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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驷一惊,在他迈进这个屋子前,所有安抚补偿的设想,竟是被她这一言全部击碎。他心中又羞又恼,喝道:“你说什么?”
芈月此时才有了一丝真切的哀求之色。她咬了咬牙,道:“大王,事已至此,我亦已经对大王无所求。唯求大王放我离开。放子稷离开,可不可以?”她扑倒在秦王驷脚下,仰首如溺水的人一般渴望地看着他,“若大王真对我母子还有一点怜悯之心,求您让我们离开,求您!”
秦王驷此刻方觉如利箭穿心。他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扶住芈月的双臂,怒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寡人的妃子,子稷是寡人的儿子”
芈月一把抓住秦王驷的手,目光炯炯:“我知道,申生在内则死,重耳在外则生!”
秦王驷被她这一句话说得羞愤万分,勃然大怒,一巴掌将芈月击倒在地:“你你竟敢把寡人比作那惑于女色、杀子乱政的晋献公!”
芈月伏地,抚脸,却无惧意,只冷冷道:“大王,您纵然不做晋献公,难保您的儿子不做晋献公。”
秦王驷一滞。晋献公即位之初,便将所有能够与他争位的兄弟子侄尽数诛杀,一想到此,不禁心寒。定了定神,他不禁恼羞成怒,喝道:“太子荡自幼由寡人亲自教导,寡人相信,他不是残杀手足之人。”
芈月纵声大笑:“大王您是天真,还是魔怔了?您把儿子们当公子荡的磨刀石一个个试炼,难道还指望公子荡和他们手足情深吗?”
秦王驷被她这一番话,说得脸色铁青:“闭嘴。”
芈月却不住嘴,话语反而更加凌厉:“您不是不害怕将来会出现诸子争位的景象,可是您一直拿废嫡立庶这张叶子去遮住自己的眼睛。若是人人都守宗法遵周礼,那秦人只怕至今还在渭水边牧马,而这宫殿中住的应该还是周天子!”
秦王驷强硬地道:“那是因为幽王废嫡立庶,才有骊山之乱。”
芈月冷笑:“大王真相信周室衰落是因为废嫡立庶?哼,厉王无道被驱逐,宣王有道被暗杀,周王室早已经衰弱,只是诸侯找个理由把它掀翻而已。晋献公是废嫡立庶吗?哼,只不过是因为桓庄之族不满献公父子曲沃代翼,以小宗吞并大宗,所以不管晋献公立哪个公子,都会有人拥立其他公子造反。甚至包括我楚国,当年伍子胥之乱,也只不过是因为平王想要铲除那些权力过盛的大族,只是伯氏灭门而伯噽出逃,伍氏灭门而伍子胥出逃,引来吴兵攻楚”
秦王驷勃然站起,喝道:“够了!”
他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已经全面落空了。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再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再多待一会儿,他身为帝王的尊严、身为夫君的尊严、身为父亲的尊严,就要被眼前这个疯狂到失去理智的女人,削得一点也不剩。
秦王驷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芈月叫了一声:“大王———”
秦王驷驻足,怀着一丝希望回头看她。
芈月扑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如同有着熊熊之火在燃烧,神情疯狂而凄厉,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是同样地毫不留情:“请放我走,别让我恨您———”
秦王驷直视芈月,好一会儿,一言不发,转头而去。
他的心头怒火万丈,却无处发作,一路疾行,回了承明殿,犹不能平息,直如困兽般在室内徘徊来去。
缪监站在殿外,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讲,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整个承明殿,变得一片寂静,往来侍人,蹑手蹑脚,唯恐冲撞了正在气头上的秦王驷,丢了性命。
恰在这时候,不知是谁火上浇油,风中竟是隐隐传来鼓乐之声。
缪监心里一紧,对身边的小内侍丢个眼色,那小内侍会意,便悄悄跑了出去。
那乐声隐隐飘来,越发清楚了。缪监心中暗暗叫苦,看了看承明殿的房间,恨不得自己跑上去把那门关上了,好教秦王驷不再听到乐声,却是不敢动手。
果然那乐声并不停歇,过得片刻,便听得室内秦王驷暴喝一声:“谁在奏乐?”
缪监忙迈进门去,赔笑道:“大王息怒,老奴这就去问问。”
秦王驷却已经没有耐心,径直走出殿门,他朝着那乐声方向走了几步,脸已经沉了下去。
恰在此时,那出去打探的小内侍跑了过来,见秦王驷向着那乐声方向看去,忙机灵地跑上前,跪禀道:“回大王,那是椒房殿作乐”
缪监听了这话,只想把这多事的小东西一脚踢飞。果然他话音未落,秦王驷已经勃然大怒:“椒房殿不是还在封宫吗?寡人何时有旨意撤封,让她可以这般得意作乐了?”
缪监冷汗涔涔而下,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去查问。”
秦王驷冰冷地道:“王后尚为待罪之身,就要有待罪之身的样子。”
缪监暗暗叫苦,只得应了,去向王后宣秦王驷这道旨意。
却说王后因为嬴荡封太子之事,自觉已经全胜,得意异常,下令赐后宫妃嫔以珠玉,并设宴庆祝,令后宫妃嫔皆来庆祝。
诸妃嫔碍于她的气焰,皆备礼赴宴,前来相贺,便是连魏夫人与唐夫人也到场祝贺。唯有芈八子却告病未来。
芈姝见众妃嫔皆来,大为得意,再见魏夫人也一脸笑容,奉承于她,更觉快意。却见芈八子不肯来,顿觉得有失颜面,当场就拉下脸来,叫琥珀立刻再去相请。
不料琥珀去了,却是独自回来,原来连常宁殿外门也未进去,便被拒绝了。
侍女不敢再在宴前回禀,只得悄悄在芈姝耳边回了。芈妹大怒,当即便派了三批侍女去,叫她们务必要将芈八子请来赴宴。此时席间魏夫人等已经有所察觉,都怀了看热闹的心思,在边上说些风凉话。
芈姝又羞又恼,险些翻脸叫利监带了人去常宁殿。屈氏见状不好,忙拉着景氏一起相劝,说了一大通讨好的话,又叫乐人上来奏乐歌舞,方才将此事掩了过去。
正当众人把芈姝哄得渐渐高兴起来的时候,不料缪监到来,沉着脸宣布了秦王驷的斥责。芈姝气得晕了过去,宴席大乱,不欢而散。
第227章 赌国运(3)()
众妃嫔掩口忍笑,出了椒房殿,各自回宫,便当成笑话来讲。
魏夫人见景氏在自己身后,目光闪烁,心中又生一计。她故意与卫良人说笑几句,说必是芈月去请秦王斥责芈姝的。
待得芈姝幽幽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琥珀见她醒来,连忙殷勤上前侍候:“王后,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唤太医。”
芈姝恨恨地道:“便让我死了好了!我被大王当着后宫妃嫔之面羞辱,如何还有颜面苟活?”
琥珀急道:“王后,您若这样想,岂不教他人得意?”
芈姝怒道:“那又如何?”
琥珀便说:“王后,景媵人如今在外头侍候着呢。她说,她知道昨日之事的内情。”
芈姝将信将疑,道:“传她进来。”
景氏却是怀着心事。自孟昭氏出事以后,她便一心想着在芈姝跟前讨好,以便狐假虎威。昨日酒宴一散,她听了几句闲言,觉得是个机会,不顾夜深人困,做出一副忠心的样子,说是要侍候芈姝醒来,又贿赂了琥珀,让她在芈姝跟前说好话。果然芈姝醒来,正是内心抑郁之时,听说她还在外面等着侍候,心中虽然羞愧,却也认为她当真忠诚,便召了她进来问话。
景氏便将自己昨日跟在魏夫人身后,听到的她与卫良人说笑之言,说了出来:“魏夫人说,必是芈八子见王后逼迫她赴宴,所以去向大王哭诉,教大王来斥责王后的。”
芈姝听得是柳眉倒竖、杀意升腾,一掌拍在几案上,怒道:“这么说,是那个贱人又在大王面前挑拨了?”
景氏忙道:“如今她们还在传,说是大王想册封芈八子为夫人,然后要让王后幽居桐宫,虽不是废后,却跟废后无异。然后由芈八子主持后宫。”
芈姝咬牙切齿:“她做梦!贱人就是贱人,休想爬到高处去。她母亲是怎么样的下场,我便让她也是怎么样的下场!”
景氏道:“王后打算怎么做?”
芈姝不肯说,只道:“我自有主张。”
景氏紧张地道:“咱们可万万不能再下毒了。”
芈姝恼羞成怒:“难道你有主意?”
景氏却是果有计谋。只道:“臣妾倒有个主意,既可以让季芈死,又可以让王后脱身。”她在芈姝耳边低低地说着,芈姝先是犹豫,最终还是点头:“好。我与子荡商议,看看是否可行。”
次日,阍乙便带着一群内侍,闯入常宁殿中。
守门的小内侍欲待阻挡,却被阍乙推倒,直闯入庭院之中。
女萝见状大怒,上前喝道:“你们到底有完没完?都已经说了,芈八子不见任何人,哪儿也不去。若是不服,只管去向大王请旨。”
阍乙却不似昨日琥珀来请这么客气。只沉着脸,指了指女萝、薜荔二人道:“太子有令,将女萝、薜荔带走。”
他身后几个内侍便一拥而上,抓住了女萝和薜荔就要带走。常宁殿中内侍宫女皆是有数的,阍乙带来的人多,又皆是孔武有力的内侍,当下竟是阻挡不住。
喧闹之声顿时惊动了芈月,走出内室,见状喝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阍乙上前无耻地笑着道:“太子有令,重查投毒之案。要找到真正的主使之人。小人奉命来提这两个侍女问话,芈八子想来不会阻止小人吧。”
芈月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货色,冷冷地道:“我是阻止不了你”
阍乙得意地笑了。
却听得芈月继续道:“一个人如果急着想自投死路,我也阻止不了。”
阍乙的笑容顿时凝结住了。他仗着自己是嬴荡的内侍之首。在宫中如今几乎可以横行,不料嬴荡刚当上太子,派他做的第一桩差事,便被人这般轻蔑。他的声音也变得尖厉起来:“芈八子,您这是威胁奴才吗?呵呵呵,这可真是吓坏奴才了。”
芈月并不看他。只冷冷地道:“利令智昏,不但会害了太子,更会要了你的性命。”
阍乙气急败坏,嘎嘎怪笑两声,道:“不愧是芈八子,这时候还能嘴硬。只可惜,势败休论贵,这宫中从来都是捧高踩低,这还仅仅是开始呢”他起劲地说了半晌,却见芈月根本不理他,径直转身入内,视他如无物一般。
阍乙怒极,却终究不敢追进去。他面目扭曲地转过身去,指着女萝和薜荔狞笑道:“带走!”心中却是暗忖,教你此时再趾高气扬摆主子的架势,等我从这两个女奴身上拷问出供词来,教你再也不能这般得意。
阍乙一走,缪辛便忙撒开腿跑去了宣室殿。
此时缪监趁秦王驷召见朝臣之时,出来透口气。天气正值暑热,他匆匆走进宣室殿耳房,脱下帽子,已经满头满脸都是汗。他收的几个假子忙拥上前来,接帽子拧巾子打扇子,忙个不停。
缪监擦了一把脸,坐下来喝了好几口水,才吁了一口气,一个小内侍便奉承道:“阿耶辛苦了。这天可真热,幸而这会儿大王正接见朝臣,阿耶还能透口气。”
缪监叹道:“也就喘这么一口气,过会儿又要去候着了。”
小内侍嘴甜地道:“是啊,大王是半会儿也离不开阿耶您啊。”
不想此时缪辛匆匆闯入,大叫道:“阿耶,阿耶,不好了!”
缪监正在喝水,顿时呛进了鼻子里,气得放下杯子,一边接过小内侍递上的巾子擦着,一边骂道:“小猴崽子,你叫魂啊!”
缪辛却是慌乱地叫道:“阿耶,不好了,太子宫中的阍乙闯入常宁殿,当着芈八子的面,把她贴身的侍女抓走了。”
缪监跳了起来,气得大骂道:“这个小兔崽子,真是活腻了。快,去叫上永巷令,赶紧把人追回来,把阍乙给我抓起来。”他身边几个假子顿时都动了起来,各自奉令而行。
第228章 赌国运(4)()
缪监一边倚在一个小内侍身上等着他给自己穿好鞋子,一边哀号道:“这些小祖宗啊,你们真是看热闹不怕台高,也不怕跌死你们!”
他匆匆地跑到一半,便见永巷令利监也得了他的讯息,赶来会合。两人匆匆率着各自的人马,赶往暴室之中。
此时暴室刑房内,女萝和薜荔受了一番刑罚,皆已一身是伤。
阍乙问了一圈,却不曾问到想要的信息,气急败坏地道:“你们招还是不招?”
女萝呸了一声,道:“要我们诬陷主人,休想!”
阍乙大怒,拿了一把短剑,贴在女萝脸上,不怀好意地道:“嘿嘿,这么漂亮的脸,若是划花了,可如何是好?女萝,我可真不明白你啊,你是楚宫婢女,怎么不向王后效忠,却向芈八子效忠呢?”
女萝却道:“如此说来,你是秦国的奴才,更应该向大王效忠了。这宫中谁腹中藏奸,谁在残害大王的骨肉,谁才应该是阶下囚,阍乙,恐怕你比谁都明白吧!”
阍乙大怒道:“大胆贱婢,死到临头还敢嘴刁!”当下便下令再用刑。
数鞭下去,女萝惨叫着晕了过去。
阍乙又走到薜荔面前,威胁道:“怎么样,招不招?”
薜荔脸色发白,咬牙迎面啐了他一口血:“呸,我看你哪天死!”
阍乙大怒,咬牙:“贱婢,我有心饶你,你却如此不识相,看来你是想死在这儿了!”
正在此时,听得有人阴恻恻地接道:“是谁想死在这儿啊?”
阍乙大惊,转头一看,直吓得魂飞魄散,背后进来的,正是他最怕的人。他吓得瘫坐在地,口吃道:“大、大监。您、您、您怎么来了”
缪监疾步进来,看到女萝和薜荔两人惨状,直跌足:“坏了,坏了。”转头看着阍乙。直想把这蠢货给一脚踢死。
阍乙看着缪监,吓得战战兢兢,只得硬着头皮道:“大监,我、我”一抬眼见到利监亦跟在后面进来,如获救命稻草。叫道:“永巷令、永巷令救我,我是奉了太子之命的,您替我给大监讲讲话啊”
利监听了这话,也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他畏于王后、太子之势,给阍乙方便,对他擅用暴室的行为睁眼闭眼,可如今这货要把他拖下水,如何忍得?当下脸色一变,喝道:“我原本就不知,你擅自动用暴室是为什么。你教我替你讲话。我如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缪监也不理利监弄鬼,直看着阍乙阴恻恻一笑:“巧了,太子如今正在宣室殿,要不要我带你到大王面前,和太子当面对质啊。”
阍乙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不不,不要”此时把他带到大王跟前,和太子当面对质,太子还不恨死他办事无能连累主子?那他可死定了。
缪监冷笑一声,便让人把阍乙连同今日闯入常宁殿之人皆拿下锁了。这边派了缪辛赶紧回常宁殿去告诉芈月叫她放心,又指挥人匆匆把薜荔和女萝放下来,叫了宫女给她们敷药更衣,再叫人抬着二女。亲自带着回常宁殿。
这边缪监忙来见芈月,道:“老奴已经把此事处理了,惊扰芈八子,是老奴管束有失,请芈八子恕罪。”
芈月一身青衣,头无饰。面无妆,静坐在室内,看了缪监一眼,道:“女萝与薜荔二人怎么样了?”
缪监尴尬地笑道:“都怪老奴腿脚慢,教二位姑娘受了些委屈,不过只是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