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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军下司职比三公九卿制,涵盖的范围是要窄的多。
可那岂不是说,其比朝廷的组织更严密?扎根更深?
朝廷不予亭下派税吏,赋税征缴,断讼之权下交乡里,是冗吏一多,一是俸禄发不起。
二是官府层级越多,贪渎加派环节就越多,层层剥皮,更是残民,那还不如黄老之治呢。
可单看北盟编民以渔之法,竟是人越多,赋税收缴就越多。似暴秦之苛政,却又不是无偿征发徭役,而是与民分润。
这非是税吏与百姓的关系,刘虞一时也理不清此中关要,只觉诡异非常。
非但地方豪族,大户富户,时下北盟连士卒军属都绑上了,渔阳水泊的乡民都在为其合作赶鸭。
再让北盟如此合作下去,还了得?那要被赶的就不单是鸭了。
北盟会化敌为己,本就是打他旗号的北盟,刘虞自然也会笑纳。
他又是个惜才的,自觉以李轩之才,笼络三五草莽且能起势,若是予他谋划,借一州之力以为鼎基,岂不可汇聚九州风云?
谁知刘备所答却大出其预料之外:“好叫刘公得知,盟内司职农林牧渔,北上流民编组,内外营造事项者。”
说着,抬手一托身旁始终束手默立的少年,“皆渔阳田豫也。”
“啊?”
刘虞闻声愕然,捋须的手一滞,眼神呆呆的望着一身朴素,面带淳朴的田豫,眉头方一皱,又是一笑,“老夫观你尚未及冠,舞象之年便掌司农治粟,操持数万人曹秣。甘罗妙岁,卒起张唐,十二岁拜上卿,小田君人比甘罗,才堪公卿呀。”
刘虞身旁的田畴,同样好奇的看着与其同姓,且年岁相较的田豫。知刘公出言考校,不由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静观本家做何答。
“刘公谬赞,豫只岁可比甘罗,吾比甘罗会空活。”
田豫面对刘虞半真半假的戏谑,同样半真半假的轻松一笑,“甘罗乃秦国名臣,左丞相甘茂之孙。豫乃渔阳渔家,挖藕不名庶人孙。昔有吕不韦戏赵,以罗充信,名留青史。昨有小仙戏公孙,以豫充盾,命悬一线。”
说着,冲刘虞一拱手,“刘公既许豫公卿之才,何吝一别驾之举?马骨不堪车驾,然刘公既张榜,又何吝千金,求易‘招贤纳士’一字?”
“咦?”
刘虞眼中隐伏的一抹不屑顿消,一旁的田畴也惊咦了一声。
上随口一题,下马上接生平典故,自嘲比甘罗会空活,却是明谦暗讽,直言甘罗不过蹭了吕不韦青史一行。
之后,燕昭王千金买马骨,吕不韦悬门吕氏春秋易一字千金典故,一句话带出,奉劝刘虞不要信口开河,理直气壮的劝谏带要官。
这可是皇亲身前奏对,刘虞若登一州刺史位,田豫再稍有微名,便有资格列传,青史之上,未必超不过甘罗的一行。
“你可有表字。”刘虞的态度也突然和蔼了起来,一边重新打量着一身朴素的田豫,一边温声发问。
“豫字国让。”
田豫大大方方的一亮字,神情中又迟疑了一下,嘴角一抽,吞吞吐吐道,“号三冠。”
刘虞一愣,扶手大笑:“国让尚未及冠,便有号了?”
田豫心下凄苦,表面却抖擞精神,强颜欢笑的把“三冠”来历,吐了出来。
“掌一军之曹不紊,效冠军侯之志不坠。”
刘虞捋须点头,笑容越发温润,“国让既自诩空活,何吝再谓己贪,己愚,己怯,己不肖,己无耻?”
田豫一肃,拱手道:“豫不敢自比管仲。”
“哈哈,老夫却要自比鲍叔。”
刘虞闻声畅笑,起袖一揽田豫之手,“闻甘罗而嬉,知管仲方肃,老夫本以为国让之器易盈,原是朴于内拙,璞玉尚未琢啊。今既见璞玉,老夫又何吝一别驾?大器晚成谁之过,自荐玉璧怪卞和?哈哈哈哈。”
说着,又是放声大笑,抬手虚点刘备,“国让自荐于老夫驾前听用,怕是玄德不识货呀。今起国让就是老夫的别驾从事了,掾属辟文不日将下,玄德后悔也晚喽。”
刘备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知刘虞是笑谈,非常配合的挤出一个苦脸,拱手道:“备单人推独轮车,日久也渐乏,还望刘公怜惜备等无才可用,今刘公既拐走吾等一少良才,何吝回赐一小厮,与备一同推车?”
刘虞似笑非笑,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刘备,略一沉吟,心中暗择回赐之人选。
他当然不信田豫一少年,会是真正的幕后掌舵之人。
可田豫之才,他一试之下,却知不假。
昨日李轩城下戏公孙之时,其与关羽皆不露名,偏偏独点“渔阳田豫”之名。
当时在城墙上的刘虞,不解其意,三骑同来,却只有一人通名。
方才刘备再点“渔阳田豫”之名,他还是没明白过来。
直至田豫再自荐于前,刘虞福灵心至,一下恍然大悟。
这是李轩,刘备等人一而再的为田豫背书,证明其乃北方联盟核心之人。
或是怕他轻视田豫岁浅,或刘备等人真是无才可用。
总之,刘虞明白了,刘备等人是想把一北方联盟核心之人,放在他身边。
就是别驾,就是驾前听用,充任他与北方联盟的直接沟通与传令渠道。
且田豫身为北方联盟核心之人,对北盟内部虚实尽知,又是岁不及冠的少年。再有才再聪明,人情世故,城府阅历放在那里,不可能瞒得过官场老吏的他。
刘虞明白,这是刘备等人在告诉他,有关北盟的一切,他想知道什么,绝不相瞒。
否则,也不会派一心里搁不住事,脸上藏不住相的少年,到他身边。
只不过此举,让刘虞对刘备的那个最小的弟弟,心下更为忌惮,恨不能得之。此人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似是早猜到他会来“要人”。
未免被要走,让他免开尊口,正像是田豫自嘲的那样,又是“以豫充盾”,第二次拿田豫来挡箭。
加上刘备又可怜兮兮的“还望刘公怜惜备等无才可用”,田豫已遣,若再讨要人家四弟驾前听用,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刘虞心下暗叹,他开始不明白刘备为何介绍田豫时,是:“盟内司职农林牧渔,北上流民编组,内外营造事项者,皆渔阳田豫也。”
现在他明白了,他想了解什么,问田豫就可以了,田豫一切尽知,且能为他讲解通透。
刘虞方才已试过田豫之才,对此毫不怀疑。
这也正是让他纠结的,对方不过一群草莽白身,自己却步步在对方算中,连派到他身边个少年,都是博古通今,允文允武,才思敏捷之英才。
他总不能回赐个老家仆吧?
刘虞心中默默捋了一遍随其北上幽州的一众食客故吏,心下越发苦恼,暗忖:怎么我好像也没人才啊?
想来想去,一群随员中,似找个堪比田豫的人选,都遍寻不着。
这还有王法么,究竟谁是汉室宗亲啊?
刘虞心下凄苦,看着用无辜眼神望着他的刘备,深恨之。
“弟子服其劳吧。”
就在刘虞要对刘备因爱生恨时,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田畴,突然嘻嘻而笑,“畴对翼德,云长之武勇,仰慕不已,正好留下日日请教。”
刘备,关羽,田豫闻声,同时看向田畴,都暗惊此子反应,小小年纪,寥寥数语之中,居然就听明白了自荐与回赐之间,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刘备更是大眼睛一亮,细细打量田畴,暗道此子才敏怕是不下田豫,若能让四弟裹挟入伙,怕是又赚了一个人才。
“你这小土财,也仰慕俺张飞的勇名?”
一团袅袅白烟滚滚来,端着一摞笼屉的张飞刚走过来,就听到有人在夸他,朝天辫一歪,在冒烟的笼屉后露出个黑脑袋,冲田畴哈哈大笑,“俺最喜人夸,你多夸俺几句,不用请教俺就教,学矛不?”
说着,边大步朝众人走来,边冲刘虞提了提端着的笼屉,大吼一声,“刘公哇,你可想死俺了,吃包子不?”
第52章 假字()
“包包子?”
方被自荐的田畴,出声消弭了窘迫的刘虞,又被大嗓门吓了一哆嗦,“啥啥是包子?”
“张飞灌汤包,这个不能教。”
张飞大脑袋连连扑棱,一边伸臂把笼屉前递,让刘备,关羽,田豫三人帮着提笼分包子,边理所当然的冲刘虞一哼哼,“咋能一咬烫嘴流油,有诀窍哩。俺回头要收几个家仆,给俺开包子铺。只能给刘公白吃,不能予刘公诀窍,不然你让你家仆也开包子铺,俺咋办哩?”
“老夫没想过卖包子。”
刘虞嘴角一抽,没法跟憨张飞计较,被憋的有点内伤。
“那是你还没吃过张飞灌汤包。”
张飞一肘托起剩下的两个笼屉,掀起其上的一屉笼盖,好客的招呼刘虞,“来来,捏个尝尝,趁热啊,凉了不好吃了。”
刘虞没遇见过上来就请他吃包子的,偷眼见刘备,关羽,田豫,皆是很自然的接屉开笼捏包子吃,连田畴都很好奇的去捏刘备递上的包子。
都吃就他不吃,成何体统,于是也伸手拉袖,捏了个包子:“嘶。”
一捏之下,感觉包子还挺烫手,仔细一看又讶道:“白面?”
“对呀,改善伙食。”
张飞自顾自的也捏了个包子,大脑袋朝前略伸,歪头冲刘虞又道,“刘公,伸头,小口咬哦,俺第一次咬,油滴俺一褂子,可难浆洗了。”
“喔噢。”
刘虞从善如流,学着张飞几人的样子,上身略前倾,双手拿着包子咬了一口,一咬之下,浸入面皮的脂油,包子皮里上涌的热油,一下把口津烫的生香。
一被烫,手下本能一紧,包子皮里的热油,真就顺着咬开的口溅了出来,顺手而流,倒是不烫。
“呐。”
张飞见刘虞流了一手油,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伸手入怀掏了沓东西,捏了几张递过去,“擦擦。”
“这是何物?”
刘虞低头吸了口灌汤,又咬了一口,才接过似绢似纸又有树叶纹路,藤丝草筋的家伙什,一边单手擦拭沾油的手,一边顺口问了句。
“卫生纸,很卫生的,草叶芦苇做的,除了擦手,还能擦屎。”
张飞不在意的解释了一句,边大口咬肉包子,边感叹,“人生自古谁无屎,谁能拉屎不用纸?”
“咳咳”
刘虞被包子呛了一下,剩下半拉肉包子,似看着突然有点腻。
怕张飞再劝他吃包子,赶忙把视线转向正乐滋滋啃包子的田畴,又是干咳一声,招呼道:“子泰,你果愿留于玄德处?”
“当然。”
田畴一举手里包子,毫不含糊,“起码此处伙食不错,肉包子呦。”
“相走田,走起来的田才是相呀。”
刘虞一时竟也觉田畴乃一绝好人选,田畴换田豫,岂不换了个相,念及自己本要入甘陵国为相,今又欲讨北盟之相而不得,不由拈须颔首,“你少持家,喜读书,货殖列传却教不了你如何货殖。现成的经世济用之学,就在此处,你留下也好,且活读以致用。”
“畴正有此意。”
田畴咬着包子,一抹嘴,笑嘻嘻一应,“读陶朱公之计然篇,尚存诸多不解之处,便是不随刘公同来,畴亦要寻机找小仙先生请教才是。能使公帑求私学,那是再好不过。”
田畴没信口开河,他愿留于北盟,一大半原因,真就是为了请教殖产兴业之道。
因为他家既不是士族,也不是豪族,又不是庶族,是宗族。
没阀阅,没章旌牌坊,族里没官,家里没钱,就是亲戚多,族人在乡下盘根错节。
加上田畴少好击剑,邀斗游侠,名动右北平,在族内与当地登高一呼,族中子弟,乡里亭不良少年,村痞流氓,从者如云。
他就是一个爱读书的座山雕。
形象特异,非常有魅力。
就是兜里没钱,人又义气,要接济一帮苦亲戚,穷小弟,日子过的略拮据。
可田畴太奇,他是真不攀名附贵,对当官一类的毫无兴趣。
对刘虞他都不过将其当做一个愿意借他书看的好人,愿意为他解惑的师长,从不卑己轻身,并无所求。
不过是刘虞对他好,刘虞有难事,他就为其出头。刘虞为他解惑,他就以师礼待之。所作所为,不求回报,就是义气。
爱读书的座山雕,就是这个鸟脾气,很雕!
可他这个鸟人并不拒绝地里多打粮,兜里多点五铢钱。
乡间农忙时,由于他名声大,小小年纪就领着乡族挖渠,开垄,抢收,打谷。平日还断讼,排解邻里纠纷,兼扎村痞流氓,佩剑小村长一样。
可他剑法再犀利,扎不死土地公公。读的书中又没有天书,控制不了天气。族人乡民还是要汗珠子摔八瓣,看天吃饭。
这让骨傲的田畴,年岁越长,接触农活与乡民越多,越无奈,越郁闷。
可他才具不足,如何让地里庄稼多些,如何才能改善族人乡民的贫苦生活,他也不知道。
有能让辛苦的族人乡民多打些粮食,日子过的好些的学问,他当然想学,
特别是他就是个小奇男子,生性好奇,爱交朋友。本是想来瞧瞧昨日城下那缺德带冒烟之人,若是脾性相合,正好聊聊,交换一下彼此的书单。
他很好奇,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平常在看什么书,他想借来看看。
可一等刘备言及渔业,鱼食猪粪,挖塘养鱼,合作赶鸭,鸭毛制衣种种,田畴立刻就把来瞧稀奇的初衷,甩到了一边。
以田畴的聪慧,与刘虞一样,他自然明白这个殖产兴业的本事,只会出自昨日城下拿田豫当盾,一看就是狼心狗肺的那个家伙。
可他不想知道那家伙为何这么缺德了,只想知道鱼食猪粪,列队捕鱼,合作养鸭等等,究竟是怎么搞的。
他想学这门殖产兴业的学问。
刘虞同样对李轩好奇,轻车简从而来,营前通传,刘关张都是陆续迎出来的,倒是本该在营的李轩,没来迎、
没来他也不介意,士若如吏,媚上欺下,还要礼贤下士干嘛?
“小仙呢?”刘虞小口咬着吃剩的半个包子,随口问刘备。
“晌午下了课,这时该在牲口圈。”刘备一拱手,“备已让人去喊他了。”
“不必打扰。”
刘虞一摆手,又好奇道,“小仙在开坛讲经?开何课?”
“不不不。”
旁边的关羽,张飞,田豫闻声皆是一闭眼,刘备也赶紧摇头,“就是教人认字嗯嗯,这个字嘛,看着像汉字嗯嗯,倒也不能说不是汉字,只是吧,略缺胳膊少腿。”
说着,苦恼的挠了挠脑门,“小弟说是营中秘字,备看他就是偷懒,二十多笔划之小篆,汉隶,他三笔就划拉完了。字邪且丑,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墨,便于牍简绢纸誊抄。”
刘虞闻声愣了,斑斑大才,教人识字,奇怪的问:“教何人识?”
“就是士卒,军属孩童,乡里亭村民。”
刘备也感觉自家四弟不靠谱,神情中略有些不好意思,“这字学来无用,学成公文且不通,就是误人子弟。不学还好,孺子一学他那缺胳膊少腿的懒字,再学汉隶可如何是好?”
说着,又为李轩开解道,“倒是简单数算,学来算个小账还行。小弟言公卿士族不可与庶人同。教庶人简易‘假字’,会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