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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被意外的男声惊到了,少女猛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陌生的面容,陌生的冠服,陌生的少年。
有姐妹在旁边惊恐地提醒:“阿甜,阿甜……乃‘殿下’!”
“殿、殿下?!”终于想起身处何地殿下指哪个,少女赶紧从席垫上跪起,手臂举到齐眉高,垂胡袖中右手压左手,双手加额,做势要行拜见礼……
可没想到,仓促间宽宽的袖沿与曲裾下摆缠绕到一起,将自己绊个踉跄。
“呀!”眼看着少女就要君前失仪、大大出丑了,两旁的姐妹们连忙伸出援手。
不过她们都晚了一步。
一双有力手臂抢先而至,稳稳托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
嗫嚅着道谢,少女的脸涨得通红,羞得脸都抬不起来了。
凝视少女绯红的颊,窦太子刘启只觉心中一片柔软,于是轻轻道:“子……曰‘阿甜’耶?阿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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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是条川流不息的河流,
连通起‘过去’和‘现在’:“阿……甜……”
“陛下……”听丈夫唤乳名,薄皇后顿时湿了眼圈——有多久,夫君不曾用如此亲昵的口吻和自己说话了?
“皇后,皇后,此……何因消瘦至此?”
天子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上前两步,亲手扶起薄皇后,目光中充满了惊疑——怀孕几个月了,怎么瘦成这样?
皇帝膝下儿女成行,自然知道孕妇该是胖胖的才好。见妻子反而比怀孕前更清减,不由大吃一惊。
汉家天子现在担心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是长乐宫的食物不合胃口?孕期反映太大?太医有什么说法没有?吃了哪些保胎药……
宁女官和吴女互相看看,对宫娥内侍作个手势。侍从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将空间留给这对人间最尊贵的夫妻。
听高高在上的帝王尽问些琐琐碎碎的俗事,
大汉皇后露出怀孕以来第一个由衷的笑,一颗久悬的心终于落地:“陛下,长乐宫佳肴享誉京都,妾喜甚。母后与皇姊,待妾尽善……”
再三再四保证自己只是看上去瘦、太医说没大碍后,见天子大松口气的模样,皇后笑意愈深。
尴尬地避开皇后含笑的眼眸,天子假咳两声,转移话题——作为丈夫,这种时候总要问问妻子想要些什么。
“陛下,妾此生……足矣。”
牵过丈夫的手,放在隆起的腰腹上,薄皇后靠在帝王夫君胸口,满含深情地憧憬未来:“今妾所求,唯天从人愿,喜得公主,吾女一世……宁熹……平安。”
“公主?!”天子手一凝,探究地审视自己的妻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为什么是公主?后宫女人做梦都想要生儿子,只有皇子才能给生母带来长远的富贵、荣耀和权力。
“上膝下皇儿十六人;称‘王’者,过十数。今太子贤明,诸王拱卫,大汉不乏皇子。”薄皇后浅浅地笑着,好像在评论哪种衣料合适哪件衣料不合适:“妾居深宫,得公主……可慰寂寥。”
天子沉沉地道:“皇儿……亦可。”
“不同,大不同。”大汉皇后摇着头,反驳大汉皇帝:“男儿多动。稍长,上树下河,跑马斗狗无所不为,烦不胜烦。”
“若生女,如……阿娇!”话到这儿,薄皇后眼睛一亮:“宁馨儿,宁馨儿!长伴膝前,何其乐哉?”
话到此处,皇后有些羞窘地向天子夫君坦白,她偷偷嫉妒姐姐已经很久很久了。长公主母女俩有事的时候有商有量,没事的时候有说有笑,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她呀,就想和馆陶长公主似的,得个与阿娇一般的贴心小棉袄!
听懂了妻子的意思,天子心头非但没彻底放松,反而涌起层层的愧疚:‘累她这么大年纪才有孩子,却……只敢要女儿……只敢要女儿……’
‘以天下至尊,算计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皇帝突然觉得烦燥,极度烦躁,视线停在放在殿角的两盆浅色茶花上,眸色复杂而羞惭:‘嫡皇子又如何?我还不老,左右是费些事罢了!’
皇后连连唤:“夫君,夫君……”
“阿甜?”天子恍然,垂眸,问怀中的妻子:“甚?”
“公主封号曰‘宁平’?可乎?”薄皇后兴致勃勃地再要求一遍。
天子环紧手臂,郑重地点头:“如……阿甜所愿,凡生女,称‘宁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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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掂着脚尖离开门缝一步,两步,五步……等跨出殿门槛,立刻欢跳着跑过全封闭的内走廊,冲进东殿。
“大母,大母,”一头扑到窦太后怀里,娇娇翁主贴着祖母的耳朵汇报情况:“大母,成矣!成矣!阿大,二母……”
“阿娇有大功。”大汉皇太后抚着孙女的后背,叮嘱不急,慢慢说,听这一路跑得,都喘了。
“阿娇,‘拦驾’乃大罪噢!”坐在对面的长公主笑眯眯地给女儿浇冷水,免得小闺女忘乎所以。
娇娇翁主搂着祖母的脖子,摇啊摇:“大母?迄阿大施罚……大母须救我!”
“无忧!无忧!” 窦太后好笑地摸索捏捏孙女的腮帮——罚什么,拦截圣驾这事,她从小到大做多少回了?真要计较,早八百年就该推出去砍头,还等到现在?
馆陶长公主却不赞成母后的意见,坚持要女儿一定主动请罪。
娇娇翁主大功告成,心情爆好,靠在皇太后祖母怀里嘻嘻哈哈地表示遵命:“唯,唯唯,阿母啦!”
正说笑间,有宦官入内禀告:宫外,陈何求见皇帝陛下。
窦太后:“陈何?”
“曲逆侯陈何,阿母。”长公主略一皱眉——太突兀了!陈何跑到长乐宫来求见天子,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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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东南阁——
……
“陈……卿?”大汉天子的语调中,带有罕有的不确定。
青年男子头戴梁冠,谨然跽坐,
深色的男式大袖曲裾在灯火的照映下,交织的暗纹时隐时现:“上……”
“陈卿……”
皇帝沉声,凝视着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淡淡地问道:“陈卿……决意……如是?”
“上,”
陈何展臂,舒双袖,趴伏到地板上,深深叩头:“何……之诚,日月可鉴!”
良久,良久,没等来回应。
陈何略略抬头,向御座上窥去……
珠子相接,巍巍颤颤,天子的面容藏在十二根旒后,神情难辨莫测。
绝没有胆子多看,陈何马上又伏低头,默默等着。
时间,
一分一秒地过去;
宫室角落青铜漏中的细沙,扑簌簌落下,源源不断。
就在曲逆侯陈何以为所求己经无望时,耳边传来皇帝简短的回复:“准!”
如闻天籁,陈何立即抬头,
瞬间意识到帝王驾前如此举动有失礼之嫌,急忙抖抖袍袖,行拜礼,以谢天恩。
天子收回目光,靠回御座,淡淡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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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何告退了,
天子沉默半晌,喃喃地问道:“陈家子……何如?”
殿内的几个伴驾内官彼此看看,弄不清楚皇帝是在问谁,于是,最老的老内官走出半步,谄笑着说道:“曲逆侯雅量深致。”
“雅量……深致?‘雅’量?哈!”
一点不意外会听到这种答案,皇帝撑案而起,步下坐台,长笑而去:“哈哈……哈,哈哈……”
抛向后头,
是斩钉截铁地话语:“命陈何‘年前’成礼。年节……乃佳期吉日;朕不乐见秽行之人。”
众内官俯首,齐声应道:“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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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的最后一天,新年在望。
长安城,‘劈劈啪啪’的烧竹竿声此起彼伏,频率越来越密。
冬季的天色,暗得早。
傍晚昏暗的光线下,一辆装饰喜庆的马车在汉军的护卫中自东门进城,带队的人峨冠褒带,气宇不凡,正是河间王刘德。马车于半路与长长的送亲行列汇合,直奔目的地——曲逆侯官邸。
太子宫、河间王官邸和栗氏家族群策群力,终于赶在期限前完成了这个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在四天内嫁出一位公主——内史公主真是破了皇家女儿成婚的纪录了。
窦皇太后的长乐宫中,家宴已经准备就绪。
欢聚一堂的有皇帝皇后,皇太后长公主,阿娇窦绾,长公主的两个儿子一个媳妇,胖胖胡亥……
馆陶长公主官邸的小院,孟姜看着床榻上的儿子,泪水盈眶。
大郎又病了:坐在马车里,被临街民家突然响起的烧竹竿声惊到,回来就开始发烧。这个年,眼看着又要求医问药,不得太平。
未央宫,掖庭深处一隅。
魏素呆呆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仰望星空,孤独而茫然——入宫以来,宫里不缺她吃,不少她穿;可天子,再没召见过她!
无根无基的她,未来将在何方?
除夕日的城门,按习惯总是提早关闭的。
可就在沉重的门扇‘吱呀呀’闭合前,两骑快马飞驰电掣而至,强行阻止了守军的关门。他们是马队的先锋——梁国太子刘买带着大车小车的嫁妆,终于在长安城关门的最后一刻赶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就该发上来
兴冲冲跑到网吧,发现忘记带优盘了,哎
87乙丑 惊异()
新年第一天;
长乐宫内外扎了彩绸,燃起庭燎,到处充斥着活泼泼的喜气。
或许是昨天的家宴太开心了,阿娇翁主极难得的深度好眠,日上三竿了都没起床。窦太后派到孙女这边来的端木女官没法子,请来章武侯贵女帮忙。
窦表姐摇着表妹的肩膀:“阿娇;阿娇!起啦!”
“从姊,子夫从姊,娇娇困哪……”娇娇翁主眼眸迷离,神思昏昏,缩在被窝里不肯动。
“阿娇……”窦表姐又好笑又怜惜,亲手把陈表妹从大床上挖起来,一面招呼宫女们赶紧帮忙梳洗穿衣;一面放大声提醒:“阿娇,‘天使’至!”
“天……使?!”这两个字总算让娇娇翁主清醒了些。
天子派人来了。
这天底下,哪有让钦差等候的道理?
于是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完毕后,馆陶翁主娴熟礼貌地接待了来人。即便皇太后和长公主都未到场,应有的礼数一概不少,样样进行得顺利、周到、尽善尽美。
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
大年初一,阿娇又收到了来自天子舅父的新年礼物——金匣装的一支长簪。
今年是玉簪,墨玉。如一朵狭长的乌云,通体半透明,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墨玉深处渗出点点的暗金,错错落落卷过半个簪身,消失在刀法古拙的雷云纹簪头上。
阿娇观赏一阵,递给窦表姐共赏:“子夫,观之……”
章武侯贵女窦绾手指刚沾到玉,就下意识地放开,只就着表妹的手细细观看,称羡不已;随后就紧催阿娇妹妹把簪子放回金匣,让女官拿去收好——馆陶翁主还没行过成年礼,所以不戴簪子;而美玉,最经不起碰。
“哦,”阿娇无所谓地耸肩,将舅舅的礼物连匣子交给女官。抬头,正见甄女带人捧着出门穿的礼服和裘氅入内。
‘唉呀,怎么连年初一都不得清静啊?!’
馆陶翁主微微蹙眉,先问端木女官薄皇后昨夜睡得好不好,母亲与祖母这时间在做什么;再问这两天京都有些什么要紧的交际活动;而其中,哪些是她必须参加的?
新年伊始,最是忙碌。祭祀,聚会,走亲访友……家里,家外,亲戚,故旧,到处都是事。
往昔,才不用娇娇翁主操心这些;可今年,情况有所不同。由于人尽皆知的原因,刘嫖皇姊近期情绪郁闷,称病不出,将所有应酬全推给了儿女辈。社交聚会太多了,太子须夫妻□乏术;而作为家庭的一分子,阿娇翁主自然没法再继续享受清闲的日子。
鲁女抱着胡亥进来,走向宠物主人。端木女官从胸口拿出卷短竹简,展开,字句清晰地念道:“禀翁主,初一,太尉弟娶妇……”
“谁?”阿娇停下抚摸兔毛的手,吃惊地问道。
“太尉弟,太尉之弟,”
端木女顿顿,待触及贵女略带不满的目光,才慢半拍地搞清表姐妹俩具体想了解什么:“呃!乃……周安世,条侯同产弟周安世娶妻。”
窦贵女一听这话,吃惊不小:“‘新’妇?出自谁家?”
“新妇姓李氏,”端木女官重新打开木简看了看,才脆生生回答道:“陇西……成纪人也,其父曰‘李蔡’。”
“李……蔡?”窦绾回望娇娇表妹——李蔡是谁啊?
‘李蔡?想想……在报给阿大的军功名单上见过。嗯,还不止一次……’
见表姐迷糊,阿娇略作思考,迅速给出注释:“李蔡者,陇西成纪人,雁门太守李广之从弟也,积军功。”也就是说,新娘子算李广的侄女。
“李广,善射鸿鹄者!”窦表姐惊呼,她想起来了——对窦太后的长乐宫而言,李广可不就是个善射大雁的武官嘛!
馆陶翁主连连点头。记得太后大母提到过,当年射天鹅射大雁的众人中,就数李广猎获量高。
“李太守何因,何因?”窦表姐扭着手指,十分想不通,不理解怎么会有正经人家把女儿嫁给周安世那种卑鄙小人。
谁说不是呢?打从休妻,周安世就被帝国贵族圈事实上孤立了,没有朋友,再也接不到各大高门的任何邀请。若非有个位高权重的同胞兄长撑腰,周安世连长安城都混不下去。
可凭周太尉的风光,这么多年过去,周安世依然无法续娶——稍微讲究点教养门风的家族,都不愿把女儿嫁给如此不靠谱的家伙。门第差太多的人家,周氏家族又不愿接纳。
“子夫,”馆陶翁主想了想,给表姐分析:“李氏,边地将门也;而条侯,执掌汉军。”
贵族或文官固然能对周安世不理不睬,但军方体系内人士就不能了!陇西李氏世代从军,家族中好几个在军中效力,怎么敢不给最高统帅面子?
勤勤快快地给表姐解完惑,阿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师傅出嫁是初三,周安世把婚期定在初一,是故意想抢风头?’
娇娇翁主恼意上升,正想问表姐有没有兴趣规划规划,搅合搅合,就听端木女接着念道:“午后,魏其侯君主茹之笄礼。”
‘得,什么都别想了!表舅舅家茹表姐的成年礼,必须参加。’
阿娇无奈地摇摇头:‘明天次兄娶妻,娶栾家女儿;后天,是师傅出嫁……没一天空闲。’
这时,卞女等梳妆宫女也到了,大家齐心合力给两位贵女换请安的服饰、重新梳头、补妆,准备贺仪……
相对于窦茹表姐的笄礼,娇娇翁主理所当然对亲哥哥的婚事更上心。由着卞女弄头发,阿娇开开心心地问窦表姐怎么想她未来的二嫂:“依子夫之见,吾之新嫂……何如?”
“隆虑侯夫人嘛……”窦贵女认真考虑片刻,给出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