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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左右,俱是皇城禁军,其中还颇多钻营出来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一个个都练的好嗓门,颇有几个够资格当“黑头”,想来唱念作打俱佳,端的都是好嗓门,当下各人一声宏亮的吆喝,接着便是两队骑士举着金漆高脚牌,洋洋洒洒自高淮的大轿后出来。
“凡告富商者,由此牌进”
“凡官民人等,家藏瑰宝者,由此牌进”
宋钱度念完这两面牌,感觉自己的人生信念全崩塌了。
他喃喃道:“这叫什么,明抢么?”
“咱家就是明抢了,怎样?”高淮一脸得意,大笑道:“咱家自淮安和扬州来,那里的大盐商,什么方,汪、高、李诸家,全部被咱家给抄了,咱家的理由就是他们藏由异宝,不曾进献给大明皇帝,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藏着好东西好宝贝不给皇上,这是何道理?你要道理,咱家的话就是道理,你想打官司,尽可去巡抚衙门,知府衙门,知县衙门,各道衙门,由你去告,看他们敢不敢放个虚屁?你要圣旨?咱家现在就给你写一张!”
在他身边,所有人都笑起来。
那些锦衣卫出来的上卫亲军,个个穿着漂亮的锁甲或是锦甲,手中持着刀,枪,棍,戟,长兵耀眼,甲胃在身,威风凛凛,此时看向宋钱度的眼神,也就象是狮子老虎逮着了猎物,眼中满是戏弄的神色。
“宋瑞,你和人分别去几个衙门和几个大家族那里,就说我这里遇着大麻烦,还请他们出来主持一下公道。”
宋钱度知道,今日这局面恐怕凭宋家一家是顶不住了,他只得吩咐人去求援。宋家在城里平时交结也并不少,另外几家都还算有些交情,凭自己一家顶不住,多来几家,好歹能壮壮声势。
另外就是地方官能过来便最好不过,这太监和亲军无赖们再凶,总不好对地方官动手。
“高公公,能不能交钱消灾?”宋钱度指指沿路的牌坊,很沉稳的道:“我宋家毕竟不是寻常的盐商家,还请稍给留一点余地。”
“正因如此才同你多说了几句,如果老老实实的将库藏货物和现银全交出来,毕竟你家不比寻常人家,不好叫你受罪,不然的话,你道那些盐商是怎么交银子的?”
高淮神色十分阴沉,说了这么一句后就不出声。
他在淮扬一带,确实几乎把大盐商都给抄光了,他是路过,以后淮扬肯定还会有后派的税监,不过那就不关他的事了,既然路过了有肥肉不吃,岂不太傻?这个时代的扬州可只在苏州之下,也是有名的富裕大府,特别是扬州盐业极为发达,造成了普通民众不及江南富,但在富商的数字和绝对额上,江北的扬州并不在江南的苏州之下,赫赫有名的淮扬菜就是打这些盐商的家里被烹调出来,只讲刀工,材料,越贵越好,甚至有盐商去拜佛时,一洒就是万两黄金的金箔,这般地方,路过了不狠狠宰上一刀,高淮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本时空的历史也是有了明显的转变,高淮这个死太监原本是应该出现在辽东,并且在辽东搞的天怒人怨,将辽镇的力量直接削弱了好几成,堪比三十万北虏不停歇的攻了辽镇十年的伤害差不多,后来他拍拍屁股回了北京,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辽镇的力量在万历晚期变的十分孱弱,用熊廷弼的话来说就是三万来人没有甲胃也就算了,连长枪和腰刀都配不齐,赤手空拳站在校场,而且多半弱不禁风,面黄肌瘦,李家和祖家等将门要对这情况记上一功,高淮这死太监肯定也是立功至伟。
这一次他在淮扬已经捞了不少,各大盐商家族的主事人被他抓住,用后人记录他的手段来说便是“凡稍殷实者,便罗而织之,其初逮也,不骤讯也,铁锁锁项,三木曳身,令其过都历市,见者战栗,而后就讯。舟次设水牢,于舟中昼夜浸之,绝其饮食”
随便翻开一些记录,就能看到斑斑血泪,几十斤的重枷套在身上,人不得弯腰,不得仰卧,这已经极为痛苦,再拖列于市,身上皮开肉绽而不能歇息,然后浸在水牢之中,日以继夜,再不给饮食,这样的痛苦之下,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
其实何需高淮多说,眼前那些神色间已经是生不如此的富商们就已经给宋钱度上了生动的一课,而高淮那种张狂,那种肆无忌惮,更是叫宋钱度明白了什么是重重天威!
这高淮,不过是一个皇帝身边的小喽罗,而利用皇家走狗的身份,就能公然立牌搜刮民间的财富,而不管他的手段怎么过份,地方官员也不会敢过问,就算有楞头青出头弹劾,皇帝也必定无动于衷家奴打着他的牌子替他搜罗异宝,皇帝怎么会管?
惟一的办法,就是叫皇帝也吃闷亏,所谓的各种“民变”就是由此而来,不过这样的事非得各大家族齐心协力,暗中促成此事,若是哪一家单干,当然就是鸡蛋碰石头了。
说话间已经有不少无赖带着亲军翻墙入户,将宋家不少人驱赶出来,宋家是一个大家族,并没有分家,不少叔伯辈的长辈一把年纪也被赶了出来,神色十分惶恐,看到宋钱度时,不免怨声载道。
“老大我当年怎么说来着?叫你不要和辽阳走的太近!”
“现在祸事上门了,人家说了是为了张平虏报复我们!”
“这事就是老大惹出来了,我们真真是晦气临头。”
“还是求高太监放过我等吧,我等又没有亿万身家!”
这些人果真去求高淮,叩头不止,苦苦哀求,他们住在宋家,只是吃公中的一份子,诺大家财除了少数几房之外是没有资格染指的,在倒霉时他们当然抱怨不止,而且眨眼间就卖了宋钱度,丝毫没有惭愧之意,他们倒没想过,宋家有这样的规模,他们平时的享受都是从哪里来的,若无辽阳的鼎力支持,宋家哪里能发展到如此的模样。
宋钱度心中一阵悲凉,世态炎凉是必然之事,但本家中人,还没有怎样就选择叛卖,实在是叫他这个当家主事的人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了。
怪不得张惟功总是劝自己家族无谓搞的太大,不要说三服五服,就算是兄弟至亲真正能同心同德的也没有几个,历来大家族是抱团取暖,无可奈何之举,象宋家这样的发达起来的家族就无所谓把家族搞的大了。
现在看来,毕竟还是对方说的是,自己的想法是错了。
“老爷”宋瑞等人很快归来,个个都是一脸悲愤。
看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宋钱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很显然,本城的官府各衙门和那几个世家大族都决定置身事外,对眼前之事,不会加以理会了。
第888章 大乱()
“怎么样,宋东主,舍钱消灾吧?”
高淮一脸猫儿戏鼠的表情,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拿下宋钱度,眼前这商人虽然才不到四十的年纪,但在江南已经成年十来年,是商界的一个标杆人物。
如果光是这样的身份也罢了,盐商中出名的也多了,他高淮一样大张旗鼓的拿了,没有丝毫的忌惮,宋钱度不止是商界的身份,宋家毕竟还有不少官员,再加上辽阳的支持,如果没有切实的把握,高淮也不打算做的太过份了。
这些税监太监都是选的奸滑刁恶之辈,毕竟派到地方去还是要有两把涮子的,麾下的亲军们是代表勋贵和亲臣的利益,太监们也不好吞白食开矿收税都是勋臣张惟贤的主张,也是张惟贤一力推动,只是家奴的身份到底在皇帝心里是最重要的,是以当了掌总的,锦衣卫也没有力争,不过太监心里有数的很高淮身边就有一个锦衣卫副千户,所有的银子锦衣卫得拿走三成,这副千户自己留一小部份和手下均分,大头都得送到京师去。
搞银子才是大家的最高目标,光是斗一口气宰了宋钱度也成,底下的人高淮可没把握摆平。
“在下的银子都存在四海银行在苏州的分行,高公公如果有把握,就到银行去拿吧。”宋钱度微微一笑,坦然道:“至于宅中是否有什么异宝,高公公可自行查看,在下当然阻止不了,只能任由公公施为。”
“好,好,你自己自找的,须怨不得咱家了。”
高淮早就买通了宋家的内线,知道这巨宅虽然看着堂皇,但存的银子十分有限,最多有公中帐上的万把银子,加上一些古董器玩也就三五万银子到顶了,宋家的存银和活动资金要么在辽阳和各地的分行里,要么就存在四海银行里头,最少都是百万以上的计量单位。
这是一块超级大的肥肉,如果顺利吃下来的话高淮感觉睡着都能笑醒了要知道万历派到全国的税监捞了五六年,一共才上交了三百来万银子,虽然按当时人的说法,皇帝只捞着一分,但高淮若是在宋家一家就弄到百万以上,绝对可以躺着睡觉到明年还够其余地方的税监再追一年了。
可惜事与愿违,白花花的银子是有,可惜到不了自己的手。
“宋钱度!”高淮厉声道:“咱家知道你们到银行取银子有什么印章和凭单,交出来,咱家不为难你,要不然,叫你知道厉害!”
“公公但管试试各种手段,宋某当然一一接着。”
“好的很。”
高淮不愿撕破脸,宋钱度却丝毫不让,看来这些商人都是一个德性,全是舍命不舍财。
他这么想,倒也不曾想想自己是什么德性,当下将手一挥,不等亲军上前,跟过来的无赖们便是一拥上前。
“宋瑞你们退下,你们斗不过这些人的。”
眼看人要来拿自己家东主,宋瑞等人眼都红了。他们这些苦力可不比宋府族中的那些白眼狼,大家端着宋东主给的饭碗,关键时刻当然要顶上。
其实也是宋钱度没有存心多带人来,上海这边的港口宋家就有几百号人,加上各处的商行仓库工厂,拉上两千人也不成问题但打群架是打群架,宋家不怕,可是和朝廷相抗,对抗的是皇帝的家奴和亲军,纵是有两万人,宋钱度亦无法下这种指令,做这种决心。
还是那句话,这等事就是欺凌皇帝,如果没有整个江南所有家族的通力合作,凭几家几户或是一个家族,那就是鸡蛋碰石头了。
喝退宋瑞等人,宋钱度也被当着众人的面砸上了重枷,他自幼出身在商人世家,虽然宋家不是顶级的大家族,从小也是锦衣华食,翩翩佳公子一般,自幼读书,长而经商,长袖善舞而处事精明,来往的都是成功的商人或是一定品级的官员,后来更是与惟功相识,成功将宋家做到江南最顶级的商人家族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人,此时被一个太监喝令着,由一群市井无赖嘻笑着砸上几十斤重的重枷,沉重的铁枷将他的肩膀架住,两手不得自由,腰间没多久就是一阵酸痛,而两腿之间也被束上了,沉重的铁镣使得他两腿之间感觉十分沉重,这一套加在身上,堪比严刑,不到十分钟时间,宋钱度已经感觉十分难受了。
这也是他接受过惟功的劝说,平时会练一些强身的武术,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的多,再看那些被困的盐商时,各个神色萎靡不堪,已经是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抄家!”
高淮面色狞恶,虽抓了宋钱度,打算慢慢折磨拷打,宋家的浮财也不能放过,当下将手一挥,那些无赖和亲军们一拥而入,很快就能听到宋家家宅内部一阵惊叫和妇人儿童的哭叫声传出来。
宋钱度闭了眼,泪珠忍不住滚滚而落。
在此之前,他不愿掺合辽阳的军政事务太深,每次去辽阳都是事情办好了就回,毕竟他生在大明,长在大明,惟功已经有不臣的迹象,他不愿涉及太深。
无论如何,皇明仍然是正统,哪怕是宋钱度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但今日之事发生在眼前,他只愿惟功真的是一代开国的雄主,早点提兵杀到北京,将这些万恶之徒的作恶源头给从龙椅上掀下来!
这般纵容家奴,完全连自己的国法亦不遵守,心中毫无法纪,只知掠夺民财的皇帝,要他何用?难道真以天下奉一人?
惟功的谈话,经过李贽的整理和加强之后,也是在江南流传开来,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权力的制约和平衡等等,在当时已经渐渐开放的社会风气之中,很容易就被人接受。
只是这些理论,如果没有横祸上身的时候,众人最多也就是看看便罢了,但有宋钱度这样的遭遇临头时,才会深刻的体会到这些学说的无比正确!
权力,一定要有制约和平衡!
“苏州和松江是高淮,常州是刘朝用,此外还有十几路矿使太监亦到江北和江南,到处挖坑掘屋,指着人家祖坟说下头有矿脉,不给银子就开矿,要么就是挖人房屋,用种种办法勒索,高淮在苏州更是公然竖牌抢掠商户,地方有司根本不管不问御马监太监鲁坤带锦衣卫指挥杨金吾到河南开矿,承运库太监王亮带锦衣卫使张懋到真定一带开矿,昌平有王忠,保定有王虎,湖广有陈奉,陕西有赵钦到处都是一片乌烟瘴气啊。”
张用诚向来冷静的面容上也是充满愤怒之色,这些矿使税监对顺字行的生意冲击也是十分厉害,到处都是商业凋弊,临清一地,原本有五十四家布商,两个月不到只剩下四家,某布店商行原本有二十来个伙计,现在连东主带掌柜只剩下两人,其余要么被逮,要么直接逃走了事。
江南一带,高淮也是搅的市面不安,被他抓走的盐商和布商,丝商也有数百人,交了银子才能放人,但太监们勒索的数量都是特别巨大,几乎都是叫人到了倾家荡产的边缘,就算不破家也是破产了,以后想做买卖都没了本钱,是以商人们多半都是舍命不舍财,除非被逼迫到生死边缘,不然的话绝不会交钱,高淮等人也是不急,他们反正四处勒索,银子都是源源不断的到手,到手之后,留下大半自己瓜分,拿出几千两派到送到京城,这样源源不断的将银子送过去,万历心中自是欣喜不已。
皇帝已经派出几十路税监和矿使,四处都有银子送来,算算这一年要多出大几十万的收入,万历当然不知道自己只拿了最少的一部份,更多的被太监和勋亲们分了,他还以为自己拿的是大头,下头只是分小部份,到手大几十万令万历欣喜万分,对开矿和收税之事更加执著,虽然已经有不少大臣陆陆续续的上疏,不过万历决心下定,当然是置之不理了。
这些情况,在张用诚的口中慢慢说出,在座所有与会的人脸色都是十分的难看起来。
惟功神色平静,只是不停的摸着自己下巴和唇间留的小胡子,已经是万历十九年,他进入仕途和掌军也超过十年以上了,长久的上位生涯使得他遇事丝毫没有慌乱感,更不会早早的暴露自己的情绪。
尽管眼前的人全部是他心腹中的心腹,甚至有几位向来支持他自立一国,甚至一直在往这方面努力,但惟功在此时已经看了出来,无论如何,这些人中除了张用诚等人外,孙承宗几个都是读书人,那种“致君为尧舜”的情怀还是有的,大明列祖列宗,传到武宗是一变,再到嘉靖又是一变,隆庆虽平庸但还符合读书人对皇帝的期望,到了万历,实在就是太不成话了。
第889章 准备()
后人总说万历是被当时的读书人丑化,因为收税开矿的事得罪了不少世家豪门,这确实有些道理,比如出身张家湾的东林党人李三才,自己生活起居十分豪奢,但当皇帝征税到张家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