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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看着孟嬴瞬时又恢复了活力,当下也忙着帮她梳妆完毕,见她离开,自己本也打算回去,却终是有些不放心,还是留在了引鹤宫,等着孟嬴带回消息来。
不料才过了没多久,便见孟嬴大哭着奔了回来,芈月惊问:“大公主,怎么了?”
孟嬴愤怒地挥着鞭子,将屋内所有的器物统统扫落,变成无数碎片,这才扔下鞭子,扑到芈月怀中大哭:“季芈,季芈,我父王,父王他好狠心,他、他真的要将我嫁给燕王那个老头。我不嫁,我死也不嫁,他要嫁,就抬着我的尸体把我嫁出去!”
孟嬴却是说到做到,自那一日起,便不肯进食,要以绝食相胁。
直到第三日上,芈月再也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去了承明殿,欲求见秦王。
消息递了进去,却是毫无音信。芈月等了半天,才终于看到缪监出来,迎上去问:“大监,大王可愿见我?”
缪监却是满脸为难的表情:“季芈,大王还有要事,无暇见您。”
芈月怔了一怔,这时候,却隐约听得一个女子的娇笑声传来。芈月细辨,却是虢美人的声音。她脸色一黯,对缪监道:“我明白了。”见缪监眼神飘忽,芈月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再努力一下,“大监,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来,我是为了”
缪监却打断了她的话:“老奴知道,老奴感激季芈有心,可是此事,真不是您能插手的。”
芈月咬咬牙道:“我只是不忍大公主”
缪监神情严厉:“季芈有些话,不是您这身份能讲的。”
芈月黯然道:“我明白了,多谢大监指点。”
她是为了孟嬴之事来见秦王,可是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那么,还有谁能救孟嬴?芈姝,已经为了这件事恨上了她,其他人她当真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帮助孟嬴。
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去了引鹤宫。
孟嬴显得更为苍白虚弱了,听到外面有人走路的声音,她吃力地抬起头来,看到芈月走进来,先是眼神一亮,看到她的身后无人,眼神又变得黯淡下来:“怎么样,父王没有来吗?”
芈月走上前,跪坐在她身边,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根本见不到大王。本以为可以劝动王后替你说情,谁知道连王后都受到了斥责,说她不应该干政。”
孟嬴愤怒地一捶席子:“这算什么干政!父王,你好狠心。原来我一直错看你了,错敬你了。”
见孟嬴只捶得两下,便无力坐倒,芈月知她是饿得太久,全身乏力,不忍看她继续下去,想了想还是劝说道:“公主,你还是吃些东西吧,指望大王心软是不可能的了”她咬了咬牙,终于说道,“要不然,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孟嬴狐疑地看看她:“其他的办法?什么办法?”
芈月犹豫矛盾,看着孟嬴的眼神又不忍心,看了看两边的侍女,欲言又止。
孟嬴看出她的意思,挥退了侍女,问道:“你说,什么办法?”
芈月俯下身,在孟嬴的耳边低声道:“孔子曰,小杖受,大杖走。父母对儿女做的有些事情,可忍而忍,不可忍则走。”
孟嬴一怔,似有所觉,又似一时还没有听懂:“走?去哪里?”
芈月紧紧地握住了孟嬴的手:“去哪里都比嫁给一个老头强啊。”这一刻,她想到了自己。她曾经想过逃离楚宫,逃离秦宫,可是最终她没有逃离她的命运,泥足深陷;而此时,她希望眼前的这个好姑娘能够逃离她的既定命运,如果能够看着她最终逃离了,那么也似乎自己的期待有一部分随着她逃离了,得到了自由。想到这里,她更握紧了孟嬴的手:“孟嬴,你既然有死的勇气,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孟嬴喃喃地道:“不错,我既然有死的勇气,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她忽然站起来,一阵晕眩又让她站立不稳。
芈月连忙扶住孟嬴:“公主,小心――”
孟嬴眼睛闪亮,拉住芈月,笑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我如今不会让自己再被动无奈地承受命运了,又怎么会让自己不小心呢。”说到这里,便高声道:“青青――”
早候在外面的青青忙掀帘进来:“公主!”
孟嬴高声道:“你去取膳食来,我要吃东西。”
青青喜极而泣:“公主,您总算愿意用膳了,奴婢这就吩咐人给您送膳食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往外退去吩咐准备膳食。
一时众侍女拥入,扶着孟嬴坐起,准备食案。她的膳食早已备好,用滚水温在食盒内,一声吩咐,便先送了上来,这边又有侍女去厨下吩咐再重新烹煮新鲜食物送上。
孟嬴先吃了一点汤羹面饼,又道:“你们准备热汤,我要沐浴。再吩咐永巷令给我备车。青青,你给我准备行装,我明日一早要出去。”
芈月见她的样子,却不像是私逃,这样镇定地吩咐准备行装、备车,不禁诧异:“孟嬴,你、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孟嬴却忽然冲着她笑了笑:“这是个秘密。”见芈月神情不定,忽然起了顽皮之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明日你可愿与我一起走?”
芈月吃了一惊:“去哪里?”
孟嬴神秘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见芈月神情不定,推了她一下,道:“你去不去啊?”
芈月的心怦怦乱跳,她不知道孟嬴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有一种直觉,孟嬴应该是不会害她的。她要同孟嬴一起出去,会是去向何方呢?若是孟嬴当真如她所劝,索性违逆秦王离宫而去,那么她同孟嬴一起出走,会不会引来祸事呢?
可是,她在宫里,如今是只身一人,魏冉已经送出宫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若是当真能够离开,当真能够离开她的心忽然受了诱惑,竟是有些止不住地心动了。转念一想,又自暗笑,孟嬴便是再与秦王翻脸,却也不至于在自己私逃的时候,非要拐带着父亲的姬妾同她一起逃走吧。
或许明日,孟嬴会带着她,去看一些真正的秘密吧。她怀着这样的心情,一夜辗转,不能成眠。
次日清晨,芈月便早早起身,换了一身便于出门的行装,到了引鹤宫,却见孟嬴也已经梳洗完毕。数名侍女,抬着大包小包的行装,跟随在两人之后,自西门出冀阙,上了早已备好的安车,侍女随后亦登了广车,一起驱车离了咸阳宫,一路行来,直奔城外。
芈月自入咸阳之后,这才是第一次出城,她看着周围的景物变化,吃惊地问孟嬴:“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西郊行宫。”孟嬴说。
“西郊行宫?”芈月诧异,“如今还不到行猎的时候,为何要去西郊行宫?”
孟嬴看着前方,神情傲然:“哼,我们去西郊行宫,是去找我的母亲。”
“您的母亲?”芈月有些吃惊,“您的生母不是早就”
“是啊,我的生母早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要去见的是我的嫡母,也是把我抚养长大的养母,我父王的元妃――庸夫人!”孟嬴说。
“庸夫人――”这个名字,芈月入宫之初听说过,她本以为,这已经是一个被岁月翻页过去的名字了,可是今日于孟嬴口中再次听到,令她不禁大吃一惊。庸夫人,她还活着,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孟嬴也看到了芈月的神情:“咦,你也听说过她吗?”
芈月谨慎地道:“是,听说过。她是大王的元妃?”
孟嬴点头:“是,父王做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娶了她了,她是父王的妻子。”
芈月觉得,孟嬴在“妻子”这两个字上,好像是特意地加重了语气。她是秦王的妻子,那么其他的人呢?如当初的魏王后,如今日的芈姝,那又是什么?
“那些人,只是父王宫中的女人罢了,无非是位分不同。”孟嬴轻蔑地说。
“妻子,是不一样的,对吗?”芈月轻轻地问。
“是的。”孟嬴斩钉截铁地说。
“那她,为什么会在西郊行宫?”芈月问。
孟嬴轻轻地叹息一声:“母亲,是与父王和离的”
“什么?”芈月大吃一惊道,“和离?难道嫁给大王,也能和离?”为什么她听到的却是秦王驷为了迎娶魏夫人,而将原配庸夫人置之别宫?当日她曾经为庸夫人唏嘘过,同情过,甚至抱不平过,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真相竟然会是“和离”。
坐在奔驰着的马车上,芈月静静地听着孟嬴的解说:“母亲出身庸氏,庸氏是我们秦国大族,她一生骄傲,焉肯以妻为妾?所以父王要娶魏氏女,为了国家大计,她不能反对,可也不能居于魏氏之下,于是自请和离。”
“那,大王能同意和离?”芈月问。
“父王同意了。”孟嬴轻声说,“他把西郊行宫及周边的山脉赐予母亲居住行猎”
正说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芈月掀起帘子,仰头看去,却见面前一座冀阙,整个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自冀阙内迎出两名寺人,跪下道:“参见大公主。”
孟嬴拉着芈月下了马车,走入宫门,问道:“母亲呢?”
寺人道:“后苑的牡丹盛开,夫人正在后苑赏花呢。”
孟嬴对芈月笑道:“好,我们去后苑。”
芈月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她想到自己与秦王驷在一起的场景。秦王驷已经能令她无所遁形,片言便能折服了她。芈姝这样骄纵的女子,魏夫人这样心思诡秘的女子,在秦王驷面前,也都是服服帖帖。这样一个天纵英才的君王,这样一个能够轻易玩弄人心的厉害之人,居然有一个女人,可以违拗他,甚至还能够让他低头让步。
那会是一个何等传奇的女子?
第121章 庸夫人〔1〕()
孟嬴拉着芈月的手飞跑在长廊上。长廊很长,曲折迂回。一路进来,但见奇花异草,遍植其中,争艳斗香。
她们奔跑着,在这条春风沉醉的长廊上,片片花瓣飞舞洒落在她们的身上、发髻上,落于她们的足边,留下一地香迹。
远远便听到丝竹乐声和女子曼妙的歌声,转过一个弯,便见长廊两边开满了牡丹花。
长廊尽头,几个乐人在演奏各式乐器。牡丹花丛中,一群女伎随着音乐且歌且舞。
歌曰:“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花园正中的银杏树下,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半敞着衣襟,斜倚在树下,长发束起不着簪环,双眉斜飞入鬓,如男子般英气的脸上带着慵懒之色。她抱着一只酒缶,喝了一大口酒,酒水洒在她的衣襟上,银杏叶子落了她满身。
但见她满不在乎地抹了抹嘴边的酒水,击缶而歌:“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芈月被孟嬴拉着从长廊奔来,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惊呆了。
她这一生,见过无数女子,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潇洒、英气、豪放不羁的,却让她一见之下,就心向往之。她见过无数女子,从来不曾要引为楷模,但是见了她以后,她想,做人就要做这样的女子,才不枉一生。
孟嬴已经放开芈月的手,欢呼着扑到那白衣女子的怀中道:“母亲――”
庸夫人懒洋洋地抬起手来,轻抚了一下孟嬴的头发:“孟嬴,你来了。”
孟嬴到了庸夫人面前,便成了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儿,再无秦宫大公主的气势了,只撒娇道:“母亲这里好生欢乐,也不叫女儿来共赏这美景与歌舞。”
庸夫人朗笑:“我这里的牡丹花,年年到这时候盛开,你何须我来叫?倒是今日这支歌,是刚刚排练的。幸而你这时候来了,再过半个月花期尽了,我就要带人入山郊游,你可就会扑空了。”
孟嬴顿了顿足,急道:“母亲,我有事要同你说”
庸夫人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会儿都不必说。美景当前,不许扫我的兴。”说着,将酒递给孟嬴,“喝。”
孟嬴仰头喝了一大口,放下酒坛子,张口呵着气,抬头向着芈月招手:“季芈,你也来喝。”
芈月站在一边,只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去。
庸夫人看到了她,懒洋洋地问孟嬴:“她是你带来的?”
孟嬴连忙向芈月招手:“季芈,快过来见过我母亲庸夫人。”转头对庸夫人道:“季芈是我的朋友。”
芈月小心地绕过歌舞着的女伎,走到庸夫人前面,行了一礼:“见过庸夫人。”
庸夫人亲切向她招招手道:“季芈?楚国来的王后是你阿姊?”
芈月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低声道:“是。”她既知道庸夫人是秦王原配,那么对于如今的王后,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心理,如果她因此也厌恶了自己,可怎么办?
庸夫人拍拍身边:“坐到我身边来吧!”
芈月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走到庸夫人身边,和孟嬴分坐在庸夫人两边。
庸夫人拿起酒缶,问道:“你喝酒吗?”
这个突兀的举动反而让芈月忽然感觉拉近了距离,去了拘束感,她怔了半晌,忽然笑了,也接过酒缶,学着庸夫人刚才的动作豪爽地举缶大饮。
秦酒性烈,她被呛到了几口,咳嗽着放下酒缶,一抹嘴边的酒水,笑道:“好酒,都说秦酒性烈,果不其然。”再将酒缶递给孟嬴,孟嬴也接过来,举起酒缶大喝起来。
庸夫人微笑着,看着两个姑娘轮番喝酒。两人的脸很快就红起来,身体变得摇摇摆摆。
庸夫人哈哈一笑,拉着两人站起来,拍掌道:“来,我们跳舞。”
两人晕头晕脑地跟着庸夫人转到正在歌舞着的女伎中,跟着音乐不由自主地一起跳起舞来。
女伎长袖飞舞,曼声而歌:
阪有漆,隰有栗。
既见君子,并坐鼓瑟。
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两人在女伎的推动下,酒兴上头,不禁手舞足蹈起来,所有的忧啊愁啊,顿时在这种欢歌曼舞的环境中,自然而然地被掩盖了。
孟嬴拉着芈月,醉醺醺地一边跟着哼歌儿,一边转着圈子。见芈月没有跟着唱,笑嘻嘻地冲芈月大声问:“季芈,你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吗?”
芈月也笑嘻嘻地被她拉着转圈,大声地问:“你说是什么意思?”
孟嬴笑得东倒西歪,手足挥舞着解释:“高处漆树,低处栗树,见到喜欢的人,就并坐鼓瑟作乐。有乐当及时行乐,否则转眼人就老了”
芈月也东倒西歪地笑着:“嗯,有理,有酒且乐,有歌且舞”也跟着拍手唱起来:“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孟嬴嘻嘻地笑着拍手:“对,有酒且乐,有歌且舞,管他什么该死的燕国,管他什么混蛋的父王”
芈月张开手作飞翔状:“我是鲲,击水而去三千里;我是鹏,扶摇而上九万里。飞啊,飞啊”
孟嬴也张开手作飞翔状:“我也要飞,飞过昆仑,飞过青丘”
庸夫人已经停住歌舞,退回银杏树下,斜倚着又喝了一口酒,看着两个姑娘放纵地又唱又跳,露出微笑。
芈月和孟嬴唱着跳着,终于体力不支,相扶着倒在女伎的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芈月终于从沉醉中醒来,只觉头疼得厉害。她呻吟一声,捂着头坐起来,便听得一个女声笑道:“季芈醒来,喝杯解酒汤吧。”
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