到随从喝斥,也没感到马车行驶,不由讶异道:“左凌,什么情况?”
轺车是一种四面透光,没有车壁的车辆,坐在车里的人,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但这儒者居然问是什么情况,难不成……
这时人群中一句议论飘入儒者耳里:“这些小利着实可恨,连个盲女的东西都偷,太不像样了……”
儒者面容一肃,问道:“被窃的是个盲女?”
左凌忙转身应道:“是,是个十七八岁的盲眼少女,也就是挡在车前的人……”
儒者断然道:“去,把东西追回来。”
左凌根本不问为什么,立即跳下车,向方才那窃贼逃窜方向追去。
过了大约一刻时,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传来,车子一沉,左凌喘气声入耳:“禀主人,东西抢回来了,已交给那婢女……”
儒者不解道:“窃贼为何要窃取一本书册?”
“小的审问过,说是看到那女郎袖兜沉甸,以为有钱帛等物,所以故意让同伙撞翻食盒,引开婢女注意,再顺手牵羊。等到书册入手,方知误窃,但木已成舟,只能跑路了。”
“原来如此,”儒者点点头,对驭手道:“走吧,别让阳平侯久候。”
这会工夫,阿离也已避让过一旁,心头又是忐忑,又是焦急,时间越久就失望——想也知道,一个柔弱少女,怎可能追得上靠手脚吃饭的窃贼?
终于,耳边传来夏蓉气喘吁吁却难掩欢喜的声音:“小娘子……书,找……找回来了,全靠那位壮士帮忙……咦,他们要走了。”
阿离接过秘册,按在心口,顾不得细问,立即与夏蓉来到正欲启程的车驾旁,深深一躬:“多谢先生及贵仆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
儒者转过脸,含笑点头,目光与阿离同样凝滞,平和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娘子视物不便,还请多加小心。杜某尚有要事,告辞。”
车轮辘辘声远去,阿离一脸难为情:“别人帮了那么大忙,却不知姓名……”
夏蓉却低声道:“婢子看到车轓家徽,还有他方才说姓杜,再有,他的眼睛似乎也跟小娘子一样……”
“啊!难不成他就是……”
夏蓉重重点头:“对,他一定就是盲杜子夏!”
……
“子夏来了,可是让老夫好等。”阳平侯府,王凤降阶而迎,言语似埋怨,表情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儒者恭敬行礼:“杜钦参见君侯。”
王凤亲热执住杜钦的手,挽住便往台阶上走,这动作既表示器重,也是引导——夏蓉猜得没错,这位仁兄同样视物不便,但却是长安鼎鼎大名的“盲杜子夏”。
杜钦,字子夏,建平侯、御史大夫杜延年之中子。这位杜延年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却是昭、宣两朝元老,名声显赫。他曾因在宣帝灭霍氏及上官桀之叛乱中立下大功,因而图形麒麟阁,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
从家世上说,杜钦可谓名臣之后,同时,他又是长安权贵圈子里公认的智谋之士。有出身,有才华,这样的人,本应是前程似锦。可惜天妒奇才,他从生下来就患有眼疾,视物不清,放在现在叫“先天性弱视”,而且是比较严重那种。因为这个先天生理缺陷,他发奋苦学,不甘人后,终成大器。同时,也因为这个缺陷,虽有满腹经纶,却无法出任朝官,只挂了个议郎的头衔。真是成也眼疾,败也眼疾。
尽管杜钦无法入朝为官,但没人能否认他的才干,因此颇有眼光的王凤不避人言,早早下手,与其结交,引为知己。渐渐的,杜钦也就变成了王凤的高级顾问。
入座之后,双方再度见礼。礼毕,杜钦先开口道:“君侯召钦前来,当有要事,不知何事如此着急?”
王凤也没多客气,叹道:“之所以请子夏前来,皆因那富平侯给老夫出了个难题啊。”
“富平侯?此人与太子关系匪浅,按理应是与王氏同仇敌恺才对,怎会出难题?”杜钦有些奇怪,不过听王凤的语气并无明显不悦,似乎不是所想的那样。
果然,王凤下一句就道出了真相:“其实是富平侯给了老夫一个消息,他既帮了老夫一个大忙,但同时又给老夫出了一个难题。此题老夫苦思再三,一时难解,只得惊动子夏,请益良策。”
连王凤都感为难,想必真是个难题。杜钦正襟危坐,专注聆听,眉头慢慢皱紧。
呵呵,张放所传的这“下半场”,可是不好打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危机公关】()
“这二百亩良田买进作价几何?卖出得利几何?”杜钦听完之后,问出了与张放一模一样的话。
这个问题,张放得不到答案,但杜钦却能得到。
“两年前河东大旱,诸田贱卖,老六以一千钱一亩低价,买进二百亩,糜费二十万钱。今岁河东灾情缓解,土地腾贵,老六以两倍之利,转手卖出。”
以上是王凤给出的解释,听上去虽然有倒买倒卖之嫌,但似乎也无可指责。不过杜钦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自然知道这事不会象表面那样简单,其中必有猫腻。诸如逼人卖田、勾结官寺、偷税漏税、损公肥私……等等,保不齐这里面还有人命。但这不是他能管的,他要做的,就是如何为王立擦屁股,以免牵连王凤。
侵占也好,强买也罢,在平日里顶多算把钝刀,未必能伤得了王立,更别说王凤了。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卧病,守护在身边的,居然是傅昭仪与济阳王,而不是皇后与太子。这其中透露的信息,令人不寒而栗。在这关键当口,容不得一丝半点差错。
“王公也认为,诸葛丰会在此时拿此事做文章么?”
王凤阴沉着脸:“老夫只知道,若他们有所动作,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
王凤虽然没有什么情报网,在信息收集方面远不及张放,但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而且就深度而言,犹有过之。张放只能从诸葛府下人只言片语中分析预判,而得到提醒的王凤,只要使出手段,就能获知更多真相。他已明确知道,诸葛丰确实在查老六。尽管还没拿到此人确实要借机弹劾自己的证据,但有些东西,政治嗅觉敏感的人会嗅出异常。
王凤,就嗅出了异常。但一时之间,他想不出稳妥的应对手段,只好请来杜钦,让这位“高级顾问”参谋参谋。
杜钦好整以暇闭目沉思——虽然他闭不闭目都一样,但闭目比较有逼格。
王凤也沉下心,安静等待,并不催促。
杜钦依然闭眼,问道:“王公最担心什么?是王中郎被查么?”
王凤一愣,这还用说,当然不是,而是怕被司隶扩大化,怕被牵连。
杜钦蓦然睁眼,抛出一个吓人一跳的问题:“君侯可愿以王中郎换诸葛丰?”
王凤愣住,摸不着头脑:“子夏此言何意?”
“君侯先回答。”
王凤深吸一口气:“怎么个换法?”
“二人皆被黜。”
王凤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子夏这个关子卖得也太……这有何不可?拿个六百石中郎换二千石司隶,我大赚了。哈哈哈哈!”
杜钦淡笑摇头:“这个六百石中郎在君侯眼里固然可有可无,但在王中郎眼里可不一样……”
“若能拿下诸葛丰,断那人一臂,莫说区区一个中郎,就算是校尉也值得。”王凤神情坚毅,“都是为了王氏,老六会理解的。”
杜钦一听这话,就知道王凤已下决心,因为他说的校尉,便是其四弟王根,此人现任北军校尉。那意思是说,只要能板倒诸葛丰,甚至拿王根这个校尉去换也在所不惜。
看来诸葛丰这一手,真把王凤逼急了。
杜钦点头道:“有君侯此言,钦知当如何做了。”
“子夏何以教我?”
“无他,以静制动耳。”
啊!王凤愣了足足十几息,如果不是看到杜钦自信满满的样子,他差点以为对方在说糊话。以静制动?啥都不干!那我请你来干哈?
杜钦闲闲道:“诸葛丰想以此事弹劾王中郎可以,借机损一损王氏名声也可以,若他适可而止便罢,倘不肯收手,一定要拖君侯下水……呵呵,那便是他自触霉头了。”
王凤百思不解,虚心请教:“此话怎讲?”
杜钦脸上漾起莫测笑意,缓缓道出一番话来。王凤边听边点头,起初还一脸不解,慢慢的,面露恍然之色,抚须大笑,连声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