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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吴女官和女史就领着两个宫娥两个宦官回来了;宫人们的手中都托着餐盘和食物,进门行礼,随后用最快的速度轻手轻脚布置夜宵。
窦太后听到动静,闻到食物的香味,猜到怎么回事,又皱起了眉头。
“大母?大母??”
娇娇翁主赶紧搂住祖母的腰,声明她十分想不通,所以强烈要求给解惑,否则很可能今晚就睡不着了——阿娇翁主很容易睡不好的。
窦太后当然舍不得宝贝孙女失眠!
于是大汉皇太后就象一个华夏大地上随处可见的闲来无事的老祖母般,和孙辈聊起亲戚街坊家里家外的陈年往事——边吃边聊。
和别的贵族人家不同,石氏家族的发迹并非因为家族男子出类拔萃的才能和功勋,而是来自于女儿的风情与美貌。
第一个托起家族地位的,就是石家现如今当家人的亲姐姐——开国皇帝刘邦的后宫,其地位最高达到‘美人’。
或许从裙带关系得来的富贵太丰厚,同时也显然比其它方法更容易,石家自此义无反顾地踏上‘后宫捷径’之路——高皇帝刘邦以后,每位大汉皇帝的掖庭中,都少不了石氏家族女儿的身影。
“孝惠帝之侧,有石良人石少使;此二女同母所出……”
窦太后似乎陷入了回忆,很久远的回忆:“石少使多宠,尤善折腰之舞,然……为高皇后所不喜……”
“折腰之舞?”阿娇很自然联想起以前在宫廷档案中看到的记录:“……高皇帝之戚夫人,亦好长袖折腰之舞……”
在大汉朝,再没历史知识的文盲都知道吕后和戚夫人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行为举止如果象戚夫人的话,能被吕后喜欢才奇怪!
“不错!惜乎……二姬无子。后孝惠崩,少帝即位,石君献……”
说道此处,窦太后顿了顿,微微拧起眉头:“少帝,嗯……呃,少、少帝……”
幽幽叹口气,大汉皇太后隔了好一会儿才又续起话头:“汝之外祖父,孝文皇帝以代王入继大统,先后纳石氏女四人,皆无子;天子得其家侄娣五人,二十余载,至今……仅骊邑公主……”
说着说着,笑意从嘴角漫延上面颊……眉梢,窦太后咽一口阿娇用金柄银勺送到嘴边的豆粥,低低地念道:“命数,命数也!”
也就是说,石老先生兢兢业业、一个不拉地给每位汉朝皇帝塞自家女孩,可几十年下来,虽然付出多多,收获却稀薄得可怜,
成绩单上的回报率更是低到令人闻之伤心落泪地步——没皇子!即使生出来也长不大。活到成年的全是公主!
问题是,公主有什么用?
特别是从后宫妾侍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出公主们,又没个当诸侯王的兄弟,能有多大价值??
“可悲呀!”
阿娇看着不知不觉间消失半数的稠粥和素点心,笑弯了眉眼——她就知道,和祖母聊石家肯定没错啦。
虽然太后祖母从没明确表示过,平日里也表现得对石老先生颇为礼遇的样子,可娇娇翁主心里很清楚,窦太后对石氏家族是很有些居高临下的鄙夷的。
这就有点像大雨滂沱的冬日,在自家温暖舒适的房间里,于窗帘后观看街上人们狼狈地尖叫着四散避雨的心情。
作为一位皇后,
作为一个生了两男一女并且所有小孩都安安稳稳长大成人的母亲,
作为一名每个孩子膝下都儿女双全,孙儿孙女总数超过三位数的祖母
——面对子嗣艰难的石家女,窦皇太后完全有理由骄傲!!
总之每回说道起来,不管之前的心情有多糟,之后的情绪总要平复愉悦上几分。
果然,
接下来,窦太后再没提起那桩讨人厌的案件。
吃完夜宵,漱口,洁面,又命御医进来把了脉,
此时的窦太后或许已忘了白天让她怒火中烧的麻烦精娘家人,重新回到心平气和的正常状态。至少,表面看是这样。
皇太后吩咐准备就寝,话语和平日一样温和——还有,阿娇今晚也别回自己房间了,就留下睡在祖母这里吧。
“唯唯,大母,”
深深认为自己已圆满完成南皮侯表舅委托的阿娇翁主打了个哈气,毫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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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长乐宫随着主人的入睡,退入沉沉的夜色与宁静。
阿娇应该是真累了,脑袋一沾上枕头,就掉进了梦乡。女孩边上,帝国的皇太后却久久没能入眠。
循着孙女有规律的呼吸声,
窦太后举手,摸索着抚摸孙女的头发,轻轻地,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阿娇的头发,丰茂浓密,带着少女独有的芳香——那是青春与朝阳的气息。
‘轰隆’!
殿宇外响过一声闷雷。
紧接着,是一连串雷声,纠缠着,打着滚,响彻天际。
阿娇不安地动了动,
翻个身,滚进祖母怀里,
喃喃嘟哝了几句什么,迷迷糊糊的,很快又安心去寻找庄周梦里的蝴蝶去了。
一直没睡着的窦太后哑然失笑,
可随即,笑容就敛去,敛去……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
是一声悠长的叹息:“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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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小小的雨点,
打在宫殿顶的铜瓦和鎏金檐瑞兽上,发出轻重不一的敲击声,有时轻有时重,错落不清。
此夜,雷鸣时断时续;
此夜,阿娇安枕无忧;
此夜,窦太后——辗转了一个通宵……
第147章 妃子笑()
下了一夜雨的好处就是,第二天会有一个空气特别清新的早晨。
所以一大早,馆陶长公主只匆匆扒了两口早饭,就告别新婚的丈夫,神清气爽叩开长乐宫的宫门——来逮女儿了!
刘嫖长公主这两天只要一想起女儿就不痛快;本来早决定了婚礼次日举行家宴,让新婚夫婿与孩子们好好认认亲,和睦一下家庭气氛。
没想到,小妮子竟然敢不履约?!还躲到亲戚家蹭吃蹭住和她玩捉迷藏!!让她被整个长安城贵族圈看笑话。
‘宠过头了,宠过头了!’
馆陶长公主坐在晃悠悠的超豪华步辇上,兀自下着决心:‘这回绝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放小妮子轻易过关,一定得好好教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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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馆陶长公主早,馆陶翁主更早!
阿娇甚至连早点都没动,就跑去未央宫了。今儿没朝会,皇帝舅舅一定在宣室殿用早餐,到时多添副筷子就成了——反正又不是头一次!
可怜的长公主,扑了个空!
去不了皇帝弟弟的宣室殿——‘宣室殿’是大汉帝国的权力中枢;无宣召擅入者,汉律死罪——刘嫖长公主能做的只有坐在长信宫东厢,冲着皇太后母亲好一番抱怨诉苦:
阿娇真实越来越不听话了,竟对自己玩阳奉阴违的诡计,简直不孝……
静静地靠在乌木描金凭几上,窦皇太后貌似认真地听着,听着……突然插话,询问女儿对窦家最近出的事知道多少?有没有去关心一二?
长公主一愣,深感莫名:“窦家?何事?”
窦太后不禁抬起一道眉,有些气急;憋了一会儿,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下,馆陶长公主更迷惑了:“阿母?”
大汉皇太后的脸皮都有些发烫了,支吾了半天,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出声了,极为婉转地告诉馆陶长公主,皇太后说的是章武侯侄孙强抢民女案。
刘嫖长公主见是平常伺候女儿的甄氏,倒也不计较宫女插话,又想想,“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馆陶长公主表态她还真的知道此事,忘了是谁和她提过一声了,不过当时就没怎么在意——‘抢人’和‘窦家’这两者联系起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窦太后听了,默然许久,才缓缓地幽幽地问女儿:为什么她会这么想?都出了人命了啊!
“阿母呀……”
长公主大概是人逢喜事,完全处于‘人在心思完全不在’的状态;根本都没细思,就随口而出:“今阿母在,窦氏……何妨?”
老实说,别说死个把庶民了,就是丢掉性命的人是世家是贵族,有窦太后这尊大神在,谁还能把窦氏家族怎么样?
顶多推出个家奴顶罪,然后再认些罚款——类似情况,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这甄女长得真不错,眉眼间有点像我的阿娇,’
长公主一面打量宫女甄氏,一面和母后聊大汉皇朝的类似案件——最早的例子,可以追溯到开国皇帝刘邦:“高皇帝爱幸戚夫人,出百金为戚氏置家;戚夫人之兄欲得西山良家女为妾,不遂,怒而杀其全家二十一口……”
“戚夫人哀求;高皇帝怜之……令腰斩家奴,以‘治家不谨’命其兄闭门思过。”
说到这儿,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不得不承认,高皇帝对戚夫人真是没说——受害人都被灭门了,给凶手的处罚竟然只是个不痛不痒的‘闭门思过’?!果然是真爱。
宫室里,一时静了下来。
窦皇太后沉默,沉默……良久,才突然想起似的,吩咐甄宫女到外头去问女史回来没。
甄宫女应声而出,不大会儿就和女史一同进来。女史的手中捧着个素色的漆盒,长方形,一尺见方,看上去颇有些分量。
女史先向母女俩行个礼,问候完毕,再将漆盒呈到窦太后面前。
皇太后摸了摸,问:“此中……乃帝太子之亲笔邪?”
“禀皇太后,当如是,”女史低眉顺眼地回答,当时,她可是在太子宫的书房内亲眼看着刘荣皇太子从书案上卷起文册,再亲自放进匣子的,想来应该是太子殿下的亲笔。
窦太后点点头,命将匣子打开,同时让长公主取两卷出来朗读。
“母亲?”长公主搞不懂母后想干什么。
大汉皇太后只给了两个字:“策论!”
长公主:“策论?”
窦皇太后点点头:“阿荣之策论。”
长公主一头雾水,帝国皇太子的策论,为什么不交给太子太傅或者皇帝本人,拿给她一个公主算怎么回事?
窦太后不耐烦了,冷下语调催促着:“阿嫖?!”
‘好吧好吧,读就读!希望不是太无聊……’
馆陶长公主耸耸肩,从一堆竹简中随手抽出一卷,拆开绳结,打开……
“论地方豪强之勾结不法。”
又一卷:“论北地诸郡之兵事器械。”
第三卷:“论吴钱榆钱之弊”
……
念了一篇又一篇,长公主停下了,抬头困惑地看母亲:“母亲?此……何意”
窦太后满脸堆笑,很期待地问女儿: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帝太子刘荣的文章比以前出色了许多?
放下论文,馆陶长公主略作沉吟,接着憋了憋嘴角:“殿下……学有所成。”
这是经典的宫廷式真诚的废话,安全系数百分之两千,任谁听去都跳不出差错。
但这不是窦太后希望听到的答复!
皇太后努力为长房长孙说好话:刘荣太子这两年,可是比初登太子位时稳重多啦!再不是当年那缺经验少资历、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少年了。
——馆陶长公主点头,认同。皇太子刘荣的进步,有目共睹;没法否认,也没必要否认。
窦太后:“行事之周全,远胜同龄之人。”
——刘嫖长公主对此,并无异议。不过,皇家的孩子从小见多识广,不民间同龄人早熟很正常。
窦皇太后:“孝敬尊长,礼贤诸臣。”
——长公主当然不会否定母亲的看法,对臣子怎么样她没体会过,不过对长辈的礼节和敬重,刘荣这些年可是一年比一年周到。
讲了那么多,窦太后还没夸完:“身居高位而节制自律,内帷整肃。”
内帷,就是通常说的内宅,此处自然是指刘荣的太子宫内庭。
内帷整肃,是说刘荣洁身自好,没有沉湎女色,后院姬妾秩序井然。
是啊!既没有广纳姬妾,也没有惹出任何绯闻;
封皇太子时几个姬妾,现在还是那几个,不添不减,人都没换过。
——以一位大帝国年轻储君的标准,刘荣在女人方面的名声简直有点好过头了!
听了满耳朵对刘荣皇太子的褒奖,馆陶长公主的心里突然警铃大作!
眸光微动,刘嫖噙着笑,乖顺地附和着母亲的意思:“极是,极是。”
长公主:“然太子宫久虚,终究不美。”
皇太后连连点头:“此言不假。”
“依女儿之拙见,”馆陶长公主说得分外真诚,象一个全心全意为侄儿打算的姑母:“当择吉日,告太庙,于二良娣中取其一,立为太子妃。”
“二良娣中取其一?”
窦太后一听,点着点着头,立刻改成摇头了:“不妥,不妥!”
“阿母,何由不妥?”
长公主悠悠闲闲地笑着:“汉室……重长子。今帝太子有长子;‘太子妃’理当立帝太子之长子之生母——左良娣栗氏。”
窦太后闭紧了嘴巴。
大汉皇太后或许对栗良娣本人并没什么不良看法,但对大汉皇朝可能出现一位栗皇后却毫不期待!
未来皇帝已经有一个姓栗的生母了,再加一个姓栗的妻子,窦氏家族以后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何如,”
刘嫖长公主明知不可能,开始打趣了:“莫非……母亲属意右良娣?”
“吾女……何出此言?”
皇太后想了又想,纠结半天,还是吞吞吐吐搬出个理由:“旧人,多不宜也。华夏之古训,素有‘不得以妾为妻’之言……妃子,何不新取?”
馆陶长公主不笑了;
眯起一对明眸,多少带些责怪地提醒母亲:“阿母,立长子之生母为正室……乃汉室之‘旧’例!”
长乐宫的现任女主人,恐怕是大汉疆域内最没反对立场的人了!当年,还是代王夫人的窦太后就是依靠这条传统,成为汉帝国的皇后!哪能打自己的脸了?!
窦太后暂时僵在那里;
馆陶长公主却有点不知进退,反过来热切切地向母亲提议:如果实在不喜欢栗家女儿,不如就干脆推荐右良娣周氏算了!
这么多年过去,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光看刘荣对周梅宝至今热情不减盛宠不衰的劲头,这份真情别说皇室了,就是范围扩大到整个长安世家阶层,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何不成全刘荣的心意?
相信皇太子对一定会对此感恩戴德;从长远来讲,对窦氏家族也有好处啊。
不就因为周梅宝的父亲是罪臣,母亲是昌平公主嘛!
抚养昌平公主长大的表姨慎夫人这些年在北苑病得要死要活,没听说有不安分的地方。
哎哎哎,总归是上一代的旧怨,何必还记挂心间?对方应该也巴不得忘记吧??
哦,周梅宝的亲叔叔,可是手握兵权的太尉周亚夫呐……
“阿嫖!”窦太后拧着眉毛,沉声喝断长公主真不知算憧憬还是算恫吓的胡搅。
窦皇太后烦恼地揉揉额角,现在,她老人家非常确定女儿的心意了!
亲母女间,
想到的,无须赘言;
没说明的,其实已——心照不宣。
第148章 无事生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