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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贵女,就算聪明,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路康笑了,笑容温温和和,如晴天上的悠然飘过白云,如夏日雨后拂面而来的清风。
这回,换阿娇闪神了。
突然发现,路康也是很好看的,虽不及程夫人家的江都王胶西王表兄那种天生丽质,也不是鲁王中山王那样从骨子里透出的倜傥潇洒,也不象胶东王刘彻……但路家少年的确有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清雅隽永风格,使人见之忘俗。
‘哎呀,我在想什么呢?!’
惊觉有异,娇娇翁主急忙将发散的思维收回,重新把注意力聚焦到计划书上,诚恳地向路康询问意见。
从文具匣中取出墨水和笔,路康手腕轻动,霎那就将帛书上的几个名字轻轻划去。
“咦?”馆陶翁主阿娇吃惊。
这些都是她查出来的各方的一把手啊!为什么首先把他们的名字去掉了。他们,不重要吗?
“其……实……”
路康停下笔,指着那些勾掉的名字缓缓解释:象阿娇翁主草拟的这类计划,高层主官的助力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重要——讲白了,这种事,于其游说高层,不如打通中层!
阿娇大惑不解。什么意思?
‘果然是习惯了高层路线,目无下尘啊!’
新点好的两只火盆送进来了,路康转头让老家人再辛苦一趟,去给门外等候的唐丰等人取些酒水防寒。老家人答应一声,端酒去了。
等人出去,路安民才带着笑解答:“翁主,须知小吏之流……不可小觑呀!”
官员们都是上头派下来的,人品能力当然不用怀疑。但那些通常被人看不入眼的底层小吏们,也是不能忽视的人物啊!很多人不知道,许多时候,反而是这些小吏的能量更大些。
特别是有些多年升不上去、在一个位置一呆多少年的老吏,往往有扇风做浪、遮天蔽日的能力。
譬如‘给坊门换个地点,以图抬高房价’这类典型的暗箱操作,当然是找积年老吏更合适。
说着路康又提起笔,在帛上刷刷点点,写下数行。边写边说明,这些都是西市具体管事的小吏,有的负责城建,有的负责商籍,还有点资历特别老的……
每个人的背景、大致履历、家庭成员情况甚至个人嗜好都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只须各个击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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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书,
重又回到阿娇翁主手里。
铁匠家的儿子同时还异常恳切建议少年贵女,翁主恐怕还是得找些人来跑跑腿帮着代办为好——后面的事虽然在官场和民间都很寻常,但绝不是馆陶翁主这样的身份该插手的。
堂堂大汉长公主的女儿,亲自去找管商业的小吏衙役……会面、交谈、商议?
这等景象,光想想就够惊世骇俗了!
真的发生,肯定能彪炳史册——当然,是作为绝对的反面教材。
阿娇翁主当然没兴趣让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载入史书,所以先是很赞同地点点头;
然后无语地审视经修改的名单好一会儿,抬头瞅瞅路家小郎,愣愣地问路康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细致到这样程度的信息汇总,他打哪儿弄来的啊?怎么收集的?竟然随便想都想,就默写出来?
路康莞尔,提醒:“翁主,康幼居于西市矣!”
哦,是啊是啊,
他是在坊间市集混大的土著男哦!
阿娇顿时释然,笑吟吟地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一眼就看穿了娇娇贵女的想法,路家少年的笑容更加和煦:‘真……是个孩子啊!’
================================夏历六月二十九,2013…08…05,周一,晴,上海
122美人 美人 美人()
路康真是个热心的人;而且出人意料的有才。
他非但提供了许多非常具操作性的有益建议,还主动承诺愿意为馆陶翁主做个先行试探;去和小吏们接触接触;先探探口风。
远超出预期的收获令娇娇翁主大为开心,连日的郁闷一扫而空,甚至连晚餐都多吃了半碗,还一个劲没来由地盈盈笑,引来母亲和两对兄嫂频频侧目。
然而,馆陶翁主滞留宫外的日子,注定是呆不长的。第二天一早;娇娇翁主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得到消息:宫里派人来接了。
到宣室殿里背背功课、整理整理文件,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陪皇帝舅舅用完午餐后;因东厢下午有朝会,馆陶翁主阿娇提前回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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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锦缎彩金装饰的长公主凤舆,
在宫女内侍的前呼后拥下穿过长乐宫城的一座座园林,宫舍。
前一旬突然乍暖的天气仿佛是从家门偷偷向外窥探的小孩,被大人一叫,就忙不迭缩回去了。倒是乘着天气暖和机会迎时绽放的杏花,兴冲冲开了一大片;当下,在突然又变得寒冷刺骨的西风中依然坚持着,坚持着,抖抖索索攀附着犹显单薄的枝桠,不肯屈服,不愿飘零。
坐在保暖措施到位的封闭式肩舆中,阿娇透过车窗远远眺着桃苑一角那一片玫红,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窦绾:‘子夫从姊……’
‘据说窦表姐昨天从章武侯官邸回宫了,’馆陶翁主默默地琢磨:‘不知她这次回家,有没有又受气。章武侯太子妃,真是越病越不消停……是不是装病啊?哪有病人这么折腾的?’
长信殿东厢的二道门口,六人抬的鸾舆还没停稳,娇娇翁主就注意到长阶下停着一抬单人用肩舆。东厢外的长廊下,还站着两个看上去颇为陌生的男人。
两名男士相貌只称得上周正,衣着却相当不俗;不过,两人袍服上的纹饰和腰带上系的佩饰又明显不符合形制规定——这就排除了他们是从外地新入京贵族的可能性。
远远看到馆陶贵女带领宫女内侍们过来,两个男子很有默契地一同躬身,行礼。
阿娇翁主好奇地打量两眼,待走进东厢的内长廊,才问前来迎接的侍女:“莫愁,此二者……谁人?”
甄宫女一面给翁主脱去豹皮外氅,一面回答问话:“禀翁主,其乃‘万石君’之孙。午时之后,万石君入宫……拜谒皇太后。长公主亦在其内。”
“万石君?!”不由得阿娇不吃惊了。
万石君已经很老很老了。
事实上,作为曾跟在汉高祖刘邦鞍前马后打天下的硕果仅存的开国功臣——虽然只是个小小小小的功臣,拍马追八百年也赶不上韩信萧何的层次——皇帝陛下早就以‘体恤老臣’的名义豁免了万石君平常的朝见。这两年,更是连冬至过年等重要节日,也贺表到人不到了。
今天是哪阵风,把石家老祖宗吹进了长乐宫城??
馆陶翁主问甄莫愁,甄宫女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一问三不知。
倒是守在边上做辅助工作的许宫女插了嘴,说她前头给里面送饮品的时候耳朵里刮进两句,万石君今天入宫是为了给他孙女说项,希望皇太后能支持后者领养小皇子。
“石美人?”
极其意外的讯息,以至于馆陶长公主的女儿差点惊叫起来——骊邑公主‘否认母亲有收养意图’的论调言犹在耳,怎么万石君就入宫游说了?
太奇怪了,石美人和她的娘家石氏家族竟然意见不一致??
又或者,
石美人一直在口是心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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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皇子的归宿兴致缺缺,
娇娇翁主仅让甄宫女捡机会和母亲还有祖母告诉一声她回来了,就径直去自己套房换了套室内穿的香色底子撒金两绕曲裾袍,再重新梳了头发,跑去西厢找薄皇后。
薄皇后正靠在榻上半梦半醒地歇午觉。由于已是怀孕晚期,大汉皇后睡得极不安稳;耳听外头阿娇极力压低了声音向吴女询问自己这两天的起居饮食,索性就不睡了。将甥女叫进来,薄二母和阿娇翁主东拉西扯说笑一阵。
伴皇后舅母吃过下午的小食,阿娇自西厢退出,然后惊愕万分地发现万石君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走??!
不过还好,母亲馆陶长公主倒是出来了。
此时,馆陶长公主正对管厨房的内官吩咐晚宴的菜肴安排呢——万石君难得入宫一次,为显示‘汉室优待老臣’,窦皇太后自然要设下宫宴,善加款待的。
在旁边听了半晌,好容易等内官告退了,娇娇翁主才找到机会问母亲万氏家族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石氏家族与石美人之前的表态完全背道而驰?总不会是石公主擅自做主,专门跑到长乐宫来骗她们祖孙的吧?
“骊奴……谎言?非也,非也!”
仿佛听到了这世界最好笑的笑话,长公主连连摇头——汉宫的公主中,最不会说谎的就数平度和骊邑两个了,前一个是因为单纯,后一个是因为骄傲。
尤其是涉及皇帝子嗣这样的宫廷大事,石美人的女儿就更不会讲假话了——骊邑公主虽然心高气傲,娇惯任性,但既不傻帽也不鲁莽,还是很知道轻重的。
“如此……”听母亲这样评论,阿娇翁主就更加费解了:“何其……怪哉?”
本来,女子和自己娘家意见南辕北辙的情况就比较少见。在收养问题上不一致,就更匪夷所思了——毕竟小孩是要靠女人花时间花精力来抚养来照顾的,预设的养母本人不乐意,领养自然无从谈起,难不成还能强迫?
“何如……不可?”没想到,馆陶长公主竟然讽笑着反问。据未央宫掖庭令汇报,在来长乐宫之前,万石君已去后宫找过孙女石美人了,听说还不止一次呢!
今天既然来面谒太后,亲自提出申请,就说明万石君已经说服石美人同意领养了——或许真是强迫的,也未可知呢!
“呃?!”话到此处,娇娇翁主诧异了。思忖了很久还是感到迷惑,想不通万石君为什么一定要石美人收养小皇子。
虽然名下有个皇子说起来更体面些,但看石美人平时的为人,实在不象是在意这些的样子。更何况石公主眼见着已跨入适婚年龄,不出两三年就该出宫成家,说不定很快就有孙辈出世;而且,石美人本身的健康状况也不是很好。再说了,项氏的这个儿子又是从怀孕到出生一直处在焦点之下,谁都知道生母是谁……
担上偌大干系,操心费力养育一个众所周知的别人的孩子,想想,真是不知道所为何来?
见女儿歪着脑袋沉思的样子着实可爱,长公主忍不住伸出手,在桃花瓣般粉红娇嫩的面颊上掐了一把。
阿娇被吓了一大跳,脆生生抗议:“阿母?!!”
馆陶长公主扯了女儿的小手走向偏室一角的软席,将阿娇揽在身边坐下——反正不急于回东厢见石家的古板糟老头,里面又有窦绾窦子夫伺候着,乐得在外面多消遣一会儿。
皇帝姐姐理理女儿鬓边的碎发,问:“娇娇可知……万石君其人?以何发迹?”
阿娇做出个‘谁不知道啊’的无聊表情,懒洋洋地回答:“万石君名‘奋’,其祖赵人也,姓石氏。赵亡,徙居温。高祖东击项籍,过河内;时……奋年十五,为小吏,侍高祖。高皇帝爱其恭敬。”
“未尽!”长公主轻笑着截断女儿的话头:“未尽然。”
‘哦?难道还有什么轶闻奇情?’娇娇翁主的好奇心被催发起,追着问:“阿母,女儿愿闻其详……”
馆陶长公主戏谑地眯起眼睛,不轻不重地说着:“时万石君独有母,不幸失明;家贫,有姊,能鼓琴,荐于高皇帝。于是高祖召其姊为‘美人’,后……以奋为‘中涓’,受书谒。”
因为担心女儿听不明白,长公主还解释了一遍‘中涓’这个官职的工作内容:“中涓,乃官名。取义……居中而涓絜也。主通……书谒出入命也。”
馆陶翁主阿娇点点头,表示搞懂了。
长公主接着闲闲地介绍:“之后,高祖徙其家……长安中‘戚里’,皆以姊为‘美人’故也。”
‘原来还是靠裙带关系发家的!’馆陶翁主想了想,问母亲,似乎这位石美人没什么名气吧!
开国皇帝汉高祖的后宫侍妾里面,最有名的当然是那个后来下场惨烈无比的戚夫人,最幸运的则是最后成为长乐宫女主人的薄太后——也就是阿娇的曾祖母啦——至于姓石的美人,完全默默无闻啊!
‘后宫女人若膝下没有皇子,当然不会受重视啦!’
长公主理所当然地评价着:不过,‘只生了一位万年公主并且早早病逝’对这位石美人本身而言,倒未必是件坏事——毕竟后来的历史发展大家都知道,吕后对丈夫的姬妾和姬妾所生的儿子实在谈不上宽容和蔼。
娇娇翁主做个总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是,如是。”长公主摸摸女儿的头发,彻底同意:“后……孝惠帝在位,万石君献女于掖庭,惠帝亦以其为‘美人’,生令支公主。”
“哦!”阿娇无可无不可的听说古。令支公主,她没见过;听说一直留居在她丈夫的封地,是极少数不住在京城长安的大汉公主之一。
刘嫖长公主接下去讲:“先帝入京,万石君复献二女于掖庭;积年,长者为‘美人’。石美人生朱虚公主、石八子生南陵公主。”
‘朱虚公主……熟人啊,石长公主嘛!她的母亲被宫中习惯性称作……大石美人。’娇娇翁主点点头,然后问起另一个陌生的名号——另一个石八子,是大石美人的妹妹吗?’
“异母女弟,庶出。产南陵之次日,血崩辞世。”长公主神色有些黯然,微微叹了口气。
阿娇皱了皱眉头:‘好可怜!’
不想回顾不愉快的过去,馆陶翁主赶紧顺着母亲的话头往下说:“及今,阿大之石美人,骊邑从姊之母也。”
话到此处,阿娇突然心头一动:“如此……咦?高皇帝,孝惠皇帝,先帝……诸妇皆生公主?无一藩王?”
“无!”长公主感慨地摆了摆手,轻轻嗤笑!
‘不对!骊邑公主的娘生过儿子,还不止一个……但是,可惜,都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于是,娇娇翁主感慨了——石家,这是什么运数啊!
阿娇试着问:“万……石……君?”
馆陶长公主憋着笑,无言地频频点头。
前前后后五位美女,基本每位皇帝都送了一遍,
结果呢,公主生了一大群,亲王却一个都没有——以官场经营的角度而言,等于全部打了水漂,统统无用功啊!
现在,阿娇翁主终于理解为什么万石君那么执着于要收养项氏生的小皇子了——这摆明了是石氏家族三代人、几十年的执念啊!!!
停了半晌,娇娇翁主向母亲求证,这万石君都亲自出马了,小皇子还会属于别人吗?
“其必乃……石美人之子也。”长公主的语气十分肯定,简直半点犹疑的意思也没有。
万石君作为开国功勋和当今天子的老师,这两重身份只要搬出一样,皇家就很难拒绝了——更何况石美人本身条件就过硬,有经验有教养,才德双茂。
“如此……呀!”阿娇微微沉吟,喃喃地提醒母亲:“梁良人……何如?”
梁家送了那么多礼物,母亲大人也都收下了;现在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