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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等了。”
唐毅淡淡说道,在天灾的面前,唐毅不想再等瓜熟蒂落了,他要主动出击。
东南经济初步恢复之后,唐毅就立刻以自己的名义,发表了三篇文章,他认为皇帝是秉承百姓之命,作为国家的象征,民族香火的延续,是华夏民族的大族长,负责祭天、敬祖,传承炎黄血脉精神……
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必须永远正确,为了保持皇帝的正确,就要把皇帝和具体政务切割开。
朝廷的权力要分成五个部分,第一是行政权力,第二是立宪会议的立法,第三是大理寺执掌的司法审判,第四是金融,第五是军事。
唐毅认为未来的权力中心是内阁,诸位大学士中,首辅总揽大权,次辅负责行政,三辅担任立宪会议长官,其余分别负责司法,经济,军事等事务,内阁大学士,以七到九名为宜。
所有大学士,应当由立宪会议产生,一任五年,最多两任……
针对官职的改革,唐毅早就做了,这一次他把职权分配得更清楚,为了未来的大明朝廷勾勒出蓝图。
接着,在第三篇文章里面,唐毅详细阐述了阳明学会的价值。阳明学会要广揽贤才,吸收所有优秀人才,并且担负向各级官府推荐、考察人才的任务。
阳明学会,不只是一个学术组织,职能成倍扩大,总揽人事监察大权,至关重要。
唐毅认为,各地推举代表,就难免会拉帮结派,地方山头儿,私信作祟,不服约束。以后的人才选用,以阳明学会和地方推举并重,阳明学会推选出合适的人选若干,再由地方立宪会议通过。
整个未来朝廷的构架,皇帝基本被架空,只具备礼仪功能。
权力的中心在内阁和立宪会议,同时依靠阳明学会的力量,发现人才,挑选人才,管理官帽子,同时再发挥媒体作用,拾遗补缺。
这三篇文章,被后世作为官府构架的基本蓝图,同之前的唐学三书并称,唐毅不单是经济学上的泰斗,更是政治学的开山鼻祖。
自从万历把一切搞得一团乱,大家越发意识到约束皇权的重要,保皇党彻底失去了土壤。
加之如今大明,正面临着强大的生存压力,内忧外患,天灾**……穷则变,变则通,唐毅的三篇文章,等于指明了未来的路,心学上下欢欣鼓舞。
他们不再是皇家的打工仔,而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是天下的一部分,他们需要像呵护自己一样,去爱惜江山社稷……
从南直隶、浙江、福建,一直到山东、江西、两广,快速完成地方改革,各地的立宪代表齐聚苏州,正式联名发出声明,要求万历立刻停止破坏新法,悬崖勒马,不然大战开始,玉石俱焚。
唐毅摆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丝毫不怕被扣上弑君的帽子。
当了许久的棉花包,难得如此强硬。
京城上下,一日三惊,万历更是备受煎熬。
他按照王家屏的建议,已经下达了罪己诏,可是丝毫用处没有,百姓根本不领他的情。这世上的事情,要是靠着道歉就能解决,还会有纷争吗?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万历咬牙切齿,不停走来走去,他的手里捏着唐毅的文章,简直怒不可遏。
光是架空朕还不够,还要光明正大说出来,把朕真正变成一个牌位,一个摆设!姓唐的,你太狠了!
“王阁老,朕已经如同你说的,下了罪己诏。可是呢,你看看,你看看!”万历将手里的报纸,重重掷向了王家屏。
王家屏趴在地上,脑袋挨了一下,也不敢动,眼角的光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顿时脑门就冒汗了。
“臣无能,臣罪该万死!”王家屏把脑袋深深低下,羞愧难当。
万历深吸口气,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王家屏莫名其妙,心说是皇帝疯了不成?就听万历冷笑道:“老百姓常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唐毅杀了母后,又要夺朕的江山,势同水火,非死一个不可!”
王家屏吓了一跳,心说这是要开战啊?
虽然他们积极备战,但是金融乱七八糟,银行抽不出钱,而大明的财赋重地又在江南,如今都是唐党的天下,户部岁入直接少了七成。再加上各地饥民闹事,百姓起义,士兵哗变……乱糟糟的事情,都交织在一起,凭着万历手上的人马,想要自保都困难,还想南征,简直是做梦。
虽然不想触怒万历,但是不能看着他送死啊!
“陛下,臣……”
“不要说了!”万历突然一摆手,“王阁老,你想说什么,朕心里清楚。你放心,朕没有那么糊涂。”万历背着手,得意道:“拜唐毅所赐,朕读了三年的军校,还懂了不少军事。眼下想要硬碰硬,只怕是不行了。但是好在唐毅在文章中,还尊奉朕为天子,朕就有机会翻盘!”
王家屏实在是无法理解,万历哪来的那么强的执念,非要拼个鱼死网破,索性不说话,静静听着。
“王阁老,朕没有本事南下,却可以把唐毅调到北方,你说朕的办法如何?”
王家屏一愣,忙说道:“陛下妙策,只是臣担心唐毅未必会上当。”
“哈哈哈!”万历突然放声大笑,语气中满是鬼气森森。
“王阁老说的是啊,唐毅那么狡猾,怎么会上当呢!所以……”万历突然一扭头,冲到了王家屏的面前,他的眼睛冒出幽幽的光,好像鬼火,又如恶狼,呲着白牙,笑道:“王阁老,朕刚刚琢磨了,为什么朕的罪己诏没用?因为没人相信空口说白话了,所以朕需要拿出一些真东西!”
王家屏犹豫不定,万历的话是没错,可是他要拿什么啊?
“臣请万岁明示!”
“哈哈哈,王阁老,这你还不明白吗?朕需要一颗人头,平息天下的怒火,怎么样?王阁老,请你交出来吧!”
王家屏瞳孔猛地紧缩,吃惊道:“怎么,陛下要砍了臣的头?”
“没错!”
万历干脆道:“王阁老,你身为大学士,又是朕的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派人刺杀唐毅,是你做的,去银行逼着他们出钱,也是你干的,尽废新法,也是你上本的。朕虽然有心维护你,但是天下舆情滔滔,朕不能枉顾民意,所以……朕也只好挥泪斩马谡,借阁老的人头一用,平息众怒。请阁老放心,要不了多久,唐毅那些乱臣贼子,都会去地府陪着你的。”
王家屏的脸瞬间惨白惨白的,手足不停颤抖。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卸磨杀驴,眼下活儿刚刚开始,就要把驴宰了,万历啊万历,你好狠的心肠!
“王阁老,朕知道,你一定在心里骂朕,可是朕也没有办法,你要是不死,朕就没法杀唐毅,到时候他的人打进京城,你也一样要死,不过是早晚的差别,聪明如阁老,应该想的明白。”
王家屏当然想得明白,他扬天长叹,抬起巴掌,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八下,血液顺着嘴角流出来。
“万历,朱翊钧!我瞎了双眼,认倒霉了,到了地府,我会占一个好地方,却不是给唐毅准备的,而是给你留下的!”
王家屏突然一跃而起,奔着万历扑去。
“刻薄寡恩,无情无义,该死的是你!“
王家屏没抓到万历,两只手就被四周冲出来的太监牢牢揪住。王家屏瞳孔灌血,张大了嘴巴,不停吼着。
万历不耐烦摆摆手,“带下去吧,念在他几年辛苦的份上,给个痛快的。”
“遵旨!”
张诚带着人下去,没有多大一会儿,就送来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王家屏瞪大了眼睛,似乎还有怒火喷出。
他不甘心啊!
亲手宰了一条忠于自己的狗,万历仰起头,闭着眼睛,好半晌才平复了心绪。
“再下罪己诏,朕愿意改过自新,现在奸佞之臣已经除去,朕恳请唐阁老北上,重整朝纲,恢复秩序。”万历冷冰冰说道。(。)
第1142章 图谋弑君()
♂,
申时行等人被囚禁在瀛台,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人心都是肉长的,渐渐的,他们和那些守卫都混熟了,每天有机会都会聊聊。
更多的时候,都是申时行倾听着守卫们的抱怨。
退休金被占用,老无所养,每个人都要想办法,他们克扣侵占,甚至干脆偷走西苑的文玩字画,跑出去卖。
琉璃厂多了许多出售皇家珍品的店铺,当年隆庆的时候,也有类似的铺子,不过还要小心翼翼,这一次却是光明正大,直接拿到台面上。
用他们的话说,只要肯给钱,连龙椅都能给搬来。
申时行并不感到吃惊,一旦经济崩溃,所有的法则约束,在生存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不值一提。
在隆庆之前,京城大约有百万人口,其中宫中十万,勋贵世家,连同他们的奴仆占了十万,京中数千名官吏,家丁佣人,又占了十万,加上几万京营,林林总总算起来,真正的普通市民只有五六十万。
就是这些人,就足以创造出一个最繁荣的城市,经过十几年的变法,京城面积扩大了五倍,人口增加了三倍。
数以百万计的市民,他们靠着手工业,靠着作坊,靠着商铺,靠着银行过生活……经济平稳的时候,他们收入丰厚,生活潇洒,衣食住行,简直是天上的人。可真正危机临头,农民还有一亩三分地,还有一身力气,能勉强糊口。市民呢,没有了工作,没有了收入,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守卫就向申时行透露,他的邻居竟然逼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当起了暗门子,一次只收五十个铜板,八大胡同,有无数的姑娘排着队……谁也不想跳火坑,可是不跳明天就会饿死,跳了,反而可以苟延残喘,要怎么选择吧?
相比而言,越是发达的经济,就越经不起折腾。这也是市民求稳求安的最根本原因,一旦动荡起来,他们连一条狗都不如!
各种民怨沸腾,就连京城的百姓都忍受够了万历,每天夜里,都有人张贴告示,痛骂皇帝。有人贴,就有人抓,每天夜幕降临,京城到处都在上演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听着种种诉说,申时行感觉不到一丝的喜悦,只剩下浓浓的苦涩。
或许这就是师相所说的黎明前的黑暗吧!
只要熬过去,才能好起来。
这一天,负责看管申时行的太监主动找到了他,以往这个死太监是绝对不会和申时行说话的,而且别人说话,让他看到了,还要严惩不贷。
这家伙突然转了性子,让申时行大吃一惊。
一张嘴,太监就叹道:“完了,陛下完了!”
申时行心中吃惊,嘴上却笑道:“公公忠心耿耿,陛下有神灵庇佑,怎么会完了?”
太监张了张嘴,甩甩头,“陛下把王阁老杀了!”
“王家屏?”
申时行吸了口气,心里嘭嘭乱跳。
乖乖,万历疯了不成?
他想要抢班夺权,靠着勋贵和太监可不成,文官之中,保皇党多是迂腐书生,不顶用的,算起来手腕最强,算计最精深的,就是王家屏,把他杀了,不等于是自断一臂吗!
而且别忘了,现在还忠于万历的人马,多一半都是晋党帮着维系,杀了晋党的领袖,这些人能顺从吗?
就拿眼前这个死太监来说?
那么忠心耿耿,可是听到王家屏死了,还是一副死了爹的颓废德行,连他都知道万历完了,莫非万历的见识,连一个太监都不如?
申时行带着满腹的狐疑,回到了卧房,沈一贯正好等在这里,他把事情一说,沈一贯眯缝着眼睛,半晌摇摇头。
“呵呵,万历啊,他就是处在高位时间太久了。”沈一贯叹道:“万历从小生长在宫中,十岁之前,受李氏和冯保的影响,性子本就偏激,又在权臣的阴影下活了十年,越发不懂得将心比心,固执、残忍、暴虐、偏激、自高自大、唯我独尊……如此之人,掌握大权之后,必定以天下百姓为草芥,视臣子如棋子!只要他想,谁都可以牺牲!”
沈一贯不愧是沈明臣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把万历的心性看了个透。
“杀了王家屏,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王家屏的头上,让他当替罪羊。如此一来,就能挽回一丝人心,我猜万历还会邀请师相北上,摆出一副浪子回头,知错能改的姿态。”
“自作聪明!”申时行毫不客气道:“师相何等人物,既然撕破了脸皮,就不会被万历牵着鼻子走!”
沈一贯哈哈一笑,“汝默兄说的没错,可惜万历不这么想,他觉得把师相诓到北方,他就有机会对师相下手,只要杀了师相,他还是九五至尊,说一不二。”
“做梦吧!”
刚走进来的王锡爵大声道:“万历众叛亲离,这一次不是师相再反对他,而是天下的百姓要反对他!”
王锡爵说着拿出一封箭书,放在了大家的面前。
“这是我在钓鱼时候发现的。”
申时行急忙拿起来,快速浏览,原来是有人送信,要护送诸位阁老出城。
偌大的京城,看似万历都掌控在了手里,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看不见的角落,还有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无数的人为了各自的理想和利益,不停奔走谋划。
有机会出去了。
几个人欣喜若狂,一定是师相出手了,他老人家果然没有忘了大家伙!
按照箭书上面的说法,在三天之后,会有人接他们出西苑,然后直接出德胜门,前往天津,有人恭候在那里了。
“你们是,这会不会是万历耍的手段?”罗万化还有些担忧。
“不会的!”申时行轻笑道:“万历连王家屏说杀就杀了,他只在乎自己,会为了咱们费那么大周章?再说了,他还能拿咱们做什么文章?”
“也是这个理儿!”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四位阁老,悄然收拾好,一个个闭目凝神,等待着。
一直挨到了三更天,当他们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罗万化和沈一贯急忙冲出去,只见一伙黑衣人冲了过来。
“拜见阁老,快跟我们走!”
“好!”
四位阁老,跟着他们,沿途的侍卫都被摆平了,即便是偶尔有阻拦的,也被轻松格杀,从西苑出来,有马车等待,上了马车,直奔德胜门。
他们离开一刻钟,后面才传来喊杀之声。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规矩,不到时候,城门是不会开放的,如果出不了城门,那可就是瓮中之鳖了。救人的自然想到了,他们带着申时行等人进了一个仓库院子,绕到了后面,打开一处不起眼的仓库,进去之后,在角落里竟然有一扇门,推开,下面就是地道。
有人带头,从地道走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离开了危险重重的京城。
到了德胜门外,虽然遍地都是建筑,但是没有城墙约束,天大地大,再无阻拦。四位阁老,张大了嘴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爽,真是太爽了!
“几个阁老,这边请!”
有个年轻人,领着他们骑上准备好的龙驹,一路狂奔,用了一天多的时间,逃到了天津。从龙潭虎穴出来,申时行感激万分。
“小兄弟,请教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年轻人露出漂亮的白牙,“小子马林,我爹是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