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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龙肯定就不笨,辽阳的所谓初等课程的那些书籍,他大约翻了半个月,估计自己能考个九十分以上百分制就用在初等课程里头,连远在京师的士大夫中也颇有一些知道的,当然,更多的人喜欢拿初等课程来试验一下自己的才气学力,结果不少人沮丧的发觉,自己堂堂进士及第的大才子,居然还通不过辽阳的初等课程,有一些题目,简直就如天书一般晦涩难懂,连看也看不懂,更不要说去答题和答对了。
高攀龙当年就是答不上来,深以为耻,所以把书都买了回来,小下了一番功夫,完成初等课程后,他又对天文科学产生了一定的兴趣,这本天体学说的书籍被辽阳那边号称是一切科学的起点,成书是才几十年,但影响绝对超过千年正因为有这样隆重的介绍,高攀龙才买了回来,老实说,看了之后,真有眼界大开之感。
哥白尼在这本书成书时已经垂死,只摸了一下书皮就去世了,但以惟功和几十年后欧洲科学界来看,怎么推崇这本书的成就也不为过。
这本书精妙的计算之下,包括把宇宙年精确到三百六十五天六小时九分四十秒,精确值约多三十多秒,误差只有百万分之一,他精确的计算出了月亮到地球的平均距离是地球半径的六十余倍,相差万分之一,在做了一系列的观察和推算之后,哥白尼以毫无瑕疵的严谨科学态度,得出了诸多行星,包括地球在内都围绕太阳运转的结论。
这个结论对教会的打击当然是无比的沉重,哥白尼的学说整个涮新了全欧洲科学界的宇宙观和世界观,影响可以说是革命性的,对教会的打击当然也是无比的沉重,也就是在日心说之后,教会的权威持续性的下降,中世纪的荣光真的是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而没有哥白尼,开普勒和伽利略仍然会走弯路,而牛顿又是站在他们俩的肩膀上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和运动定律,没有牛顿就没有现代物理学,对人类生活来说,可能仍然止步于蒸汽机时代,对科学的发展来说,没有这些先贤的努力,后人的发展和进步也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了。
这么一本重要的学说和著作,被称为当代天文学乃至现代科学的起点,当然并不为过,不过,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哥白尼的坚定信徒也并没有完全认识到这一点,甚至有泰西过来的稍有基础在辽阳各学校任教的学者们,在这本书的扉页上看到这样的引言时也是感觉太过了他们哪儿知道,这引言是惟功亲自所作,以他独特的形式,象在这个时空刚过世不久的大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呢。
以高攀龙对顾宪成的了解,知道这个文坛大哥也是极顶尖的聪明人这几年辽阳的徐光启声名鹊起,已经俨然成为江南的新起名士,但在高攀龙眼中,徐光启不过是沾了辽阳没有真正人才的光,要是他们一群在辽阳,有徐光启这种秀才什么事?江南的人才多,可不是随便挑一个出来就能算名士的。
顾宪成也是一个顶尖的聪明人,算学和几何这样的杂学在他这里也是很快就精通了,辽阳的那个什么初等课程,顾宪成也是最短时间里就通过了要是一个青年就考中进士,然后开宗立派,在无锡开书院讲学的顶级儒学宗师搞不定这种最低等的课程,哪怕是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课程,那么中国的沿袭千年的考试制度,就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了!
被顾宪成的语气震住之后,高攀龙心有疑虑,却是不敢出声,两人闷闷坐了一会,袁可立起身告辞,高攀龙也是怏怏站起身来。
第760章 诛心()
“对了,”袁可立停住脚步,冷笑道:“近日见着杜礼,李甲,胡三省等人,模样都甚是骄狂,看到了我,都是一副冷然傲然的模样,因为辽阳大捷之事,他们这些依附于武夫的官员却是鸡犬升天,朝中大佬,转变了态度,听说李甲要转工科给事中,杜礼升员外,胡三省要放到某省做知府,虽说是下府,也是一下子成为亲民官的最高,他们这些张党的人,一个比一个得意,我们却是灰头土脸,想起来真是心有不甘。”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顾宪成不免要怀疑是成心给自己添堵,叫自己难堪,但眼前说话的是铁杆心腹的小兄弟,而且一腔义愤,当然不是作伪,他想了想,冷笑道:“辽阳这样骄狂,地方上一手遮天,辖制文武官员,鲸吞其它将领的部曲,经济上随意煮盐发卖,熔炉炼铁,大兴军屯,名曰朝廷军镇,实则已经自成一藩,朝廷之上,已经有不少大佬发觉利害,只是大胜之余,为了怕人说朝廷迫害功臣,只能暂且隐忍,待时间一过,自然会找由头来对付他,今日且看他骄狂,我们再看来日,到时候,只要有人出手,我们自然也是相随而上,绝不能叫张惟功那样的骄狂凶残的武夫真的得了势!”
顾宪成的消息,远比袁可立等新科进士要灵通的多。
朝廷已经定下扶植李家对抗张惟功的决定,在他看来,李如松将门虎子,胆气过人,从宣府诸事上来看,也是一个对文官不大尊敬的骄狂纨绔,但两害相权,自然是取其轻,李如松虽狂,但一切行事其实都在体制允许的范围之内,而惟功的一切行事,看似是温良恭俭,其实是在挖朝廷和文官集团的根,挖的是宗族和士绅的根,这些年,虽然顾宪成没有亲自到辽阳去看过,但辽阳的报纸他是常看,也是经常和去过辽阳的人闲谈,看似无心之下,也是把辽阳的军政工商屯堡体系打听的清清楚楚包括辽阳的各分司部门的职掌,各营的营制,深层次的东西肯定是了解不到的,锦衣卫都没有办法,更不必提顾宪成这样的普通文官,但仅从表面来看,顾宪成已经知道,张惟功在辽阳所做的一切都并不是那么简单,而是一场掘根的生死之战!
辽阳模式推向全国,则必定是旧有的传统如辽阳镇境内的所有地方一样,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正因这种认识,哪怕是江南一带已经与辽阳和顺字行合作很深,顾家本身也在辽阳的合作贸易中大赚利润,顾宪成还是毅然走上了“辽阳黑”这样的道路,不论如何都决定一条道走到底,虽九死而不悔。
在辽阳大捷之前,他就已经以反张惟功闻名,而辽阳大捷之后,举国欢腾之时,顾宪成还是上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奏折,指责辽阳越境出击,先斩后奏,如果边将都这样行事,九边各镇都是这般胡来,朝廷体制何在?各地的督、抚,威严何在?朝廷中枢调度的权威又何在?
他当然没有提到皇帝的威权上去,一则过于犯忌,诛心之论太过严重,二来以他文官清流中的面目和名望,如果扯到皇权上去,对自己的形象也是严重的伤害,将来如果和皇帝顶牛时,一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便是不好再说出口来了。
就算如此,顾宪成的奏疏上了之后也算是小小的出了一把风头,毕竟在太庙祝捷献俘之后不久的气氛之下,能这般说话的还真是不多,当然,他招致了很多反感的声音,文官之中,对他不以为然的也是很多,甚至包括与辽阳不和的两湖官员,赞同他的也是不多。
但很多人都以为顾宪成必受严谴的时候,万历却是将他的奏疏留中不发!
这一下,朝堂上下的有心人还是隐隐猜测到了万历的心思,当然,能有这么机敏心思的人并不算多,以袁可立来说,就并没有怎么明白皇帝的用意,在他看来,顾大哥搏击的十分精采,而皇帝回护立功的武夫,竟然毫不回应,这实在是很挫伤士气的一件事。
对这个小兄弟在政治上的不大敏感,顾宪成也并没有办法,有一些事,做得说不得,他亦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给这些刚入团体不久的小兄弟详细解释自己怎么揣测皇帝心思的自己的形象要紧,还是等这小兄弟自己慢慢领悟吧。
“多行不义必自毙。”到最后,他只是冷冷而语,并不愿多说了。
“叔时兄说的是,小弟有点患得患失了,我辈君子,但凭直道而行,何必计较太多!”
袁可立倒是慷慨激昂的很,听到他的话,顾宪成也是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了。
当下拱手而别,袁可立做的一顶二人抬的小轿,他已经是观政进士,虽未正式授官亦是官身,按体制出行需有一定之规,今日虽然是便服前来访友,却仍然坐了轿子前来,这会子上了轿,两个轿夫抬动轿身,却是往南城去了。
袁家虽是世家,急切之时也没有可能捧出大捧的银子替袁可立买大宅子,只能在南城租房居住,比起顾宪成来就差的太远了。
“存之,你等一下!”
看到高攀龙要走,顾宪成叫住了他。
“呃,叔时兄”
“你莫解释,听我说。”顾宪成已经没有刚刚的疾颜厉色的模样,看着高攀龙,温言道:“你一心向学,打磨学问,这我都是知道的。我辈不仅要看正学,也要看看杂书,这样才能开阔眼界,增长见闻,所以你看辽阳书局的书,我向来不说什么”
“嗯,兄知弟素来嗜书如命”
“听我说完”顾宪成神色平静,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说辽阳离经叛道,并不是信口而言,张惟功在辽阳所行的一切,多半都是自立创新之举,他的举措之下,维持大明的一切支柱都不复存在,所有的机构,个人,都得围绕他一个人转,他若贤,地方受益,然而,他这一套若是换了不贤之人,或是心怀不轨的人呢?”
这些话,顾宪成以前倒是没有和高攀龙说过,乍听之下,尽管是年底的时候,寒风凛洌之时,高攀龙还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确实,辽阳的体制看似分权分散,但其实最终还是集中在惟功一人手中,如果惟功真的有什么异志,倒是真的无人可制了。
相形之下,家丁制,封建制,卫所都司和镇兵夹杂,文官总制的制度,再加上大小相制的心传秘法,这样的制度下,总兵就算是想造反也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而辽阳现任的制度,架空文官,地方屯堡直属总兵,文官对地方政务的干涉调节能力被彻底剥夺,都司原本就是闲衙门,现在根本就成了总兵的下属部门,一切都只能听令行事而已。
惟功又手握重兵,辽阳还没有监军太监在辽阳现在的格局下,就算有太监肯定也是没用,完全起不到监督的作用。
这样的形势下,如果惟功真的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想到这儿,高攀龙真的是一阵阵的惊悸胆寒!
“当然,张惟功功臣之后,目前来说,对朝廷和皇上还算忠诚,但他毫无约束,实力越来越强,则个人再忠又有何用?宋太祖黄袍披身的时候,难道真的一点不记得当年柴荣对他的恩典?安禄山被明皇那般信重,难道也是一开始就想造反?他节制四镇,麾下有大唐一半以上的精兵强将,实力远远超过了朝廷,这才是他造反的原因所在啊。”
“叔时兄不用多说,我已经明白了。”高攀龙脸色苍白,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是我有些不大明白,刚刚那本书,到底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唉!”顾宪成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模样,他向着高攀龙轻声道:“如果真有这日心一说,我们脚下这地不是天广地方,那么就没有什么天人感应,皇上的龙位也不是感应上天,顺天应人而得,而是力大者得,那么我们不就是唐末那样天子有力者可为之?那么,从两面来说,没有天人感应,约束不了皇帝,什么天灾地震都是自然现象,我辈还有什么可说话的余地,而另外一面来说就是天子有力者可得之,并没有什么天命气运,只要安心发展力量,力量够了就当天子,我问你,这天下,还是我大明天下吗?”
这一下,高攀龙不仅仅是额角见汗,脸色难看,而是直接面若死灰,汗透重衣!
确实,这本书如果真的风行天下,人人得见,而稍有智识的动一下脑子,想到这天文学说如果是确实为真,那么以往过去由董仲舒弄出来的天人感应这一套,气运天命等各种支撑王朝存在的天理人伦,都将不复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因为这一本书而彻底毁灭!
这不仅仅是王朝更迭,而是彻底的法统的灭绝!
“可恶,可恶!”
高攀龙楞征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拿起书来,想要用力的撕毁掉,这本书在他心里已经与一种有趣的学说无关,而是彻底的妖书,是邪魔,是天下最邪恶的东西。
如果远在罗马的教皇真的神灵有知,恐怕要将顾宪成和高攀龙引为知已了。
在相隔不久的时代,东方的统治阶层和知识份子居然和的罗马教皇遇到了相同的难题,并且做出了同一的反应,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滑稽但不可笑的事情了。
第761章 质问()
高攀龙回到自己在东城的住处时,脸色十分的难看。
尽管在沿途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新年将至时特有的气氛都显现了出来,但高攀龙的心情还是很坏。
对顾宪成的推断他十分赞同,手里的这一本书,确实是一本可以摧毁华夏道统传承的妖书,正因为这本书里可能藏着真正的真理,所以威力尤其巨大,但高攀龙心情大恶不是在此,在他提出要奏请查禁这本书的时候,顾宪成的回答才是叫他心情大恶的原因所在。
“查禁内地的此书并不算困难,以我等奏请,必蒙恩准。内阁诸公,颇有一些明白人在,我们只要将书呈上,必然受到重视。但,我要请问你,在关外辽东都司的地界,就算有朝廷禁令,张惟功会真的下令查禁这书么?”
“这,应该不会。”
“就是喽。”顾宪成当时冷笑道:“他巴不得这书风行全国,又怎么会在辽阳下令封查?就算表面封查,怕是知道我们忌惮之后,反而会起劲往各地偷运这书,一旦封禁,反而有不少人好奇心起,要是真的流毒四海,使不少人阅看此书,那我们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那么就是不管不顾?”
“对喽,暂且只能如此。”顾宪成咬牙切齿的道:“只能等机会!”
机会是什么,高攀龙隐约知道一些,顾宪成等人,一直在朝中等候时机。当道大佬,与张惟功有死仇的便是他的堂兄张惟贤,以张维贤为重点,当年的晋党现在虽与辽阳有所和解,但只要有人牵头,必定紧随而上,再有申阁老等人,亦会是有相同的反应。
东林党现在虽然有不少成员加入,在朝廷的根基却还嫌浅薄,这样的大事,只能慢慢的施加影响,游说大佬,等有机会发动时,摇旗呐喊,增加声势。
虽有这样的打算,但高攀龙实在怀疑,拥有强劲实力,已经超过当年辽镇李家的张惟功,当道大佬究竟是不是真的能拿出来什么法子将他换掉,或是稍加裁抑!
他的心情灰恶,不过进了门厅时,家仆禀报,客厢有客在等。
高攀龙家也是无锡世家,买的宅邸却远比不上顾宪成,不过也好过租住的袁可立,是自己买的两进小院,边厢堂房俱全,待客的客厅部置的也还过的去,当然更好的还是自己的小书房,但那是寻常客人进不去的地方,不是顾宪成这样的至交好友,一般待客,客厅就足够了。
“哦,是哪个老爷?”
“倒不是老爷,是那个姓利的洋和尚,还带着一个。”
“哦,是他们?”
利马窦在上次来拜会的时候曾经提过,自己有一个好友即将到京游历,他想带着此人遍访京中