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沈林兴冲冲跑进来,愣是没有下脚的地方。
“少爷。您……”
唐毅强忍着气,说道:“给我弄桶水,我要沐浴更衣。”
“对了,给我也弄一桶,再把你们少爷的衣服给我拿一件,我不嫌弃他脏!”徐渭扣着脚丫子说道!
就你这个邋遢鬼,还嫌我们少爷脏,沈林实在是忍不住一脸鄙夷。
唐毅仰天长叹,“我上了王畿的当了!”
……
重新收拾好,唐毅一身淡灰色的长袍。徐渭比他胖了一大圈,要是穿他的衣服岂不成了紧身衣,沈林只好给徐渭找出一套宽大的道袍。还真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家伙打扮起来,真人模狗样的。
大喇喇坐在唐毅的对面,一只脚毫无形象地搭在桌子上。看到桌子上有绿豆糕,这位抓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没一会儿就吞了三五块下去。
唐毅一脸黑线。咳嗽了两声,徐渭浑不在意。
“沈林,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搞错?把真的徐文长给丢了,抬回来一个饭桶?”
沈林一脸心虚。忙说道:“少爷,我看也有可能是假的,要不你测试一下?”
“怎么测试?”
“简单,这是你们昨天对的对子,问问就行了。”
说着沈林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粗制滥造的小册子,送到了唐毅面前。
昨天他和徐渭都早早退走。他们离开之后,立刻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抢夺。唐毅和徐渭写的字迹都成了争抢的对象。
两大才子所留,沾着文气,这要是挂在家里头,能招来文曲星,绝对是传家之宝。╡┝┢┟。{。
对联很快把一扫而光,接着是唐毅和徐渭用过的笔墨砚台,甚至连徐渭脱下的破棉袄都有人顺走了。
还有好事者把唐毅和徐渭对得对子都录了一遍,用最快的度送到了印刷作坊,不到一天时间,小册子就出来了,不得不说盗版商就是有效率。
翻开册子,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精卫集!
第一页赫然印着唐毅的那精卫诗,后面则是两个人所对的对子,很多唐毅都忘了,上面都写得一清二楚。现在看起来,疯癫的一幕幕不断出现在眼前,还真有些不胜唏嘘,看得津津有味。
昨天唐毅的举动是精心盘算过的,寻常读书人要个名声就行了,他可不一样。要知道他是以白丁之身,面见过嘉靖的。名师高徒,名门之后。
要是不拿出足够的高度,怎么让人信服!精卫填海,正好寓意荡平倭寇,安定海洋。既有雄心,又有志向。
唐毅都准备暗中推波助澜,把诗作广为流传。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动作更快,倒是剩了好多麻烦,他看得欣欣然。
徐渭却哭天抢地,气得暴跳如雷。
“狡猾,小狐狸,坏蛋,恶棍!”一个个名词落到了唐毅的头上,徐渭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姓唐的,你耍诈,凭什么写完了对子,还要弄狗屁不通的诗?你要是比诗作,我徐文长会怕你不成?我没写诗,结果名字就成了精卫集!我辛辛苦苦的,拿老命拼出来的,都成了你名下的。我就是老黄牛,我就是垫脚石,你踩着徐某往上爬,你太坏了!”徐大才子不停倒苦水,简直和窦娥一样冤。
唐毅眨眨眼,貌似有些道理,的确自己在文坛上的地位不及徐渭,难免有踩着他刷声望的嫌疑。一想到这家伙悲催的命运,唐毅就心软了。
“青藤先生,你说要我如何补偿?”
听到补偿二字,徐渭蹭地蹿起,瞬间换成了一副笑脸。搬过凳子,坐在了唐毅的身旁,矮得紧紧的。
“你也别管我叫青藤先生,咱们就有兄弟称呼,你师父是唐顺之,我师父是王畿,我就是你的师兄。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徐渭摆出了一副跟着我有肉吃的神色。
唐毅可不吃这一套,冷冷问道:“你准备怎么照顾我?”
“这个简单,为了督促你读书上进,我勉为其难,在你家吃喝,一顿四菜一汤就行。为了防止有坏人刺杀你,晚上我给你看家护院,再给我准备一个小院,有卧房有书房,最最重要还要有厨房,吃得饱,才有劲给你干活是吧?”
唐毅咬咬牙,气呼呼说道:“
你还忘了茅房!足吃足喝,还要足拉!”唐毅狠狠说道:“你是抱大腿知道不?别说得那么好听!”
徐渭仰着脸笑道:“算是吧,该准备中午饭了!”
噗!
唐毅喷出一口老血,他算是明白了,王畿哪里是让他开导徐渭,分明是送来了一个臭不要脸的大包袱。
……
晚饭过后,徐渭打着哈欠,就准备休息。唐毅笑道:“文长兄,你不是说要给我看家护院吗?怎么比我休息得还早?”
徐渭尴尬地笑笑,“行之小兄弟,年轻人早点睡觉,对身体好。要是学问有啥不懂的,等到明天再问我。”
说着他又要走,唐毅一把拉住他,笑眯眯说道:“学问的事情怎么敢劳动徐文长,我这只有一点账目,邀请老兄帮忙。早就听说你聪明绝顶,应该不难吧?”
徐渭虽然没有专门研究过算学,可是架不住人家聪明啊,十来岁就把九章算术弄得明明白白,应付一点账目有啥难的。
拍着胸脯,徐渭欣然领命。
唐毅带着他直接到了后院,这里有专门的五间房舍,里面有十几个红木架子,堆满了各种账册。面对浩如烟海的账目,徐渭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三圈。
“师弟,小兄肚子疼,你看能不能先去茅房?”
“那有马桶!”唐毅指了指墙角。
“我眼睛不好!”
“这有镜子。”
“我,我怕黑!”
“有蜡烛,自己点!”唐毅笑眯眯说道:“文长兄,你不会当逃兵吧?”
徐渭咬了咬牙,怒吼道:“算你狠,就不信还能难得住我!”
一屁股坐在了唐毅的对面,烛光中,只听到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直到东方出淡淡的微光。
原本运河票号的账目都交给了吴天成,可是这一次运河票号吸纳了浙江的士绅,规模扩大三倍,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尤其是金融机构,必须要有严密的财务制度,详细的规章。作为唐毅改变世界最有力的武器,交通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徐渭最初只是觉得头晕眼花,经常出错,可是他学习能力极强,渐渐进入佳境,可是越看,越算,就越吃惊,看着唐毅的目光都变得匪夷所思。
这些账目可不是几十两,几百两的小账目,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
什么叫做富可敌国,徐渭知道哪怕是朝廷的户部,也未必有这么惊人的资金流量。一个十几岁的户部尚书是没法想象的,可是眼前的小子就做到了。南直隶,浙江,两个大明朝最富庶的省份,最有实力的豪商巨贾,士绅大族,多数都加入进来。这是何等实力,何等强悍!
相比之下,文会的争锋简直就是小儿科,不值一提的开胃菜。
金鸡报晓,嘹亮的叫声让徐渭恍然惊醒,只见对面的唐毅伸了伸腰杆,不好意思地说道:“文长兄,不小心熬通宵了,我去安排点吃的,白天给你补觉吧!”
“慢。”徐渭突然站起身,神色凝重,突然躬身说道:“行之,请教我仕途经济的东西吧,我求你了!”
唐毅瞳孔突然紧缩,问道:“为何?”
徐渭扬起了脸,两颗泪从眼角划过,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因为这里有恨!”(。)
。。。
第208章 母子团圆(第一更)()
大体留下不朽诗作文章的,都尝到过少有的苦难,而像徐渭这么倒霉的,恐怕世所罕见!
论起家室,他比唐毅还要好一些,出身绍兴文脉兴隆之地,长于官宦家庭,他的父亲徐鏓做过四川夔州府的同知,原配夫人童氏早早死去,留下了两个儿子,后来续弦苗氏,而苗氏不能生育,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就怂恿自己的贴身丫鬟侍奉老爷,而这个丫鬟不辱使命,生下的孩子就叫徐渭!
由于生母身份卑贱,他只能管生母叫做“姨娘!”,而毫无血缘关系的苗氏才是他的“母亲”,当然这还只是徐渭倒霉的开始。╞╪┞╪╪。。
他来到世上刚刚一百天,家里就带了两次孝,第一次是给荒唐的正德皇帝,第二次则是他的父亲。
徐家前两个儿子都比徐渭大很多,和继母苗氏之间隔阂很深,失去了丈夫之后,苗氏要承担繁重的家务,要维系继母的尊严和地位,要维持四分五裂的家,坦白说苗氏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她把徐渭当成自己未来的依靠。
从小就教徐渭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轰动了全城,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神童。
只是苗氏对他的爱带着病态,带着偏执,带着疯狂……徐渭越出色,苗氏就越惊恐,她怕这个孩子最终会离她而去。
终于,在徐渭十岁那年,苗氏做了一件疯狂透顶的事情,她把徐渭的生母给买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徐渭哭晕过去,整整三天的时间,他水米不沾唇,几乎死过去。母子分离,在徐渭的心头留下了狰狞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行之,嫡母她爱护我。疼惜我,我同样敬重她,可是!她竟然要求我只把她当做母亲,当做生我养我的母亲。。(。只要我和生母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她就会疯狂的咒骂,罚跪,打板子,不光打我。也打生母,我们母子之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即便如此,嫡母还是无法忍受,她把母亲卖了!”
徐渭说到这一段,指甲深深刺入手心,暗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出来,这道伤口不在掌心,而在心头!
“从此之后,我经常做噩梦。还留下了头疼的毛病。不过很快我不再害怕做噩梦了?行之,你知道什么原因吗?”徐渭泪光涌动,悲愤到了极点,痛苦说道:“现实比噩梦还可怕!我十五岁那年,嫡母死了,家产都归了两个哥哥,我就像是货物牲畜一样,也跟着他们。我努力讨好他们,只希望他们能准许一个弟弟卑微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书读,我就知足了,因为我坚信,凭着我的才华一定能蟾宫折桂。能够苦尽甘来!”
“可是!”
徐渭突然站起来,指着苍天,破口大骂:“贼老天,连活路都不给我留!二十岁的时候,二哥病死在去贵州的途中,二十五岁大哥病死。乡绅霸占了我们徐家的祖宅,把我赶到了街头,幸亏我的妻子让我住在她的家中。上门女婿,倒插门啊!”
徐渭悲愤地嚎叫:“尊严,男人的尊严,从小到大对我来说,都是最大的奢侈!在岳父家里,我忍耐,我对谁都赔笑脸,我像野草一样,卑贱地活着。但是,老天爷从来都是欺软怕硬,他还在折磨我!转过年,爱妻又因为肺痨丧命,我徐渭再度流落街头。幸好老师出面,拿回了老宅子,等我回家的时候,父亲,嫡母,兄长,妻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唐毅默默听着徐渭的咆哮,一阵阵不寒而栗,早就听说过徐渭的不幸,可是真正听他诉说,才觉得头皮麻,浑身冰凉。这是何等的倒霉蛋?要是落到自己的身上,只怕早就自杀了,连活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难怪徐渭会变得乖张怪异,这样病态的家庭,病态的成长环境,孩子能三观正常,简直出了鬼了!
“行之,家中再多的不幸我都可以忍耐,我始终相信天道酬勤,相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努力读书,一次次参加科考,我相信自己的才华,我相信科举是公平的,可是呢?一次又一次的落榜,除了二十岁的时候,大老爷可怜我,弄了一个秀才之外,我再也没有一丝斩获,如今年过而立,眼看着那些比我年轻,狗屁不通的家伙风光无限,中举人,中进士,鲜衣怒马,我,我就想死!”
徐渭攥着拳头,冷笑道:“嫉妒,愤恨,我就写文章嘲弄他们,羞辱他们,徐青藤性格怪异的名声越传越广,无论谁当考官,都没有胆子取中我,徐渭!就成了一坨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狗屎!”
……
“不!”唐毅突然须皆乍,大声怒吼,徐渭竟然被他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唐毅声色俱厉,指着徐渭的脑袋大声说道:“徐文长,你错了,上天给了你别人无法企及的头脑,给了你令人惊叹的才华。没有人可以看不起你,就拿这些账目来说,多少人训练几个月,甚至几年都弄不懂,你几乎不用指点,就能上手。你的诗文,你的书画,放眼大明朝,何人能比得上?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利用自己的才华,而不是挥霍作践!”
徐渭浑身巨震,他是个天才,只是越聪明的人越愿意钻牛角尖,越固执己见,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只有唐毅这种年纪轻轻,声名鹊起,手中实力强悍,无论各个方面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才有充足的本钱和他平等对话,折服徐渭,让他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没错!”徐渭突然激动地说道:“我就是要学你的本事,我要会捞大把的银子,我要会周旋权贵之间,要会虚与委蛇,要会昧着良心……”
他还要说下去,突然现唐毅一脸无奈的笑容,徐渭瞬间老脸通红,嗫嚅着说道:“我,我不是说你,你,你……”
一贯伶牙俐齿的徐渭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唐毅豁达一笑。
“文长兄,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躲就能躲得开的,就像是父母要给一个小孩子喂药,聪明的孩子会怎么做?他勇敢地喝光一碗药,父母会给他一点蜜糖,苦味很快就消失了。可是愚蠢的孩子会怎么样呢?哭闹,打滚,撒泼,拼命地叫嚷,可是这些都没用,最终他依旧要喝药,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板子,你觉得可是这个理儿?”
徐渭深以为然地点头,深深一躬到地。
“行之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要靠你点拨,徐渭这是混蛋,混蛋加三级!”他苦笑道:“我第一次参加乡试的时候,自觉写的文采斐然,可是交卷的时候,
,竟然因为字数不够,写得太短落榜。第二次还是这个考官,我一气之下,不光写满了考卷,连草纸,桌椅板凳都写满了字,扛着桌子就去交卷。现在想起来,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我和他较什么劲?倘若第二次我好好写,说不定已经中了举人,有了功名,也不用寄人篱下,两位哥哥,还有妻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我真混蛋……”
说到这里,徐渭又像是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唐毅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陪着徐渭,听着他倾诉。
徐渭絮絮叨叨,像是一个老太婆,从小到大的事情全都说了,一丝一毫都不保留。一直聊到了掌灯时分,他泪水流干了,苦也诉光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连饭都没有吃。
听完了徐渭的一生,唐毅心有戚戚,本来他只是同情,或者碍于王畿的情面。可是真正走入了徐渭的世界,唐毅现自己理解了这位天才,理解了他的苦楚。
唐毅知道或许经过他的点拨,那个灿若星辰的徐文长会打折扣,他的书画不会那么张扬,他的文字不会那么犀利,他也不会成为让郑板桥齐白石俯帖耳的天才大家。
可是唐毅义无反顾,他知道,那样的徐渭太残忍,太无情!去他娘的苦难出诗人,去他娘的悲剧哲学,徐渭就是徐渭,一个好好活着的人,不是供后人参拜消费的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