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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萝道:“季芈,得赶紧去请太医。”
芈月道:“好,你赶紧去请医挚过来。”
女萝刚要出去,芈月却忽然道:“等一下。”
女萝停住,芈月犹豫了一下,又道:“叫缪辛,去禀报大王,说子稷得了急症。”
女萝喜而泣道:“是,季芈,您终于想通了。”
芈月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了婴儿。
这一夜,秦王驷正于椒房殿王后之处安歇,却被半夜惊醒,坐起身来道:“何事?”
缪监站在屏风外恭敬地道:“芈八子差人来报,公子稷忽然得了急症,请大王示下。”
秦王驷坐起披衣道:“子稷?寡人这就过去。”
芈姝夜半惊醒,听到此事,不悦地道:“大王,不过是小儿之症,差太医过去就行了。大王又不是御医,去了又能有何用。”
秦王驷沉着脸推开她走出屏风外,叫道:“来人。”缪监和缪辛上来为秦王驷穿衣,秦王驷边系带子边匆匆而去。
芈姝恨恨地捶了一下枕头,玳瑁见秦王驷去了,忙进来道:“王后可否受惊?”
芈姝怒声道:“你是死人吗,这点小事也让他们惊动大王?”
玳瑁为难地道:“若是别人,老奴挡下也就是了。可季芈上次出了那件事,这次老奴就更不能挡了。再说,还有缪监那个老狐狸在,老奴实在挡不住啊。”
芈姝道:“一个小儿急症,就能把大王从王后的床上叫走?宫中这么多妃嫔有孩子,将来都有样学样,以后还了得?”
玳瑁道:“王后,要不然您也更衣过去看看吧。”
芈姝道:“你昏了头了,她半夜扰了我,叫走大王,还要我去看她?她也配?”
玳瑁道:“王后,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您有母后懿范啊,而且还可以看看她是真否的有事,若是拿着孩子来争宠,正可以就此揭穿她。”
芈姝来了兴趣,掀被就要起来道:“来人,给我更衣。”
玳瑁连忙捧了衣服上前道:“再有,她上次生育时的事大王虽然没有追究,可心里毕竟有芥蒂,王后这一去,也把大王心里那点芥蒂给掩过去了。”
芈姝没有伸手去穿衣,玳瑁愣了一下,道:“王后。”
芈姝气愤地将衣服丢在地下踩了几脚:“不去,不去,我不去,什么抓她的错?她这人哪有错等着给我们去抓,你分明就是哄我过去给她讨好,滚出去。”
玳瑁想说什么,看着芈姝怒气冲冲地样子,只得咽下话,收起衣服退出去。
秦王驷匆匆而入常宁殿西殿,问道:“子稷呢,怎么样了?”
芈月抱着婴儿神情凄惶,看上去楚楚可怜,听到声音像是不能置信地抬头,看到秦王驷后两行眼泪落了下来:“大王,您、您真的来了?“
秦王驷心生怜惜:“你怎么搞的,不是说病好了吗,怎么比病中还憔悴?”
芈月将婴儿递过去道:“大王,您看看稷,看看稷他这是怎么了?”
秦王驷接过婴儿,婴儿啼哭不止。
芈月惊惶地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又吐又泻”
秦王驷摸了摸婴儿的额头,又按了按肚子,还看了看眼睑和舌头,安慰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大症候,不是中暑就是着凉。”
芈月诧异:“大王,您也懂医?”
秦王驷笑道:“行军作战,什么情况都会遇到,一点起码的医道要懂。况且,寡人也有过这么多的孩子,一些小儿常见症状也是遇上过的。”
芈月道:“大王您真是什么都懂。妾身、妾身一看到子稷生病,就方寸俱乱”
秦王驷道:“你们女人自然是不明白这些事情。”
芈月仰慕信赖地看着秦王驷:“有大王在,妾身就放心了。”
此时女医挚也匆匆赶来秦王驷把婴儿交给她道:“快来看看子稷怎么样了。”
女医挚也象秦王驷一样察看以后又诊了脉,道:“小公子是中暑了。”
秦王驷有些诧异:“中暑?”他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冰鉴,问道:“难道子稷这里没有送冰吗?”
芈月隐忍地道:“大王,都是妾身的错,就不必再问其他了。”
秦王驷嗯了一声,看着芈月没有趁机告状,有些意外。
缪监站在门外听到了,轻声走到院中吩咐道:“快去取冰来,大王今夜看来要在此处歇息。”
小内侍道:“是。”
新加的冰放入了冰鉴中,散发着凉气。秦王驷和芈月坐在摇篮前,看护婴儿。见芈月额头都是汗,递给手帕,芈月接过,眼神复杂地看秦王驷一眼道:“多谢大王。”
秦王驷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总是太倔强。”
芈月道:“妾身向来都是不聪明的。”
秦王驷轻叹一声道:“你啊!”
芈月道:“妾身虽是弱质女流,却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脾气,这也是父母所生的脾气,无可奈何。妾身知道这样的脾气,注定是不讨人喜欢,要撞得头破血流”
见芈月哽咽,秦王驷不禁伸出手去为她拭泪道:“傻丫头。”
芈月哭着扑倒在秦王驷的怀中:“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我想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迈出这一步来。我才不在乎什么名份,我只是在乎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我只是太委屈了”
秦王驷轻抚着芈月的头发道:“寡人知道,我知道”
芈月伏在秦王驷怀中低声哭泣。
婴儿的哭声忽然响起,打断两人的抒情,芈月哭声停住,两人彼此对望,有些不好意思和尴尬。
芈月抱起婴儿轻声哄劝着,秦王驷将她拥入怀中,一家三口格外温馨。
清晨,秦王驷走了,但见外头掖庭令派人,将甜瓜冰块等物流水般地送上来。
薜荔带着得意和不屑,道:“哼,看季芈重获宠爱,这些势利之人就见风使舵,上来奉承了。”
芈月神情淡漠,轻摇扇子:“薜荔,你要记住,得意时休燥,失意时休怨。”
女萝见芈月神情不悦,挥手令众人退出,轻声问:“季芈已经重获大王宠爱,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芈月有些自厌地:“我为什么要高兴?为求这一份男人的宠爱,去算计、去扭曲心志、去委曲求全,连子稷的病也要成为手段,我的面目有多可憎、多可怜?”
女萝劝道:“季芈,这满宫里谁不是这样,要说手段算计,您能有多少手段算计。再说从前”
芈月冷笑道:“从前?从前我可以安慰自己,说那是为了救小冉,是为了生存,可我现在”
女萝劝道:“季芈,莫说是宫中,天底下的女人,难道不都要讨好夫君吗,不是为了母族,就是为了地位,或者是为了儿女,或者是为了情爱。男人只有一个,女人却有很多,不争不抢,难道还坐等天下掉下来,或者神灵开眼吗?”
芈月沉思。
女萝悄悄退下。
可是她方才的话,却在芈月耳边久久回响,为了母族?为了地位?为了儿女?为了情爱?
她为了什么?母族没有用,地位她不在乎,难道能说,完全是为了儿女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惊愕不已。
难道,我真的对大王产生了情爱吗?
第151章 情与妒〔1〕()
日月如飞梭,一转眼,嬴稷已经满六岁了。
这数年中,列国发生了许多事情。
先是公孙衍离秦入魏后,联合了齐国共攻赵国,赵国大败。公孙衍的合纵之计首尝胜果,也令得列国开始重视公孙衍的杀伤力。此后在公孙衍与魏相惠施的合力下,魏惠王与齐威王互相推尊为王,又派魏太子出使齐国为人质,与齐国结成盟友。公孙衍更奔走楚国,欲形成魏齐楚三国合纵之势。
而张仪接替公孙衍为秦相后,自然也一直在关注着这位老对手。一看到公孙衍在列国推行合纵之计,他亦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破坏了齐楚两国与魏国的合约。
公孙衍自然不甘失败。他不久便联合韩、赵、燕、中山四国,与魏国共同发起“五国相王”之事。
像中山国这样“披发左衽”的狄夷之人所建的二流国家也来凑数称王,顿时引动齐楚之怒。先是齐王表示:“我万乘之国也,中山千乘之国也,何侔名于我?”此后楚国更直接,当即宣布在魏楚联盟时被送到楚国的魏公子高为太子,将现在魏国的太子嗣视若无物,然后令昭阳领兵攻魏,在襄陵大败魏军后占领了魏国八个城邑。
秦人趁机出动,张仪先是与樗里疾联手率兵夺了魏国的曲沃、平周,再以中间调停人的身份,约齐、楚、魏三国执政重臣在啮桑相会。“五国相王”的联盟计划以失败告终,魏国罢免了提倡合纵的宰相惠施,公孙衍也被迫出走韩国。
张仪又出一计,让秦王驷罢去自己的相位,然后出奔到魏国。张仪之前在秦国的所作所为虽对魏国伤害很大,但也确实让魏国看到了他的能量。见到张仪来投,魏王实是喜出望外,当即任命张仪为相。
张仪在魏为相不过几年,便将公孙衍在魏国的合纵力量破坏得七七八八,更是一味向秦臣服,魏国有识之士自然瞧出不对来,尤其太子嗣更多番进谏。魏王罃年轻时也曾几番谋取霸业,但他活得太久了,已经快八十了,之前数番失败让他只想颐养天年,因此宁可妥协退让。
然而秦王驷终究按捺不下野心,这边已经折服三晋,笼络了楚国,便想借此机会将齐国的势力也一并打压下来。于是在公元前320年,赢驷向魏国、韩国借道进攻齐国,齐王地紧急起用匡章为将,结果秦军因劳师远征而大败。这次战败迫使秦为了与齐国议和,又将另一位秦国公主嫁与了齐国。
这位被称为“愍嬴”的公主,不管在秦在齐,生平皆如一滴水珠落入大海,不曾溅起一丝浪花。这件事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变故。同年,在位五十年的魏王罃去世,谥号为惠,即魏惠王。原来主张合纵之议的太子嗣继位。他一继位,就立刻罢免了张仪之相位,重新请回惠施为相,公孙衍主政。
齐国因为与秦国这一场战争,也加入了合纵大军。在燕国,燕易王去世,燕太子哙即位为王,委政宰相子之,政治意向暂处于不明状态。
同年,在位四十八年的周天子扁也去世,谥号为显,史称周显圣王。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平生实在无足称道,但着实活得长久。在他的“统治期”内,他眼看着诸侯国个个称王,不但齐楚秦这样的大国称王,甚至连中山、宋这些二流国家也跟着称王。他能活这么久而不是早早被气死,也算得忍耐力非同寻常。
如此诸事变动,天下政局,又将面临重新洗牌。
秦国保持了数年的优势,却又面临新的危机。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蝉声鸣唱,声声聒噪,在白天根本不能出门,唯有到了傍晚的时候,芈月才能够扶着侍女,到荷花池边走走。
荷花池中,红莲盛开,鸳鸯成双。
芈月只着了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薄衫,不着饰物,手中轻摇纨扇,看着池中鸳鸯,闻着荷花的香气。在宫里久了,有时候要学着自己去欣赏美的东西,保持快乐的心情才是。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在这四方天地里,生活如同死水一潭。什么列国争霸、什么合纵连横,这样的大事,根本不是后宫妃嫔们能够听到的。
她所能听到的,无非是王后宫中赏衣饰,这个媵女和那个媵女为了争衣饰掐起来了;公子华为魏夫人献寿,让王后生气了;虢美人和孟昭氏狭路相逢互不相让,各自到秦王跟前哭诉;椒房殿和披香殿的侍女打架,背后到底是谁主使之类的事情。
如果她的生活中真的只剩下这些东西,那她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当真只剩下看着公子稷一天天长大而已。
幸而,她还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的。刚开始张仪会传一些消息给她,等到张仪去了魏国,她也断了消息的来源。然后,她开始让缪辛去帮她打听,甚至唐夫人也会把所知的一些消息告诉她。
偶尔,她会去西郊庸夫人处走走。庸夫人是个很睿智的女人,芈月能够从她那里,知道许多秦国往事,听到许多真知灼见。
自那次以嬴稷生病为契机,而与秦王驷重修旧好、再获宠爱以后,她恢复了往日“宠妃”的待遇,但她和秦王驷之间的关系,反而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疏淡。而这种疏淡,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或者是她自己吧。她知道秦王驷的心结仍在,而她自己的心结也仍在。一开始,她仅仅视他为君王,而非自己的夫君,从来不曾想过留下。然而当她拒绝黄歇之后,她本以为身心已有归宿,却不得不面对他不仅仅是一个男人、一个夫君,更是一个后妃成群的帝王的狼狈处境。嬴稷生病,让为人父母的他们,因着孩子的缘故而表面上放下这种看似“无谓”的心结。但是,当她求和的时候,她意识到了自己和秦王驷之间的不平等,她为自己的主动求和感到羞辱,也因此而生出对秦王驷的怨念。这种羞辱和怨念,让她再度面对秦王驷时就无法安然,自然而然生了隔阂,心也冷了下来。
芈月的这种变化,秦王驷作为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然而纵然察觉了,但他有身为君王的高傲,在芈月已经为他生下孩子、拒绝黄歇,甚至主动求和之后,他再执着于“她心中爱他几分”,也觉得十分丢脸。而且,他对她甚至还有心动和期待。所以,他只能选择隐忍。表面上看来一团和气,然而私底下两人之间的相处,却渐渐地疏淡下了。只是又没有淡到如唐夫人这般真正疏远,毕竟他们之间,仍然有着一些牵挂和不舍,甚至在某些地方仍然有许多投契和欢乐。他自然也是经常来看她,对公子稷也十分疼爱,但这种感觉,渐渐像对所有已经生了公子的后妃一样,失去了最初最动心一刻的热烈和契合,而成了一种习惯。
有时他们还能够说一说读到的书,也有出去骑马射箭行猎的时候,但是共同去四方馆听辩论、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的岁月,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一起的时候,除了说说孩子之外,便是偶尔提一提宫中诸事,也就如此罢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她真的甘心就这么过下去吗?
她正想得出神,不想秦王驷走到她身后,轻轻抽走她手中的扇子道:“你在看什么?”
芈月吓了一跳,嗔怪道:“大王干吗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秦王驷只着了一袭薄葛衣,也不着冠,看上去倒是十分轻闲,见她嗔怪,反笑道:“是你太入神了,寡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也没听到。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芈月也不好说出自己刚才所想,只从湖边大石上站了起来,道:“妾身在看鸳鸯。”
秦王驷刚才站在她身后也已经看了一会儿了,此时听得她的话,不由得又看了一下,还是摇头道:“鸳鸯有什么好看的?”
芈月轻叹:“看,它们总是成双成对的。”
秦王驷觉得有些听不懂了,又看了看,不确定地道:“朕觉得禽鸟都是成双成对的吧。”
芈月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又转了话题道:“妾身昨日看书,看到齐庄公四年,大夫杞梁战死,其妻姜氏迎丧于野,哭声至哀,城为之塌圮。”
秦王驷听了这话,触动心事,沉默了片刻,方道:“怎么忽然想到看这个?”
第152章 情与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