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嬴稷说完走到常宁殿外面,也不拿锦垫,就这么冲着硬石路面跪下来。
夏日炎炎,他的脸被晒得通红,额上的汗一串串流下来,但却神情坚毅,一动不动。
此时,魏冉与芈戎亦闻讯赶来,欲劝说芈月,不想一进常宁殿,便见嬴稷跪在正中。见此景况,两人倒为难了,不好大剌剌地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走进去,更不能溜掉。眼看母子俩怄气,他们这些当舅舅的不出面开解,谁来开解?难道还能装作看不见,坐视他们母子矛盾激化不成?
当下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叫嬴稷看见,便如做贼似的从走廊一边的侧门溜了进去,却见芈月倚坐在榻上,看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出神。
魏冉先开口:“阿姊。”
芈月回过神来,见了两人道:“冉弟、戎弟,你们来了。”
芈戎表情复杂地看了看芈月的肚子,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竟一下子说不出来,顿了一顿,又看向魏冉。
魏冉只得开口道:“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大王跪在门外”他想问原因,却忽然间说不下去了。
芈月见状,苦笑一声,自己先把事情说了出来:“他想让我打掉孩子。”
魏冉跳了起来:“他怎么如此糊涂?”
芈戎却带着一丝不赞同的眼神看了看魏冉,放缓了声音,对芈月劝道:“这也难怪大王,他毕竟年少,遇上这种事的确是难以接受。阿姊,你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吗?难道在你心中,义渠君比大王更重要吗?”
魏冉怒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姊已经怀上了,怎么可以打掉?妇人堕胎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不顾阿姊安危?”
芈戎急了,横魏冉一眼,忙对芈月道:“阿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想了想,又道,“为阿姊考虑,就算要生下这个孩子,暗中安置,又有谁敢说什么。只是事情如今宣扬得这么大,却叫人不好办啊,也让大王颜面无存。”
魏冉也愤愤道:“是啊,本是内宫的消息,是谁把它宣扬出去的?”
芈月冷笑道:“我独掌朝政这么多年,不服气的人自然很多,只是无可奈何,却不是甘心臣服。宣扬此事,不管是拿它做文章用来胁迫我让步,还是挑动子稷与我母子不和的,都大有人在。戎弟,你的建议未尝不可,但是却不是在这个时候,更不是用在我身上。”
芈戎一怔:“臣弟不明白阿姊的意思。”
芈月冷笑道:“言论汹汹,无非是逼我让步。那些士族们,拥有封地军队,敢与国君抗衡,就算当日先王在,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我平定季君之乱,也把秦国的地方势力镇压下去;推行商君之政,又剥夺了他们许多旧有权力。他们如今只是暂时示弱,但随时会抓住各种机会来打压我的权威。我退一尺,他们就要进一丈。我若堕胎,那接下来我与义渠君之事,亦成了罪过,无论我做什么事,都会被指责。若是我生孩子暗中抚养安置,这就是我一生的把柄。”
芈戎也是从楚国的勾心斗角中出来的,听到这话冷汗涔涔,忙道:“阿姊,是我考虑不周。”
第364章 骨肉情(2)()
芈月冷笑道:“魑魅魍魉,最喜人过,专喜窥人阴私,杀人于无形。所以遇上这种事,我从不退让。你要把阴私之事当成把柄,我就干脆摊开在阳光底下,看你又能如何?”
魏冉道:“不错,天底下的事,再多弯弯绕的心思,终不如以力制胜,以强克弱。周室东迁以后列国争胜,那几百个灭亡的国家,就是用在弯弯绕上的心思太多,敢于直面强敌的太少。”
芈戎叹道:“阿姊既已决定,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会与阿姊同心协力去面对。只是阿姊对大王也不要如此严厉,母子之间若是生分,岂不是得不偿失?”
芈月轻抚着腹部,心中也不禁软了,眼睛不由得看了看外面,想到嬴稷跪在外面,还是不能放心:“我这一生,唯有与你们二人,一母同胞,同气连枝,这种骨肉亲情,是经历多少分合,隔着千山万水,都断不了的。”她顿了顿,看着两个弟弟,诚挚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却不是为了顾忌和牵制义渠王,也不是一定要和群臣赌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子稷太孤单了”
魏冉已经明白,动容道:“阿姊”
芈月伸出手来,握住两个弟弟的手,叹息道:“若非母亲留下你们两个,这些年以来,我当真不知道,有什么能够支撑我度过这么多的苦难。所幸我尚有你们二人,可是子稷,我却只生了他一个。我只会走在他前头,异日在这世上,就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了。他若有个兄弟,也可扶持一二,减轻些孤单。”
芈戎动容:“阿姊既有这样的话,为何不与大王细说?”
芈月叹气:“我哪有机会说啊,我跟他才说了两句,就没办法再说下去了。他现在跟我赌气。自己在外面跪下来逼我让步,我能怎么办?”
芈戎站了起来,道:“我去跟他说吧。”
芈月道:“好,冉弟脾气急躁。你脾气和缓,还是由你去说吧。”
芈戎又想了想问:“阿姊,你与子歇”
芈月叹了一口气,轻抚着腹部,有些怅然:“这也是天意。如今有了他,我、我也只能选择义渠君。”
芈戎道:“子歇他司命之神,未免太过捉弄于他。”
芈月道:“你去看看他吧。”
芈戎叹道:“他需要的,并不是我啊。”
见芈月神情郁郁,芈戎不好再说,只好道:“我先出去看看大王吧。”
芈月点头。芈戎走出常宁殿,走到嬴稷身边,也跪下来:“大王。”
嬴稷已经晒得满脸通红,却仍然倔强地坚持着:“舅舅。”
芈戎劝道:“大王,这样顶着也不是办法。你母后的性子你是从小就知道的,她素来是遇强则强,对她只能以柔克刚,不可硬碰硬。大王,事缓则圆,您跪在这里,伤的是太后的心,太后目前这个情况,脾气容易暴躁,更难听得进话去。大王身系一国。身体要紧,不如听臣一句话,先回去歇息,让臣帮您转圜。如何?”
此时嬴稷脸上的汗一滴滴落下,芈戎递过帕子,嬴稷看芈戎一眼,眼中忽现委屈之色,将头一扭,不接帕子。也不搭理他。
芈戎无奈,只得伸出手去擦拭嬴稷头上的汗水。嬴稷本是咬着牙要杠到底的,但听了芈戎提醒,方悟母亲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自己这样硬杠,只怕适得其反,但终究心底不甘。被芈戎这一番温柔对待,心中委屈忽然似决堤之水涌了上来,终于又叫了一声道:“舅舅,母后她,她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说完,眼眶不禁一红,他一把抓过帕子,用力擦了一下。
芈戎伸手用力去扶嬴稷,嬴稷撑了一下,欲待不愿,终还是放弃了,任由芈戎将他扶起。
芈戎叹道:“你母亲若不关心你,怎么会让我来劝你?”嬴稷听到这句话,忽然倔强劲上来,又想跪下。芈戎扶住他,低声道:“大王,各让一步吧。”
嬴稷手一僵,芈戎半扶半搀地将他扶起来,走出常宁殿,便上了辇轿。一路到了承明殿中,由小内侍扶他下来,方觉得膝盖抽痛,不禁将脸皱成一团。当时的人跪坐本是常事,但他和芈月赌气,硬要跪在硌硬的石板地上,自然是要吃些苦头了。
芈戎见状,忙令人去拿热水和药膏。嬴稷倒有些不好意思,道:“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芈戎却沉了脸,道:“这须不是耍的,要立刻熬了热汤,揉开,上药才行。”
嬴稷见他脸色严肃,同时也觉得自己膝盖疼痛,便不言语了。
芈戎扶了嬴稷坐到榻上,掀起他的衣服下摆,两个已经跪得通红的膝盖露出来。芈戎见状,倒抽一口气,立刻叫道:“快拿热水来。”
小内侍迅速顶着铜盆跑进来,呈上热水。竖漆将葛巾浸入盆中,指尖触到水温便觉得烫手,只能以指尖轻轻提起葛巾,拈了一点边儿,一点点拧着。不想却有一双手伸过来,从他手中接过葛巾,捻了捻,将葛巾又浸入热水中,竟是不畏烫热,直接拧干水分,就盖在嬴稷膝上。
嬴稷只觉得一股暖流触到膝头,本来又麻又痛的双膝顿时活泛起来,这种既难受又舒服的感觉让他不禁**一声,见芈戎不畏热烫为他敷揉,心中感动,瞪了一眼竖漆斥道:“你怎么敢让舅舅动手?”这边又忙问道:“舅舅可有烫着?”
竖漆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却不敢说自己皮娇肉嫩怕烫。事实上他都不明白那么烫的热水,似芈戎这样的贵人如何就能够毫无感觉地伸下手去。若是说他没有感觉,却也不会,他明显是试了试温度,才敷到嬴稷膝上的。
芈戎却笑道:“无妨,这孩子的手太嫩,这么烫的热水伸不进去的,可只有这么烫才对你的膝盖有好处。舅舅手上茧子厚,不碍事的。”
嬴稷心头一跳,拉过芈戎的手来,却见他手中果然布满厚厚的老茧,这应是长期刀剑弓马所留下的痕迹,心头一痛,忽然想起芈月昔年说过的话“你两个舅舅,都曾经吃过许多苦”。此时此刻,握着这样的手,他才明白这句话中沉甸甸的含义。
他自幼便与魏冉亲近,知道这是自己的亲舅舅。魏冉身形高大威猛,性子耿直强硬,对一个小男孩来说,绝对就是崇拜的榜样。可是芈戎这个舅舅,虽然才结识不久,人不如魏冉强势,脾气也显得温和,但是就这番一劝说一敷药,顿时让他们之间的情感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嬴稷默然,欲言又止,想说一声“舅舅受苦了”,可是看到自己娇嫩的双手,想到眼前的这个舅舅,却是在比自己还小得多的时候,与自己母亲,唯一的姊妹无奈分开,一个人在危机四伏的楚国度过这么多艰难岁月,顿时无法开口了。对比自己方才与母亲的一番赌气,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显得矫情?
嬴稷想了又想,见侍从已经呈上了药膏,终于还是讷讷道:“舅舅,这药膏脏得很,如何能让您动手?还是让竖漆来吧。”
芈戎笑道:“不妨事,我行军打仗,敷药是常事,算不得什么。我是你舅舅,你是我外甥,我照料你一下,又有什么奇怪的?”
嬴稷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芈戎用滚烫的热水为他敷揉。反复数次之后,芈戎才将药膏为他敷上,又用细葛布包了,方替他放下衣服下摆,笑道:“这几日都不要正坐了。你这孩子,赌气也不弄个垫子!”
嬴稷忍不住道:“我才不是赌气,若用了垫子,才叫赌气呢!”
芈戎不禁笑了。嬴稷见芈戎笑了,也不禁脸一红,还是挥手令诸人退下,咬着下唇问芈戎道:“母后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
他一连“真的”好几次,也没将他要说的话说出口来,芈戎却能够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轻叹一声道:“我曾经问过你母后,是什么原因让她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她说,她只生了大王一人,怕大王在世上太过孤单,想要给你一个兄弟,可以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嬴稷脸色变得通红,又褪作苍白,哼道:“荒唐,荒唐。这样的话,舅舅你也相信吗?”
第365章 骨肉情(3)()
芈戎却沉声道:“我信。她若说出其他理由,纵有一百个,我也会为大王驳了她。可是这个理由,我信,我也无言以对。”
嬴稷一怔:“为什么?”
芈戎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看看魏冉,我们不是同父所生,可你母亲不管走到哪儿,不管多苦多难,从未放弃过我们,一有机会,就要使我们团聚在她身边。甚至在你出世之前,这世间唯一能够令她低头的事,就是跟我们有关的事。”
嬴稷叹道:“母后姐弟情深,实是令我感动。”
芈戎却道:“你自然是知道,我与她也有同父的兄弟和姐妹,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是值得信赖的。她在这些人中间唯一收获的东西,就是自相残杀。你母亲这一生吃了很多苦头,唯一支撑着她走下来的力量,一开始就是我们这两个弟弟,再往后,就是有了大王你。她常说,先民之初,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便无手足相残之事,待知有父,便有手足相残。兄弟同胞从母是天性,从父只是因为利益罢了,所以是最靠不住的。她之所以执着地要生一个孩子,就是要给你留一个骨肉至亲。不知大王可明白吗?”
嬴稷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太明白。可是,母亲的心思,我却能够明白一些了。”
芈戎道:“大王”
嬴稷摆摆手道:“舅舅不必再说了,我脑子很乱,我要想想”
芈戎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舅舅不勉强你,你自己静一静,慢慢想一想我今日与你说的所有话吧。”
见嬴稷沉思,他站起来退了出去,走到外面,将嬴稷膝盖养伤一应事务。吩咐了竖漆之后,便出了承明殿。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他,是要去常宁殿,还是出宫。芈戎抬头。见日已西斜,本拟出宫,但心中一动,还是道:“去常宁殿见太后吧。”
到了常宁殿中,他便去寻了芈月。道:“阿姊,你去看看大王吧。”
芈月怔了一怔,看着芈戎反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先去看他?”
芈戎点头,坐到芈月面前,问道:“你知道大王为何反对你生下这个孩子吗?”
芈月开口想说,是为了颜面为了物议为了君王的尊严,可是她看着芈戎的神情,发觉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芈戎长叹一声:“大王是你的孩子。他之所以反对,其实并不一定是为了君王的颜面,或者是外面的物议。阿姊,他只是怕失去你。你去告诉他,他不会失去你,你会一直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就不会再坚持了。”
芈月怔了一怔,她当真是没有想到,嬴稷的心事,竟会是如此:“你能确定吗?”
芈戎苦笑一声。看着芈月摇头:“阿姊,你这个母亲,当得真是粗心啊。纵有再多理由,再多物议。可母子之间,哪会当真因外物而生分?生分的只能是因为感情真的出了问题啊。”
芈月看着芈戎,忽然想到幼年之时,自己也曾经因为嫉妒莒姬对芈戎更好,而喜欢捉弄这个弟弟,却原来孩子的心。一直是这样的啊。如今当年这个眼中憨傻的弟弟已经长大,并且有了自己不曾认识的深度和厚度,芈月不禁感叹一声:“子戎,你当真是长大了。”
芈戎却是笑了笑道:“阿姊,我如今也是为人夫、为人父了。”
芈月笑道:“正是,正是,我竟糊涂了。你如今都为人夫、为人父了”她却忽然想到一事,抚额道:“小冉在军中,虽然已经早定亲事,如今却还未曾成亲,这男人的确需要成亲生子之后,才会懂事长大啊。怪不得他和阿起,都还是一副孩子的脾气。”当下就道,“如今你和舅舅都来了,咱们也要尽快为小冉和阿起准备娶妻生子之事了。”
当下便要议魏冉和白起的婚事,芈戎无奈一笑,又提醒道:“阿姊如何安抚大王呢?”
芈月微笑:“我既知此情,自有主意。”
第二天清晨。
阳光刚照进承明殿,嬴稷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忽然感觉眼前有异。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却看到芈月坐在他的榻前。
嬴稷一怔,连忙掀被站起,叫道:“母后,您怎么来了?”又转头欲斥内侍如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