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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士子们听了徐清的话也是不服气,露出认真细听不肯放过一丝错的神色,心里发誓一会一定要挑徐清文章的毛病。
但见徐清念道:“此文乃是上午与上官兄一并共游西湖所得,文如下”
徐清咳嗽一下,回忆了一下袁宏道的游西湖记,念到:
“与友即棹小舟入湖,见山色如蛾,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不由喜极。”
“往西而行,望百级石梯突兀层崖中,蔚为壮观。船续行,则已心飞湖上也。登岸,片刻步入昭庆,行茶毕,坐车上山。”
徐清一边念,众人一边听:
“闻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时。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安可为俗士道哉!
除了徐清说话的声音,场内落针可闻。
乍听来这一篇游西湖记,普普通通,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从上船,到喝茶,到上山,仿佛就是说的平常闲话。但偏偏如此闲话,却是情真语直,能听出作者雀跃的心情,听者也如临其境。
一开始,众人还在鸡蛋里挑骨头,想要钻徐清的牛角尖,可是到了后来,众人反而沉浸到了徐清一字一句的美味之中,无法自拔。
“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
众人听完徐清这文章,良久不语,话语听来平平无奇,就是老妪也是能听得懂。但听过之后,众人都不约而同生一股躺在院里晒太阳的闲适之感。
往日这等记游山水文,都是极尽词藻,用各种难懂的文辞,认不得的僻字,渲染山水之美,表现笔者之才。但是徐清这篇游西湖记却剑走偏锋,不到一百字字,几句话,以景写情,令读文之人与笔者一并酣醉。
寥寥几句,却是语浅情深。
文章到了这一步,仿佛又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众人不由觉得,文字简单繁复并不重要,而在于能不能真情动人。
虽说文人相轻得严重,在场之人又大多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书生,但品味都还是在的。另外一个,文人相轻也只是在半斤八两的两个人之间,若是无名氏遇见李太白,那怎么轻得了?唐朝士风敦厚,文人也有脊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徐清一文,却是让众人都体会到了美的感觉。
众人听完徐清的文章,有的回味慢慢品着,有的则是缓缓颔首,有的则是轻轻击节,似想要把徐清的文章,谱作韵词。
可同样有人不服,鼻子里发出一阵轻哼,这些人,大多是来附庸风雅的商人之流,比如孙有财。
孙有财读是读过几本书,只不过是要做生意而认得几个字罢了,实际上胸无点墨,沾沾文人的光罢了。毕竟在古代,士农工商的等级是摆在那里的。
他听了徐清的文章之后,立马一抹讥讽之色摆在了脸上,没有一个字他不认得,也没有一个词是他解释不清楚的。几乎如白话一样,这种文章也是好文章?哈哈,我一天能写一百篇!
可陈翊立还没说好坏,他也不敢多言,只是在心里道,等陈翊立摇了头,要好好打一下他的脸。
陈翊立缓缓抬起头来道:“这,这篇文章可有人记下来了?”
“禀陈公,学生记下了”
见到有人记下了,陈翊立似乎放下了心一样:“好,好啊诸位,小品文至此,可谓得了精髓。”
陈翊立定了徐清的优劣,众人终于敢发出了自己的赞美了:“唉,我等远远不及徐兄远矣!”
“嗯仿佛有冬日围炉品茗,夏夜柳堤信步之闲适。”
“此文当于石碑之上,立于此亭,供后人长观。”
“是啊是啊,若有此文在,西湖之秀丽倍增也!”
“古语有云,一字可师,三语可掾,此文非我能及,多谢这位徐朋友,他日若是文章有成,拜今日之赐。”
众人一并对徐清露出崇拜之情,几番夸赞之下,徐清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心中默默对远在千年后的袁宏道老兄表达了一番敬意。
陈翊立拿来那抄好了的文章又读了一遍,赞到:“没想到高人真的在此,哈哈哈,不枉来此文会啊!初六贤弟,不知你是否有了中意的官位,要知道,你是秀才呃,唉,初六贤弟大才,想必是不会有想法留在这小小的钱塘了。”
徐清回到:“陈公谬赞了,小子不过是刚好有所感慨罢了,不敢以此自大。”
“哼,什么有所感慨!一个欺世盗名之徒罢了”这时,孙有财讥讽道:“我看,这篇文章是你买来的吧!”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但是听见的人却很多,在场之人听了,都在心里发笑,孙有财买文章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一两银子一个字,出价最高。而他现在却指责起了别人,真是捏着鼻子学牛叫,哄自己。
徐清无语,上官仪却怒不可歇,对于他来说,道是最重要的,友是第二重要的,孙有财先没其道,又辱其友,当然不能沉默了。
“你,这话可是你孙牧所说?”
“不错,正是我说,”孙有财面对上官仪的诘问退了一步,稳住身形道:“上官仪,这话又不是说你,你这么激动干嘛?莫不是”
“胡说,你平白无故污蔑别人,实在小人!”
“我小人,我呸!”孙有财往旁边啐了一口道:“有人做得出这种掩攒事,我连说都说不得?笑话!”
“你?”孙有财大怒。
陈翊立也是斥道:“孙公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孙有财笑了笑,他不惧陈翊立,但也不愿得罪,当下道:“诸位,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说得话,既有些人不爱听,那我就自行离去就是了。但也希望有些人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
说完孙有财拱手,就要离去。
“慢着!”又有一位书生站了出来:“我以为孙牧兄说得不错!”
“哦?”孙有财转过身来,十分惊讶,是谁捧他?他刚才说徐清买文章是,心里已经虚了,只不过为了面子强喷几句,没想到还有人认同他。不由得停止了脚步,听那书生说话。
“陈公,我有一眼”那书生不待陈公允许,就自己说到:“孙牧兄疑徐朋友身份有假,我也徐疑。徐朋友的文章平白,大俗文章,就是抬货做田的人也能说的,完全看不出徐朋友之秀才身份!”
孙有财一摆手笑着道:“看吧,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有识之士的,这位朋友眼光厉害!”
陈翊立不理孙有财,对那个书生道:“你可读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不过一言,姿致无限,这等文辞,有何难为之,但此中意境,本官纵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是写不出的。尔就以为大雅的文章,就不能大俗吗?”
那书生听了当下道:“哦,是弟子先存了轻蔑之心,故而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是弟子错了。”
孰能无过?有错能改,善莫大焉,陈翊立看到他醒悟了,不由得点点头,看向徐清问道:“不知此篇文章名字如何?”
“哦,就叫西湖游记吧,序,与游韶共游西湖”
孙有财见盟友被陈翊立三言两语说服了,哼了一声离开了。陈翊立没有理他提笔把徐清所说的文章和序写上。
从开始到结束,除了别人问他,徐清都没有多说什么话。要么就自饮一杯茶,要么就观察陈翊立的表现。此时,他心中已经给了陈翊立一个大概的评价。至少,陈翊立是一个极好的老师,就不知道其为官之道修炼得如何了。
可这也无法在文会上观察到,于是徐清有了派暗河观察的心思。
既然想到了这里,徐清开辟商路的念头再一次萌生起来了。钱塘的河运如此发达,经济又是这般繁荣,一旦与沧州初建的三条商路打上勾,岂不是给沧州那边打了一剂生长素?
此时待思,再说文会上,陈翊立写了文名和序之后,还不满意,又拣了一张白宣工工整整抄写一遍,交给门生,让他去刻石了。
陈翊立喜不自禁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观徐朋友一文,真乃平生大幸啊!来,大家与我浮一大白!”
“来,浮一大白!”
“游韶啊,你要向徐朋友学习啊,今日你的文章做的可不算好!”陈翊立转向徐清道:“徐朋友,不知在钱塘留几日,本官可还有荣幸与你互论诗文?”
徐清心里大笑,刚才还说他“野草傍芝兰,黄叶飘玉树”呢,现在反而要让上官仪学习自己了。不过,这不能说陈翊立墙头草,而应该说他真性情。
上官仪当下道:“陈公的教训,晚生记住了,一定和徐兄多探讨。”说完,又替徐清说话,继续道:
“只是徐兄闲云野鹤惯了,恐怕在钱塘待不了几日,到时候,想要学习也不得啊。”
陈翊立叹息一声,不过仍是不甘心问到:“果真如此?”
徐清知道上官仪是替他拦下陈翊立心里说了一句算你有良心,况且他本就不日离开,于是回到:“陈公,实在对不住,确实如此。”
文会上,陈翊立又收了一个门生,于是四散了。只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和徐清约定好了,等徐清离开钱塘那一天,一定要和他说一声就是了。
话说孙有财出了亭子,准备下山,可他脚步自觉不自觉的就慢了下来。为什么?他想看看有没有人跟了下来,可慢悠悠走了好久,也不见一个人跟上来。
不肯走了,唤来轿子。
坐在轿子里头,孙有财越想越有气,这文会从吃的,到笔墨,几乎都是由他一个人出的钱。不说这些,就是那篇买的文章,从收购到修改,捉笔,就花了他四五百两银子。可现在,全都打了水漂。
停下轿子,对外头一人道,去,查清楚那个徐初六的身份。又对另一个人道,去,在钱塘街上给爷找一个美仙儿来,今天爷要消消火。
仙子,是唐朝对风尘女子的称呼,也叫仙儿。
要是老板要喝茶的时候,你才想起泡,那你这个秘书就当到头了。
那被指使去找美仙儿的也是伶俐虫,有自己的情报网,故而立即回到:“老爷,街上那些美仙儿还不就是那几个?有什么味道,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三个绝美的女子,听弟兄们说,她们初到钱塘,不是本地人,家里也只有些下人,却没有当家的男人,似乎是寡妇!”
“寡妇?我喜欢,哈哈哈”孙有财大笑一句问道:“那三个寡妇生得什么模样,又住在什么地方?”
“老爷,不是我说,那三个美妇人可不是街上那些可以比的!”那下人道:“第一个,乃是烈性泼辣女子,第二个长得清秀,第三个是白得似雪。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什么?”孙有财来了更大的兴趣。
“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的,年纪是小了点,也生得俊俏美丽。”
“好,好,好!”孙有财连说三个好字,左手不知伸向了哪里。
“住在哪里?”
“老爷,这三个,不,四个女的都住在一块儿!老爷有福了,可以”
哦!嘶
孙有财哆嗦一下,目光迷。离,竟然当场快枪手,不一会儿,孙有财恢复理智,问道:“身份都仔细查过了?当真没有后台?没有当家男人?”
“不知是不是寡妇,但外县人一定错不了,老爷,在钱塘这一片地方,外县人还不是任由老爷拿捏?”
“嗯,你做得很好,去领赏吧”孙有财轻声道:“哼,陈翊立那家伙,竟然敢不给我面子,看我给你闹一点事情出来!”
那下人立即道,是啊是啊,老爷是什么人,钱塘是什么地方,岂能让那些个外县人横行霸道,要横行霸道,也还是老爷。
文会散后,徐清原路返回,坐马车下山,只是乘船之时,连打了三个喷嚏。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张林业和杨成二人怕徐清受了寒,一催二催回了钱塘。
第218章 湖中匪患()
文会之前,徐清救了一个汆水的老船夫,当时从他口中得知,这湖里头时常有匪患。对于这种阴暗之事情,徐清最是乐意打听,要知道,一座匪寨里的东西财物,说不定抵得上好几个小地主哩。故而徐清回了家之后,立即有暗河成员来报告了。
消息是,大户养匪,匪欺外人,官府无力,难撼匪众,巡抚至此,良民顶罪。
哦?徐清问,也和沧州一样,那些世家大族自己养私兵?
不,和沧州不同,这里的匪不是世家养的,而是本来就在的。那些大户不过是按月供钱罢了。
原来是这样,徐清想起钱塘的大户差不多都经商来着,过湖过江运货是常有的事,而剿匪又没有那个本事,故而形成了一种寄生互生关系。本地商人给湖匪月供,湖匪给本地商人减少外来竞争者,两边都发自己的财。
既是这样,那就是说沧州商会要插足进来,还需要打破这一层保护膜喽?
稍休憩片刻,荀雪儿等人回来了,进门就欢笑不断,一个个拿着艳丽的杭州丝绸、西湖的茶叶、西湖藕粉、径山茶、西湖绸伞、萧山萝卜干、临安山核桃。
又拉着徐清说个不停,把在街上看见的哪怕一砖一瓦也要全分享给徐清才高兴。
闲话少叙,有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陈翊立回到县衙之后,仍然是坐立不安,心绪难平。拿着徐清写的西湖游记,击节合韵,一遍一遍诵读。
越读越觉得手无法拭卷,又想起了洛南徐公,沧州徐公,洛南徐初六这几个东西来,忽的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此徐初六就是沧州刺史,文宗徐清?!
不,不可能,沧州远在千里之外,怎么
可当今之世,能写出如此文章的,唉,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不行,一定要弄清楚,陈翊立心里想着,对,上官仪,他不是徐初六的朋友吗?找他问问清楚!
连夜赶到上官仪住处。
“游韶,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陈翊立深情款款地抓着上官仪的手道:“今天月亮正圆,天气正好,乘此良辰,我要与你细说下来。”
“啊”上官仪退了一步,心里似乎有些慌张:“陈,陈县令,有话你说。”
“是这样的,”陈翊立顿了一下:“游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好,只要不是那”上官仪压住了要跳出来的心。
“游韶,徐初六,是否就是沧州刺史,文宗徐清?”
“啊,你问这个啊”上官仪长出一口气:“哈哈哈,既然陈县令发现了,那我也不在隐瞒。不错,白日所见之徐初六,就是沧州刺史,当今文坛第一人,徐清是也!”
“我不信”陈翊立得知了真相之后,反而不信了,就想有人问医生我有神经病吗,医生说你有,那人就回,你才有神经病一样。
“哈哈哈,陈县令有所不知,徐清在入枢之前有一俗名,名为徐初六。”上官仪笑着道:“上月,徐刺史辞官而去,绕海路从沧州到钱塘,才上岸不久,有遇见了我。这才有了徐公到文会一事”
“呜呼!视而不见名为夷,听而不闻名为希,博之不得名为微,如今道至身旁,我是“夷,希,微”三者共有,实乃天下第一糊涂蛋是也!”
“陈公谦虚了,呃,不对,陈公,陈公”上官仪没想到陈翊立这么这么激动一时间不好拿话搪塞了。
“游韶!”陈翊立一把抓住上官仪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问:“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