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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尉看着我走了过来,一时间有些犹豫,他拿不准该不该对我这个穿着补丁摞着补丁军装的中尉敬礼。
“诸位弟兄们辛苦了。”我友善的近乎阿谀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少尉语句迟缓:“啊,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这不是嘛我刚养好了伤,马上要归队了嗳,你们哪个部分的?”我尽量的装着漫不经心。
少尉说:“我们是27旅的,你是哪部分的?”
我报了自己部队的番号,然后说:“兄弟,你看这些壮丁归根结底其实都是自己人,将来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弟兄,哪好这么绑猪绑羊的一样,让老百姓看笑话。”
少尉皱着眉说道:“你倒是会做好人,不绑着跑了怎么办,谁来负责?是你还是我!”
我转脸去问那些串的像蚂蚱一样的壮丁:“这位长官要是不绑你们,你们会跑吗?”
壮丁们一起摇头异口同声:“不跑的,不跑的。”
我就又去看那个少尉。
少尉冷笑着说:“你是第一天当兵还是存心找麻烦的?我要是给他们松了绑,到了晚上他们要是不跑干净了,我他妈的跟你姓!”
这家伙怒气冲天,要不是看在我也是个军官的面子上,估计早就大嘴巴抽过来了。
“走了走了!净他妈瞎耽误老子时间!”少尉不指名的骂骂咧咧着。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对我说:“哎,看在都穿这身皮的份上,我提醒你别去贵阳了,你们师早就打散了,番号都取消了!”
我站在原地呆立半晌,直到阿妮过来拽我,我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安大哥?你没事吧?”
又散了,我到底还要换多少支部队才算圆满?我在心里给自己的晦气程度加上了无数个问号。
“走吧。”
我背着枪扛起了行李,后面跟着假小子一样的阿妮,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逃荒的难民。
出了这个镇子,前面就是阳平,这是云南紧邻贵州最大的城市,街面上也自然要更繁华些。
阿妮兴致盎然,看什么都新鲜瞧什么都有趣,每到一处都要停留一会儿,不管什么物件都往自己身上比量着,甚至还买了几盒胭脂水粉和零碎的小玩意,女孩子爱美的天性显露无疑。
“安大哥,看看这个!好看吗?”阿妮把一块粉色的纱巾围在了脸上。
卖纱巾的老板忙不迭的抢回纱巾:“你这青皮娃儿不要胡搅,这是女人们用的,你拿来做啥么。”
阿妮一脸的愤怒:“你眼睛该去看看郎中喽,男女不分哩。”
我大笑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你这样子谁能辨你是雄雌?”
阿妮就又冲我发飙:“安大哥,你又说什么怪话!”
我笑道:“这不是怪话,这话意思是夸你让他琢磨不透”
我的话音未落,街的另一头忽然传来砰砰砰急促的枪声,没过一会儿,又响起了爆炸声。
本来还熙熙攘攘的街上顿时乱成一锅粥,孩子的哭声妇女的惊叫声,被撞翻的水果摊,惊走的骡马嘶鸣,街边商铺也都急急忙忙的上了门板。
阿妮问那个卖纱巾的老板:“这是咋了么?”
老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哪晓得,怕是闹土匪了吧”
我听了一会儿:“不对。这是掷弹筒的声音!什么土匪有这样的阵势!”
几个警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我一把扯住其中一个:“前面怎么了?”
警察刚要破口大骂,抬头一看扯住他的是个拿枪的中尉,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长官,别往前去了,日本人打过来了!”
我提着枪就要往回跑,眼光一撇之下,却是我要回跑,阿妮的方向却是向前,我们两个做出了截然不同的方向选择。
“干嘛去?找死吗!”我伸手去拉阿妮。
阿妮冲我一摊手,手心里多了个手雷:“我去炸死小鬼子!”
“哪来的手雷?”
“在十八里寨缴获的,你忘了?我这里还有哩。”阿妮得意的拍了拍行囊。
说话间枪声已经近了,我赶忙拉着阿妮躲在墙角,悄悄探着头向街头望过去。
街头出现了十几个日本兵,排列着永恒不变的三角队形,后面是两挺轻机枪殿后。
我刚要警告阿妮不要轻举妄动,这阿妮已经把手雷甩了出去,手雷轰然在日本兵中炸开,两个日军被炸翻在地上。
其余的日军立刻四散开来,各自寻找隐蔽点,机关枪手就地卧倒支上枪架立刻开始射击,整套动作迅速娴熟有条不紊,让人只能感叹他们的训练有素。
密集的火力让我们动都动不了一下,想要脱身更是不可能,我伸出步枪砰的还了一枪,不还击还好,这一还击反而暴露了火力。
日军传来一声喝令,机关枪停止了射击,日本兵重新闪出隐蔽,一边开枪一边逼近,他们看出了我们的火力很弱。
阿妮又扔出了一枚手雷,因为被日军的三八枪压制的不敢探头,手炮也失了准头,直接落在街边爆炸,对日军却是毫发无损。
再这么下去,只有被活捉的一条道了,我咬着牙砰砰胡乱开了两枪,除了震慑也是不起一点作用。
第10章 黄文烈和他的守备团()
“安大哥,都是我不好,胡乱逞强连累了你”阿妮眼泪汪汪就差哭出来。
我笑着说:“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我听说过,哭鼻子的花木兰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伸出枪砰的又开了一枪,说:“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要是没我这档子事儿,你哪能来到这里。”
阿妮说:“安大哥,你不要这样说,只要能够跟着你,我是一点都不后悔哩。”
我听着阿妮的话多少有点不对味儿,但是生死关头也无暇去体会其他。我抓过阿妮手里的手雷,拉开保险,顺着墙根用力甩了出去。
爆炸声响起同时,在另一侧忽然想起了密集的枪声,一群中国兵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呐喊着从不同的巷子里冲杀出来。
敌我力量的对比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我目测了一下这支中国军队,少说也有一百人。虽然他们拿的武器不仅老旧而且杂乱,但是相比较日军,起码在人数上是占了绝对优势。
来了增援,我也精神大振,我端起步枪紧盯住一个军曹的脑袋,在他有了一个短暂的停滞动作后,我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那颗刚刚还灵动无比的脑袋立刻变成一个血葫芦。
血葫芦大概是这支日军小分队的指挥官,他被我一枪干倒后,剩余的日军有些乱了阵脚。
阿妮趁机甩出她的最后一枚手雷,在大山里阿妮是最好的猎手之一,她的手劲准头都远胜常人。扔出的手雷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日军的掷弹筒下面,轰然的爆炸声中,一名日军连同着掷弹筒都被炸翻。
日军没有了重武器支持,我们这边的压力骤减,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军官大喊着:“弟兄们,冲上去!杀光小鬼子!”
一百多人拿着跨越了一个世纪的各式武器,呐喊着扑向了残余的日军,虽然在冲锋中被日军射杀多人,后续的依然在几分钟后和日军拼上了白刃战。
人数上的悬殊,如果还能依靠精良的武器弥补的话,一旦进入了这样的近身白刃战,就完全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来。十几个人面对着杀红了眼的一百多人,根本就是全无还手之力。
幸运的日本兵被子弹打死被刺刀捅死,运气差的是被几个或十几个人活活的打死,这样的以众凌寡的白刃战,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很长时间以后我们才知道,这群突然出现在阳平的日军小分队,原本是日军某联队的前哨斥候。他们在贵州的大山里迷了路,经过了大半月的兜兜转转后,误打误撞的来到了阳平。
所幸的是阳平的守备团还真不是吃素的,听到枪响后立刻集结,在我和阿妮行将壮烈之际,终于及时赶到消灭了这群入侵者。
守备团团长黄文烈——就是那个八字胡军官,33岁,湖北人。人如其名,因为性格耿直刚烈不懂变通,再加在军方高层没有任何根基,所以他一直受到来自于上峰和同僚们的打压排挤,从王牌精锐的上校团长一路下滑,最后沦落到这个堪比地方民团的部队。
守备团这类部队,属于纯粹的地方武装,杂牌中的杂牌,甚至都不如我之前待的那个破烂师。上峰把黄文烈扔到了这样的部队,可以说是对他已经嫌弃到了极点。
黄文烈对我和阿妮倒是颇有些爱才之心,因为他亲眼目睹我一枪轰碎了日军军曹的脑袋,也见识了阿妮精准的投掷能力。
黄文烈说:“安连长,你的情况我跟上峰核实过,你们的部队确实已经不存在了。这样吧,你和你的兄弟以后就在我的团吧。”
“黄团长,我非常感谢您的美意,可是我还要去贵阳处理些家事,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留在您这里”
黄文烈的脸上显出了不愉之色,龙行虎步的在他的团部里走了一个来回,然后再一次展示了他直白,冷然说道:“你该不会是瞧不起我的这个团吧!”
我站起身陪着小心,说道:“黄团长,您多心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尉,哪还有什么资格挑拣部队,我是确实有事要去贵阳。”
黄文烈沉声说道:“国难当头,你那些七姑八姨的私事就先放一放,我并非是强留你,让你就近加入我的部队,也是上峰的命令!”
阿妮的女子身份,事实上在当天就被黄文烈识破了,所以她做不成花木兰,只好委委屈屈地在我们军营附近,租了一处民宅住下来。
日军在占领新安之后,就再也没能更进一步,贵州险峻难走的山地环境对于依赖机械化部队的日军来说,是个无法克服的难题。
在这之后甚至传来了日军准备从新安撤军的消息,但是鉴于我们的情报工作一向的失准,这个消息也是令人真伪难辨。
黄文烈虽然性格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是他在练兵这样的事情上,却是显示出了他的能力。
守备团只有不到三百人,而且装备武器无一不缺,就是这样一支军队,在黄文烈严格训练下,除了武器之外,竟然都看不出和正规军有什么差距。
我经历过很多长官,黄文烈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做为他的下属,他能让你感受到压力重重。而这些压力下的那些实质内容,又能让你对胜利还心存希望——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爱国热忱的话。
我们团在进入年底的时候,接到了上峰的调防命令,命令要求我们整建制的赶赴昆明,接受为期一个月的特训。至于特训目的是什么,为何要我们这样的杂牌团去特训,命令上是一字未提。
因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黄文烈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表现的尤为亢奋。他不仅把之前的每日一次操练改为了每日两次,而且还增加了时长,长官拿出了厉兵秣马的姿态来,底下的人自然就得跟着玩命。
“左右左,左右左!”
整齐划一的丘八们,把练兵场的踩踏的尘土飞扬,一个时辰下来,每个人都像是泥垢子成了精一样的灰头土脸。
丘八们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已经是太久没有受到过这样的重视了,虽然不知道上峰那些官老爷们,为何忽然的对自己这一伙子青眼有加,但是管他呢,被重视一次总是好过一次没有。
任何人都渴望别人的重视,尤其是当这种渴望在长期的得不到眷顾,而一旦又突然降临时,就会变成失去思考能力的惊喜。
我向黄文烈告了一天假,我去了阿妮那里。我见到阿妮时,阿妮正坐在床上双手托腮做着沉思状,可是她的眼神空洞虚无,我就只好认为她只是在发呆。
“阿妮,阿妮?”
“啊?”
阿妮呆了半秒才缓过神来:“安大哥,你进门都没得一点声音,难不成是属猫的哩。”
“你房门大敞四开,也不怕进来贼。”我把买来的一尾鲜鱼放到了水盆里。
阿妮笑着说:“有贼才好嘛,来一个我捉一个,来两个我捉一双哩。”
我坐到阿妮房里唯一的木凳子上,说:“小心牛皮吹爆了,再让贼把你捉了去刚刚想什么呢,失魂落魄的,像个入了定的老和尚。”
阿妮噘着嘴说:“啥子也没想,就是有些发闷。”
“我们团要去昆明了,你跟不跟我去?”
阿妮高兴的从床上蹦起来,叫着:“真的呀!去呀,当然是要去的哩!”
第11章 去昆明()
吃过了饭,阿妮神神秘秘拉我进去里间,然后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把手枪。
我吃了一惊:“你哪弄来的?”
“街上捡到的,可惜就是子弹太少喽,安大哥,你能不能给我搞些子弹哩?”阿妮爱不释手的摆弄着手枪。
我想起来了,这把枪属于那个被我打死的军曹,当他的脑袋被我的中正步枪打成了烂西瓜时,他的手枪也摔了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阿妮藏了起来。
“南部枪的子弹可不太好弄你喜欢这枪?”
“主要是我哥他喜欢,他常说一定要搞到一把鬼子的盒子炮耍耍,没想到给我搞到哩。”阿妮抑制不住的得意。
“安大哥,你刚才说啥子南部枪?这不是盒子炮吗?”
我检查了一下弹仓,里面还有四颗子弹:“都一样,叫什么都成,还有管它叫王八盒子的,你看看它的样子像不像一个王八”
于是阿妮就去研究这把南部枪的形状,看了半天她大笑着说:“还真是像,好像一个王八壳哩。”
从阿妮那里离开时,我是惬意的。整整一天,阿妮就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婆婆那样的絮絮叨叨,我表面装的很不耐烦,而其实我内心是受用的,那是真实美好的东西,是我们一直忽略而又可能将会永远失去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总是羡慕自己没有或是失去的东西,丢失或是放弃,就再也不会属于你。回不去的由头很多,最无奈的往往是永远的说服不了自己。
刚到了团里,就有人告诉我:“连长,团长让你回来后立刻去一趟团部。”
我以为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可是到了团部,黄文烈却并不在。团部的角落里,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士兵,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饭。
我犹疑着走了进去,吞咽食物的声音立止,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起来:“连长,安子哥是我,我是毛豆!”
我这才发现,这个形同乞丐的家伙竟然是毛小豆,其他几个也都是我原先的部下。
“你们怎么会在这?”我惊喜交加。
“我们听说你在这里,就特意投奔你来了。”毛小豆眼泪汪汪的说。
“其他的人呢?段彪呢”
“死的死散的散,都没了”毛小豆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为了给对岸构筑防御阵地争取时间,上峰决定弃卒保车,命令我们这个破烂师就地阻击日军,这种拿人命当炮灰的命令在几个时辰后,就让这数百人几乎全军覆灭。
毛小豆和几个士兵侥幸逃脱,几个人顺河而下,沿着我走过的路线一路逃到了阳平。
我骂着:“这群王八蛋!”
毛小豆附和着:“就是。王八蛋的龟孙子。”
毛小豆们被黄文烈编入了我的连队,也算是他第一次学着做了一个顺水人情,以他的性格来说,实属不易。
几天后,守备团正式开拔,五辆运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