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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没动,给王世懋一个眼色,王世懋撩开车帘。看了下冲来的几十个气喘吁吁的衙役,王二公子真想把他们都掐脖捏死。一大帮老爷们竟然抓不到弱女子,还让她挟持了唐毅,你们真该死!
只是女子虽然躲在书箱,但是她手里攥着匕首,依然指向了唐毅,随时发动拼命一击。无奈王世懋只能怒道:“瞎了狗眼,连本公子的车也敢拦。”
衙役见王世懋穿戴非同寻常,不由得换了副笑脸,问道:“请问公子是?”
“我叫王世懋。说起来你们未必知道,看到我旁边的那位没有,他是南兵部尚书唐顺之的得意门生,叫唐毅,刚刚从贡院考试归来,你们还敢拦着?”
“哎呦,原来是唐公子和王公子,请恕小的眼拙,多有冒犯,请二位公子原谅则个。”
唐毅不耐烦地摆摆手。衙役们急忙转身,很快消失在面前。
马车继续前进,女子从书箱爬出来,随手把蒙脸的黑布拿去。虽然是天色黯淡,借着微弱的星斗月光,能看到一张颠倒众生的俏脸。
白皙红润的面庞,精巧的五官,眉如新月,明亮清澈。鼻梁有些高,透着一股子女人少有的英气,加上红唇贝齿,修长的脖颈,绝对是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只是这么好的长相,干什么不行,非要做贼!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唐毅随口叹道。
女子冷笑道:“怎么想怜香惜玉了?”
唐毅摇头,“姑娘,我可是有未婚妻的,她比你漂亮,比你温柔万倍,最起码不会和我拿刀动枪。”哪个女人能容忍说自己不漂亮,尤其是美女,唐毅急忙在爆发前转移话题,“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是想走,还是想跟着我们?”
怎么听着这话都透着异样,明明是女子劫持了他,反倒他成了主人一般。
女子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
“外面都是抓捕我的人,反正也跑不了,不如就跟着你们。不过你们两个听着,要是敢出卖本姑娘,绝对没有好下场。”女人努力装得凶狠,可是配着她的容貌,威慑力直线下降,反倒让人生出怜悯之心,到底是怎么回事,会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带着满腹的疑惑,唐毅和王世懋回到了住处,他们下了马车,女人也尾随下来。
“姑娘,后院是女眷的住处,你去看看。”唐毅试探着问道。
女人断然摇头,“别想唬弄本姑娘,我要是去了后院,你们随便找几个人就把我拿下了。”
唐毅不知所措,说道:“那怎么办,你要住在哪里?”
女人犹豫一下,用匕首指着唐毅,“别废话,我就跟着住在一起,走,去你的房间。”
唐毅哪能答应啊,“我说了,我有未婚妻的!”
“少废话!”女人用匕首抵着唐毅,唐毅只能乖乖进了房间,“姑娘,你看只有一张床,要不我睡桌上,你睡……”
“别废话!是本姑娘劫持你,知道不?老实睡床上。”
唐毅被推推搡搡,推到了床上,女子找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死死盯着。这下可把唐毅折磨坏了,他胆子再大,也没法面对着匕首,还从容酣睡啊。
翻来覆去,足足过了一更天,唐毅心里头只骂一个人,那就是王世懋!
你丫的是真傻还是假傻,咱们俩一起的,我被劫持了,你不是没事吗?赶快找几个帮手过来,把这个危险分子干掉,你特么的想妹子还没过门就守望门寡啊!
唐毅越想越气,干脆睡不着,他索性对着女子陪笑道:“姑娘,人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咱们要说起来,也算是前世有缘,以我观察,你不是坏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衙役才要抓你?如果你能说说,我没准能帮你伸冤,讨回公道。”
女人沉默一会儿,突然不屑地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场哪有一个好东西,包括你也不是好东西,预备官僚!”
唐毅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闭上了嘴巴,过了许久,外面传来梆子声,唐毅依旧一团浆糊,偷眼看去,女同样在看他,四目相对,女人的脸微微一红,很快恢复了正常。理了理散乱的鬓角
,突然笑道:“你真想听?”
“那是自然。”
“嗯,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我们家就倒霉在这句话上面了。我爹本是山东临淄人,行医多年,有些手段,家里头也算得起殷实。”
追忆起小时候的往事,女人的语气甚至五官都变得柔和起来。
“本以为我们家能一直平平安安下去,谁知道在五年多之前,我爹偶然救了一个人,这家伙竟然是一个畜生,是一条白眼狼,他贪图我们家的祖传秘方,爹爹不给,他竟然设计陷害,诬陷爹爹庸医杀人。糊涂县官把我爹打了四十板子,流放两千里,人还没离开县城就死了。我娘,我,还有妹妹,都被卖了,我辗转流落到了江南,进入青楼。**子见我资质不差,悉心培养,教导歌舞,吹拉弹唱,足足三年多的时间,从去年开始,才让我陆续接待客人,江南的名流,士林的宿老,纷纷拜倒在本姑娘的石榴裙下。”说着女子自嘲地笑笑:“唐公子,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不不不,姑娘又没做错什么,只是生活所迫,小人所害,在下只有同情。实不相瞒,我也认识一位歌女,她叫琉莹,姑娘或许也听过。”
“琉莹大家?”女子惊呼一声,感叹道:“公子真是不简单。不过你说错了一点。”
“哪一点?”
“我做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女子仰着头,一颗泪珠划过,咬牙切齿说道:“我又遇到了那个贼子,他阴魂不散,不但活得好好的,还结识了更大的官老爷,他也发现了我,还调动衙门的差役,逼着我交出祖传的秘方,幸好我小时候学过五禽戏,有些功夫,才勉强逃了出来。”
女子落寞凄苦,哀怨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爷何其不公!我到底做出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惩罚我?”
疯狂地质问,泪水湿透了衣襟,女人哭得梨花带雨,人见人怜,唐毅只觉得有东西堵在心口,不吐不快。
“姑娘,你可不可以告诉你那个小人是谁,他又贪图的是什么?”
女子轻笑道:“公子感兴趣,我就告诉你。那个小人当初被我爹救的时候,他说汤勤,如今我又碰到他,却听到那位官爷叫他罗龙文。”
“什么?”
唐毅一下子窜了起来,汤勤,不是当初和老爹一起中举人的那个家伙吗?他出卖心学弟子,还指证老爹,幸好朝廷封赏下来,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事后他不是被扔进了大牢,怎么没有死?
“姑娘,实不相瞒,我也和汤勤有仇,此人我非弄死他不可。你知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当官的是谁?”
女子迟疑一下,说道:“好像那个人叫赵文华,还是什么钦差大人,也不是好东西,就是他贪图我们家的祖传秘方。”
“是他?”唐毅并不相信,失笑道:“赵文华可是部堂高官,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女子把眼睛一瞪,“你小瞧我们家的医术不成?”
“不敢,不敢!”
“谅你也不敢,试问百花仙酒,哪个男人不想要!”女子骄傲地说道。
唐毅不由得倒吸冷气,心中狂叫:“老天,还真有百花仙酒啊!”(。)
。。。
第270章 小三元()
明代补肾强身的药物一直不少,从宫廷到民间,从达官显贵到士绅地主几乎是标配,不消说西门大官人的胡僧药,也不消说吃死了张居正的海狗肾,还不消说靠着献药当上首辅的万安,种种记录简直五花八门,光怪陆离,要说最为靠谱儿的还要说百花仙酒。
此酒不仅见于正史,是赵文华献给嘉靖皇帝的,嘉靖喝了之后,还感到效果不错,“帝饮甘之”,只是史书并没有说这玩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唐毅只当是杜撰的,没想到竟然真有,好奇心一下子上来。
“姑娘,百花仙酒真的那么神奇?”唐毅欠着身躯,好奇地问道。
女子毫不迟疑,“那是自然百花仙酒乃是采集深山之中,纯洁无暇的百种珍贵花蕊,配合百种珍贵药材,经过一百道工序,足足花费一百天的功夫酿成,而后还要窖藏十年,等到香气浓郁将要溢出的时候,拿来饮用,妙用无穷,能枯木逢春,落叶重生,花枯再放,最最重要的是能金枪不倒!”
唐毅眼睛瞪得大大的,口干舌燥,真这么厉害啊,顿时也心驰神往起来,女子看着他垂涎三尺的德行,不由得啐了一口。
“果然文人每一个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是如此,说,你到底祸害了多少姑娘?”
“别胡说八道,少爷我是正人君子,要不是屋子小,贞节牌坊都搬进来了。”唐毅夸张地说道。
女子不由得一阵浅笑,露出淡淡的酒窝,比起花还要好看。
“唐公子,你帮我躲过一劫,要不这样吧,我把百花仙酒的方子给你,就当是报答你的恩情。”
“那可不行。”唐毅连忙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家的祖传秘方,我怎么能随便要。更何况从秦始皇派徐福寻找海外仙山算起。历朝历代想要长生不老,强身健体的人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丹药和方子更是无计其数,到头来有谁能长生不老。反倒是无数人因为滥用丹药,掏空身体,英年早逝。百花仙酒再好,也只是辅助之物而已,要真是当成了灵丹妙药。日日服用,只怕就成了催命符了。”
女子听到唐毅这番话,吃惊非小,面前的青年岁数不大,见识可真不差,她哀叹一声:“世人若都如公子一般,我们家也就不会遭难了。”
说着,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轻轻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送到了烛火上。
“害人不浅的东西,就让它化为一缕火光吧。”
说话之间,火焰升腾,药方迅速燃烧。唐毅嘴上说的好听,可是他对百花仙酒也是兴趣十足,哪知道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决绝,说烧就给烧了,心疼的唐毅直咧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没事装什么大尾巴狼。
女子没心思搭理唐毅。而是看着药方变成了灰烬,双手合十,默默叨念。
“爹,在天之灵安息吧。女儿把药方烧了,世上再无百花仙酒,等着女儿替您老报仇,就到九泉之下,和您老团圆,侍奉爹娘膝下。”
“等会!”唐毅越听越不对劲。慌忙拦住,“姑娘,你不是说让我把你送到城外,躲避追捕,怎么又要报仇了?”
女人灿烂一笑,“唐公子,之前我身怀着祖传宝物,自然要拼命保护,如今药方烧了,我也就了无牵挂,诛杀小人,为我们全家报仇,就是我余下生命唯一的事情。”
看着女人坚定的神情,唐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就不该让女人把药方烧了,人都需要一点念想,有了药方,她说不定就能一生平安,报仇二字,对一个弱女子太沉重了。
“姑娘,汤勤这个贼子就交给我吧,在下不敢说本事多大,只要是我想弄死的人,别管有谁保着,都能让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还保证不会引来麻烦。至于你呢,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城,再给你一千两银子,隐姓埋名,找个老实汉子嫁了,岂不是更好。”
女人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身,仰望着星光闪闪的天空,沉吟许久。
“唐公子的好意翠霞心领了,只可惜翠霞是个榆木疙瘩,认准的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这个仇我必须亲手报!不过……”女子突然回头,笑嘻嘻露出了小巧的虎牙,娇羞地说道:“公子要是愿意帮着翠霞,翠霞感激不尽,最好能让我接近汤勤,一刀把他阉了,然后在一刀挖出他的黑心,再一刀看了他的脑袋,再一刀……”
“行了行了,我这儿不是屠宰场。”唐毅慌忙摆手,心说这个娘们太暴力,又神神叨叨的,还是少搭理她为好。
“对了,姑娘,还没请教芳名?”
“什么芳名啊,奴家叫王翠霞,还有个妹妹叫王翠翘。”
王翠翘?
唐毅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却想不来在哪里听过。
“王姑娘,你先在我这儿住着,衙门口的人不会找来的,给我两天时间,把汤勤的事情查清楚。”
王翠霞咯咯笑道:“那就有劳公子了。”一转身,她奔着后面的客房而去。
……
转眼到了第二天,唐毅正睡得香甜,突然哗啦一声,门和窗户同时被撞开,王世懋带着十几个大汉冲了进来。
“哪去了,人呢?”
搜遍屋子也没有女贼的踪迹,王世懋不由得伸手就去掀唐毅的被子。
“行之,你小子不会金屋藏娇吧?”
“藏你个大头鬼!”唐毅狠狠给了王世懋一巴掌,怒气冲冲骂道:“王敬美,你是个死人啊,昨天晚上不知道来救我,现在跑来扰人清梦,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
王世懋嘿嘿一笑,“我不是对你有信心吗,一个小小的女贼还摆平不了?再说了不是你告诉我拂晓的时候,人最疲惫,警惕性最低,这时候来偷袭救人,不是最合适吗?”
“呸,我要是指望着你救我,脑袋早就搬家了。”
王世懋尴尬挠挠头,笑着问道:“行之,那个娘们呢?”
“嘴巴客气点行不,人家姓王,叫王翠霞,说不定五百年前和你还是一家子呢!”
“嚯!”
王世懋怪叫道:“行啊,连名字都知道了,你小子厉害!”
“什么跟什么,表哥你就别添乱了,王姑娘身上担着天大的冤屈呢。”唐毅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匆匆穿戴整齐,就往兵部衙门跑去。
很容易唐毅就见到了唐顺之,
单刀直入,气急败坏地问起了汤勤的事情,为什么没有除掉这个祸害。
唐顺之回答的更干脆,汤勤没有犯死罪,勾结考官,夺了他的功名就是了,诬陷唐慎,打二十板子,流放两千里,已经是大明律最高的处罚,没法砍他的脑袋。
唐毅这个气啊,讲什么大明律啊,师父啊,你懂不懂,汤勤出卖了心学士子,让好些人都落榜了,你就不想着替心学除去祸根,杀鸡骇猴?
谁想到他的话竟然惹来了老师一顿痛骂,法是法,门户是门户,因为门户仇恨,就害人性命,把门户至于大明朝廷之上,忘记了阳明公的教诲,就不配做心学门人……
一顿大道理讲完,唐顺之见唐毅无聊地扣着耳朵,他气得鼻子都歪了,简直孺子不可教也!
“成了,为师说实话,是我疏忽了,当时东南战事紧急,没空盯着,汤勤交了一笔银子就跑了。他这种小人物能掀起什么风浪,多半是找个深山老林躲了起来?”
“人家才没有那么废柴呢,师父,我听说汤勤和赵文华勾搭到一起了,就在昨天,唐毅还给赵文华出主意,派出好些人追捕一个女子呢。”
“什么?”唐顺之怒气冲冲,“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真是反了天!”
“不算民女,是歌女,不过她的身上有一份百花仙酒的方子。”
“百花仙酒?”唐顺之更加吃惊了,急得一把揪住了唐毅。
“行之,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方子落到你的手里了,臭小子,赶快交给为师!”
看着唐顺之着急的劲头,简直把唐毅吓坏了,这还是那个道学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