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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其侯窦婴理理思路,尽力向两个尊贵的年轻人解释——其实就未婚有孕这事而言,内史公主具体是和谁怀的孕,甚至孩子生不生下来,都不重要。
这话,真心难听!
皇太子和河间王古怪地对视一眼,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窦太傅瞧见了,当做没看见,继续分析:其中的关键,在于事发地点——后宫!
后宫,是什么地方?是天子的女人们居住生活的地方。无论按法理还是按道理,后宫出现的所有小生命都应该是出自天子的龙种。
虽然现在大肚子的是女儿,不是姬妾;但天子绝不会因此就谅解到哪儿去!
同一座后宫,今天有胆子玷污公主。那么,明天呢?后天呢?离‘沾惹嫔御’‘勾搭宫女’也不会远了吧!
刘荣刘德闻言,彼此看看,心头不禁凛然!
同是男人,
同是拥有后宫的男人,
同是后宫中妻妾成群的男人——设身处地想想,怎会不懂?
窦婴看效果不错,满意地笑笑,给出结论:所以,内史公主不能嫁姓栗的。
如果成亲,这桩表面上的喜事就会化成天子心头的‘刺’——栗延活一天,就扎皇帝一天!
日日夜夜地提醒大汉天子陛下,曾有人在象征天家威严的九重宫阙中触犯淫禁,踩着皇家的尊严往帝王脸上抹黑……最后,居然还全身而退、名利双收!?
时时刻刻让天子不舒服,还想坐稳皇太子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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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女儿的人生大事解决了。
馆陶长公主看看兄弟的脸色,试探着:“陛下,内史……”
笑纹消失,天子的眉心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
“陛下,如今,”长公主亲手给弟弟斟满酒殇,娓娓道来,算了,算了,成全他们算了!连孩子都有了,总不好再强行拆散吧!
好在男方的身份还过得去,郎才女貌,又是亲上加亲……
——天子反感,反感!
虽然不符合大汉‘公主必须嫁有土之家’的规定,但也不是没通融之道。或者,提前给栗氏封侯?刘荣都是皇太子了,他的亲舅舅现在就封侯爵,公卿们不会太反对吧?
——皇帝陛下觉得胸闷,十分胸闷:‘朕当了二十多年皇太子,窦家也跟着熬了二十多年。栗氏,还不是皇后呢!’
似乎看出皇帝弟弟的不乐意,长公主思索片刻,给个折中方案:封侯不合适的话,就单封栗延一个如何?封个君也成啊,勉强也算‘有土’了。
——帝王心里堵得慌,万分堵得慌:‘怎么?姓栗的混蛋在我宫里乱搞,我还得封他领地?这是哪家的道理?!’
“内史不才,有负圣恩……”馆陶长公主的神情中同样带出浓浓的不豫,须臾,无奈地叹息;
象是出于完全的无意,姐姐刘嫖为皇帝弟弟提供个脱卸责任的好理由:“哎!帝王日理万机,抚天下亿兆之黎民;内帷之不清,属妇人失职。”
因内史事件带来的最后一丝负疚感,至此,烟消云散!
天子陛下同意,百分之百同意,感觉姐姐说的简直太对了。
他当帝王的,要管官吏,要管军队,要管兴修水利,要管防范外敌,要管天下教化,要管官仓府库盈亏……哪来的时间过问每个女儿的起居?
‘这原是女人本分。梁国,是李王后;皇宫……皇后病了,不怪她……可栗氏没病啊!’皇帝陛下越想越觉得栗夫人可恨,亲生的女儿啊,在当娘的眼皮子底下出丑闻:“栗氏……蠢妇,蠢妇!失职!”
“陛下,栗夫人固错甚,然……”
馆陶长公主从弟弟手中接过酒殇,再度斟满:“……然,栗夫人乃皇太子之母。”
“因帝太子故,望陛下容恕之。”
长公主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有如一把锤子,锤锤砸在君王的耳畔。
天子板着脸一言不发。
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解决啊。
“皇太子宽仁,敦厚,好学……”为刘荣这个侄子说了一箩筐好话后,刘嫖皇姐对皇帝弟弟躬身一揖:“陛下,内史年少无知;然,太子宫之颜面,不可不顾呀!”
“阿姊,阿姊……”
帝王沉吟,犹豫,良久才青着脸,象从牙缝里挤出来般讲到:“长姊所请……吾敬诺!”
然后,又及时补充:公主未嫁先孕,有损皇家体面。得和母后商议商议,看怎么办才能掩盖住;至少,也减轻减轻影响。
“不敢忘……”
皇姐深深弯腰,回礼答谢。
长公主弧度优美的殷红唇边,绽出抹不易察觉的——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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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何因请于……寡人?”
河间王刘德忽然想起什么,直问窦婴为什么请他出手,而不是找大哥?
捋捋胡须,窦太傅理所当然道:“不欲殿下……绝交恶于栗氏也。”
河间王暗叫一声‘狡猾’——说到底,栗氏家族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见刘荣还在犹豫,
太子太傅窦婴意味深长地讲道:“殿下,殿下及大王乃……今上之子;此次,方为……栗氏之‘外’孙也。”
栗夫人的儿子们交换着眼神,无声地商量……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乱纷纷的脚步;其中,还参杂女子揪心的哭喊和哀求:“殿下,殿下!殿下呀……”
内侍尖细尖细的话音,隔着拉门向贵人们禀告:“殿下,左良娣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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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同意,
没有邀请,
书房的门一下子就被从外面拉开了——强行拉开。
在宫女宦官一片惊呼声中,
栗良娣钗环歪斜,云鬓凌乱,只穿着居家的便袍就闯了进来。
“太傅……太傅……”
栗良娣也不寻夫婿,看准了魏其侯窦婴直接冲上来,捧着肚子‘扑通’一跪,纳头就拜。
“太傅,太傅,饶吾弟一命!”
大腹便便的孕妇以头触地,一个接一个,结结实实磕响头:“饶吾弟一命,饶命呀!太傅饶命,饶命……”
额头,迅速变得又红又肿。
在场的众人都傻了!一时无措。
窦婴惊跳起来,急忙就往边上躲。
但是,他躲到哪儿,栗良娣就追到哪儿——双膝跪地,膝盖在地板上挪着追!加上顶着的那个大肚皮,旁观的人都替她累、替她悲、替她苦。
“殿下,殿下……”太子太傅急得没办法,只得大声叫栗太子。
好学生刘荣来解围了。
太子宫左良娣却挥开丈夫,双手死死揪住魏其侯曲裾的下摆,涕泪滂沱,苦苦哀求:“太傅,舍弟年少,然并无得罪太傅之处啊!太傅,太傅……汝何忍害其性命?何忍?!”
太子太傅窦婴被个孕妇绊住,走嘛走不脱,甩又不敢用力甩。
四周,刀锋似的眼光纷至……
充满了种种质疑,重重鄙视;仿佛窦太傅是个明则道貌岸然,实际欺凌柔弱妇孺的人渣!
窦婴尴尬得要死。
河间王袖手,
栗太子无措,
太子宫的书房,霎时陷入一堆堆一团团混乱……
作者有话要说:有修改
建议连着上一章,两章一起看
71辛亥 失踪的新郎()
——长乐宫·长信宫——
窦太后换了寝室;从夏季的清凉殿搬入适合秋冬季安居的暖阁。
宫室内充斥着象征丰收和富足的丰满暖色调。
雕满了祥云和神兽的黄花梨木大床上,橙红橙红的绣花被中段高高的拱起——前看不到头,后瞧不见脚;软绵绵趴在窦太后怀里。
大汉皇太后颇有些无奈地搂着绸面被包包,象抱个超大襁褓似的,一脸疼爱又好笑的表情。宫女内侍们早自觉自愿退至两道帘子之外,给祖孙俩留下说悄悄话的空间。
“大母;大母哪!”
绣花被内;传出女孩娇糯糯的声音:“不……”
“阿娇,阿……娇……”摸索着大概是后背,窦太后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拍着,边哄边劝:哪能老不说话呢?那不真成哑巴了?什么都不说;光靠写写画画,多不方便啊!
“否啦……啦啦……”
橙红包包竖起来些;摇摇摇,转瞬间又软倒在窦太后身上:“大母,娇娇不喜,不喜!。”
“阿娇……阿娇呀,汝意欲何为?”皇太后被摇得吃不消,讨饶似地问孙女。
被头自行掀开……
松蓬蓬的乌发下凤眼亮晶晶的,挑动着希望的火焰:“大母?请大母谕令内外,曰娇娇喉疾反复,再度不能言也。”
“阿娇,因何能而不言?”窦皇太后呻吟,为孙女满脑子的奇思怪想头痛不已,下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问清楚小妮子干吗老热衷于装哑。
“大母,”娇娇翁主扁扁嘴,蹙蹙眉:“嗯!啊!言多……必失……”
“阿娇!”皇太后抬手,在孙女后脑勺轻轻扇一巴掌,以作警告。
“噢,大母!”阿娇捂着脑袋,噘噘嘴,嘀嘀咕咕地抱怨:“今……人之言,多虚妄,少实际,阿谀奉承,夸大其词……”
讲到后来,馆陶翁主简直嗤之以鼻了。那些个官员啦,内外命妇啦,宫人内侍说的大多是套话,假话,门面话,客套话……总之,装腔作势,毫无意义——光听听都嫌烦。
可是,礼节要求‘礼尚往来’。别人客气了,己方也必须客气回去;否则就会被认为失礼。托辞嗓子生病不能说话,正好可以免掉那些无聊的应酬……
听了这套匪夷所思的‘理由’,窦太后哭笑不得,举手又敲了孙女一下,笑骂:“荒谬,荒谬!”
“大母,大母……”娇娇翁主可不管这些,搂着祖母左摇右晃,撒娇撒痴——依了她又怎么样呢?反正这一不涉及国政,二不违反汉律,三无损于皇家名誉,有啥不可以?
窦太后矜持,不语。
“嗯!莫若……一载?半年?”
见祖母不如平常那般好说话,娇娇翁主尝试着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窦皇太后微微叹口气,抚着孙女的秀发说道:“阿娇,吾孙,非大母无情……”
‘难道还有人能强迫祖母?皇太后祖母?’阿娇翁主大感意外,往下追问:“大母,何……如?”
大汉皇太后低头,亲亲女孩的前额,告诉爱孙很遗憾这回不能遂她的愿了——皇家,需要她痊愈的喜讯来……
……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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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汉皇太后的长乐宫发布消息:
鉴于馆陶翁主喉疾痊愈,窦皇太后凤心大悦,加恩改变嫔御进长乐宫的当值方式。也就是说,从原先的‘随机抽取’改换成‘排班轮值’。
内宫,沸腾了!
汉宫的嫔御们,喜极而泣!
凡是家族中有女儿在宫里的人家,弹冠相庆!
这些年来,到太后宫给婆婆站规矩,让天子的姬妾们吃足了苦头。
吹风,暴晒,着凉,中暑,昏厥,站立太久脚抽筋……为了等抽选结果,硬挺着不敢睡,几乎人人都染上神经衰弱和睡眠障碍。
就在所有人都陷于绝望,以为只能一年年地往下熬之时,没想到皇太后竟善心大发,开天恩了!
不仅仅是外戚,京都的豪门贵族圈也跟着骚动起来。
大臣官僚在考虑是不是趁皇家高兴的机会提个建议或要求啥的,比较容易实现。
贵妇们则想借这个时机与长公主多套套近乎;负责打理家业的主妇念及渐近的新年佳节,开始琢磨该如何调整进献皇太后和长公主的礼物——情况变了,心情和需要自然也会变。
当人们被攸关切身利益的种种念头和期冀围绕,谁还会对太医署漏出的一星半点小道消息多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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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栗夫人居所——
绕过前面空荡荡的起居室,栗蕙兰亲自端着托盘,走进女儿的卧室。方形的盘上,是碗香喷喷的汤汁。
“吾女,吾女……”把托盘放在床前的矮案上,栗夫人招呼女儿来喝鸡汤。
内史公主蒙着被子,头朝里躺着。
听到召唤,内史公主翻身,推开被子半坐起。
探头向母亲身后看看,没见到希望出现的熟悉人影,栗公主失望地抿抿嘴:“阿母,妗子呢?”
“呃……”栗夫人端碗的手一顿;
须臾,故作平静地告诉女儿舅妈糜氏因为有事,所以没有进宫。
内史公主不信,小脸儿变得有些苍白:“妗子,妗子怨望内史……”
舅母糜氏既是栗夫人的表姐,也是栗延和太子宫栗良娣的亲生母亲;同栗夫人这边向来亲密,对内史公主也诸多疼爱。以前,这位栗门主妇三天两头地往内宫跑;象现在这样连着三天不露面,从没发生过。
“阿母,阿母……”
放下鸡汤,栗公主急切切抓住母亲的手——舅母不肯入宫,必定是怪她连累了表兄。可是,可是,她怎么知道太子太傅窦婴出那种歹毒的主意?她是无辜的啊!
虽然心头暗恼表姐矫情,栗夫人还是帮糜氏说好话,坚持糜氏是为了筹备婚礼和新年才减少入宫次数。
这么短时间内,宗正要负责梁王主和内史公主两桩婚事,准定手忙脚乱。王主婉的夫婿与生父不和,周氏家族是不指望了,只能由宗正一方多担待些。栗家则不同,定居京城,人多势众,自然要多多参与,亲力亲为;相应的,糜舅妈就不得空了。
听母亲这么讲,内史公主心中稍定,但依旧存着担心:“然,然,妗子……”
她和表兄的恋情,一直是瞒着长辈们的。如今突然事发,她还怀了孕,不知舅父舅母会怎样想她。会不会从此看轻她?
“吾女勿忧,阿母在,汝兄在,”不忍见女儿受伤的表情,栗夫人一把揽过女儿,满口安慰——不会的,不会的。
天子不是已同意婚事了吗?过不多久,皇帝就会封给栗延土地和爵位。再过几个月,等大胖孙子出世,谁还会记得以前那一点点小小不快?
“母……亲!”内史公主靠在栗夫人怀里,羞涩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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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正温暖宁馨,
拉门之外,‘咚咚咚’的脚步声山响,山响!
谁敢在皇太子生母的宫室制造噪音?!
栗夫人眉毛倒竖毛,厉声喝问:“何人……大胆!”
门开了,
帘幕被拉起……
乳母壮硕的身躯一路踉踉跄跄地进来,连滚带爬地扑跪到母女俩床前,用带着哭腔的语音叫喊道:“夫人,公主……夫人,公主……”
看保母吞吞吐吐,栗蕙兰急了:“何如?”
乳母话到嘴边,仰头看看栗公主,又犹犹豫豫地闭了嘴。
“保氏?!”栗夫人怒气都上来了。
内史公主,暗暗揪紧了被子。
知道躲不过去,保母闭紧双目,咬咬牙呈报:“夫人,栗少君延……落、落渭水!”
栗公主“嘤” 地一声,立时晕了过去。
“女儿,女儿……”栗夫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