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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算是惟功吃的最别扭的一餐饭了,哪怕是陪着太后和皇帝,亦是没有这般严肃。
“委屈了你吧?”一时饭毕,张居正一边擦着手,一边对惟功道:“老夫是讲究食不语的,敬修他们大了,也罢了,简修这孩子就不愿同我一起吃饭,说是太别扭。”
惟功干笑一声,答道:“我等性子浮滑跳脱,陪侍阁老一回,也是于自己颇有进益的好事啊,不敢言委屈。”
“但愿你不要口不应心才好。”张居正看惟功一眼,眼神凌厉,令惟功吃了一惊,张居正沉声道:“你简在帝心,常伴帝侧,要十分戒慎小心,不言事,不求官,不递话,敬谨诚挚,不要工于武事而短于谋身,你与简修相交一场,算是老夫看着长大,今日吩咐你这几句,你听着,受用终身,不听,祸由自招,老夫是不会再说下一回了。”
惟功正色道:“下官谨记在心。”
“很好,你还年幼,现在嘱咐你比你惹出祸事来要好的多现在来说说看,在通州驿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也是十分意外的事”
在张惟功讲述的时候,张居正时而喝一口茶,时而皱眉,时而凝神思索一般的人命案子,不要说死十来个贼人和几个官兵,纵是死一个村子也不需劳阁老元辅来伤神,但这一次是在通州发生,而且贼人在发觉是巡抚在场之后,还悍然攻击,意图杀害朝廷命官。
这个事情就可大可小了,由不得张居正不小心谨慎。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大半是汉人,有几个是真倭?”
“是,下官的意思正是如此。”
“真是奇了,真倭跑到京城附近做什么?”
“下官翻捡过尸身,从很多细节来看,他们是在福建登陆,然后一路沿途北上,去过杭州,绕道长沙,再由勋阳入河南,从河南又折回南京,再从南京北上,这一次就正常了,沿镇江,扬州,淮安,宿迁,再到临清,德州,直到通州为止。”
“你的意思”张居正以指叩桌,沉吟道:“这帮人没有那么简单?”
“是的”惟功沉声道:“当是一群细作,沿途窥探我大明内镇军情,收集山川地形资料下官在他们身上发觉了不少这种笔记资料,倭奴,居心叵测!”
张居正也大感震怒,更多的是震惊:“曾一本已经授首,林凤一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扰犯海疆不说,还敢进窥内镇?”
“下官亦觉有些荒唐,但那些东西不会有假的。”
“此事确实是有叫人难以置信之感”张居正沉吟一会儿,便十分果决的道:“此事你不必再管了,老夫会交给东厂和锦衣卫去处置,所有的物品,你都移交给锦衣卫吧。”
锦衣卫里,张惟功也颇有几个熟人了,刘守用这个堂上官能力一般,但二百年的特务机构也不是白给的,里头颇有几个能人,东厂的理刑百户魏仲平,锦衣卫镇抚官迟子凌,都是不打不相识,对他们的能力,惟功还是相信的,当下点一点头,答应下来。
待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起更时分,守门的一群人已经呵欠连天,不过见了惟功回来,都是赶紧上前来趋奉。
“每人一两,多了是没有。”
惟功手面极大方,平时出入当然没赏银,象这种回来迟了,叫人多等的情形,多少不拘会有点赏赐,所以这些人才一起拥上来。
当下掏了一把碎银扔出去,笑着道:“人人有份,不过提醒你们,赌钱时小声些儿,不然被张贵逮着了,一听说是我的银子,怕是加倍罚你们。”
他拿张贵打趣已经是常事了,众人都是哄笑起来。
笑声之中,惟功满面春见的进来,一路上戳灯和灯笼极多,倒是将府中照的十分明亮,他没有直回梨香院,而是先奔了绿天小隐。
因见院中还有亮光,便是在门口问一个小厮道:“大哥在里头做什么?”
“大哥儿在检自己的窗课本子,说是明儿要送给皇上看。”
“哦,我正是为此事来的。”惟功笑笑,提高声时,对着里头叫道:“叫大哥不要找了,皇上口谕,这两天没空,过一阵子再说吧。”
“砰!”
里头隐约传来砸花瓶的声响,惟功哈哈大笑,转身离去。
四周黑暗处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不少人在窥探着,这两年,府中下人也是见识到了惟功的坚韧之处,不管怎么劣势,始终是这一副且歌且狂的模样。
而张元德父子对他的打压,当然也是始终没有停止过,两边你来我往,甚是热闹呢。
“皇上也手头短,还找咱小五借钱?”回到小院,一家人在院里闲话家常,七婶一听说万历叫进五千白银,也是大惊小怪起来。
“天家用度也是有常。”七叔笑道:“也不是随心所欲。”
“不过”张元芳又道:“内廷这几年叫交进的银子可是不少。我记得,嘉靖末年,每年光禄寺报日常膳费开支为一年十七万两,当今即位之初,一年报开支是十三四万,较之嘉靖和隆庆年间又有减少,但这两年又大为增加了吧?”
“去年是二十六万两,今年怕是不止。”
“好家伙!”张元芳皱眉道:“现今的用度,比起嘉靖年间还多了不少,较之万历初年涨了一倍有余,这内廷是怎么回事?”
“皇上喜奇玩,有些帐目,就是开在膳食费上了”
身为内廷亲从官,张惟功对钱往哪里去还是清楚的,皇帝的膳食费真正是在十五六万,较嘉靖年间差不多,反正大量的食材是每天都要用,皇上下几下筷子当然就不一定,吃不完的就赏给有脸面的太监,大太监再赏给小太监,吃不完的就直接倒掉,反正每天也不知道要靡费多少。
这还是小头,多余的十万两,怕是万历用来买珍宝奇玩用掉了。
张元芳叹道:“皇上还小,真是性子未定啊”
他又疑道:“再怎么没钱,要你这五千两有啥用处?”
惟功一笑,答道:“皇上这是在试探,看看我这几家店到底赚多少我当然不能老老实实的只进五千,兑成两千金子交进吧,皇上喜欢这玩意。要五千两银,给两千金,兑成银子一万二左右,又给皇上脸面,又不能显的我太有钱,也不能显的没钱,这里头的水深着呐。”
“内廷差事,真是不容易伺候”
“呵呵,也还亏得这两年金价下跌银价上涨,不然得亏的更多。”
“对了,有件事!”
张元芳面色凝重,向着惟功道:“昨日有个同知都督,说是被人托付传话,人家想拿五千银子,买你的德胜门和宣武门两处门店。说是贵人,请你务必给这个面子。我当时说,小五这几家店都是辛苦创出来的,不是英国公府产,自是自己的体己,怕是不好转让。那个同知只说,传话这人向来不是好说话的,劝咱们不要因小失大,语含威胁小五,你怎么看呢?”
“呵呵,这几年挨打的人还不够多,还有人不死心?”
惟功这些店,从开始到现在,两年半时间,群架打了十几二十回不止。开头是些市井中人,后来也有些权贵之家,到后来人家知道惟功不好惹,本身在内廷,又是英国公府的人,所以势力不够的,也就渐渐收了手死了心。
现在旧事重提,想来是有不少人暗中起了心思,毕竟张惟功的那几家店,瞧着油水实在是太充足了。
当然,若是叫人知道惟功的八家店一年能赚几十万银子,别说勋贵权臣们了,就连皇帝也会下黑手吧?
这事儿还真别相信大明皇帝的人品,武宗年间就有皇帝强抢总兵官住宅,强抢大臣的土地为皇庄的事情也有,利字当前时,皇帝也红眼的。
“七叔,放心吧,我自省得。”
张惟功也是没说他下一步的打算,等他的顺字行有了钱庄功能时,朝里最少有三成是晋党的官员,还有遍及京城的那些山西老倌儿究竟会怎样,真是想一想就刺激的很呢。
翌日清晨,一大早晨张惟功就换了衣服,一身短打扮穿上去,大家公子和朝廷官员的派头就都不见了,也不骑马,未来皇后的居住是西城大时雍坊靠宣武门方向的绳匠胡同,相隔几里地,迈迈脚也就到了。
第85章 灵机()
说来也是巧了,守备在巷子口的正是锦衣卫的人,为首的大汉正是迟子凌,他戴乌纱帽,穿一身大红飞鱼服,玉带朝靴,绣春刀的刀把上还加套着小红旗,看起来真是威风赫赫。
一见惟功,迟子凌便怪叫一声,逼上前来,两眼怒视着惟功道:“你这惫懒小子,真是给俺们找了一个好差!”
惟功一边步伐灵活的躲闪着迟子凌的鹰爪手,一边笑道:“迟大哥这是何意,小弟是怎么招你惹你了。”
“还不是通州那档子事!”
“交到迟大哥你手里了?”
张惟功是有点吃惊,这事儿没两天,这已经直接交到锦衣卫里头了,这件事这么雷厉风行的办,由此可见张居正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就锦衣卫专理吗?”
“可不就是我们而且,就专交给我一个人负责。”
锦衣卫的镇抚不是后人想象的那样,只管北镇抚司那一档子事,得看是不是被上头赏识,如果被上头赏识,一个百户照样能勾当重要差事,体制是和普通的军镇卫所完全的不同。
眼前这事儿,对锦衣卫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对迟子凌这个北镇抚司的六品镇抚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没头没脑的人命案子,里头有海匪有真倭,还没有一个活口,有价值的东西信物也是不多,这案子,难了。
“迟大哥有什么打算没有?”惟功想了想,劝道:“虽则这是一件难办的差事,但交在迟大哥你手里,还是说明上头对你还是看重的。此事,或许就是迟大哥你往上一步的机会了。”
锦衣卫中现在几乎全部是世家子弟出身,大家是大哥不说二哥,除非刘守有这样有大根脚的直接任堂上官掌印指挥,其余的不论是同知或是佥事,镇抚,千户等等,都是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迟家虽然不是第一流的世家,但祖宗就是锦衣卫千户,世袭下来各代都有实职,最高也做到指挥同知,国朝的规矩,向来就是信任这些世家出身的武职官员,用着放心,锦衣卫这种鹰犬就更是如此。
迟子凌一听就知道张惟功说的十分有理,脸上颜由阴转晴,点头叹道:“我何尝不知道现在是难得的良机?但目前是毫无头绪,现在有我只得派两路人出去,一路往福建,一路直接去倭国。”
“去倭国?”
这一次轮到张惟功吃了一惊,当下问道:“去倭国岂不是言语不通?”
迟子凌横他一眼,道:“学一些日常用语就是了,大明流落在倭国的最少有几千过万人,多半是被俘的渔民,充为奴仆,也有一些商人和其余人等,混几个人到倭国有什么奇怪的。”
“迟大哥你还真是大手笔”
惟功感觉自己对锦衣卫和当前的大明的认知还是需要修正的,毕竟还真不是日薄西山的末世,进取心和责任感都是很不错的。
他穿越前看过一些,曾经提起在万历三大征时的壬辰倭乱时,也就是著名的抗日援朝之战时,锦衣卫曾经在三千里朝鲜含冰卧雪,从朝鲜北部直插南方,带回很多有用的情报。惟功曾经怀疑,以当时锦衣卫的技术水平,人员素质,是不是能完成这种任务,是不是过于传奇了一些。
现在看来,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当下满怀敬意,对着迟子凌拱手道:“愿迟大哥的人马到功成,破此巨案。”
他灵机一动,又笑道:“如果去倭国的人要装扮打掩护,我手头有一些机灵的小子,可以假扮父子什么的,跟着打个杂也成。”
迟子凌道:“这安排自是好,只是我手中使费有限的很,多一两个人不打紧,最少得多一二百银子的路费才够。”
当时往日本也就是福建下海,沿着一年两次的洋流往返,一般来说是很安全的,但也不能排除船毁人亡,风险高,费用当然不低了。
“这个银子当然是小弟出,老实说,我也是想派体己人跟着出去,长长见识和本事,将来使着更觉出色。”
这个解释很合理,迟子凌便是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闲话说毕了,惟功便是将今日来意和盘托出。
替皇帝办这种差,迟子凌当然没的拦着的道理,只笑道:“前头是宫里头的人,司礼监张诚太监亲自坐镇,皇后家很快就要赐宅子,皇后父亲肯定按例封伯爵,你赶紧的吧,到那时关防就严密的多了。”
张诚也是司礼监有品级和位份的大太监,也是隆庆年间从潜邸里出来的旧人,当然不如冯保混的开,现在宫中诸事都是冯保当家,和外朝的交道当然也是冯保负责,张诚这个司礼随堂太监只能到这里来做这种打杂的小事,由此可见,这宫中冯保的权势有多么熏灼可怕。
一时无话,惟功进去时,锦衣卫的人都识得他,再有迟子凌带路,当然顺当。
待看到大群戴三山帽,穿青色或蓝色曳撒,或是在外穿着鸳鸯罩甲,脚底一律白皮靴,也是按着绣春刀的人群时,惟功便知道这些是大内里头学过武和骑射的内监。
到这里,锦衣卫都不便过去,只能惟功自己向前。
“下官见过张公公。”
“呵呵,是小张同知啊。”
张诚长相普通,但嗓门不象一般内使那么尖利,有点温和醇厚的感觉,与人笑谈时,叫人如沐春风。
惟功历次入宫,与张诚也是很熟悉了,他向来不喜欢装乔拿大,言语和气做事爽利,出手也大方,逢年过节,对张诚这样的大太监也没少孝敬,所以在宫中人缘甚好。
当下说明来意,张诚先是一笑,接着便是摇头,见惟功不解,便是道:“小张同知自己去吧,不过你得装作一下,不能就这么进去。”
“是,我省得。”
皇后选出来,虽未进宫,但已经是一国之母,帝后乃是敌体,也就是说在名义上地位相当,与普通的后妃在地位上是有天壤之别,张惟功若是贸然进去,就算奉有皇命,被御史知道,也非得被弹劾不可。
惟功笑道:“劳烦公公派个小火者,弄一对水桶来,下官装成挑水人便是。”
张诚点头一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当时的北京城中聚集着大量的人口,勋贵权势和豪富之家当然不必提,一般人家,或是三五户合用一眼井,或是整个胡同就一眼井,或是干脆每天由挑水人送水到家里,反正家家户户都有大水缸,倒也方便。
这两天这个乱劲,挑水人肯定不得进来,惟功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在人找水桶的时候,张诚赞道:“小张同知果然是在皇上身边得力的人,随便一个主意,就叫人觉得稳当,也有用。”
“公公夸我了,下官不过人小,脑子动的快,公公这样在司礼监负责国事,那才是大智慧呢。”
张诚瞥了惟功一眼,见这少年一脸挚诚,不象是取笑,当下叹了口气,答说道:“一切国政大事都在双林公公手中,我等不过随堂画诺,伴食而已。”
以前似乎有过伴食宰相的笑谈,张诚言谈之中,也是将自己比成了唐宋之时的宰相。
不过这倒也不算突兀,毕竟司礼监太监是标准的内相,外廷的题本和奏折,先到内阁,再由内阁拟出票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