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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神医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时的端起手里的茶碗，呼着气喝上一小口，在此期间他一句话没有说，就是那样笑呵呵的坐着，真如他自己所言一般，老糊涂了，许多事情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孙有福看着于公望，又是笑了笑，说道：“于医师误会了，在下所说的宴会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并非是吃吃喝喝，而是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场合，在下觉得，交流才能碰撞出新东西，哪怕是争吵，也比故步自封的好。”
孙有福说着也端起案上的茶碗，轻轻喝了一小口，这才又是说道：“不限时日，不限地点，随时随地都可以畅所欲言，就像是你我现在这般，在下觉得，这才是寻医坊存在的必要。”
孙有福终于说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想成立一个寻医坊，将天下医师聚集于此，当然，并非与太医监一般，更不是与太医监对立，它没有功利，也不存在任何优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大家自发的坐在一起，分享自己的心得以及一些不同的看法，简单来说，就是相互讨论，分享经验与成败。
这个交谈不是强制的，也没有任何限制，程野大抵是知道怎么回事，往大了说就是学术交流，往小了说便是班级讨论，畅所欲言，不计得失。
于公望却是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这样做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这种事情只有菜市场的那些泼妇才会乐此不疲，整日没事可做的讨论着东家长李家短，谁家的男娃娶了谁家的女娃，谁家的红杏进了谁家的院门。
于公望越发觉得这个孙有福不成体统了，简直就是误人子弟，他之前还是因为医馆的事情对此人很不待见，此时已经觉得这人人品有问题了，他是打死也不愿与这样轻浮之人为伍。
程野坐在那里，却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出声，不过一旁的张神医瞧见了，便是问了声，“程小友，这件事你怎么看？”
张神医的一句话话，不由自主的将大伙的目光引向这里，颜路已经很自觉的不说话了，于公望更是不屑再说话，便都齐齐的看了过来，程野轻叹一声，看着对面的孙有福，道了声：“小生倒是很赞同孙医师的想法。”
孙有福“哦？”了声，不由得看向程野，对于这个一直不言的少年又多看了两眼，问了声：“小兄弟此话当真？”
程野点点头，“就像是孙医师所言，只有不断地交流碰撞才能才能火花，有了火光，才能照亮前方的路，小生也是这样认为的。”
孙有福的想法虽然只是一个雏形，不过程野确实的打心底认同，尽管他觉得此事提出这件事还有些为时尚早，文化复兴便是在这样的碰撞中产生的，各种新兴思想及成就也是在这样的碰撞中激发而出的，从长远看来，若是能形成这样的学术氛围，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当下的许多医师还没有准备好罢了。
程野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出现的，至少能有这样一个雏形，若是泯灭在萌芽中，那将是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他深知如今局势不稳，或许正是一次变革的机会，若是等日后思想统一了，便再难出现百花齐放的事情了。
程野对于如今医师之间敝帚自珍的事情深以为然，若是没有思想上的交流碰撞，眼下的医术终究只是一种技术，而非科学。跨越了历史长河的程野深切的知道一件事，人口越多，历史越长，便越容易从日常生活中得到一些经验，将这些经验加以利用，便是一门手艺，也就是技术。
一门技术往往在自己的领域能占有极大的优势，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随着人口的饱和，这些技术的发展也就停滞不前了，这就是如今的现状，止步于技术，却没有人去讨论更深成次的东西，技术背后的真相，也就是科学。
技术是科学的特例，科学是理论性的规律，但是往往枯燥而没有实际用处，就像是很早以前人们便发现了磁铁的性质，并将其制造成司南，这样便再也不用担心迷失方向了，制作司南便是一门技术，可是又有多少人会去探索其背后的磁场以及磁感应线的原理？
这是科学进展中最不愿看到的，却实实在在发生在程野身边，在长期的封建帝王的统治中，思想已经长期固化，再加上对祖先的过度迷信崇拜，追根究底远远赶不上认祖归宗。
程野觉得，或许孙有福的想法，能够成为一次契机。
第506章 大学（）
“小生认为，不光应当设立这样方便大家交流的环境，还可以设立讲堂，将这些东西分享出去，让更多感兴趣的人从中获益。”
程野看着众人，继续说道，这是他认为很有必要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而且这件事不限于医学，其他领域也应该如此，因为只有这样，让更多的人有机会享受到知识的冲击，才能在这样不断探索的氛围中发现不一样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故步自封。
颜路怔了一下，他没想到程野竟然很是赞同这个孙医师的话，这让他有些意外，毕竟从这个时代的医师观念来看，孙医师的做法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颜路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了，他看了眼程野，低着头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回忆程野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公望最是不能赞同这件事，他一向认为现在的医术已经有所丢失，全然已经不及古人之一二，与其这样毫无意义的讨论，不如做些实在的事情，好好去研究一下古籍，看看古方的妙处。
所以即便是程野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是打心底反对的，当然，与其自然不会像是与孙有福那样恶劣，只是看着程野说道：“天下医师都是由药童开始，跟着自己的老师一点点学习，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坐堂，一般的医馆如此，太医坊亦是如此，再特设一个讲堂，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正如于公望所言，如今大部分医师都是打小的时候便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方子辨药，到了一定时候，便能够出师了，太医监中也是如此，经验就是这样传承下来的，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程野自然是知道于公望是如何想的，在河下村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当然知道于公望的脾气，对事不对人，此时于公望并非与自己怄气，只是不同意自己的观点罢了。
程野笑了笑，与于公望拱拱手，笑道：“小生所说的讲堂并非是仅仅学习药方的地方，而是单纯的，不以出仕做官为目的的，系统性的研究讨论学术的地方，可以谓之大学，无论出身，无论成就，只要愿意，便可以参与到讨论之中，发表自己的看法。”
“就像是月前的辩证，对于一件事大家发表不同的看法，如此才能让事情更加清明。”程野看着微微皱眉的于公望，又补充了一句。
程野认为，如今的医师还是以经验为主，所有医师所做的事情还是不断地寻找新的药方，尤其是那些已经失传的所谓的古方，更是趋之若鹜，可是方子背后的真伪却没有在乎，方子的本质更是没有人关心，这是一种悲哀。
由经验主义发展为科学理论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不过如今大部分人都止步于技术，而非观察、论证、方法，然后形成体系，这就在无形当中制约了理论体系的形成。
理论体系才是真正需要传承的东西，那是经验的结晶，是在经验总结的基础上建立的逻辑结构，而逻辑是怎么生成的？那是在不断地交流辩论之后，逐渐沉淀下来的，可以平等的畅所欲言的说话，是很重要的事情，不参合任何的政治倾向。
对于程野所处的这个时代来说，这件事是非常困难的，朝堂不会支持这种对于统治毫无意义的事情，民众也已经习以为常，便是那些难得的愿意探索之人，也是一门心思的厚古薄今，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产生逻辑体系，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公望听了程野的话，没有再反驳，而是陷入沉思，孙有福却是颇有兴趣的看着程野，俨然这个少年已经成了他的知己，正如少年所言，他就像是设立一个这样交流的地方，只不过并没有像这个少年说的想这么多。
“程医师，你这个想法可真是太妙了。”孙有福听得有些激动，对于程野的言论更是无比赞同，“在下有时候也在想，这个方子真的有用么，如何验证，这些问题经常会困扰许久，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若是大家一起辩证，岂不是妙哉。”
虽然与程野初次相见，孙有福对于程野却是十分欣赏，作为万国医考的魁首，难得的说话行事没什么架子，这一点与张神医倒是很相似。
少顷，张神医见大家的话语不多，便与孙有福拱拱手，说道：“孙医师，老夫便在这里自作主张，过两日邀请他们到寻医坊去坐坐，可好？”
孙有福自然是没有意见，甚至很是喜笑颜开，颜路与于公望都是青州城的名医，若是张神医不开口，他自己去请这二人多半是无法说服他们，有了张神医这句话，自己也好下请帖了。
瞧瞧时候也不早了，孙有福起身告辞，他也知道颜路几人过来张神医这里一定是有些事情要说，自己再这样耽搁下去也太不识趣，便拱手告退。张神医起身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孙有福没有乘车，步行离去。
于公望撇撇嘴，看着孙有福的背影，暗道了一声：“一派胡言。”颜路不由得摇头笑笑，看来这个孙有福是彻底得罪于老头了。
随着孙有福的离开，屋内的气氛也好了许多，张神医再次坐回来，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几人，“我听刺史大人说了，你们的辩证很有成效，不过具体的事情还是要听你们说说。”
张神医自然是知道他们来此的目的，之前刺史大人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就一阵欣喜，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了，这个年迈的老医师难得的对于一件事这样上心。
平易近人的张神医此时眼中也有一些炙热，痘疮的事情是每一个医师一生都在竭尽全力想要扼制的事情，如今有了进展，这个老医师自然也不能免俗，对于此事的发展极是挂心。
颜路几人侃侃而谈，一五一十的将这几个月河下村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道兴起之初，似乎又回到了辩证时的那些日子，便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张神医听得也是不时的频频点头。
临了，张神医叹了口气，很是欣慰的说道：“原来牛痘竟然有这样的效果，老夫也是受益匪浅，当真是不可多得啊。”
说话间，张神医冲着几人拱拱手，又是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三人皆是大吃一惊，将张神医扶起来，颜路更是惊慌失措的说道：“老师，你这是作何，使不得，使不得啊。”
张神医摆摆手，示意诸位不要在意，他很是欣慰的点点头，“这是老夫替天下苍生谢谢你们，你们受得起的。”
第507章 种痘坊（）
程野三人的辩证已经基本证实了痘疮是可以防治的，相比于之前的不重视，这回刺史大人亲自主持此事，与张神医商议以后，决定设立一个种痘坊，掌管痘疮防治的全项事宜，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马虎不得，便由颜路三人亲自负责，太医坊全力配合。
痘疮的防治无论是从政治角度，还是民生角度来说，都是毋庸置疑的大事，至此，青州朝堂也忙乎起来，此事事关所有人，刺史大人亲自点名，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及太医坊的医师都知道了这三个人的所作所为。
有人嫉妒，有人羡慕，不过更多的人还是钦佩，别的不说，所有人对于痘疮的危害都是忌讳莫深，这三个人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前去辩证，拯救了天下苍生，便是这一点便足以让大家记得。
三人中程野的名字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耳目中，谁也不知道这个忽然冒出的少年是什么身份，竟然有幸与两个老医师一同参加辩证，不过很快又听到其他的传闻，似乎这次辩证便是由这个少年提出的。
于是对于这个少年身份的猜测便更加扑所迷离了，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少年有如此本事，一定是出自某个医药世家，于是在一番打听之后，许多人都开始登门拜访，想要与程野结识一番。
当然，自然是没有人能找到程野，种痘坊刚刚成立，诸多事宜还要完善，之后还要通告天下，程野虽然不想参与此事，可是面对这样的大事，他也无法拒绝，便是再麻烦也要认真对待，几乎整日待在种痘坊，旁人自然是找不到。
种痘的事事关重大，别的不说，单单是青州城数以万计的居民，如何种痘，便要好好规划一下，这还不算太医坊推广的事情。毕竟种痘可是一项新鲜的事物，在场的除了程野以及两位老医师，其他人并不知道如何施为，都是一头雾水，如何取痘，如何保存痘苗，如何种痘，怎样才算是种痘成功，这些都是需要慢慢培训的，不过程野也不着急，此事也急不得，他相信，随着日后的不断推广，这些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单靠三个人想给整个青州城的人种痘，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更别说城外的其他村落了，所以程野三人的主要工作便是培养痘师，种痘的实际工作便是由痘师来完成的。
痘师，一个在青州城兴起的新兴职业，起初的时候并不受人待见，毕竟与痘疮打交道，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若是因此而生了痘疮，便得不偿失了，所以开始的时候，程野几人在城内召集愿意做痘师的人都是难事。
在这个谈痘色变的时代，只要是和痘疮沾边的，便是防治痘疮的工作，也是被人所忌讳的，这种事情无法操之过急，只能慢慢适应，等大伙都没有那么多想法之后，事情也就好办了。
所以最早的痘师都是从太医坊中调取的，尽管太医坊的那些人也不是很愿意，不过上面的命令不敢忤逆，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前来报到的痘师都是医坊中的年轻人，没什么地位，便被安排到这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医师一个比一个精明，才不会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程野三人也是不以为意，痘师其实也是一门技术活，在历史上也曾是一门手艺，优秀的痘师很受世人的爱戴，可谓是名利双收，年轻人脑子活，在程野看来，倒是更容易学习这件事。
不过那些前来种痘坊的年轻人都是哭丧着脸，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或许在他们看来，从太医坊来到种痘坊，就像是流放一般，怕是终身都要担心受怕了。不过很快他们发现，事情其实并不想他们想的那般恶劣，反倒是渐渐发现其中的意义。
这些年轻的痘师第一次种痘的时候还有些紧张，最初的种痘是从城外的村落开始的，毕竟虽然三人已经辩证了此事，不过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即便是张神医保证了，此事心中难免有些芥蒂，尤其是城中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要拿城外的人先试一试了。
既然是推广，这种事也在所难免，在程野瞧来，早种早受益，对于这种阶级之间的小聪明也就不当回事，在程野的反复指点下，那些年轻的痘师渐渐的熟悉了手上的工作，尤其是当那些村民很是感激的说出道谢的话的时候，这些年轻的痘师都下意识的笑了。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某事而开心，很快他们也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其实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是要造福苍生的，有了这样的想法，这些痘师们终于渐渐摆脱了之前的困扰。
眼下的种痘都是免费的，毕竟痘疮消灭了，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不过也就仅限于青州城附近，再远的地方便力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